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席玙
席玙  发于:2015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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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红耳赤地推开他的胳膊,林习瞪一眼他:“我刚刚梳好的头发,你若是弄乱了,皇上治我一个仪容不整藐视尊上之罪,那我就更冤了。我还要留着命游遍京城呢!”

也不知他是故意岔开,还是果真在意头发,反正姜炀觉得,只要他在自己身边,或喜或嗔,一切都足够美好。

轿撵到了宫门口,直接向后宫走去,林习隔着帘子远远地看了前朝大殿一眼,气势恢宏,却无比压抑,连夕阳余晖都被拦在宫外。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轿撵终于在一座宫门口停住。

姜炀起身下轿,为林习撩着帘子扶他下来,抬轿的宫人们都垂首站着,不敢丝毫偷窥。

守在宫门口的内侍官见姜炀走来,行过大礼之后,马上着人进去禀报,不大一会儿,就传来了召六皇子觐见的命令。

林习似乎有些退缩,姜炀跨过门槛才发现他没有跟来。

“记住我刚刚说过的话,只要有我在,你定会安然无恙。”

或许是姜炀笃定的言语让林习终于安心,看着姜炀朝他伸出的宽厚手掌,眯起眼睛一笑,他拍掉他的手:

“你很罗嗦诶,我只是在欣赏这宫门上的牌匾。”

似乎是习惯了林习的强词夺理,姜炀站在那里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越过自己向里面走去,目光含笑而深情。

那名看起来很机灵的内侍官抬头瞅了一眼,又很快低了下去。

林习看着比自己家高了一倍不止的大殿,扶着门框左看右看地进去了。

殿中雕梁画栋,陈设名贵,比姜炀的六皇子府,就像是高门大院比之草屋寒窑。

殿中一片肃穆,半点人声也无,林习先姜炀一步踏入,正在感叹皇帝居所非同一般,忽然发觉一个身影正站在床前。

那人背对着门口而立,身形秀颀,穿着与姜炀一样的黄袍,颜色似乎有些许不同,背后有金龙在他的乌黑长发遮掩下若隐若现,他一手背在身后,手指骨骼分明,微微握拢,拇指上一枚白玉扳指,在室内柔和的烛光下,他整个人周身晕着一团明黄色的光,模糊了林习的视线。

突然有些想看清楚,那人背后的衣服上,究竟绣着几条金龙,林习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

姜熠听闻内侍回禀,知道姜炀要来,正在等候,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响起,缓缓转身,他突然愣住那里。

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为何他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修长身影,正在一步步向他走来,依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这熟悉的气息,明明就是梦里的那一个人。

近了,越来越近了,当他的脸在暖黄烛光中渐渐清晰,露出来的眉眼嘴角,让姜熠一下子回到了六年前。

彼时,他还是一个青涩少年,那个人也是稚气得很,第一次遇见他时,他一身白衣正在院中荡秋千,旁边一棵青梅,绿叶正好,果实初现。

自己突然出现,他似乎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从秋千上一跃而下,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跑到青梅树后躲了起来。

当自己走近时,一个独属于少年的那种尖细嗓音带着一丝恳切在树后响起:

“我就玩了一会儿,你不要告诉我爹爹,否则我会挨打的。”

自己半天没有出声,他就悄悄从树后探出头来,嘴角一咧,一抹灿若繁星亮比皎月的笑容瞬间让天地失色,唯独他与身旁的那棵青梅,青白相映,出尘脱俗,那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样如画般美好的少年,大抵世间无二。以至于后来经年,这个场景都深深地印在自己脑中,每次忆起,都清晰如昨。

而此时,记忆中的容颜重现眼前,虽然有些陌生,却仍是当初一般眉眼。姜熠此时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书房里的那幅画,终于可以完成了。”

原来,所谓的留白,不过是为了等待它唯一既定的主人。

林习看着眼前转过身来的姜熠,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怎么说呢?他有几分与姜炀相似,却比姜炀的深沉多了一丝磊落,但那双眼睛透出的深邃眸光,却让一切东西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这般凛然的气质,高贵的风度,周身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却又害怕灼伤自己。

而且,他觉得自己心中发堵,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两人正相对无语,姜炀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陡然响起。

“臣姜炀参见太子!”

不动声色地将林习拉至自己身后护着,他微微低头向姜熠行礼。另一只手却在袖中握紧成拳。

或许,他不该带着林习进宫,方才姜熠盯着他的目光,实在让他心中不安。

姜熠,如果你连他也想从我身边抢走,我发誓,即使同归于尽,我也定不会答应。

而姜熠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还有林习安安静静藏在姜炀身后的姿态,他只觉得心尖一阵剧痛,随之涌来的愤怒情绪几乎要燃烧一切。

“六哥何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

冷笑一声,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伸手去扶姜炀,迫不及待地想将两人分开。

姜炀却往后一避,丝毫不承姜熠的情。

“君臣有别,太子要自重身份。”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过分,姜熠的脸色更加难看,殿中的空气仿佛静止一般,温度也急剧上升,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可是下一刻,这种紧张的氛围却又突然消于无形。

铁青着脸的姜熠正在盘算如何才能找回自己的面子,也夺回自己的人,就看到被姜炀护在身后的林习突然探出头来,咧嘴冲他傻傻一笑。

这与青葱当年无比相似的场景,顿时让姜熠一颗愤怒的心化为一江春水,什么都不想也不必再计较了。

林习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一笑,几乎挽救了一场宫斗,不过,他可没忘自己来这里的任务。

详详细细替常德帝把脉查看之后,他的脸色愈发凝重,似乎十分为难一样。

姜熠姜炀像两座大山一样站在他的身后,谁也不肯到旁边坐着,倒不知是不是对常德帝的孝心。

见他如此神态,姜熠刚要询问,就被姜炀抢先一步,直把这一朝太子怄得,恨不能喷一口血出来。

其实,常德帝的病因完全可以想象,他二十年勤于朝政,几乎从不休息,即便身在后宫,也时常心事沉重,或担忧国事,或兀自神伤,长此以往,焉能不损伤内里,如今年岁渐高,体质渐弱,哪里还经得起那样折腾?病倒也是早晚的事。而且这种积劳成疾的病,平时也多有发作,久治不愈,如今气血堵塞,五脏皆伤,真正是沉疴痼疾,药石难医。

林习说得清楚,那两兄弟岂不明白,若是寻常百姓家,自然会忧心忡忡,焦急不已,但是生在这帝王家,他们两人俱是沉默无言,至于心中如何考量,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入夜,宫门早已落锁,姜炀在宫中自然有自己的宫殿,等林习开完方子,他便带着他向姜熠行礼告退。

姜熠有心不准,却也没有那种耍赖泼皮的厚脸面。

重遇林习的好心情,被姜炀破坏殆尽。

第二天,姜炀一大清早就将林习叫醒,要带他回六皇子府,仿佛这皇宫里有什么吃人的妖怪一样,一刻也多呆不得。

可是,姜熠也毕竟不是吃素的,一道旨意,在他们刚出宫门的时候就到了,就是那么及时。宣旨的内侍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见刚好赶上,他长舒一口气,还摸了摸自己脖子。

没办法,太子说了,若是在他们离开之前旨意没有到达,他也就不用回去了,安乐堂是个挺凉快的地方,好去处。

宫里谁不知道,进了安乐堂,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自个儿抹了脖子,要么就老死病死。

姜炀心有不甘地跪下接旨,姜熠果然是老女干巨猾,他在旨意上说林习的药方对症,皇帝稍有起色,故特此下旨让林习暂居北宸殿偏殿,专门替皇帝调养身体。

若是在宫外,他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拒绝,可是在这宫里,暗处有多少眼睛盯着,他哪里能明目张胆地抗旨?

所以,林习就在一片浑浑噩噩中,连人带药箱都被带到了北宸殿。

姜炀本想跟着他同去,可是还没走几步,又有一个内侍前来宣第二道旨——姜熠请他到东宫议事。姜熠之心,路人皆知。可是姜炀却偏偏奈何不得,只能遵旨。而且,等他到了东宫才发现,姜熠根本不在,只有一众平时就与他互相看不顺眼的大臣,正在商讨国事。于是,他的一天,就在与一群“老弱病残”的大眼瞪小眼当中度过。

晟轩朝的太子殿下,终于将昨天的闹心全数还了回来。这一仗,又是平局。

1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

林习昨天晚上因为思考皇帝的病情,睡得本来就迟,而且早上又被姜炀早早吵醒,所以,当姜熠进来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新居里打盹儿。

今晨的日光异常明媚,从花纹独特的窗棂中透进来,夹杂着楠木的幽幽清香,那人趴在桌上睡得正好。

脚步轻柔地坐到他身边,生怕惊醒了这梦中的人,姜熠贪婪地看着他的侧颜。一弯浓密的睫毛轻覆在白皙滑嫩的皮肤上,小巧的鼻子鼻梁高挺,微抿的嘴唇鲜艳湿润,当年唇红齿白,笑意朗朗,稚气有余,不免脱俗的少年,果然长成了灵秀之人,非其他莽夫所能比之分毫。

想了六年的人酣睡在旁,如果姜熠没有心猿意马,那他就一定不是正常男人。

所以,带着一丝颤抖,更多的是欢喜,他抚上林习的面庞,爱不释手地细细描摹那记忆中的眉眼。下一秒,轻轻落在那张睡颜的,是一个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只有珍惜爱恋的吻。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一室宁静。

“你做什么?”林习本就睡得不安稳,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脸,睁眼一看,竟然是昨天那个有才见过一面的男人,他顿时恼羞成怒,毫不留情地一掌甩在姜熠脸上。本以为他气质高贵,是个人中龙凤,可是现在竟然做出这等下流的事,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姜熠正陶醉其中,忽然一个巴掌呼在脸上,虽然触感不错,但是那力道也是十足,口中登时一片腥甜。可见林习是下了狠手,一点也不含糊。

“我……”看着林习愤怒中带着质疑的目光,他面上一红,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怪姜炀那么急着带我离开,原来这宫里果然有人面兽心之徒。”林习逃离姜熠身边,一把拉过自己的药箱背在身上,他气冲冲地问道,“姜炀呢?我要他……”

话没说完,他就被姜熠突然射来的冷冽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剩下的话也消失不见。

“你再说一遍!”姜熠起身,步步逼近林习,他正在想着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情不自禁,可是他说什么,他要姜炀?这句话一入耳,姜熠觉得自己顿时无法思考任何东西,他只有想杀人的冲动。

“我,我说,你把姜炀找来,我要他带我出宫。”

林习觉得自己实在反常,他平时也是心高气傲的风流公子,可是怎么在这个人面前,他竟然唯唯诺诺得像个傻子一样,竟然真的又说了一遍方才的话。

不过,话一说完,他就感觉笼在周身的压迫气息消散了不少,那个人凶狠的目光也恢复了正常。

“你安心在这里住着,以后不要再见他了,也不要妄想出宫,门外会一直有侍卫守着。”

姜熠撂下一句话,不等林习说话就出去了。他现在没办法平心静气地跟他谈,昨天见到他和姜炀牵手,躲在他身后的那一幕,他已经丧失了理智,如今,他又口口声声都是姜炀,若是不找个地方冷静一下,自己一定会发疯的,至于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可就是无法预料了。

林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半天才回过神来,一个茶杯丢出去,他愤愤道:

“这样明目张胆地仗势欺人,你以为我是吃素的吗?”

可怜林习这时还没意识到,他的情绪,已经不由自己支配了,不过第二次见面,姜熠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他的心情。

燕云找遍东宫终于找到姜熠的时候,他正在忆郎轩喝酒,石桌边的地上已经有七八个坛子了。

忆郎轩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形式格局就如寻常百姓家的院子一般,院中一角,有一株枝繁叶茂的青梅果树,树旁有一座简洁别致的绿藤秋千,而在与之斜着对应的另一边,是一片小小的药圃,看上去里面倒也种了不少药材。

若是姜炀和林习见了,一定会万分诧异,这俨然便是青梅堂的后院。

这样朴素奇怪的地方,显然不被人知,事实上,平常只有姜熠一人来此,连燕云都不能踏进。

站在门口看着醉态酩酊一身狼狈的他的主子,燕云心中钝痛。这样颓废消沉的姜熠,即使是当年身中剧毒他也不曾见到,可是如今那个叫林习的一来,他便成了这副样子,怎能不让燕云心痛万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尽心尽力保护了近十年的人,怎么可以被人随意伤害至此?

一向温和的燕云眸中忽然怒意大盛,他转身出了东宫往北宸殿偏殿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忘了我……”

青梅飘香的小院中,姜熠醉倒在石桌上,明黄衣袍垂地,染了纤尘,乌黑长发散乱,迷了双眼。他委屈而心酸的喃喃自语,低不可闻,只有青梅树上,那一颗颗初结的果子,大概与他此时心意相通——酸得让人想要落泪。

燕云满腔怒火地找到林习的房间时,他径直推门而入:

“林习,你……”

正待向他问罪的燕云却意外地发现,房中根本空无一人。那个刚到皇宫就闹得满城风雨的罪魁祸首,早已不知去向。

急忙唤来守门侍卫,他们却都是一无所知,根本无人从前殿出去,谁也说不清林习是怎么消失的,皇宫如此守卫森严,难道他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姜熠现在的状态,告诉他更是让他生气担忧,所以燕云当机立断,吩咐这些侍卫守口如瓶,他亲自去查找林习的下落。

可是燕云忘了,除了姜熠,这宫中还有一个瘟神。

当姜炀终于结束和那帮大臣的“商讨国事”,他已是心烦意乱,迫不及待地来找林习,看看他的情况,偏殿的那几个侍卫拦着他不让进,却支支吾吾说不出理由来。

一个不好的预感闪过,他一脚踹翻一个侍卫,冲进了偏殿,却没有见到林习。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转身出了偏殿向东宫方向走去。

姜熠还在忆郎轩借酒浇愁,就听到前面一阵喧哗,似乎还有姜炀“咆哮”的声音。

“这个燕云,真是玩忽职守,怎么不拦住那尊瘟神?”

有些酒醒的姜熠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门口,还不忘认真关好,将那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藏得严严实实,他才扶着额头向前殿走去。

而被他当作玩忽职守的燕云,此时正满皇宫地找林习,却怎么也得不到一丝消息。

“将他交出来。”

看到姜熠出来,姜炀将一个跪在他脚下的奴才踢到一边,以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姜熠,说话的口气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姜熠看了看那个疼得脸色发白的奴才,以眼神示意让另外两个将他带下去医治,他才看向一脸阴沉如墨的姜炀。

“你又来我这儿耍什么威风?”姜熠对他的态度似乎不像是传说中的有你没我,相反,他似乎有一些无奈,“我不是说的清清楚楚嘛,他的药对父皇的病有用,所以让他呆在宫里专心替父皇看病。”

姜熠根本不知道偏殿发生的事,所以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若是信你,还不如一头撞墙死了。”姜炀依然是一副恶劣的口吻,不过显然姜熠已经非常习惯,他一点也不在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仍然无法达成妥协,毕竟姜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终,还是两个人一起再去了偏殿一趟,姜熠才明白姜炀发怒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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