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眯着眼露出一丝愤恨和不满，用夹烟的手指去指苏承：“你说说你！我一直很看好你，你怎么能这样？”

苏承不接话，垂着头等他啰嗦完能进入正题。

老板继续唠叨：“这人啊！得有个谦卑、恭谨的态度！不能说我今天有点成就了我就看不起别人，你说对不对？嗯？不说娱乐圈的规则，咱们是定了合同的啊！那就得按照合同走。你仗着唐淮千的名气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能行么？”

这个时候听到唐淮千的名字，苏承难得平静的心情又拨乱起来。但也不是冒着气泡的酸意了，另一种，更为微妙的满足感。

苏承想，这老家伙是高估我和唐淮千的关系了。

很微不足道的心情，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里不让人察觉。一点都不想去解释，不想说“我和他并不熟”，不想摆脱这点关联。

就让人误解下去，好像就可以距离唐淮千更近一些。

苏承一直不说话，低着头很认真的样子老板就当他把自己的话全听了进去。感觉差不多能进入下一个环节了，老板抖抖烟灰，继续道：“当然，唐淮千站在这个圈子的最顶端，你也算是个皇亲国戚，难免心气儿高一点。”

这话听着像个开场白，苏承打起精神，防着他说出来什么讨人嫌的要求。

老板再弹弹烟灰：“我原本是想，唐淮千向来也爱提携新人，咱东星的人才也不少，最有发展空间。其实是个很简单的合作项目，完全不影响他，我完全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等等……意思是说，这个死胖子已经拿这件事去找过唐淮千了？那自己特地跑过去问起时，他为什么说没有？

从一开始给自己写歌，又拿EP来撞自己的档期，到现在这明摆着的谎话，苏承越来越琢磨不透唐淮千的心思，也因此而惶恐不安。

打断老板的话，苏承皱着眉问：“你去找唐淮千了？”

老板不正面回答，只管绕太极：“你是个潜力股，我倒是挺想留你的，但是——”

“我问你是不是去找他了！”苏承一拍桌子，顺势吼出来，吓得老板一激灵，呆在原地了。

苏承一脸嫌恶，不想再谈下去：“不管你什么合作项目，唐淮千已经拒绝了，就是说没戏。你找我也没用，我们也没什么好谈了——虽说是你不仁义在先，但到底是我违约了，违约金不会少一分。你只管去告，一定是你赢，也还是这笔违约金，不会多一分。”

老板像是还接受不了温吞的苏承会拍桌子怒吼这件事，三魂七魄只回来一半。

苏承起身准备走，老板追问：“唐淮千也是这么说的——你们已经通过气了吧！”

苏承停下脚步，目中光彩凝结，面无表情。

老板道：“你也别太得意。他说替你接下官司，也跑不了最后的责任人还是你。就算他要护着你，也要看这个圈子该怎么议论！”

苏承转身出门，沿途自问。

他在维护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维护我？

之后的事情按照常规途径走，也没有太顺利。赔款是少不了的，东星彻底放弃要挟唐淮千的想法之后，就想方设法的要从苏承身上多榨出点赔偿金。

苏承自然是不肯任人欺压。是自己的错那必须承担，超出合同范围内的惩罚，说什么他都不肯接受。于是双方僵持下，违约事件被搬进了新闻，苏承第一次出现在全国性质的媒体报道中，有了自己的公众形象。

按理说第一次被人知晓就是这种丑闻，根本不是什么好事。事实上报道一经播出，那些媒体人、影评者以及八卦的网名纷纷指责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某一天忽然有名网络编辑就这件事来分析了深层次的原因，指出小型艺人公司的众多不合理支出，再大肆宣扬旗下包括苏承在内的众多艺人的艰辛、困苦。本该没什么关注度的事件涉及了更深层的问题，因而引起更为广泛的讨论，经久不衰。

针对苏承的骂声也弱了几分。

之后更是有人闲的无聊发慌，翻出了苏承的个人资料。于是大众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讨论的热火朝天。

个人履历平平，就是寻常的念书、考大学。只是就近往前注意一番，有人后知后觉地惊叹：涉嫌违约的那盘专辑中，有一首唐淮千做的词曲！

马上就又更闲的人跳出来，把慈善旅行的名单贴出来之后感慨：连楚昕都想提携他！

当大众纷纷猜测这个新人是背景厚还是实力强时，有人在一片洪流中弱弱发问：“你们有没有发现，慈善旅行只有两个人缺席，就是唐淮千和苏承……”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楚昕不是重点，苏承真正的后台只是唐淮千啊！

形势一面倒，即使偶尔有一两声反驳，也因为苏承的态度端正、良好而被一片赞扬声埋了下去。

苏承的微博开始被人关注，以前拍过的封面、广告被人扒出来。因为他身材不错，颜好无双，瞬间吸引了一批小姑娘，终于有了点公众人物的意思。

东星撑不下去了，拿了违约金了事。但刀尖之上，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肯接苏承。他恢复自由身，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一阵兵荒马乱的忙碌过去之后，已经是八月中旬。

苏承翻着唐淮千的微博，还是没有更新，不免有些失望。大林从外边回来，脱了背心去取冰镇啤酒：“青绿这次也受了牵连，不过似乎因为青绿一贯口碑不错，没有太多骂声。”

苏承懒懒地应了一声。

大林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刚京华打电话过来，说你那盘专辑销量猛增。”

苏承无奈笑笑：“京华也真有意思。我一开始当他是哑巴，原来只是不愿意说话。怪人。“

大林站在空调前吹凉风，撇撇嘴：“谁知道他想什么——丁医生打电话给我了，问你什么时候再去一趟？“

丁医生啊……苏承盯着天花板。

人格分裂啊……

36.平和

大林问：“对了，那天你说要去南环，去过了？”

苏承闷闷地“嗯”了一声，又接一句：“没。”

大林随手把啤酒罐向垃圾桶里扔，砸到边缘弹了出来：“到底去没去？什么事啊你也不肯说——说起来，丁医生后来给我打电话了……”

苏承捡起空罐子，捏扁重新扔进去：“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

“我见过啊！你记不记得唐淮千来我们家的那天？你突然就变得很奇怪，还说些听不懂的话。我后来想了想，猜了个七八分。”大林开始打哈哈，解释得也算合理，“我想再观察几天看看嘛，后来你都没有再这样，我就没在意。”

“哦……”

苏承低低地应了一声，大林正要松一口气，又听他突然问起来：“我们是今年年初认识的吧？”

大林点点头。

苏承满脸疑惑：“那你怎么会知道丁医生的联系方式？据说她最后一次见我是两年前了。”

……

“丁医生的简历就挂在她们医院的网站首页啊！进去就能看到。”大林摆出鄙夷，却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总共就没几个好的心理医生，撞到一起去了说明这个丁医生口碑好，大家都夸她。”

苏承一脸赞同的点着头，嘴上说得却是另一回事：“不想说就算了。”

大林一愣，哭丧着脸抱怨起来：“苏承你现在越来越不可爱了！都会怀疑我了！”

苏承一本正经，说话也是由衷真切的样子：“真的。你不想说一定有你的理由，你总不会害我，对吧？”

还真是……感天动地的信任啊！

大林的性子最是直爽，恨不能把所有的信息、情报都告诉苏承，也落个心里干净敞亮。但唐意对苏承的态度他也是见过的，那真是不共戴天。唐意足以代表一个群体的态度，说不定其他人还不如唐意。

唐淮千几个意思他是闹不明白，但唐淮千身边的人这么排斥、反对，没道理他还要上赶着把苏承送进虎笼蛇坑中。

反正苏承现在不记得这些事，也算干干净净。只等以后他有了新的相识，能够携手共度余生，得一世安稳。

前尘旧事，何必再拿来徒添悲伤？

大林回到之前的话题上：“你什么时候去找丁医生？”

苏承看看时间，下定决心：“如果她有时间，就现在吧。”

这么多天，也够苏承消化掉一切。隐隐地，藏在身体最深处的某处枝末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但还矛盾地抱着一丝侥幸，只要不去验证，事情就还会有转机，有挽救的余地。

所以他一直没有去静安陵墓，要把时机留在最合适的时候。

丁医生还是那个样子，和蔼、亲柔，笑着给苏承倒了凉白开，问起来他的近况：“你最近出名了啊，我有见到你的报道。”

苏承尴尬地笑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丁医生也在沙发上坐下，也没有虚假的安慰，就着他的话继续说：“能解决就算好。突然被拉到人群前，会不会压力大？”

“还算好。我倒是一直希望自己能在娱乐圈有点成绩，现在才是刚起步，还能适应。”

闲聊过后，丁医生才进入正题：“你去过静安了么？”

苏承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丁医生耐心地等他捋顺思绪，不急不躁的。苏承受她感染，多日焦躁的心情也稳了下来，慢慢组织语言：“丁医生，假如真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在的我，是不是假的？”

这是他最想不通的问题。自己明明存在于这个世界，却突然被告知自己不是自己，是个虚假的幻象。

丁医生纠正道：“你还是没能接受这个事实。不是假如，是的确如此。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其实完全没必要。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其他人格，都是这世界上独立的个体。”

丁医生放缓口气，劝慰道：“其实还是一个观念问题。不是要你试着去适应，而是说，你要从根本上用这种视角去看问题，完全接受这种状况。”

苏承沉默片刻，坦言道：“我不懂。”

丁医生切了盘西瓜放在桌上，像是家庭中的日常唠嗑，闲适轻松“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

苏承握着水杯，一字一句，说得并不流畅：“我在想……我是想，如果能和平共处，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比如说，我，能和我自己沟通……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之前那种突发状况，好像也没甚影响。”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再复杂它也只是一种病，没那么可怕。”

“嗯。”苏承点点头，“所以我今天是想说，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些？”

终于进入正题，丁医生也暗搓搓地兴奋起来。像是迎来了学院的新生，丁医生作为理事长，将会容纳一切。

“我会帮助你，给你最大的引导。”

进入九月之后，天气也没有凉快许多。太阳更为炽烈，空气中的阻隔消失，热得相当直率、爽快。

苏承没事就去找丁医生聊天，受到她的感染，也越来越宁静、清和。或许是因为心态趋于平稳，苏承没有再出现意识消失的状况，也就不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

只是偶尔他一个人发呆，会怀疑正有人和自己对话，悉悉碎碎的一言一句，间隔着冒出来。等到打个激灵从神游状态清醒过来，四周一片清明，就再也找不到先前的那种感觉。

苏承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因为太过在意，所以不自觉地就往那个方向思考。就像一个人养了只博美之后，出了门发现很多人都在养博美。因为关注点集中在这种狗狗身上，很容易引起共鸣，便在众多宠物中看到了这一种。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且不说时间在证明自己的正常，就算自己有病，处于稳定的潜伏期，那也经不住外界如此诱导。好端端地再给勾出来点问题，那才叫有病。

到了九月中旬，苏承就表示自己不会再去。丁医生也不劝阻，又送了几本书给他：“我会打电话给你，你不会烦吧？”

自然是一阵子客套，苏承笑道：“感觉会像是接到妈妈的电话了——我想了很久，可能我父母真的是在高速上出的事。”

“那都过去了，”丁医生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能过得好，这一定是他们的希望。”

之后苏承就彻底闲了下来。

大林近来经常不回家，也不知道夜宿在哪里。反正跑不了是那些女人，苏承不担心他，也就不多过问。

苏承越来越安静、沉默，少了个聒噪的大林，空荡荡的屋子就少了许多人气。偶尔大林回来，对着苏承做痛心疾首状：“你也去找点事做啊！唐淮千那张卡还够你吃几天？”

“照现在的吃法，十来年不成问题。”苏承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唐淮千？不是唐意的么？”

“口误口误。”大林面不红心不跳地岔开，“就算够花一辈子你也不能见天地躺尸啊！年轻人，你的活力哪儿去了！”

“哪儿有你精神大，一到晚上就活力四射。”苏晨笑着调侃他。

大林自豪地挺起胸膛，故作无奈状：“没办法，根本停不下来——还是说你有什么计划了？”

苏承点点头：“慈善旅行第二期定在十月，现在已经九月半了。”

“你要参加？我跟你说，这种活动就是给大腕们准备的，你就违约事件里火了那么一下下，现在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参加这种活动也得不到什么露脸机会的。”

苏承摇摇头：“不能这么说。慈善不能用利益来衡量，上次因为丁医生的话，我不敢冒冒失失地参加。现在觉得没什么问题，能出分力就算好。”

大林撇撇嘴，表示不认同：“我没你这么高的情操。就算你要参见，现实问题是，你连经纪公司都没有，怎么进去啊！”

苏承指尖点着桌面，想了想才说出口：“我觉得……唐淮千会参加第二期。”
37.慈善

大林扶额：“你这是先知啊还是心有灵犀？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他的消息了，你怎么知道他会参加？”

苏承配合他的玩笑，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掐指一算，他的命程中有这么一道，躲不了啊躲不了！”

大林腆着脸凑过去：“那你给我算一卦，我什么时候才能娶到媳妇？”

苏承装模做样地闭上眼，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然后猛一拍桌子叫起来：“神说，天机不可泄露！”

“呸！”大林啐了一口，“什么神啊！”

苏承指指房顶，乐起来：“当然是天神。天神说，你这辈子想娶媳妇啊，难！”

大林扑过来：“揍你这张乌鸦嘴！快说，我马上就能娶到媳妇！”

苏承被他勒住脖子，憋着气笑道：“神说，你杀戮太重，死在你右手上的生命实在太多了，注定这辈子子嗣单薄！”

两个人闹了一阵，大林气不过，单腿把苏承压在沙发上：“假半仙，狗屁先知。我看是你太记挂他了吧！”

“对啊，我一直记挂着他。”苏承毫不避讳，直白承认，又去推大林，“你给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