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遭逢家变、毒打刺配、骨肉分离、流亡异乡,
他从将军沦为逃犯,
这短短一路,遍识人间疾苦。
抱着渺茫希望寻到了定居边陲的远方表亲,
然而这位表哥,看上去着实不欢迎他……
不过不情愿归不情愿,仍是将他收留,
给饭吃,给床睡,给药治,给衣穿,
面上这般难看,手脚却这般妥帖,
——这样的一位表哥,是否
能将他这一路颠沛流离,尽数终结?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近水楼台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羡(白子慕)/林晚风 ┃ 配角:白思棋,林夫人,邬梅,睿王,白夫人,太子,护卫等 ┃ 其它:
楔子
“公子,公子!”
常年在军中,睡觉异常警觉,其实对方喊第一声时他就已经醒了,但一路着实苦痛艰难,他勉力才撑开酸涩的眼皮,见到的正是家中服侍自己的书童思棋,脏兮兮的脸上一脸焦急,见他醒了,露出一丝欣喜。
“你怎么来的?”他晓得流放的人里面绝没有思棋,这家伙,绝对是趁乱混进来的,连忙醒了醒神,压低了声厉声问。
“公子……!”后者从小跟他,晓得他脾气,见他对自己十分关心,不禁面露喜色,眼眶也红了一圈,随后膝行后退一步,“咚”的一声朝他磕下一头,言语间略带哽咽,“大夫人见圣上动作,晓得白家迟早要败,提前数月便悄悄遣散仆从以作长远打算,小的便是那时候被从家中遣散的,因此未受此刑罚……”
白羡顿了顿,没说话。他是刚出军营就直接被捉拿了刺配的,是以不与家人同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听到家里消息,怔怔之间颇松了口气。
思棋含着泪,起来又是一头磕下,随后即刻从怀里掏出一根弯曲的铜丝就上来。
他一惊,饶是压低了声音仍是差点将身边的其它犯人吵醒:“你干什么!”
“小的自小便在府上,承夫人老爷养大,早就拿公子当命护着,你我身形差不远,大夫人遣散我之时,便早已与我商讨妥当!”说话间,只听轻轻的丁榔两声,手上的枷锁已然打开!——将门之家的即便只是书童,又怎会是聊聊之辈?
还没来得及反应,枷锁已被取下,思棋将一个布包塞到他因禁锢而麻木的手里,又将外袍脱下来罩在他身上,露出内里与他相近的囚衣,而后举起枷锁套在自己脖子上,扣上锁。这一连串动作未见一丝拖泥带水,想是早在脑中模拟不知几遍以致这样滚瓜烂熟。
饶是见惯军中风云突变的白羡,此时仍是震惊当地不能言:私放刑犯乃重罪……
“公子,快走罢!此处关卡较松,是已打通妥当了的……”见他呆着,又继续道:“大夫人说,老爷是个傻……实在人,她眼瞧白家已被盯上,晓得翻不了身,跟老爷说也没用,便私下打算起来,到如今果然是这般……公子你还是快逃罢,找个偏远地躲几年,好好活着,为白家……此处思棋会替着的!”
忠仆含泪的谆谆叮嘱装了他满眼满耳,而他们俩的窃窃私语在此刻也终究被人听出端倪,脚步伴随着挥鞭的声音往此处快速行来:“那边的,干什么呢!”
“快走!”身子被推了一把。他握紧包袱只来得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勉强使了个轻功,滚了两滚躲入路边矮树丛。
“小赤佬你咋回事?想逃?活腻歪了?”
他听着鞭子落在身躯上的劈啪声,以及思棋隐忍的闷哼,紧了紧拳头,终究是不能做什么。
是啊,他又能做什么,刺面便也罢了,最多不过破相,背上的杖刑……若不是兄弟们量着力道下手轻,他早就不单残了,估计是死了。
可笑的是,他十二岁开始打仗起至今已有七八年,刀伤枪伤箭伤什么没受过,谁知光那几下,就疼的两眼发黑快晕过去,到现在身上功夫也有十之七八根本使不上来,方才那一滚已用尽浑身力气,这会儿饶是靠着树干,仍冒了满身冷汗。想来若是思棋不来替他,半道上便也熬不过去的。
……就这样一个废人……他压抑着哽在喉间的抽泣仰起头,冰冷的眼泪从眼角滑下,就算躲了这几年风头,又能怎么样?想到思棋未说完的后半句话,难不成——
难不成,真的只是要他出去传个星火吗……?
一,投奔
“桐花妹子,晓得你今天头一天帮你娘卖盐,你看,你自小也是哥哥我瞧着长大的,自然是得再便宜两文,你说是不是?”
被人亲亲热热称“妹子”的桐花青着一张小脸,等人说完,瞅了一眼来人,幽幽叹口气:“林大哥,既然晓得奴今朝头一天帮娘卖盐,不该捧奴生意多给两文?”
“哎这就不对了,小桐花啊,你知道——”
“阿风啊,又在欺负小妹子啦?”话没说完,被一位仁兄拍了肩头,“讲价讲了十多年喽,亏得你好意思哟!”
林晚风笑笑,不以为意,他这张老脸,哪怕天打五雷轰也不破不了,这轻飘飘一句话算啥?拎在手上的挎篮换了只手,继续讲价:“妹子啊……”
“一文,就便宜一文,旁家都没有这样的了,不能再往下降了。”
“一文半,你看好不好?我多买你三两?”
桐花的脸色又青了一分:“再便宜下去回家娘该打奴了……”语气已是带了一丝哭腔。
“这怎会呢?晓得婶婶那脾气,最多不过嘴上说说罢了,又哪里舍得打自己亲闺女了?”
“林大哥,奴真的是没法再给你降了……”
……
半个时辰后,林晚风成功以便宜了一文八厘的价格买下两斤盐,满意地往自己篮子里装。一旁的桐花铁青着脸,别着头收下钱,数了数扔进脚下的钱筒里,一副再也不想见到他的样子。
加上买白菜省下的三文四厘,以及买米省下的十七文钱,今天一共省下了,嗯,二十二文二厘。他一边美滋滋地盘算着,一边跨进自家院子,待到察觉到窝在阶下的乞丐时,已接近门边。
“呃……哎!”林晚风走过去,原本想踢一下,最后还是不忍,只是捏着鼻子凑过去,用食指戳了戳对方肩膀,“哎,兄弟?”
那人一身糟蹋到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褴褛衣衫,头上还裹着臭不能闻的好大个头巾,眉毛都叫挡住了,被他一唤,忽就睁开眼。
他一呆,一双眼睛倒是生得玲珑漂亮!正想着一个乞丐怎么能生出这样一双眼眸,那个脏兮兮的乞丐就动了动干到裂出血口的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表哥?”
……表哥?
他万分惊讶,印象中并没人能叫他一声表哥,因母亲是家中独生,并无兄弟姊妹,他也便没有与他以表相称的同辈。
叫他那一声表哥的小乞丐见他惊疑,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垂下眼,半晌却仍是鼓起勇气,又怯生生问了一句:“……林晚风,林表哥?”声音嘶哑,听不出原貌,许久没喝到水的样子。
他摸了摸下巴再想,若果真要硬搭上,似乎只有从外祖母的辈分上再往外算……外祖母,是本家姓白没错罢?没记错的话,还是门大户……
林晚风怎么也不会想到,声名显赫的白家,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他那个只在小时候见过一回,只在传说中听闻少年便成将才的白家小表弟,如今竟像个乞儿一样,投奔到他这里来了。
世上的事,果真是风云变幻,高深莫测的紧。
带人进门后,他犹有疑虑,看一眼对方破烂的衣衫,宽慰的话没说一句,反而道:“你等等……先在这站一会儿,待我看看母亲,再回来与你细说。”
实际是怕对方把家里坐脏了,他又多出来一顿收拾的功夫。
后者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随后垂眼,点点头,便只在门口那处垂首站住。他先倒了杯水给对方,回来时——还真听话,站得直挺挺地,像棵木愣愣的小松柏,接过水杯时,轻轻道了声谢。
病榻上的母亲听他声响睁开眼来,倒是不糊涂的,向他询问了家里有陌生声音的缘由。他与母亲粗粗一说,母亲也颇为惊异,半晌感叹道:“咱们这儿地方偏,消息传得也慢,不想,白表哥家竟遭此横祸……”目光悠远似在回忆,良久回神,眼眶略有濡湿,“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必是受了许多委屈,你且领进来叫我好生瞧瞧?”
林晚风缓声答道:“是叫白羡……只是……”看了母亲一眼,“只是若是个冒充的呢?”
他仍是觉得不可思议,再怎么样,也投奔不到他这里罢。他们两家明明,八竿子打不着。
“……傻孩子……咱家有些甚么,他能图个啥?”顿了顿,“……唉,即便有差池……也怪可怜的,且收留了吧。”
林晚风晓得母亲心善,只得答应下来,仍是缓声道:“那人脏的很,儿去给他收拾一番,等母亲有精神,再领来相见?”
林夫人点头应允,他便扶母亲重新躺下了。
二,洗尘
“你!”
白羡抬头,见对方拿手指指着自己,语气稍显不耐,“对,还真僵得跟木头似得,过来啊。”脚步在原地阻了阻,随后顺应地跟了过去。
“进来这里。”
他低头小心跟着,只在行走间悄悄瞥了两眼前面明显有些不情愿的背影。说实话,他对这个远房表哥的印象十分浅淡,若要从面相上认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之所以能够找到这里,只源于他模糊地记得,小时候便是在这个镇子附近,在远房姑妈家里做过几天客。毕竟打过几年仗,于地形方位,还是谙熟一些的。
刺啦——
正想着,一个木盆踢到他脚边,他抬头以眼神询问。
“衣服,脱下来扔里面。”林表哥蹙着眉头,似乎不愿多看他,话说到一半便转身,后半句声音渐远,“我去烧水……”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动,明白自己确实脏的不成体统,犹豫一番,最终依言抬手,去解衣袍。
露天的小天井,于天色一览无余。其时正值晌午,天空湛蓝,阳光烘热,隐约能听到庖房里柴火的噼啪与水汽的蒸腾。这个小院他无甚印象,只是未曾想有一天寄人篱下于此,一时觉得茫然无依,又一想好歹有了落脚之地,虽然……不太受欢迎。
外袍外裤都脱了,放进脚边的木盆,正在犹豫头巾,某人的声音已由身后传来——
“还在磨叽,那个头巾,这么腌臜,竟还舍不得么?”
手抖了一下。
装满滚水的提桶有些粗鲁地落到脚边,几滴热水甚至溅到了他腿上,一热一痛。
他默默看了一眼转身去取其它物件的林表哥,垂下眼,终是慢慢抬手将蒙在头上的布巾一点点取下。大约可以想象罢,最后一缕布帛离开额头……那个刺在右眉上的,代表重罪的刺青,也就暴露无遗了。
仍是一个厚实的木制大盆,还有两块用的有些旧的白手巾——披在林表哥的肩上。后者弯腰放好木盆,起身抬眼看到他的时候,果如他所料:明显怔了一下。
他犹拿着头布的手掌一下攥紧,然,下一刻,那人视如无物般,转身揭开井盖,熟练地将桶放下,打起了井水。
……便如蓄力挥出一拳,却乍落入一团棉花。
“愣着干什么,等水凉?”
白羡回神,却见水已兑好。方才搭在林表哥肩头的一根手巾,而今悠悠荡在水面,一丝丝的水汽慢吞吞冒着。
未等他有动作,后者已经无奈地叹口气,弯腰搓了一把手巾,沥到半干,举了往他脸上抹来。
“我……我,自己——!”声音被手巾捂得蒙蒙的,一时间不好意思起来,连忙举起手想要接过,但方举至半空,已被另一只手“啪”地拍落,伴随一句轻斥:“站着别动!”
湿暖的手巾有些粗糙,带着一点用力,拭过他额头眉宇,再是鼻翼脸颊,随后是脸侧,顺便撸了两把耳后和耳蜗。他睁开眼,由于不能做什么,目光只好落在对面人脸上。
林表哥眉头紧蹙,果然如他所料般,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浓黑的眼眸背着光,愈发显得目光不善,淡色的唇抿着,整张脸几乎就是活生生刻着三个字——不耐烦。
然……令他诧异的是,对方手底下的动作虽然有些用力,却还绝不到粗暴的地步,从感官来说,甚至……是极其妥帖细致的。若换作他自己来,光顾着避羞和赶时间,必然只随意擦两把便了事了的。
“表哥——”眼看着擦了一圈又弯腰去搓手巾的人,他连忙唤了一声。
“闭嘴。”对方十分干脆地打断他,之后看了一眼他表情,仿佛也明白自己态度不佳,遂又添了一句,“暂时别跟我说话。”
白羡又张了一下唇,最后如愿闭了嘴。
手巾拭过他下巴,颈项,经过锁骨,落到胸前。他觉得更不好意思,又不敢说话,只好挪开眼看向侧面。地上煤灰色青石板的石缝间,密密生着许多碧绿的苔藓,衬得这一刻那么静,那么长,长到他不知该干什么该想什么,长到,他竟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心跳。
“抬一下胳膊。”
“这边也抬一下。”
沉默中只有不时地搓水声,以及对方简短的指令。
“一会儿背上使点力。”
林表哥绕到他背后替他擦背,他方几不可闻地轻轻吐出口气。也不是没被丫头嬷嬷这么服侍过,却从未觉得这么难熬,这么不好意思。许是面对一个几乎不怎么认识的人,却乍然做……做这样坦诚相对,肌肤相触的事情,所以……
“嘶……”心不在焉地胡想之间,冷然背上觉得一痛,不禁痛呼出声,原是脊杖的伤被触到,又一经水汽湿热的导引,须臾成燎原之势,白羡痛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尖,咸涩味弥漫了满嘴,整个人都不自觉弓了起来。
“你有伤?怎么不早说?”责备劈头而来,瞬间手巾便离开了背部,须臾再回来,已敷上阴凉收敛的井水。
额上冷汗流过眉毛,顺着眼睫落下,他略有些无奈地苦笑:怎么说呢,让自己闭嘴的,不是你吗?
三,痛处
井水敷了几次,痛楚的感觉渐渐平复了下去,只余下一片木木的隐痛。
林表哥大约听他呼吸顺了,是以开口:“一般的走路会触到么?”
白羡略略组织一下,回答:“……不会。动作不大,一般不会触到。”
后面沉默,过一会儿,他感到伤处被轻轻地触摸,软的手指,以及略硬质的指甲尖,动作很轻……嗯,可以说,是极其轻柔地抚过。
“确实带着深淤青,是我没注意。”
有点自言自语的意味,他答不上,又咬着牙根,遂沉默。
“被打的么?”这一句却明显是在发问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