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方才一曲接一曲的跳着,仿佛不知终点也不知疲倦,即便途中不断的有人停下来看着他们低笑议论,也还是视而不见的坚持到了曲终人散。
……这真是太大胆也太张扬了。白宇泽不知道冷杉到底是怎么想的,当他一脸平静揽着自己轻盈旋转的同时心里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丝顾虑——但他怀疑就算他有,也根本不在乎。
他为什么要邀请身为同性的自己跳舞?为什么明明想要保持距离却还做出如此出格又引人注目的行为?为什么三番五次的打乱自己甫才恢复平静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所说、所做的竟是如此自相矛盾——你那颗永远只涌动着沉默潮水的心里,究竟都在考虑些什么?
晚会已经结束了。
学生们谈笑着成群结队的离去,白宇泽则顺势跟在冷杉身后摇摇晃晃迈动脚步,由于脑袋正晕还不敢走得太快。
白宇泽不愿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怂,并自欺欺人的将其归结为刚才跳舞时被迫转了好几十个圈的后遗症。
当他终于步履虚浮的挤出了体育馆的门槛,立马被外面刀子一样的寒风刮得清醒了一半,这才想起来谢赭那二货还在里面看台上睡得死猪一样呢。
“妹的。”不禁低咒出声,白宇泽想着自己要不干脆就一走了之把他丢在这等着挨锁门大爷的训得了——没办法,还是狠不下那心。
于是无奈叹着转了身迎着稀落的人流重新向里面挤去,待拎着睡眼朦胧的谢赭再次回到门口时,意外的看见冷杉竟还在体育馆外通往教学楼的花廊梯口那站着。只不过他的身前还多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隐隐能听见黑暗中的对话声。
白宇泽便把手里的困死鬼先撂在一边,出于好奇心蹑手蹑脚的从隐蔽处接近。
“你来这干什么?……”是冷杉一贯淡漠没有感情的声线,只不过好像还带上了几分戒备和威慑的意味。
“呦,看你紧张的。这么大冷的天,我来接自个儿弟弟回家,有错?”光听声音白宇泽都能想象出那人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不知为何就自心底打了一个寒颤。
这种人会是冷杉的哥哥?如此专业反派二十年的腔调真的大丈夫吗?
“用不着。”闻言冷杉的语气果然又冷下去几度,话中明显含着厌恶:“只要见不到你,我就好好的。”
男人就夸张的轻声笑起来,白宇泽隔着眼前影绰交错的枝条看见他伸出一只手抚上了冷杉的脸。“心真狠。你这样,哥哥我可是会伤心的。”
白宇泽几乎是在冷杉毫不留情的挥拳向男人揍过去的同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的关系绝对不止单纯的兄弟这么简单。那种针锋相对的僵持和诡异的暧昧,让他作为一个局外人都感到很不舒服。
靳轲一边迅速偏首避了开来一边好似听见了什么动静般探头四处望了望,最终笑眯眯冲白宇泽的方向抬高音量喊了句:“嘿,那边那位,别藏着了。让你白看了这么久的戏,连个脸儿都不露是不是太不够意思?”
他的话成功止住了冷杉紧跟上的一拳,白宇泽原本就慌得要命,眼看冷杉立马撇下那男人脸色严峻可怕的向自己这边走过来,顿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现在是跑也没处跑,躲也没处躲。
都说人在极度紧张时反而会慢慢冷静下来。事实是最后白宇泽迎着冷杉在发现他后瞬间冻结的目光,已经完全临危不惧并做好了被灭口的准备。连遗言都想好了,“兄弟,看在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替我照顾好爹娘,来生定当牛做马供你子子孙孙无穷操(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可还没等他一鼓气儿把台词念出来,那个先前一直埋没于阴影中的男人便双手插兜慢悠悠的晃到了浑身僵硬的冷杉身边,一眼就看见了作慷慨赴死死不足惜状的白宇泽。两人同时一愣。
白宇泽愣住是因为他没想到听声音如此痞气十足的一个男人,竟然能帅的这么一塌糊涂。用个烂俗言情小说的形容词,邪魅。如果没记错,春心荡漾期的玛丽苏女主通常都愿意为这种看起来又坏又帅的男人抛弃她温柔体贴的白马王子。
而靳轲愣住,则是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偷听小子的脸。被冷杉藏着掖着狠狠警告过无数次再也不准自己接近的少年,这个如今已完全干净单纯如一张白纸的少年,就站在他眼前。哈哈——他几乎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大笑出声!命运真是残酷而讽刺的,不是吗?
冷杉此时还僵立着说不出话来,白宇泽百思不解的望着他漆黑眸底盛满的溺人的绝望,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表现的如此失态的原因。末了还是靳轲很自来熟扬手的向他打了个招呼,笑道:“放轻松,我们没有要吃了你的意思。话说你是我们家小杉的朋友吧?我以前听他提过。白宇泽,是吗?”
“啊……是。是我。”白宇泽从茫然中恢复过来,但还是有些局促不安。自动忽略冷杉竟会在他哥哥眼前称自己为朋友的BUG,他勉强扯出个笑容:“对不起,刚才无意间听见你们谈话……”
“别介意别介意,反正也没什么国家机密。”靳轲宽容大度的布施下他的赦免,随即还热情的走上前探手去搭他的肩,“等会有空吗?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小杉这孩子从小就孤僻,也没什么朋友——”
“啪!”还不等他的指尖触到白宇泽的衣服,冷杉就蓦地伸臂打掉了靳轲的手。
“……别碰他。”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杉总算不再发呆,冰冷愤怒的双眼宛如燃烧的星辰。
气氛霎时急转直下,白宇泽再次傻掉了,目光在两人间不停游移,不知所措。而靳轲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只收了手后似笑非笑的配合着他们两人的沉默,点起一支烟。
“……走。”隔了半天,冷杉才重新开口,这回是对着白宇泽的。他明显还没反应过来,讷讷反问:“……啥?”
冷杉却不看他,甚至将头扭向另一边。
这一晚没有月光。沉默单薄的少年背对着白宇泽,只简简单单的一个背影就勾勒出了极致的寥落。
——他的寂寞是不需衬托的。
“……你走吧。”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白宇泽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弹。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个人接下来说的话简直是生生在剜他心头的血肉,甚至不给他痛的机会。
“……另外,关于我有同性恋人这件事,请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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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赭是在寒风中被生生冻醒的。
不由打了个响声震天的喷嚏,他刚瑟瑟发抖着要翻身坐起来却差点从陡峭的楼梯上滚下去。好不容易扒住旁边的栏杆坐实了,他揉着鼻子破口就骂:“妈的,哪个龟孙把老子抬这儿来了?!这不是想害死我吗!”
见四下寂静无声,他抬头看一眼天,乌漆墨黑的估计起码有晚上八点多了。继续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他边拍着屁股上的灰边顺势下了两级台阶,不经意间回头那么一望,顿时骇住了,人都变得结巴起来。“……小、小白?”
一直沉默坐在他身后的少年这时才微微抬眼去看他,一笑。“可算是醒了。陪你坐了两个小时了都。”
惊讶之余,谢赭隐约觉得他有哪里不太对劲。没错,这种笑容……回想起来,上次他从冷杉家里摔门而去之前,那个人脸上也是挂着这样单薄易碎的笑。看得人直窝心。
“你……怎么不把我叫醒?外面这么冷……”谢赭恍惚间竟杵在原地没有上前。
“……今天本来是个高兴的日子。”白宇泽并没有接他话头的意思,声音平静。“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扫兴,但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和谁讲。你能听我说完吗?”
谢赭语塞半晌,才走到他身边重新坐下。“……嗯。你说吧,我听着。”
沉默凝视脚下的阶梯,看它一级级错落交叠最终通往蒙覆着阴影的地面,白宇泽垂下眼低声开口:“……你还记得吧。上次在医务室,我说我喜欢上一个男人。”
谢赭松散握成拳的手指微动,强自掩饰着情绪佯装轻快。“……嗯。那个人怎么了?”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喜欢的……也是男人。”说这话时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烧燎,奇怪的是少年却相反地只觉寒冷。“本来我应该高兴的,可是没有。原因只有也只可能有一个。……他已经有了恋人了。”
如啻雷击的侧过脸死死盯住他,而白宇泽此时如果也回望谢赭的话就会发现,眼前这个人所流露出的惊愕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他自己的想象。“……有恋人了??”
白宇泽只缓慢点头,轻轻牵唇。“……从多数方面而言,那个人都比我要强多了吧。大概。”
……这他妈怎么可能!!
虽然内心惊疑不定,谢赭表面还是保持着冷静尽量缓声宽慰他:“哎,先别泄气啊。万一搞错了,那人和他根本不是那种关系呢。”
“他亲口说的,还能有错?”带着自嘲的笑意扩大了些,白宇泽趁谢赭石化的功夫已经深吸一口气倏忽站起身,望着眼前苍茫夜色坦然翘首。
“不过我已经想通了。我喜欢他这件事,其实和他本人并没有多大关系,和他有没有恋人就更不相关。本来就做好觉悟只默默在背后看着他,得不到任何结果的。现在这状况,反而能让我踏踏实实心无旁骛。只是喜欢他而已。……只喜欢他。”
他迅速而短暂的回忆了一下,从自己有记忆起,恐还没这么清醒又坚定过。
身畔那双停留在他侧脸的眼只黯淡片刻,就被明晃晃的笑取代了。谢赭也站起来,笑着去揉他的脑袋。“行啊你。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身上还有情圣的潜质呢,我都被感动了。”
白宇泽转脸躲开他的狗爪如常调笑道:“可别,我怕我再把你的性向带跑了。你放心,搞定陈曳的事今后就包在兄弟身上,现在哪怕能看着身边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满足了。”
谢赭搭着他的肩低头安静了几秒,蓦地调开了目光涩涩勾唇:“……那还真是,谢了啊。”
回到寝室时两个人都快冻僵了,姚绿趴在床上懒懒抬眼问他们上哪儿鬼混去了,宁子樾则默默把搁在暖气上的外卖拎到桌子上。
大约狂欢了一天大家都有点兴奋,走廊里汉子们粗犷的笑声接连不断,其中还夹杂着各种追打跑跳的动静,大娘吼了好几通都压制不住。
“怎么这么大酒味。有私藏还不酷爱酷爱交出来。”没扒两口饭谢赭就东闻西闻既而用威胁的眼神来回扫射姚绿和宁子樾。
宁子樾闻言便递过两罐随意摆在窗台边的啤酒,“隔壁小黑给的。”
他和小黑去年在一个班,也算是熟人了。“他们寝今天聚众开Party,买了好几箱。”
“这么热闹?你俩怎么不去?”白宇泽抬头也接过一罐,奇怪问。
“废话,这他妈不一直等你们呢吗。”姚绿没好气的在床上哗哗翻着从谢赭那抢来的《花花公子》,“还好意思说,滚这么久才回来。赶快吃,吃完去隔壁群P。”
尽管很想吐槽,被训的两人迫于氵壬威还是噤若寒蝉的乖乖低下头扒饭,随后四人就一起去旁边寝室High到了半夜。
等好不容易爬回来了,白宇泽已经完全处于一种意识迷蒙的状态,谢赭也醉的差不多了,他们就一路东倒西歪着被同寝的另两人拖了回来。
那晚的许多细节白宇泽都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后来为了驱散那满屋呛人的酒味姚绿毫不留情的把阳台的窗子敞开了,冷风呼呼灌进来,他这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后来忘了是谁起的头,四个人一齐趴在阳台边没头没尾的哈着白气胡乱唱着“地太久,天太长,谁让我们曾经年少轻狂?地已老,天已荒,谁也别来阻拦我谁也别想阻挡”。
远远看到有人家深夜里在放烟花,五彩斑斓的颜色错落镀上他们青涩微醺的脸。一年过去,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岁月总流逝的那么迅疾,每天的日子却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没什么大的改变。
烟花终于湮灭的时候,他们方还嚣张的歌声也慢慢偃息了。白宇泽背靠着栏杆,两臂搭在身侧,在一片寂静中微微哑声道:“……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在想,我们能不能组一个乐队。”
谢赭偏首眼神明亮的去看他,无声笑起来。他记得这句话自己在几年之前就听过一次。只不过那时他还不是现在的他,身边也不是现在这些人。
“谢赭弹贝斯,姚儿管键盘,老宁做鼓手。我——我就还弹我的破木吉他。”被酒精麻醉了的舌头有些打结,白宇泽却还坚持絮絮说着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空想。
姚绿表情是鲜有的柔和,接道:“挺不错的嘛。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白宇泽傻笑两声,就沉默下来。也许,还缺个主唱吧。
心里那空缺的位置好像一直在为谁而留。为谁呢?……
“怎么能没有然后。光说不练怎么行,说干就干啊。”谢赭终于出声插道,一手支着下巴,实际上眼皮已开始打架。
“说的也是。要是真火了,咱们就不用念书了。满世界巡回演出去。”宁子樾望着夜空淡然笑了笑,觉得自己估计也醉了,不然怎么会开始和他们一起胡言乱语。
“哎——想法是好想法,不过明星还真不是谁都能当。这年头还有多少乐队只唱自己想唱的歌?光是迎合大众比他妈荷兰地平线都低的审美水准就够受了。”姚绿打着哈欠给他们泼冷水。
倒是白宇泽先忍不住了,黑线道:“喂喂,都做什么梦呢你们,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我妈要是知道我在学校里不搞学习玩什么摇滚,非得抽我不可。”
“顾虑这么多干嘛,反正还有大把青春可以挥霍——要不等哪天咱就磨合一把,成就成,不成就算。”谢赭正经提议的样子可不多见,可惜配了那么张欠抽的脸。
白宇泽看着他期待的样子笑起来,微阖上眼又将身子向后仰了仰,妥协了。“……好啊。”
如果第二天醒来之后,你,我,我们都还记得这件事的话……就试试看吧。
——地太久,天太长,谁让我们曾经年少轻狂?
——地已老,天已荒,谁也别来阻拦我谁也别想阻挡。
第二十三章
我很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件事。
什么,你说你没看出来?
……那不过是我装得很酷而已。
沉浸于期末复习氛围下的教室静悄悄的,即便下课了也没几个人舍得将脑袋从大堆卷子中拔【嗯哼】出来。
在离下一节上课铃打响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冷杉拉下耳机线起身出了教室门,直走绕过一个拐角后将男厕的门用脚抵开迈步而入。
原本只是单纯想上个厕所而已,因为讨厌人多聚集还特意挑了个快上课的时间打算避开高峰。然而此刻正背对他悠闲立在便斗前的那家伙却让他几乎立时有了直接转身走人的冲动。可惜,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