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在恼恨之余,都忍不住要可怜他了:那家伙还能更倒霉点么,冒充谁不好,非得选雷哲·费洛雷斯这么个猫嫌狗憎的废物少爷。居然还敢背着自己救人,嫌被坑得不够惨吗?简直蠢哭!
金望着莫里斯缓缓变化的神色,有些惊讶,没想到传说中冷酷无情的莫里斯也会流露出这样柔软的神情。
莫里斯很快注意到了金眼神中的探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无谓的情绪。他需要以一个绝对中立的身份来处理这件事,这是他身为裁决长的义务和责任。
“我无意阻止你享受复仇盛宴,我在乎的是你的盛宴对教廷和帝国会产生怎样的影响。”莫里斯凌厉的目光锁定了金,明确地警告着他若保持缄默必将招致某种并不美妙的后果。
好在金并不介意回答这个问题:“我接下来的计划,对教廷和帝国并无妨害,准确来说,还有不少好处。”
金的样子看起来并未说谎,莫里斯本该舒一口气,可事实上,他却更加警惕。如果对雷哲的复仇能惠及教廷于帝国,那就只能说明,在不久的将来,雷哲很可能不仅要面对金的报复,还将面对教廷与帝国的迫害。
那金的报复计划到底是什么?看他之前表现出的态度,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身陷囹圄会对计划产生多大影响,似乎只要有玛丽昏迷这个前提在,这一切就能顺利进行下去。但玛丽之所以会昏迷不醒都是因为雷哲的技能,为什么金会知道?还是那蠢胖子还有事瞒着自己?!
莫里斯压下心底那不合时宜的气恼与担忧,摆出一张幸灾乐祸的笑脸:“如果我没理解错误的话,你的盛宴已经呈上前菜了。雷哲·费洛雷斯一定想不到,他正面对的那些……会是拜你所赐。”
金的眼睛猛地亮了,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莫里斯挑眉。
金没有任何犹豫,他开口道:“我愿意用情报和你交换,身为异教徒的顾问,我可是接触到了不少混沌教的机密。而身为尼德兰子爵的亲子,我同样掌握着为数不少的机密。”
莫里斯不为所动:“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先说一部分来听听。”
金淡淡道:“异教徒的统帅昆尼尔被怀疑与教廷勾结,回去后很可能会被问罪。”
莫里斯心下一惊,面上不动:“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金笑得无辜:“因为那就是我告发的,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他又怎么会舍得放我回城堡为他偷盗情报?”
莫里斯皱眉:“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金一字一句地开口:“我要雷哲现在的情况。”
莫里斯:“没问题,我派了人去监视他,并做了详细记录,今天的还没到,我可以将他昨天的给你。”
“多谢。”金礼貌地说道,但他的眼神却是截然相反的热切与狰狞。
很快,莫里斯将一张羊皮纸亮在了金的眼前……
从锁子甲事件起,莫里斯就一直怀疑雷哲并非真正的雷哲·费洛雷斯。而雷哲那些五花八门的奇怪技能,更是为这种猜想提供了可行性上的有力佐证。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增长,这个答案越发清楚明晰。唯一让莫里斯犹疑不定的,是玛丽这位亲生母亲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宠溺态度。
但现在,靠着眼前的这个人——雷哲的亲弟,也许他终于能给这个猜想盖棺定论了。
金盯着羊皮纸,越看越愤怒,最终他终于忍不住吼出声:“开什么玩笑!这根本不是雷哲的情报!!!”
金恶狠狠地瞪着莫里斯,不理解为什么他要给自己看这么一份漏洞百出的观察记录。
莫里斯扬起眉淡定地微笑挑衅道:“怎么会不是?”
金恨不能将羊皮纸一把摔在莫里斯脸上:“看看你这记录的菜单吧,雷哲吃牛排从来只吃四分熟,这上面居然写的是八分?开什么玩笑!还有,他从小就不吃番茄,更不用说番茄汁这种玩意儿了。另外,友情提醒下你,他吃鸡蛋向来都只吃蛋黄,不吃蛋白。但你这上面写的却是只吃蛋白不吃蛋黄,不会是记反了吧?”
“口味这种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变不是吗?”莫里斯不痛不痒地反驳道。
金冷笑:“口味会变,行事风格也会变吗?我亲爱的哥哥什么时候学会看书了,居然还是贵族历史类的,这么多年里,他唯一愿意拿在手上的书就只有色情画册这一种!
哦,对了,由于小时候被咬过,我哥他平生最恨的动物就是狗,看到一只打死一只,需要我复述你这上面的情报吗——于艾森街见到一小狗,上前抚摸,并投喂肉干三块。呵呵,你逗我呢是吧!
最后,你知道这情报里最离谱的是哪一点吗,他居然亲自把一个乞丐背到教堂去治疗,是个贵族都不可能这么干好吗?就算我那哥哥要装好人,也绝不会牺牲到这种地步,他连我都没背过,更何况一个乞丐!我是得有多蠢才会相信你这情报写的是雷哲·费洛雷斯啊?裁决长大人!”
好了,结果出来了,现在的雷哲·费洛雷斯确实不是他本人。
莫里斯收起手上的羊皮纸,淡定糊弄道:“看来,你确实是金·费洛雷斯本人。”
“你刚刚那是在试探我?”金迅速接受了莫里斯的解释,并由此引发了新的疑问:“为什么?”
莫里斯的回答是——转身,离开。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同样的,没有人该为别人的错误承担代价。
某人虽然冒充贵族形迹可疑,虽然横看竖看都纯属活该,虽然对自己一再隐瞒各种欠扁,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金来收拾!
走出裁判所,莫里斯骑上马,直奔神殿。
一个小时后,雷哲惊讶地迎接了专程来找自己的莫里斯。
雷哲惊喜地看着莫里斯,但很快惊喜变成了失落,因为他一时冲动说出的谎言,他根本无法在玛丽昏迷的事上向莫里斯寻求帮助。
莫里斯饶有兴趣地看着雷哲变脸,悄悄在心底骂了句——该!
心虚的负面状态似乎还在生效,雷哲垂着圆脑袋,干巴巴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当然。”莫里斯慢悠悠地说道:“情况有变,我们必须立刻让子爵醒来,我准许你取消技能。”
如果那昏迷真的是源于技能效果就好了。雷哲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什么问题吗?”莫里斯明知故问。
“有……”雷哲挣扎了一番,最后吐出口的,依旧是谎言:“那个技能的持续时间是固定的,非常长,不是我想取消就能取消的。”
正如莫里斯从来都没有彻底信任过雷哲一样,雷哲也从未全心信赖过莫里斯,他隐瞒了莫里斯太多事,他根本没勇气去承担将一切坦白的后果。
莫里斯眯起眼,几乎想要转身就走,管这蠢货去死。但也许是因为雷哲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太碍眼,他恶狠狠地瞪了雷哲好一会儿,最终抬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丢在雷哲眼前,命令道:
“打开看看吧。”
第五十八章
信封上写着:致荣耀骑士团团长萨克雷
雷哲疑惑地皱皱眉,将信翻转过来,是莫里斯的火漆。莫里斯寄给萨克雷的信为啥要给自己看?
雷哲询问地看向莫里斯,莫里斯面无表情地瞪着他,雷哲条件反射哆嗦了一下,迅速麻利地将信拆了。
“尊敬的荣耀骑士团团长盖·萨克雷阁下:
听说荣耀骑士团现在正处于难得的休假期,愿您在家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期。此次冒昧打搅,是因为在下觉得很有必要将一些情况告知您——您曾经的团员雷哲·费洛雷斯据我观察,非常可疑。
首先,他的身上的信仰之力似乎消失了……我想我有理由怀疑,从战场上负伤回来的雷哲·费洛雷斯有可能并非原来的那位……”
名为惊恐的情绪将雷哲瞬间淹没,雷哲死死地捏着信纸,双手不可自制地颤抖着。原以为坚实的龟甲瞬间破碎,脆弱的躯体被拖出暴晒。灵魂尖叫着想要逃离,双脚却僵在原地一步都动不了。
“真蠢。”
莫里斯冷冷的斥责声将雷哲瞬间惊醒。
雷哲茫然无措地看着雷哲,抖抖瑟瑟地像是随时会缩成一团。
莫里斯用一种你简直蠢哭了的眼神鄙视他:“看看日期,我如果想要对你不利,早就动手了。”
雷哲看了看信上的日期,眨巴着惊魂未定的圆眼睛,一副想信又不敢信的蠢样。
不信?莫里斯不悦地眯起眼,提起膝,对准雷哲的肚子就是一脚。
雷哲噗通一声坐倒在地,傻傻地盯着地面,完全回不过神来。
莫里斯抬起脚,牛皮靴尖轻柔地抵着雷哲的咽喉。
皮革的味道灌入鼻腔,带着尘土和鲜血的气息。雷哲瑟索了一下,没敢躲。
怕成这样?莫里斯的眼神变得更加危险。
脚上动作一变,雷哲被上滑的靴尖逼着抬起头来,眼睛却因为畏惧而温驯地下垂着,他不敢想象此刻的莫里斯是什么表情,也许下一刻他就会被这只穿着高筒皮靴的长腿狠狠踹飞出去也说不定。
看来是准备装瘟到底了。莫里斯冷笑一声,转脚踩上雷哲的肩膀,狠狠用力。
全无抵抗的雷哲被靴底推着躺倒在地,背脊处传来撞击特有的钝痛,让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视线避无可避,雷哲仰望着神色冰冷的莫里斯,圆眼睛里满是带着迷惑的控诉之意。
真不容易,总算有点反应了。莫里斯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微笑,靴子顺着雷哲圆润的肩膀缓缓滑至柔软的肚子,最终停驻在之前踹过的地方,靴跟对准痛处,以一种慢到残酷的速度逐渐下压……
“嗷嗷嗷!你是要闹哪样啊?!”不断增加的痛感刺激下,雷哲终于后知后觉地炸毛了。
莫里斯收回脚,讽刺一笑:“当然是趁你把柄在我手里的时候,对你肆意欺压,无情蹂躏啊。”
雷哲一愣,总算明白了。这家伙麻利地爬起,机警地捂着肚子,倒退两步:“好吧好吧,我明白了。您的维护之情小的我必将铭感五内。”
“还有呢?”莫里斯挑眉。
雷哲乖乖忏悔:“还有……对不起。您是真爱我我早该知道,我不该怀疑,不该防备,不该不信任您的。”
“……劳烦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好吗,真爱这种词你说着都不嫌臊得慌吗?”莫里斯毫不留情地吐槽。
雷哲瞪向莫里斯,眼神交汇,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自己本该恐惧的。雷哲有些无奈地想:最大的秘密被人窥破,把柄落入他人之手,他怎么可以不焦虑、不惶恐、不权衡此事的风险、不琢磨着怎么封口呢?就算那个他人是个品行兼优的家伙也一样。
雷哲凝望着眼前这个威胁,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怎么办,完全紧张不起来不说,相反还大松了一口气是什么节奏,自己果然是在脑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吗?!
雷哲拍飞叫嚣着危险的理智,用尽所有感性发自灵魂地承认——不用再一个人背负秘密的感觉,真他妈的棒到高朝!
“无论如何,谢谢你。”雷哲眉眼弯弯,郑重地对莫里斯说道。
“不用谢,反正你每次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莫里斯犀利拆台。
人艰不拆啊,雷哲悻悻垂头:“抱歉,瞒了你很多事。没想到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我会老实交代的。不过,我对你隐瞒也不都是源于戒备。”
莫里斯挑眉:这话是几个意思?
被莫里斯瞪着,雷哲别开视线,有些磕磕绊绊地解释道:“以你的性格,有些事,我一旦向你坦白,你就不可能不插手。可那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本来就该我自己去解决……嗷嗷嗷!为什么又戳我肚子。”
“因为你活该!”莫里斯冷哼一声:“少废话,赶紧交代。”
嘤嘤嘤,雷哲捂着肚子默默哀悼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煽情告白。
雷哲整理了一下思路,压低嗓音开始了解释:“你猜得对,我确实不是雷哲·费洛雷斯。雷哲·费洛雷斯应该已经在战场上死了。严正声明,不是我干的啊!
然后我就替代了他,这种状况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算借尸还魂。我不是故意的,大概只是因为凑巧重名了才会进他的身体,求别烧死,嘤嘤。
我附身之前也是个大活人呢,虽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如你所见,我的常识极度匮乏,力量体系也和你们不一样。虽然我努力尝试了,但始终无法使用信仰之力,其实我对光明神还是很崇敬的,请看我真诚的眼睛。
而我的技能,其力量来源于他人对我的认可,所以我一直在致力于做一个好人,当然,我本质上也绝对是一个好人,您这么英明睿智一定早就看出来了对吧哈哈……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求包养,啊不,求包庇。”
雷哲这通篇夹杂着求饶的解释搞得莫里斯恨不能再给他一脚,但心底却着实松了口气。来自异世界,所以那就不是敌方派来的女干细了?不过蠢成这样,似乎也的确唯有这种解释才算是合理。既然雷哲这么解释了,他就先这么信着,反正是真是假,迟早都能看出来。
一瞬间,莫里斯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但表面上,他依旧端着一张淡漠脸毫不买账:“每次被戳穿后,你都承认得很痛快。但你怎么就想不到要在事前主动坦白?瞒着我的事不止这点吧,不准备顺便交代一下吗?”
联想到莫里斯一来就表示要将玛丽唤醒,雷哲迅速上道:“那个……我说了你别生气啊,玛丽之所以会昏倒,其实不是我技能的效果,是金给她下了毒。我本以为那个毒很容易解的,但没想到连枢机主教也束手无策。”
雷哲越说脸色越难看,玛丽的事确实麻烦,得尽快解决才行。
莫里斯垂下眼:“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雷哲沉吟了一下,说:“玛丽的毒没道理不可解,如果金真想让她永远昏迷,就没必要特地用这种没有副作用的毒将人带走了。我搜过金的身,他身上是没有药的。所以我怀疑,他可能事前将解药藏在了某个地方。作为叛投的女干细,金的行动多半会受到限制。所以那个藏匿点应该离尼德兰堡不远。”
唯一可虑的是,金已经先一步前去那个地方将解药带走了。想着这一点,雷哲的心不禁越来越沉。要说搜索,肯定裁决者比亲卫们的更加擅长,但这样一来,他就势必要告诉莫里斯他偷偷放了金的事……
和是否弄昏玛丽不同,放掉金这个女干细绝对超过了莫里斯的底线。如果将这件事说出来,莫里斯还会原谅自己吗?或者更加糟糕,他也许会将自己彻底划入不可信任的人群,将自己作为一个安全威胁来处理。
“在想什么?”雷哲的表情实在不难猜,莫里斯静静地等着他做出选择。
“对不起。”雷哲深吸一口气,最终决定实话实说,莫里斯既然已经承担了包庇他的代价,他就有义务告知对方他做过的所有事,即使这件事可能将难得建立起的信任之桥彻底崩毁也一样。
“我在将金踹下坡之前对他施放了技能,提升了他伤势的恢复速度,所以,金有一半的可能还活着。我很抱歉……”
莫里斯俯视着害怕得连头都不敢抬的雷哲,唇角绽放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不错,这蠢货还不算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