“钟叔?你在后门做什么?”一道清甜的女声打断了对话,循声过去,正是司空絮,她着一身浅色襦裙,雪白瓜子脸,樱唇含笑。
但她一见到柳小垂那张脸,立刻蹙眉,有些嫌意,“原来是你,在后门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他说有些重要之事,想见王妃。”钟管家解释道。
“你想见王妃,为什么?”司空絮笑吟吟地问道。
“我知道王妃不在,不过找三小姐也一样啦。”柳小垂见到妹妹对她笑,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是哦,是什么事?你尽管直说。”司空絮抚摸着腰间的香囊。
“这……不如进去再说吧。”柳小垂眨眨眼。
“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啊,我听着呢。”司空絮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见他犹豫许久也不开口,忽然噗嗤笑了。
“不说就算了,我走了,管家,关门。”司空絮立马转身。
“不,等等,我说,”柳小垂咽下一大口水,大喊道,“絮儿,我是你哥哥!”
“什么?”司空絮笑容立即沉冷下来,眸子幽深,转身微笑道,“我哥哥是司空云昊,是司空家二少爷。”
“我就是司空云昊,”柳小垂极力辩解,“絮儿,你可曾记得你十岁那年你生辰,正逢乞巧节,可是我们不能出去,为了讨你开心,我做了很多花灯,有一盏你写了小诗,我还记得呢。我背给你听,云想……”
“胡说八道!简直是疯子,”司空絮大声呵斥道,“谁准你叫我‘絮儿’的,是想占我便宜?”
“不是!我不是疯子!你现在那个哥哥才是假的,我才是真的司空云昊!”柳小垂不明白为何司空絮不让自己说下去,急得脖子发红。
“钟管家听到了没有,他竟然说他才是我哥哥,看来真的是神志不清!”司空絮转向钟管家,钟管家一脸为难。
“我神智清醒得很!絮儿你怎么不相信我,不,不对,”柳小垂突然感觉到司空絮陌生起来,“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贱民说的话?”司空絮转身,语气轻柔,“我知道,司空家位高权重,任何人都想攀高枝,但是你这种污蔑冒充的说法会不会太低等了,真当我司空家的人都是傻子吗?”
“……絮儿你怎么了?”柳小垂惊讶地看着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你一定是被他给骗了,是不是?!”
“唉,真是疯子一个!钟叔,把他赶出去!要是再敢胡说,直接送去明府领罚!”司空絮振袖,进了门。
“絮儿!你到底怎么了!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他不是司空云昊!”柳小垂气愤至极,冲上去喊着。
“哎哎哎!你这个疯子怎么回事!行了,回去吧,”钟管家拦住他,虽被柳小垂不小心打了一拳,但仍然很平静地说道,“要是真被送去明府领罚,你真的会死的。”
“竟然会是这种结果……”柳小垂看了看钟管家脸上的伤,慢慢冷静了下来,抬眼望,那道紧闭的大门。
门上青色灯笼摇曳,院墙红砖青瓦,花瓣飘零,碾落成泥。
柳小垂看着那扇门渐渐关上,心也缓缓跌入死灰之地。他跌坐在墙边,抱着头。
“他还没走……”火苗咝咝地燃烧着什么,司空絮望着它出奇。
“呃……还没呢,小姐,我觉得他好像真的知道什么,”钟管家说道,“你看我也记得,你十岁那年……”
“够了!不要再说这个,”司空絮将最后一张纸扔进火中,眼中忧伤,楚楚可怜,“我现在只有一个哥哥了,他不能再出事了。”
“唉,我懂,我懂,小姐别难过,你还有我们呢。”钟管家想起战死沙场的大少爷,突然也泪目了。
“钟叔,打发他走吧。”司空絮眸子暗沉,语气一瞬间变得很坚决。
“啊,好,好。”钟管家怔怔然地应下了。
柳小垂见到钟管家出来时,有一瞬间欣喜,但看到他递过来的银子,神情又沉黑下来。
“这算什么?把我当乞丐?”柳小垂攥紧了拳头。
“唉,你还是快点走吧,明府不留你,难道你还真的想得罪司空王府吗?”钟管家拍拍他的肩,“离开这里吧。”
“你们欺人太甚……”柳小垂咬唇,内心酸涩无比,他用力地扯住了钟管家的衣领。
“要我离开也可以,能不能告诉我王妃去了哪里?”柳小垂眸子黯淡,语气冷硬。
“咳咳,他们去了雨崇山祈福,然后会上京安,咳咳。”钟管家被他掐得喘不过去,柳小垂一放开,他连忙招了。
他们?有司空云昊……柳小垂想着,咬紧了牙关。
柳小垂按捺住万般苦涩滋味,最后恭谨地向钟管家行了一礼,“多谢您,在下告辞。”
“啊,不必……”钟管家见到他这么周正的礼节,突然惊住了。
遥望远方那人,落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雨崇山宁安寺,厢房。
司空王妃静跪在蒲团上,敲打木鱼。
“娘,你找我何事?”
司空云昊进了房,并未点灯,望着外面朦朦胧胧的雨,若有所思。
“你与云昊如此不同,想必你一定好奇,为何我从不曾质疑你。”
“你早知我不是云昊?”他略一震惊,沉思,“我顶替了你的儿子,你为何能如此镇定?”
“也许这是天命吧,也许又是世事难两全,司空家虽得了荣华富贵,而所生之子皆是福浅命薄。”王妃夫人停下敲打木鱼,语气甚为无奈自责。
“……”
“那一年,我大儿十三岁出征,小儿九岁患上了奇症,危在旦夕。我与王爷大感此事不妙,连夜拜访宁安寺,请他们指道,可惜当时的主持方丈只说了‘两子祸福相依,劫数难逃,无法破除。’”
“正如主持所言,不久,大儿传来了被围困沙城的消息。那时我们真的心灰意冷,几乎想寻死,”王妃沉痛道,“正当那时,来了一位巫师……”
“什么?!”又是巫师,司空云昊皱起眉头,“他是不是有破除之法?都说在劫难逃,怎可乱改?而且现在……”最后司空家的两个儿子还不是死了……
“是啊,连他都说天命难违,若是强求只怕毁了他们的下一世投胎,可在我们万般央求之下,他用了不知什么方法,延迟了大劫,救回了我两个儿子的性命,我们得以多享几年的天伦之乐。”王妃说着说着,语气变得平静了。
“其实我已心满意足,即使他们最后依然会离开我们身边。”王妃说道,“我司空家福薄,他们托生于此,遭此劫难,现在想想,我实在愧对他们,若是让他们早日投胎,幸许早已能摆脱这苦难,享得下一世的长寿安宁。”
“……”司空云昊不知该说什么,他很想说她的儿子或许没死,但是……王妃或许更加愧疚。等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司空云昊,再告诉她吧。
“可是,你却来了,孩子,”王妃看向他,眼睛有些发红,“我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件好事了。”
“自然是好事,虽然我从不信神佛之说,但现在,我觉得我很幸运,”他蹲在王妃面前,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您尽管放心,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当好一个儿子,但我不会辱了‘司空云昊’这个名字。”
既然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不会再输了。
司空云昊攥紧拳头,胸腔满满的热血沸腾着。
9、放火
深夜淅沥小雨,山路崎岖,夜风低吟。
柳小垂一身蓑衣,拄着拐杖,摇摇晃晃。他已连续走了两日的路程,身子疲惫,但心中艰涩而执拗的悲伤,令他无法安眠。
“为何絮儿不愿认我?连她都不愿信我……”他用力地擦干眼泪,语气愤恨,“她一定是被那个贼人蛊惑了,那个贼人抢走了我的一切,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京安,我会让你有去无回……”他远远望见王城之门,扔开了拐杖,眼里闪着愤恨的恶意。
京安街道,行人络绎不绝,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几家铺子前摆满了花草,婀娜芬芳。
姜风珏禁不住停下来,对一株碧色小草越看越喜欢,“花老板,这株草如何卖?”
老板和蔼地笑道:“公子真有眼光,这棵草乃药草,产自雍味谷,平日摆放在屋内,可除尘纳污,作药用,可清心解毒。这价格也不贵,就100文钱。”
“竟然这么神奇?”姜风珏有意买下,可伸手一模自己的钱袋,啊……不够钱。
“老板,我可从未听过什么雍味谷,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蒙我?”姜风珏神色淡定,重点是,还敢说不贵……
“哎,公子,你没听过不一定没有啊,”老板反驳道,“我跟你说,这草可是我从一位神医买来的,那神医是住在雍味谷的。公子,我告诉你啊,方圆百里,不,是全国上下,只此一家,你不买会错过的……”
姜风珏嫌他神烦,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株草,转身大步离开。
“哎,公子,考虑一下嘛……”老板急了,冲进人群正想拉住姜风珏,不想被人绊倒了,“啊,谁啊,走路不看人。”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抱歉。”柳小垂连连道歉,扶起老板。
“算了算了,唉,真倒霉。”反正也追不上了,花老板看到柳小垂的那一刻,被丑相吓了一下,好不容易回过神,柳小垂早已不见了。
“柳小垂?”姜风珏似乎感觉到什么,隐约中仿佛看到那人颓废的身影,心下有一丝欣喜,“难道他是来京安找我的?”
寻了一家客栈,进了客栈后,柳小垂马上向小二打听消息,然后得知了这两日会有很多考生进城的消息。
他放下包袱,支起窗子,他选的房间,窗口正好能够清楚地看见每一个进客栈的客人。
“虽知道他一定会来京安,可不一定会入住此间客栈,”柳小垂深思冥想,“不如等到考试那日等他出现再动手,不,我不是他的对手……”
柳小垂在桌上摊开纸笔,写了起来,“一定要想出个完全之策,让他后悔莫及……”
他此刻心中已被恨意覆盖,也不顾是否危险,“要么杀了他,要么毁了他的前程,司空家……反正我……我也顾不上了,如今我也只是个遭人厌弃的小丑……”
前生种种回忆涌上心头,他的笔渐渐握不住,泪渍打在纸上,墨水化开一片。
马车颠簸,司空云昊被折磨得受不了,掀开帘子,眼前是热闹喧哗的街市场景,垂髫小儿牵着父母的手,喜滋滋地舔着冰糖葫芦。
这画面不经意触到了他的心,他垂下眼,轻声道:“真不愧是帝都京安,繁华安宁,百姓和乐。”
“是啊,皇帝统一天下,朝廷治理有方,是百姓之福。”司空王妃微笑,腿上盖着毛毯,因畏寒,即使天气回暖,依然手抱着暖炉。
“娘,这是要去何处?好像并不是往客栈的方向。”司空云昊放下帘子。
“我们家怎么说也是世家,入住客栈不合适,”司空王妃似乎有些困倦,声音弱弱,“我们这是要前往兵部尚书蒙舟府上借住,她可是我们家多年挚友了,放心,她会替你打点好一切的。”
“兵部尚书……”司空云昊点了点头,见司空王妃已阖眼睡去,轻轻起身将毯子往上盖好。
然而令司空云昊没有想到的是兵部尚书竟然是个女人……
“舟车劳顿,快些进来吧。”蒙舟笑得温婉动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容姿清丽,眼角略微的笑纹。
“尚书大人,这些日子就叨扰您了。”司空云昊行礼道。
“云昊怎么客气啊,唤我舟姨就好了,就当是自己家啊。”蒙舟惊讶了一下,很快扶住了从马车下来的司空王妃。
“他大病初愈,性情也变了,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司空王妃担忧地说着。
“原来如此啊,嗯……是变得沉着稳重了,这是好事啊。”蒙舟打量着司空云昊,略微点点头,也不再看他了,牵着王妃的手进了门,寒暄起来。
司空云昊在门口逡巡一会儿,也跟着那些拿行李的下人进去了。
“我差点忘了,他们会到舟姨这里来……”角落里探出一道瘦弱的身影,正是柳小垂,他咬牙道,“不好混进去啊。”
先不说尚书府守卫森严,且他的长相真是太……容易让人记住了。柳小垂扒了一会儿墙角,细思之下,决定放弃,从他处着手。
“……”
等他离开,另一道隐藏在暗处的颀长身影显出来,他停下看了一会儿尚书府的大门,轻移脚步,飞上房檐。
三月十四,科考第一天。
昨夜小雨,青石板湿漉漉的,空气很清新。
考场门口,侍卫正搜查着一个个考生,司空云昊才从马车上下来,忽而有了一种当年高考的紧张心情。
“王妃既已说了替我打点了一番,应该不会太难了吧,而且这考题还能比现代人出的难吗……”
正思索间,膝盖突然被撞了一下,他下意识警惕地抓住了那人,发现竟是个小乞丐。
小乞丐圆嘟嘟的脸,眼睛极亮,声音软糯糯,“对不起大哥哥,可是你踩到了我的钱,可以让一下吗?”
“你……”他蹙了蹙眉,只好抬起脚。那小乞丐笑得很甜,快速地捡起了那块小铜板,她如获珍宝地将它轻轻放进小破碗里,还认真地数起来。
司空云昊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掏出了一枚铜板放进去。
小乞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甜甜地笑了。
“谢谢大哥哥,你真是个好人!”她亲了亲司空云昊的脸颊,蹦跳着走了。
司空云昊摸了摸自己的脸,浮上一丝笑意。
“臭丫头,什么好人,他是个坏人!”角落里,柳小垂指责小乞丐,心里想道,原来那贼人还是个童控【误
“哼,你才是坏人!我帮了你,你是不是该付钱了?”小乞丐伸出手,高傲的脸蛋。
“好,给你给你,快走吧。”柳小垂无奈,多付了她几锭银子。
“你放心,我们江湖人最信守承诺了,看你多付银子的份上,你做的坏事我一定不会透露出去的~这个赏给你的,收好,有空来找我哦。”她不知把什么塞到柳小垂手里,然后笑嘻嘻地逃跑了。
“臭丫头,如果我不付钱,她还真的想出卖我啊……真是,现在的小乞丐都这么鬼精鬼精的……”柳小垂白了一眼,然后摩拳擦掌地看着那一边的司空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