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5)——四下里
四下里  发于:201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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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和普通人遵循着‘天、地、君、亲、师’这样的规矩,但对于武者而言,却是‘天、地、师、亲、君’才是道理,所以师映川摆出这个话来,就连纪妖师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不能立刻反驳出有理有据的话来,师映川见状,暗自一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取了放在热水里的金壶,给纪妖师和宝相龙树倒上烫好的酒,道:“宝相,上次我答应过你,等咱们到了蓬莱之后,我亲自做一桌子菜给你尝尝,既然现在蓬莱没去成,那就拣日不如撞日,等会儿我去打猎弄点野味,晚上就下厨让你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宝相龙树听了,自然欢喜,道:“既然这样,那当然好,我陪你一起去就是,打些上好的野味。”纪妖师在一旁倒没说些什么,只表情淡淡地喝着酒,不一时两个年轻人告辞,二人走到外面,弑仙山这边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冬天的时候明显比靠近海洋的断法宗要冷上不少,本来师映川有内功护体,还没有感受到,此时还没有运起内力,才忽然觉得果真是寒气逼人,扑面而来,脸被冻得生疼,他立着遥遥看雪,一面缓慢运转内力,转眼间露在外面的肌肤就暖和起来,对宝相龙树道:“我曾经去过北边,那里是极北之地,冷得滴水成冰,这里与那边比起来,已经算是好太多了。”

宝相龙树笑道:“那里是苦寒之地,我虽然没有去过,倒也听说过那里的生存环境十分严酷恶劣。”两人说着话,便去叫人备了马以及一些用得上的东西,出去打猎了。

以他二人的修为,也用不着刻意准备什么弓箭之类的打猎必备之物,只带着用来装猎物的口袋和捆绑用的绳子,两人骑的都是神骏的异种马,速度何止寻常马匹的数倍,不多久就出了百里之外,这里是野兽出没极多的地方,师映川虽然很陌生,宝相龙树却是比较熟悉的。

当下寻觅着猎物的踪迹,师映川要的是稀罕的野兽,因此虽然这里不时有兔子等小型动物出没,他却是不屑一顾,宝相龙树陪着他走走停停也不觉得无聊,反正只要和师映川在一起,做什么都是有趣的。

此时在风雪中,一群大概近百的骑士以不算快但也不慢的速度赶路,一辆马车被护在中间,应该是拉货的车子,整个队伍显得有些低调,这时一个裹着厚厚大氅的骑士看着眼前的大雪,低声道:“听说今年冬天北燕连番下了暴雪,已经饿死了不少人……”这骑士和其他人打扮差不多,但是却面若桃花,声音也是十分动听,原来竟是个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她身边一个中年骑士面露悲悯之色,道:“是啊,北燕这个冬天很不好过,虽不至于说是遍地饿殍,但周朝基本没有实施任何赈灾之举,这个冬天过去,只怕要死很多人。”

女骑士冷笑:“这不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么?北燕已经亡国,正好又有这样的天灾,民生愈衰,元气大伤,再难以翻身,如此一来,周朝才能安心。”事实上此女乃是北燕公主,名唤苏怀盈,半年前北燕被大周所灭,那些曾经的龙子凤孙,皇后嫔妃,哪个不是落了个凄惨下场?那些曾经的天潢贵胄要么沦为奴仆妾婢,要么被格杀,唯有这苏怀盈与一些旧部逃出。

此时风雪略缓,苏怀盈对扑在脸上的冰冷雪花仿佛没有感觉一般,神色怔怔道:“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过,他说‘乱天下者,武夫也,究竟何时才能拨云见日?当年泰元圣帝出世,统一天下,打压世间武道传承,可惜终究一败,却不知何时会再出一位泰元帝,还我朗朗乾坤?’当时说这番话时,他痛心疾首,而我曾经也是这样以为,觉得侠以武犯禁,犯禁者必诛,在久远之前,那时武道不显,更不昌盛,朝廷对于武夫可以任意镇压,然而后来武道大盛,其中神通强者几乎已不是人力可敌,皇权每况愈下,真真是可恶之极,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所谓的武夫乱天下是多么可笑,对于一个国家而言,那些大宗派并不是真正的敌人,因为皇权或许会受到压制,然而真正灭亡一个国家的,从来只会是另一个敌对的政权。”

说到这里,苏怀盈微微咬紧银牙,握紧拳头道:“我只恨自己天资平庸,若我有天纵之才,又怎会如此?同样是皇族出身,乾国皇子千醉雪就是上上之资,才得以拜入东华真君一脉,日后说不定便是万剑山之主,执掌天下剑修圣地,我身为北燕公主,若是也有这样的际遇,周朝又岂敢灭我北燕?哪怕我没有宗门可以倚仗,但我若是一位大宗师,北燕又何至于亡国?”

这话可没有半点假,政权的根本就是力量,在面对更大的力量时,所谓的律法皇权自然也就不存在,若说是一般的江湖人士,还是要遵循法度的,不然这些自恃武力的武夫总会被朝廷格杀,毕竟在国家机器面前,个人或者某个势力终究只是螳臂当车,可是这些规矩对于真正的大门派以及强者来说,就完全只是虚设,而武道成就一旦达到了顶点,成为宗师强者,那就具有了傲视天下的资格,除非有同等级的宗师高手出现,否则几乎谁也奈何不得,‘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这句话可决不只是说说而已,一百多年前一位大宗师因故独身翩然而至,直接杀入大周皇宫,面对宫中重重高手、无数甲士护驾,却还是成功摘走了当时大周皇帝的人头,如入无人之境,从容而去,一人一剑便让一国之君也不过如同豚犬般被随手杀之,那是何等的大气魄?

苏怀盈轻声喃喃,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方才猛握住拳,用力太狠,指甲都扎进了肉里,此时掌心之中鲜血斑斑,但苏怀盈却好象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她想起昔日父母的笑脸,想起那些曾经熟悉、然而如今却已经遥不可及的人,几乎就要哭泣起来,但她却不能哭,她现在需要想的是如何复仇,如何重振北燕,哪里还有软弱的权利?

中年人见苏怀盈如此,心中亦是悲痛难禁,却还是强忍着,劝道:“……陛下休要如此,先皇大行之前已经传位于陛下,陛下乃是我北燕的希望,还请保重才是。”女皇帝在这个世界里其实并不算出奇,毕竟古往今来连女性大宗师也不是没有的,女子做皇帝自然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确实相对来说很少见而已,前北燕皇帝没有儿子,苏怀盈是他最看重的女儿,甚至已有意立为皇太女,因此在北燕将亡前夕,前北燕皇帝便在寝宫中当着几个臣子的面将自己这个女儿仓促之间立为新君,然后就令苏怀盈立刻逃走,以图将来。

苏怀盈不允许自己软弱,于是她很快平静下来,对中年人道:“张将军,那些人追上来了没有?”当初苏怀盈被立为新君之后逃脱,大周自然要派人灭杀这些所谓的北燕余孽,这半年来苏怀盈已经多次遇到清剿,而为了掩护她脱身,身边的旧部已经死伤了大部分。

中年人应道:“回陛下,应该是没有……”话音未落,忽然只听有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中年人面色顿时一变,当即就要厉声命人戒备起来,不过这时却见大雪中有两个人影策马奔来,中年人心中一松,既然只有两个人而已,自然就不可能是他猜测的那样了。

果然,那两人只是随意看了这支队伍一眼,便很快骑马而过,众人连对方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只依稀看到好象是两个年轻男子,苏怀盈原本绷紧的表情也松懈了下来,她一边策马前行,一边对中年人苦笑着叹道:“我们现在简直就像是惊弓之鸟,而且也不知道究竟要到哪里去……”她仰头看着飘落的雪花:“若是魏国未亡,我们还可以前去投奔,只可惜魏国却亡得比北燕还早……”她的生母是北燕皇后,出身魏国,乃是魏国公主,与前魏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时中年人却好象被苏怀盈提醒了一般,精神忽然一振,说道:“陛下,魏国虽然亡了,但是魏太子却还在,如今已是断法宗大光明峰之人,这魏太子左优昙乃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陛下的表哥,而且当年还与陛下有过婚约,我们也许可以前去投奔……”

苏怀盈眉头一皱,想起那位自己曾经见过几次,美得有如画中人的表哥,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但一来左优昙在断法宗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未必能够庇护自己,二来自己与这个表哥除了见过几次之外,虽然有过婚约,却并无其他交往,谈不上什么深厚感情,对方不一定愿意惹这个麻烦,想到这里,正待摇头,却看见中年人风霜纵横的憔悴脸庞,那上面隐隐有着期盼之色,而周围听到二人对话的骑士也都面上微露希望,苏怀盈心中一酸,终究不忍这些一直跟随自己的旧部失望,便沉声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便……”

刚说到这里,突然间中年人脸色大变,此人是军中将领,一身武艺也是不错,此时已然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虽然还没有看见什么,甚至没有听见马蹄声,但以他的经验,分明是有为数不少的马匹正从不远处疾驰而来,中年人立刻急急道:“陛下,有人正往这边来,只怕是大周之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还是马上离开才是!”

苏怀盈亦是变色,自己现在身边只剩下这些人,一旦被追上,却不知道是否抵挡得住?但她不是寻常女子,越是事到临头就越是冷静,此刻脑海之中电光一闪,想到一个法子,于是当机立断:“这里距离弑仙山已经不远,断法宗剑子前时认祖归宗,眼下就在弑仙山,表哥是白虹宫之人,说不定也跟来了,哪怕表哥不在,此时也只盼那师剑子念及这点联系,能够施以援手……左右如今也是别无他法,我们走!”当下队伍便加快了速度,冒雪向弑仙山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却说等到大雪渐渐开始有了停歇的迹象时,师映川与宝相龙树已经满载而归,他二人说说笑笑地骑马来到山下的一条主道上,正要上去,忽然间却看见远处一队人马正朝着这个方向奔驰而来,师映川刚开始以为是弑仙山的弟子,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似乎是自己先前与宝相龙树见过的那支队伍,便对宝相龙树道:“宝相你看,这应该不是弑仙山的人罢?”

宝相龙树比师映川这个少山主更熟悉弑仙山之事,便语气肯定地说道:“不是,若真是这里的弟子,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应该走这条主道。”

说话间这支队伍已经驰近,就在这时,风雪中忽然无声无息地多出了十数个身影,一个声音冷冷道:“……山门所在,外人止步!”

第一百六十四章:庇护

这鬼魅一般出现的十数人自然是此处的巡山守卫,这些人认得宝相龙树这个表少爷与师映川这个少山主,自然不会阻拦,但此时见到一群明显不是自家子弟的陌生人奔驰而来,职责所在,当然要拦住,甚至其中已有人将传讯的物事从怀中取出,准备随时发出警讯。

此时就见这群不速之客纷纷停了下来,有人排众而出,从马背上翻鞍而下,是个大概四十来岁模样的中年人,此人下了马,拱手道:“诸位,我们有事求见师剑……少山主,还请行个方便。”守卫之中为首的一个男子脸色蜡黄如僵尸一般,听了这话,脸上的肌肉没有动上半分,只冷冷道:“求见少山主?尔等何人,报上名来。”中年人迟疑了一下,方道:“我家主人乃是少山主身边左优昙左大人的亲眷,眼下遇见仇家追杀,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那名脸色蜡黄的男子闻言,眉头顿时一皱,此人知道左优昙是师映川身边的心腹之人,身份也不低,如此一来,自己若是不近人情,只怕就得罪了左优昙,但如果就此放这些人过去,也不合规矩,当下微一沉吟,便道:“既然如此,你们先在这里……”话刚说了一半,忽有人道:“你们是左优昙的亲眷?”话音传来,两个穿着大氅的人已经骑着马走了过来,发问的是其中那个年纪比较小的少年,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青年则是神情冷漠地看向这里。

中年人微微一怔,这开口问话的少年容色极美,若非一开口明显是年轻男孩的声音,定然就会让人误认为这是一个美丽少女,中年人见这两人所穿的大氅和座下的马匹颜色眼熟,认出原来是先前路上遇到的那两个人,只不过此时这少年插口进来,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不过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小女子苏怀盈见过少山主,眼下小女子一行人遭遇强敌,还请少山主施以援手!”只见骑士当中一个人翻身下马,盈盈一拜,正是苏怀盈,此女心思一向机敏,虽然她没有见过师映川,但却眼尖地认出这美貌少年身上所穿的大氅乃是紫貂皮所制,这并非寻常的紫貂皮,而是极北苦寒之地所出的紫貂,极为珍贵罕见,遇水而不湿,她是北燕公主,最受皇帝宠爱的女儿,曾经皇帝就赐给过她这么一件紫貂大衣,她十分爱惜,因此才认得出来,如此珍贵之物,绝对不是一般身份的人物可以拥有,再加上相传断法宗剑子貌若好女,与这色如春花的少年外貌十分符合,苏怀盈便断定此人就是师映川。

师映川见苏怀盈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不免略觉意外,不过他在意的并不是这种小事,而是注意此女自称‘苏怀盈’,半年前北燕亡国之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听说北燕国主立自己最宠爱的皇女为新君,令其逃走,那位潜逃的女君好象就是叫作‘苏怀盈’,一时师映川想了想,看一眼全身骑士装束,面容十分姣好的苏怀盈,问道:“你是北燕那位女帝?”

苏怀盈垂目,面露戚容,幽幽叹道:“……亡国之人,怎当得少山主这般称呼。”这就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师映川点了点头,又道:“刚才听见你们说左优昙的亲眷,此话当真?”苏怀盈此时已经略略安心下来,她是机敏之人,已经看出来师映川没有明显拒绝自己一行人的意思,便口齿清灵地道:“是,小女子生母乃是魏国公主,是左表哥的亲姑母。”师映川听了,便对那脸色蜡黄的男子道:“不必拦着了,让他们跟过来罢。”

师映川既然开口,守卫自然不会违背,当下这些人就再次散开,隐进了风雪之中,北燕一行人见状,都是齐齐松了一口气,很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们知道,只要自己这些人进了弑仙山,就是真正安全了,没人会敢于闯进这里要求弑仙山交人。

师映川与宝相龙树将两人打到的猎物交给下人,师映川梳洗了一番,换了衣裳,叫人去传左优昙过来见他,一时左优昙来到房中,师映川正坐在榻上,一个秀丽婢女蹲在地上给他换鞋袜,见了左优昙来了,师映川便开门见山地道:“刚才我和宝相出去打猎,回来的时候遇见一群人来到弑仙山,是北燕那个流亡在外的女皇帝苏怀盈,她说是你表妹,我对这些事也不大清楚,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假。”天下大小国家不在少数,师映川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皇室之间通婚之类的复杂事情,倒是左优昙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面色微动,沉声道:“……苏怀盈?不错,她确实是我表妹,我父皇与她母后乃是同胞兄妹。”

师映川‘哦’了一声,随意拍了拍腿说道:“既然这样就是了,我已经叫人把他们安排起来,那个苏怀盈现在就在偏厢房,你去看看罢。”说着,自顾自地端起热姜汤慢慢喝起来。

左优昙便去了苏怀盈所在的偏厢房,一进房中就觉得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暖烘烘的,很是舒服,一个人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厚重的御寒衣裳放在一旁,她侧身而坐,身上穿的是男子的劲装,婀娜的身段一览无余,头发扎成一条乌油油的长辫,鬓角有几许散乱的青丝,听见有人进来,立刻下意识地扭头看去,露出一张美丽精致的脸蛋,面若桃花,当看清楚进来的人时,便站起身来,风姿体态无一不是标准的皇家风范,虽然算不上是一笑可倾城的绝色美女,但那种气质和风度,却是别有一番动人之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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