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入松+番外——愿云渐起
愿云渐起  发于:2015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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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来报的兵士一向对自家将军察言观色良多,见对方没反应,不禁稍稍推了一把。

白羡回神过来,眼帘向下一垂,又随即抬起,像是匆匆作了一番决定,朝帐里的那些人道:“各位请稍后……”又止住,“罢,各位不如一起吧。”说完什么也顾不上,带着传令兵急急走出了帐去。

来议事的几个面面相觑,还真是极少见到将军一句话说到一半就改主意,惊心动魄如此急遑的,连忙一起跟了上去。

远远过去,营门还在远处,白羡走着走着居然忍不住跑起来。虽穿着沉重的军袍,但怎么也是武艺超群、学过轻功的,一旁的传令兵一手扶着快掉下来的头盔咬牙还能跟上,后面几个文官,早就个个狼狈不堪,被落一大截在后面,仍不得不拼命“一起”狂奔,也是好不凄惨。

按理说,营里来了什么人,要开了营门放进来,这些都是要先传报的,只是营门口两个人——一个跪一个站,也不晓得是怎么进来的,旁边还围了一些守门的将士,不是举刀枪阻拦,倒像是有些好奇所以在围观。

白羡跑得差点飞起来,一气赶到营门口,围观的兵士们连忙让开身子,他一眼看到跪在地上那个——青衣粗布,发髻轻绾,虽衣衫鄙陋风尘仆仆,一眼看过去却那么山清水秀,大漠黄沙里硬生生辟出一弯碧水来漾那般,不是他表哥林晚风还能是谁?

还未等他开口,地上的人突然转过头来,被他带起的那阵风用最后一捋拂过鬓边,几根发丝飘荡了一下,又慢悠悠重回到鬓边,那一丝道不明的风采。对方微张了一下口,看得出是无声喊了句“白”,后面却没有续下去,大约是脑子急转得比较快,反而一时没有拿定主意喊他“白羡”还是“白子慕”?

白羡被对方这么一阻,也顿时失了声,一句“表哥”没能出口,一句“晚风”更是没能出口。而看到对方一眼望过来的这么瞬间,心里漫起的那股狂燥悄然就没了,哽着嗓子眼的那口气忽然顺了,心安下来,手脚身子却有点飘乎乎地似着不了地,只是面目全都安然下来,最后几步不带风不带雷走得不像军人,倒还像那时漫步庖厨——而后,轻轻矮下身去,半跪着伸手为对方将鬓边那绺发丝,勾到了耳后。

说不出的小心仔细。

周围不免有些寂静,抑或寂静里有一些轻轻的抽气声,不过他恐怕早就充耳不闻,闻也当闻不见了。

“咳咳……”

被这声不合时宜的清嗓横插来,白羡终于抬眼看到了那个相对站着的人:眉眼伶俐,粗看便觉是会功夫的,而且功夫还相当不错,只是身上衣服穿得有些不伦不类。他略蹙眉思索了一下,觉得有点像大内侍卫,又有点像传旨公公,很是奇怪。正在疑惑,手腕重了重,低头见是林晚风拉他,大约拉不动铁袍便只得来拉手腕,心里一软不觉再矮下些身子将头凑点过去,只听对方轻轻在他耳畔说:“传旨的……”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正在找圣旨。”

白羡心中疑惑更甚,眼角去瞄那人,果然见其有些着急地在怀里掏找,然看上去着实不太靠谱……不过,眼观林晚风,似乎并不如何不安,便也不再相疑,静静整一下军袍,在对方身边也跪了下来。

这一下可好,众人见自家将军都跪下了,还看到了那人衣服——本朝传旨的一般都是公公,衣服不伦不类,好歹还是能认出来,大家都不笨,便也跟着纷纷跪下来。那人见周围哗啦啦一圈全都跪下了,自己却还找不到圣旨,委实有些着慌,更着急地在怀里衣袖里找,仿似恨不得脱下来翻看一般。

其实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这人身上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找遍了,确实是没有地方再放圣旨了。但官最大的都跪着,所有人便也都静静地不动。

“这位……大人,若一时找不到,能否先告知一下……内容?”

也好叫人有个底。

林晚风这么一出声,正在冒冷汗的那位停下来望望他,正想说话的当口,“呼啦”从上面墙上掠下来一个人,警惕些的拔了刀,连白羡也下意识握住了佩刀的把手。

只听那个“传旨侍卫”抬头喊了句:“头儿……”掠下来的那个人准确地落在对方旁边,打着粗布短衫的装扮,一眼看上去像个相貌堂堂的侠士,只是两人站一起,恍然就让人觉得某些东西很相像。果然新出现的那人一个白眼剜过去,伸手把一个黑底金丝绣着五爪龙图案细长形包袱塞到对方手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塞完以后微微抽搐着嘴角在旁边也跪了下来。

这一幕总让人有说不出的怪异。只白羡眼睛和心神始终不离身边的林晚风,便将对方眼中先是露出一丝惊讶,后恍然,最后不禁伸手在口鼻处掩了掩等的所有情态都一收眼底。不得不说最后一个表情他认得,明显就是哭笑不得里掺点无可奈何……这其中?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正在琢磨,那位不太靠谱的宣旨人终于展开久寻不得的圣旨,朗声念了起来。圣旨把在股掌间,从外到里数竟有三色,有见识的人都了解,这怕是封官的圣旨,而且,是五品以上的官,开头的“皇帝制曰”不是“敕曰”,也即是上头亲笔所写,非同一般。

果然听念到最后:

“……兹以覃恩,兹特赠林氏贡生晚风为录事参军事,从五品下。钦此。”

念完旨,将圣旨和官印文书都递到林晚风跟前,才算松口气,拍了拍还呆着的林晚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

之前那个被唤“头儿”的也过来,朝林晚风拱了拱手道:“林大人,我等护你到此,也算达成使命。原不欲现身叫你认出,哪知手下人……咳,瞒不住。见谅,见谅。”说罢瞪了身边人一眼,“我等还待回京复旨,就此别过。”又转向白羡,“白将军,保重!”

终篇,与共

等到那两人又从营门上飞出去离开了,所有人还一地跪在日头底下,原因无他:老大还跪着!

白羡见林晚风捧着东西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只好自己先起身,再把住袖子将对方从地上也拉起来。这时才见对方眼里含着薄薄的一层泪,抬头望他,显是极激动,然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开口,却颤声呼了一声“白将军”。他被叫得愣住,居然也自发自动开口呐呐回了声:“林大人……”

“噗……”还是林晚风先笑出来,只是抬着头眼睛不离地瞧着他的脸,他也知道自己:边关打仗么,总是黑点瘦点,没这许多讲究天天洗弄,下巴上胡渣又该戳出来扎死人,而额上——那道黥面的刺青,依旧悍然在目,只是他已不再心痛不再抵触,汉子身上谁没个疤?

“先进来吧。”表哥眼底太温柔,他怕被看得当众脸红,忙拉住对方的手便将其往里牵。也不管对方缘何出现在此,缘何考了科举封了官……这些这些,只想抛开,只要人在他身边,就好。

“子慕,子慕……”林晚风被他一拉便走,毫不费力,只是用袖子略碰了碰脸,边跟他走边轻轻唤他。

白羡脸上已是被这久而未闻的两声“子慕”唤得起了微微酡红,幸而晒黑了些,还不算显,是以半回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样,会否不太好?”林晚风定也是心绪起伏,这才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眼神下瞟看看白羡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

白羡被这么一提,余光看到后面跟着拥进来的下属,下意识便放开了人,然而未等对方手腕垂下便又掠过去握紧,这一回——握的是掌心。且握得很稳,再不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而一笑,且是笑得极开怀,一叠声的清朗,甚至有些狂的笑意:“知道才好。全知道才好!”不自觉地使了内力,整片军营都远远传了开去,甚至隐有回声。

后面的林晚风微微吃惊,步子越发有些跟他不上。白羡回首,一道漠北的风吹过,烈日风沙,两人恰成对望——

林晚风早有预感,上一回对方这么看他的时候,直接伸手将他从地上端了起来,那时踏遍体验过白羡式的热情,但这是在旷野,在白日,在人前,他倒是不怕被人知道,但若是像上回那般作姑娘样将他打横抱起……岂不,岂不……!

还没等他想好“岂不”什么,白羡已经伸手一托。林晚风只觉眼前一飘身子一轻,差点惊呼,等回过神,整个人已经坐在了白羡的左肩。手一捞便下意识勾了对方脖子,坐稳了,也引来对方盈盈目光。呵……仍是映着水波那鹿一般的眼眸。

林晚风释然了。这狂风一般的快意。他爱的男人,皮子底下的性情,原本该似这里,纯真而烈性,想是一来此处便叫勾出来了罢,然只是……人生难得几回快意。

他盈了薄泪,不知该哭还是当笑。

坐在“巨人”的肩膀,视线头一回这般开阔,风掠过,连快意也带几许悲怆,既哭笑都不当,岂不当歌?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表哥在他肩上唱着君子于役,坦然承认自己的刻骨相思,叫他知道,也不介意叫别人知道,他一下子便红了脸,心头涌动的狂喜慢慢被这浸透悲喜的曲腔牵引,初时激动怆然,声声嘶哑,然后渐渐安稳起来,男声特有的古意和悠扬——今已回到心上人身边,便只需静静执手述说思念,将思念画满成圆,彼时哀哀,早已过去,又还有什么可愁可恨?表哥唱起歌来,竟这么动人好听。一时觉得这一世活到此处,已再无怨怼,只余感激和欣喜。

到将帅主篷时,林晚风停下来,在他将对方放下时,抱着他脖颈对他说了一句:“子曰无衣,与子同袍。”

从今往后,生死与共,再不相离。

表哥就这么,把同生共死的誓承诺给他了。

他望着对方惊人明亮又清澈的眼,竟觉得对方抢先把自己想说的给说了,叫他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上回怎么来着,表哥问他,往后便这般如此两个人地过下去可好,这相知相守的誓言,他末答了一句“好”……现今更是倒回去,竟是无话可说。

“唉……”

不知是谁叹了一句,当事的两人回过神。白羡这才发现,方才跟自己出去的部下,乃至许多看守营门的兵士,都下意识地跟着他俩跑到了这里,一个个呆呆的,不是眼眶是红的就是脸颊是红的,若不就是两者皆有,他这一回神,所有人都与他面面相觑,接着也被他反激着回过神。

“咳,将军与故人重逢,我看事情就明日再议吧。”

“是啊是啊。”

“哎呀门口!我的门口!”

纷纷找借口作鸟兽散,瞬间跑了个干净,除了文官,明明个个该是直肠子的军汉子,这一刻居然全都如此乖觉……只有他的传令兵走在最后,拍了拍他悄悄说了句:“将军,‘无衣’很长。”

白羡一愣,反应过来方才惋惜叹气的当是这家伙,这是在说他笨嘴拙舌吗?然而所有人已经散尽了,连给他守帐门的两个都抱着枪走老远才站定,背对着站得挺直。

他期期艾艾转回头,看到表哥,脑中不知怎么明白了那句“‘无衣’很长”的意思,便红了脸,凑过去执起对方手,期期艾艾道:“与子偕行。”

一个是诗头,一个是诗尾,如此作结,答得不算坏吧?

“噗!”林晚风被他弄笑,矮他许多,却伸手要摸他顶。

白羡温顺地弓下颈背,低下头,任对方手指抚了他鬓边,抚了他右额伤疤,又挪去摸他脸庞,拇指摩挲着他的胡渣,目光里这般专注又柔情脉脉,方才当着这么多人面,他都被看得差点一把将人拉入怀——

方才这么想,林晚风正已将他抱紧。他就等这一刻一般,反射似也地牢牢将手环了过去。

深深抱紧,深深抱紧。无需多言。

“嗯……”

表哥被他压得闷哼一声,他连忙带着一翻,将对方翻到上头。

林晚风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喘过气,不禁握拳砰砰砸他胸前护心镜:“你!你要这样不会脱了这身天杀的铁衣吗?压死我吗?”这辈子简直跟这戎装过不去了!

白羡忙用手垫着让对方砸,免得真砸伤了手,一边结结巴巴道着歉:“晚风!晚风……我不是故意,我忘了它重……我再不敢了……”

林晚风停下拳头,刚好瞧见对方因亲吻而艳红的唇瓣,忽然想起上回别离前夕,他疼喘之际抖着嗓子对白羡语:只你叫我甘愿。之后白羡郑重回的那句:我也是,天下所有男人里,能让我白羡甘愿伏在他身下的,只有你,晚风。

此时白羡还在轻声问:“痛不痛,有没有压坏?”

此时彼时一相照,林晚风笑了一声,伸手环到背后去解那戎衣,顺便掀起唇瓣衔住另一对:“压不坏……”

呵,那些本有什么要紧,他们,是让彼此都甘愿的人,这就够了。

尾声

录事参军事,算是个什么官?

问白羡,白羡也有点糊涂:“以前,是将帅身边的谋士之类,且……”

“且?”

“且无过八品。”

两个人你觑我我觑你。

“这个‘以前’,是说本朝没有这官职,是吧?”

白羡默默点头。

也就是说,是个将帅身边的文官,而且还是挂个荣誉衔,不干事的。

林晚风心里五味杂陈。科举路途本就不易,考出来也要从八九品开始往上爬,直接亲笔按个品阶这么高的——说到底只是为与白羡相配,骠骑大将军,正一品呢,反正是闲职所以干脆也就按高点,兼有安抚拉拢的意思……这还真不像上头那位以前的作风。想起走之前邬梅透露的退位之事,顿时摇摇头,不管如何,他心愿已成,这些政治诡谲,多想无益。

回过神白羡还在愣愣瞧他,林晚风唇边弯起一抹笑,将圣旨官印什么的都包好放一边,坐到对方最近边:“那两个宣旨的……现在想来一路上遇过多次,原是一直暗中跟着我,你想听听吗?”

于是他说了好些路上的趣事,白羡含着微笑仔细听着,半路伸手过来执起他的,指尖轻轻摩挲他指腹,那里因常握笔杆而留着薄薄的茧,引得微痒。林晚风于是停下话头,垂眼看去。

有趣,明明这人虎口、掌心,都有因常年握兵械而磨出的厚茧,还不算浑身上下各种伤疤,他那点算什么?他林晚风最多不过秉烛夜读,而白羡却是每每都须拼命的。

有一阵子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你握着我的手掌我抚着你的手指,都心疼各自所付出的的努力,又酸涩,又温暖,让林晚风忽然想起了三月间的那次春寒料峭。

“子慕,为何不回家?”

话未说完,林晚风就后悔了,因为他眼瞧着对方脸色就变了,顿了下,改了口仍旧轻轻说完,“……不回京述职?白夫人,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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