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有什么东西要埋,又有什么东西要去爱吧。
有时候冷杉很希望自己就像旁人看起来那样没有感情又冷血,因为那要好过的多了。
曾有人说,时间让人忘记疼,可他从不觉得。时间只能让人习惯疼。
“你习惯了吗?……”冷杉时常这样在心里质问着自己。尽管得出的答案总是“是”,但最后他的心还是每每会尖锐地戳穿那蹩脚的谎言。
恍惚间,匆匆而逝的轻狂岁月竟如大梦一场,梦醒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起行处,远方有邈远的微光。转过身去,却是阳光耀眼,让人看不清来时的路。
冷杉眼前依稀浮现与少年初见时他腼腆、青涩的笑脸,低下眼去轻声拨弄吉他弦的神情柔和又生动。那是他如今早已抓不住、留不下的,类似于幸福的模糊倒影。
时光的长河中,最悲哀的宿命并非别离。
而是再望见他时,已在时光的尽头。
白宇泽一路呆愣愣的任谢赭把浑身无力的自己架进医务室,随后就被美梦受扰的校医勒令放倒在那张和他脸色差不多惨白的床上强制休息。
房间里除了他们就没有别的学生了,白宇泽躺在那里意识始终处在神游的状态,却能听见窗外人群助威欢呼的波波余浪,显得屋内气氛愈发的冷清。校医在安置好他们后就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不知昨晚通宵都干了些什么。
谢赭到屋角的饮水机边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回来,揉揉他汗湿的脑袋。“起来喝点水吧。”
任谢赭将自己的上身扶起来,白宇泽接过杯子没有一点表情的喝着,直到一滴不剩了,才低着头将空纸杯紧紧攥在手心里,长久不说话。刚刚还疼得要死的右腿似乎慢慢缓过劲来了,针扎的痛楚就在两相无言的沉默里逐渐消失殆尽。
“小白……”谢赭担忧唤他,心里惴惴不安的。
白宇泽就垂着眼无声笑了起来,语调未带哽咽,但听着却让谢赭胸口格外堵得慌。“谢赭……我好像又干了蠢事了。”
谢赭其实多希望他不知道白宇泽指的是什么,可是除了佯装不知,他再没有别的办法来掩盖那涌上四肢百骸的沉重的无力感。
于是他强打精神扬起一抹明晃晃的笑,“怎么,又惹到哪个硬茬?不用担心,相公我不用一分钟就能全给你摆平。”
“我……”白宇泽没像平常一样和他一起插科打诨着就势混过去,而是停顿了很久,才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的坦白道:“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一个男人。”
谢赭脸上强装出来的微笑霎时僵住。
“可那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竟蠢到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也喜欢我。”少年生着细细绒毛的侧脸显出些许稚气未脱的脆弱,如琉璃般易碎。谢赭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却也大概能读懂此刻他心底苦苦挣扎的踌躇和退缩。
“大约是我疯了……但那时候确实就是这么个感觉。我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丝希望,可是……真丢脸。呵……原来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白宇泽又笑了,这一次却再也抑制不住的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操。我就说嘛……那么优秀的人,怎么看得上老子。”
待到白宇泽的情绪稍为平复后,方才察觉到谢赭全程都极不寻常的沉默。他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去望谢赭,正撞见少年用着一种与平日的他截然不同的幽邃眼神凝视着自己,薄唇抿的紧紧的,看不出情绪。
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白宇泽就是一惊,背上立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靠,真他妈是个白痴!……就算再铁的兄弟,自己是同性恋这种事也不能随便说的吧?!谢赭以后会怎么看自己?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
可还不及白宇泽深想,谢赭的一只手已迅疾有力的抓住了他的肩,略一施压将他重新按回床铺,随后不紧不慢的逼近过来,嗓音低喑。“……怎么,不小心把自己的秘密泄露给我,后悔了?”
“谢……”白宇泽有点慌,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脸都要贴到一起了。下意识的想踹过去一脚,但谢赭像早料到了一般死死压着他,自眸底散发出令人心慌意乱的热度。
“要是觉得后悔,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少年说着低首叼住他的领口,将白宇泽规矩扣好的衣扣顺着他延伸开来的胸线一颗颗扯开,唇边的弧度随之邪邪扬起。
“……我啊,打从娘胎里起就是Gay。不过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应该还不算太糟。你知道更糟的是什么吗?”他笑的温和,抬手便按住了白宇泽无意识间落在脸侧的手腕。
“……更糟的是,我是上面的那个。”
卧槽!好像当空一道霹雳正打在白宇泽的天灵盖上,他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甚至惊愕到忘记了挣扎。谢赭又岂会放过这等好机会,索性抛下所有长久以来囤积的忍耐,正打算当场做个全套的时候,医务室的门伴着一声巨响被人一脚踹开了。
桌边睡的正香的校医老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的坐直了身子,惊恐又茫然的扭头向发声处瞪眼望去。只见廊外站着的那两个高且瘦的少年神情分外平静,毫无愧色的抬腿就往屋里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转过视野死角后,当先的姚绿立刻发现了床上肢体纠缠不清的两人,双眼霎时便开始散发出探照灯一样的扇形绿光,脸色阴沉又凶狠。“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谢赭错愕之余手下暂时泄了劲道,方才缓过神来的白宇泽便趁机拼命蹬腿一踢,好死不死踹在他裆下。谢赭凄惨至极的一声“嗷”还没嚎出来,身后姚绿的魔爪已然探出,毫不留情的将他整个儿掀翻在地怒揍起来。
“嗷!!死人妖你妈蛋的手往哪儿抓……嗷!住手!快住手不然老子要断子绝孙了!!……我擦刚才那个真的是误会啊!我们俩闹着玩来着……!!好汉饶命QAQ”
校医老师从巨大的震惊回过神来后强忍着怒意站起来正要制止这场混战,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及时挡在了她身前。宁子樾和颜悦色(?)的轻按她的肩令她重新落座,浅笑道:“抱歉打扰您了。听说我们那位朋友跑完步不太舒服,所以我们就来看看他。刚才全牢烦老师照顾了。”
校医老师闻言心情立马就舒坦起来,嘴角不知不觉也挂上了丝微笑,作慈爱状温柔应:“没事没事,都是应该的。这孩子没什么大毛病,可能有点脱水了。回去好好休息就行。”
宁子樾略一颔首,依旧是一副平和有礼的模样:“好的,谢谢老师。”站起身回过头去,谢赭眼看着也被收拾的差不多了,瘫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的。
姚绿一脸的意犹未尽在边上掐着腰,表情狰狞而鬼畜。“叫你还敢在外面给我偷腥!偷的竟然还是老子的人,晚上乖乖等着被滴蜡吧。”
无奈的叹口气,宁子樾走到床前将惊魂未定的白宇泽扶起来,“差不多了就回去吧。你们俩也别在这丢人了,权当给晚上那活儿省点力气。”
“哼。”姚绿这才不屑的转身,一手捞过某人的领子将他拖了出去,嘴里还冷冷念叨着:“等着今晚给你干到哭!”谢赭面如死灰,连出声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干脆任其折腾。
白宇泽和宁子樾在走廊上被他们落下了好几步,宁子樾怕他走得太快容易累,所以有意放慢了步子。而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的白宇泽一路上纠结了许久,最后才尽量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人:“那个……刚刚的三千米,怎么样?”
宁子樾很浅的笑了一下,轮廓分明的侧脸染上些罕见的柔和。“……妥妥的。”
“那恭喜了啊。”白宇泽亦笑起来,不过心中那悬起的一块仍未落地。虽然有些不够意思,但他想问的其实并不是……
“你们班跑了第二。”宁子樾的下一句话让他不由脚步一滞,白宇泽傻傻的抬眼看他。“……那个人挺厉害的,差一点就赶上来了。不过我看他似乎不在状态的样子,跑完以后没说什么就一个人走了。”
白宇泽又默默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果然……就和上次一样。即便心中会觉得过意不去,却还是不肯主动来见我一面做些解释么。……说起来我他妈到底还在期盼个什么劲儿啊。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给我振作点!……
思绪正激烈交战的时候,谢赭在前面忽然回头郁卒的冲他喊了一句:“喂,小白……刚刚我是和你闹着玩的。之前听你说了……那些,觉得你肯定是说来逗我的,就没忍住……你可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啊。”
“……切,你当我是娘们儿啊那么脆弱。”白宇泽故作鄙夷,因为他没把自己那番话当真而切实松了口气。不过对于谢赭后来做的那些略显僭越的行为,他心里还是有那么点介意的。于是隔了两秒又试探问:“所以说……你的性向没问题吧?”
谢赭一时语塞,转回头胡乱敷衍道:“那当然。我心里早就有想追的妹子了。”
“诶?”白宇泽一下来了兴致,好奇心爆棚道:“是谁啊?我们班上的吗?”
“噗!”姚绿在边上一个没忍住就笑喷了,“不会吧?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凭借刚强的毅力把自己生生撸直的?快告诉我们那倒霉催的姑娘是谁。”
“就是就是。”
谢赭本来是随口瞎说的,没想到白宇泽会较真,更没想到眼下的状况会变得棘手起来,脑子有点蒙。“啊……那个……就是那个谁嘛,你也认识的。”
他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苦苦思索着自己最近都接触过哪些女生好随便拽一个过来,但很遗憾,暂时想不到。
“到底是谁呀?有你这么给人描述的么。”白宇泽愈发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蹙眉逼问。
“就是那个……那个……”拼命搜刮着记忆的谢赭倒带倒到半路突然卡在了不知哪年哪月,瞬间豁然开朗,豪气冲天的抬手一指。“……你在文学社认识的那个朋友,陈曳!”
“啥?!”白宇泽惊了,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可、可是你们……才见过一回吧?”
姚绿辛苦的憋着笑,“敢情还是一见钟情啊。小伙子有前途——”
“一见钟情怎么了,你还别看不起人,多少姑娘跪着求我‘见’都没那好福分呢。”
“你确实够贱了,多少收敛点儿吧哈。”
白宇泽却仍是一脸疑惑,因为据他回忆,谢赭上次对待陈曳的态度可谓无礼又冷淡,怎么看都不是一见钟情的正常反应。
难不成这小子就是要打出奇制胜的牌,来个欲擒故纵?……搞不懂。
不过看来自己还真是错怪他了。也对,同性恋这种东西,本来在人群中碰见的概率就像中奖一样,哪那么容易身边恰巧就有呢。
而那个人……大概就更不可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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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的时候,Z中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也在大家最后如霜打茄子般的方阵列队中拉下帷幕了。
胜负什么的早已经无所谓,现在能他们胸口为之激荡的就只有回到宿舍后和狐朋狗友们好好High上一整晚这件事。
高中的学习生活其实是很紧张的,住宿学校更甚。这群孩子们平时埋在书本里成天苦哈哈的根本没乐子可找,好不容易逮到运动会这么个正大光明放纵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错过。
五班今天总成绩拿了个第三,算是很不错了,玉环刚一宣布解散班上一群男生就直嚷嚷着要翻墙出去吃班饭,班长妹子犹豫很久也拿不定主意,拖拉了半天还是给已经打道回府的玉环打了电话请示。为了表明自己立场的清白中立,班长妹子坦荡的按了免提,大家一拥而上把她围了个圈。
铃没响两声就接通了,玉环在那边淡定的听完她合情合理催人泪下的一大串劝说后只飞出两个轻飘飘的字“去吧”,顿时在周围的学生中间点燃阵阵兴奋的欢呼,每个人眼里都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孩子们七嘴八舌连捧带吹的对话筒那边思想开明的班主任表达内心森森的感激,玉环偶尔插口温和的轻声叮嘱他们几句不要惹事之类,最后在挂断前还极为爽快的道:“别翻墙了,太危险。门卫那边我帮你们打通。”五班的学生们听完简直要在操场上对着电话跪下了。
“天哪,要不是咱老班儿子都会打炮了我肯定娶她!”谢赭一边装作极为自然的圈过身旁白宇泽的腰一边热泪盈眶的感叹,而白宇泽则不动声色的甩开他的咸猪手转身准备离开了。
“哎?哎??娘子你去哪儿?不和大伙儿出去嗨皮了?”谢赭惊讶的追上来问。
白宇泽做了个心累的表情,“不去了……想回去歇歇。你要去的话就替我和他们说一声吧。”
“别介啊!咱班能拿第三你这摧枯拉朽的一千五实属功不可没……”话到一半,谢赭觉察到他脸色确实不太对劲才敛了笑意去扶他,“真不舒服?那我陪你回去吧。”
“不用了。”白宇泽敷衍的推脱着,笑的很勉强。“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会……你不用管我,放心和他们去疯吧。我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事实是早在玉环宣布解散的时候,白宇泽便看见冷杉一言不发的独自离开了。没有那个人在,不论多热闹的庆功宴他都没有兴致。更何况,今天他们还……
白宇泽艰难的将那个人的影子从脑海里暂时驱散,感觉右腿又隐隐痛起来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然而谢赭毅然坚持要和他一起回去,白宇泽也就没再拒绝。
回寝室的时候两人看见姚绿正脱了校服换上件花衬衫,想了想又在外面披了个浅驼色的外套,一抬眼看见他们后叉腰显摆的转了个圈儿,挑眉倨傲问:“怎样?”
“快别问了,楼下的老爷们都等得猴急了。这等绝色,妈妈我还真舍不得出手。”谢赭怪笑着作猥琐老鸨状上前捏了把姚绿的小腰,随即又恢复正色:“坦白从宽!要上哪儿勾人去?”
姚绿“哼”了一声,将长围巾在脖子上随意一绕,背对他道:“去酒吧找个老熟人。”
“是老情人才对吧?”谢赭阴阳怪气的坐到床上,翘起二郎腿。
姚绿白他一眼,顺着话头懒洋洋道:“对对对!的确够‘老’了。我俩认识的时候你还不定在哪玩蛋呢。”随便揣了两百块钱,他抓起桌上的手机抬头问:“你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在操场上隔老远都能听见你们班耀武扬威的要出去庆功。”
白宇泽一进门便动作迅速的爬上床了,拥着被子恹恹闷道:“我觉得不太舒服,就溜走了。”
“话说,”谢赭走到桌前给他倒了杯热水,十分忠犬的颠颠端过去。“老宁怎么不在?也会情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