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在这里?看上去和大皇子异常熟稔的模样,莫不是……
一瞬间,李朝想通阿瑾的身份。他当阿瑾是朋友,一直没去深想,今日在这里看到他,他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阿瑾,可不就是三皇子端木瑾么。
他早该想到的。
李朝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给端木瑜、端木瑾行礼。
“臣,李朝,见过大皇子三皇子。”
“不必多礼,坐吧。”端木瑜赐座,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李朝捡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眼睛瞥也没瞥到端木瑾身上。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可生气的,可还是忍不住觉得委屈,他怎么就不能直接告知自己呢,若不是今日偶然发现,他还会继续瞒下去?
李朝这么一想,心中愈发不痛快,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李朝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把他当傻瓜,智商压制个蛋!
上首的端木瑾虽然漫不经心的品茶,实则在用余光打量李朝,看到他皱起小脸,包子样的表情让端木瑾偷偷抿起一抹微笑,小家伙生起气来的模样亦是十分有趣。不过,他也该找个时间给小家伙道歉才是,炸毛还需顺毛理。
在座的还只是一群孩子,最大的也不过是端木瑜,年仅十六,最小的李朝也才五岁,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商讨的不是吃喝玩乐打架斗殴,就该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李朝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孩子们聚在一起竟然是商讨国事,大家一本正经的模样着实让李朝心中憋笑。他深谙扮猪吃老虎的道理,无论内心多么波涛汹涌,表面上是眼观鼻鼻观心,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应声虫似的在里面浑水摸鱼。
端木瑜一直在打量这个父皇赐予他的伴读,老实说,他看不上眼,光是武将儿子的身份,就足以让端木瑜将他剔除圈外。不过,不喜归不喜,他还是谨记祖父对他的叮嘱。
李家不同于其他武将世家,能拉拢固然好,不可拉拢也万万不能与之交恶。李家人在万世仙朝的威望,无可撼动,即使是端木皇室,也难掩其风头。
铁骑声,天下定。
这句话,是皇帝所说,所形容的,正是李家铁骑。端木家的江山,一向与李家密不可分。若能得到李家人的支持,这场皇位之争,端木瑜已经赢得大半。
端木瑜本来没指望李朝能有什么高见,纯粹就是来凑数,但看到李朝这副连凑数都懒散的模样,心中开始不满起来。一想到自己的成败被这样一个臭小子影响,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凭什么?就因为他是李家人?
端木瑜冷笑,决定收拾他一番。
“李三公子,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李朝犹自发呆,愣头愣脑的,端木瑜看了不耐,遂又问了一遍,李朝茫然的抬起头,疑惑道:“什么?”
他旁边的小胖子张易达嘴巴塞得满满的,好心提醒他:“大皇子问你对这次科举有什么看法。”
“没,没看法。”李朝如实说道。他又不回去参加科举,会有什么看法。端木瑜听到这话,心中鄙夷更甚,却也莫名多出一份释然。一介武夫而已,好在他识时务,没有对科举大肆评论,不然,端木瑜定让他好看。哼,谁不知道这次科举是他外祖父主考。
“李三公子年岁尚小,对这类事知之甚少,没看法实属正常。不过啊,李三公子,多学点总归是有好处的,别整日练武,脑袋长时间不用,人可是会变的愚不可及。”端木瑜似笑非笑的说完这两句,之后不再搭理李朝。
被这么不痛不痒的讽刺,李朝毫发无伤。他不禁暗叹,端木瑜到底还是个孩子,喜恶情绪容易表现出来,有大人在还好伪装,而在这群孩子们面前,他不自觉就露出自己的真实一面。
李朝撇嘴,继续装自己的鸵鸟。
这一幕被端木瑾尽收眼底,他本以为李朝难以招架或者被大哥三两句给弄哭,没想到,他的反应出乎自己的预料,这下子,端木瑾对李朝的兴趣更甚。
他们总共才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注意这个小东西,主要是因为父皇的召见。父皇轻易不会召见人,要么是大罪要么是大功才会引起父皇的主意。很显然,李朝不属于这两者之间的任一种,而父皇召见的结果,更是让端木瑾惊讶,他看不透父皇的用意,才决定从李朝身上下手。他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而他,需要有趣的事情调剂生活,这才有了第一次的相遇。
至于第二次,纯属是个意外,他本来打算去醉乡楼见师傅,没想到竟然在路上遇到这个小东西,还做出令他再次惊讶的举动。看来这小东西不止心善,还是个聪明伶俐的主。再次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他那个不靠谱的师傅居然对李朝产生浓厚的兴趣,言辞间竟然有收李朝为徒的意思,更为匪夷所思的是,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抗拒。从未有人能让端木瑾产生这样陌生的情绪,李朝算是彻底被端木瑾惦记上。
至于今天第三次的相遇,端木瑾不得不感慨,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这帮小子们煞有介事的谈到中午,见日头高悬,纷纷起身告辞,端木瑜没有留饭的意思,让管家把人送走,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马车上没李朝主仆的位置。
李朝正愁该如何回府,端木瑾从他身后绕过来,单手抚上他的肩膀:“走吧,我来送你回家。”
李朝回瞪他一眼,有些生气,没搭理他。
“好吧,是我的过错,我不该隐瞒。”端木瑾用最真诚的语气道歉,李朝听后,反而不自在了。自己似乎太小题大做,跟个娘们一样,太不符合他高(chun)冷(meng)的设定。想到这里,李朝大方地表示不再计较。
“中午请你吃饭,想吃什么?”端木瑾的笑容迷人犹如微风送来的暖暖日光,不知不觉间就让人吐露出真实想法。
“你笑起来真好看。”李朝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端木瑾先是一愣,随后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走吧,还去醉乡楼,他家的水晶虾不错,想不想吃芙蓉包?或者莲心薯米羹?”端木瑾拦腰抱住李朝,将他抱上自己的马车,南亭与满城也跳上车,与车夫坐在一起,马鞭夹杂一声清凉的“驾”,一行人朝着醉乡楼驶去。
19.少年子弟江湖老
“哈哈,夫子,你又输了,来来来,罚酒!”
瓷白的杯盏中倒入晶莹剔透的玉液琼浆,醉人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胃中的酒虫蠢蠢欲动,醉乡楼的包厢内,大小三个男人正举杯畅饮。
坐在正中央的是位中年男子,宽大的袖衫随意的套在身上,胸口大敞,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肌,他半倚在梨花木椅上,仰头欲将整坛酒一饮而尽,溢出的酒水顺着他不修边幅的胡茬落下,打湿衣襟,落下湿漉漉的印记,无端生出一股豪迈之情。
“师傅,你这是故意输掉来喝酒的吧!”说话的青年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面色如玉,眉眼如画,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他的身材高挑,一身淡青色流云长衫套在身上,衬托出他出尘的仙人之姿。他清朗的声音带着明细洞察的判断力,被点名的中年男人讪讪的摸着鼻头,无奈的将手中的酒坛放下。
“还有你,朝儿,不许偷喝!”青年扭过头,就看到小家伙不时偷偷地舔着酒杯中的美酒,被发现之后也不害怕,他调皮的吐吐粉红色的小舌,用亮晶晶的眼睛期待着盯着青年看。
“阿瑾哥哥,再让我和一杯好不好?好不容易能从军营出来,及时行乐嘛!”
“对对对,及时行乐,阿瑾不要这么死板,来,朝儿,给你阿瑾哥哥笑一个。”中年男人在一边煽风点火,多少有些不怀好意。
“阿,阿瑾哥哥,我给你舞一段枪法,你再让我和一杯,好不好?”
少年已经喝醉,目光多少有些迷离,酡红的脸上泛着水光,他提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长枪,步履虚浮地走到旁边,精钢所铸的锁甲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寒芒一闪,少年枪出如龙,醉憨的眼神瞬间冒出精光,全无一丝醉态,虚浮的脚步被精妙的步伐取代,一杆长枪被舞得虎虎生风,少年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将风范。青年不禁感慨当初那个圆滚滚的小家伙,现在不仅身材修长,长的也是愈发俊俏。
少年舞得兴起,长枪一翻,径直跳出窗外,落在下方院中的石榴树下。窗外的石榴花开的正艳,殷红如血,少年刚劲的枪风划落不少鲜艳的花朵,随风落下。一时之间,漫天花雨,如坠梦中。
红花映衬红甲,少年银色的长枪在一片血红中尤为显眼,日光下,长枪泛着闪亮的光,宛如出海银龙,声势夺天。房内的两人不知不觉被少年吸引,全都走到窗前静静欣赏。
一楼大厅中已经有人注意到小院中的状况,路人皆为少年精妙霸气的枪法吸引,叫好声不绝于耳,不知怎的,青年心中突生不悦,好似自己珍藏的珍宝被人觊觎。
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少年忽然长枪指地,借势翻个跟头,径直跃上二楼的包厢。
少年半跪在窗台,英气逼人的俊脸突兀的放大在青年眼前,嘴角叼着的硕大花朵散发出阵阵清香。少年口一张,伸手接住下坠的红花,递到青年跟前。
“阿瑾哥哥,这朵最大,最美,送你。”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迷离中带着水雾,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透着异样的风采。没等青年接过红花,少年的身子蓦然一软,向后仰去,眼见就要摔下二楼,青年眼疾手快,长臂一揽,将少年揽入怀中。坚石更的铠甲撞在自己身上,他的内心却是一片柔软。
旁边的中年男人看了,忍不住偷偷嘀咕:“还说不是你小媳妇,骗鬼呢!”说罢,他看到两人都没注意,眉毛一挑,决定把剩下的美酒全部喝光。这可是三百年才能酿得一坛的锦遥春,只有皇宫才有,这次托阿瑾的福才能喝到,下次,啧啧,下次可就难说咯。
青年看着在自己怀中酣然入睡的少年,轻叹一口气:“唉,师傅,我先送朝儿回家,您自便吧。”
“嗯嗯。”中年男人只顾着喝酒,胡乱的点头,才不会管这小两口干什么去呢。两人离开之后,包厢中只剩下中年男人喝酒以及打酒嗝的声响。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年之后的陆酒仙、端木瑾以及李朝,三个人为何重聚一起,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
李朝奉旨到皇学堂陪伴端木瑜读书,在那里也算安稳的度过三个年头。按照万世仙朝的传统,皇子在弱冠之前是要搬出东都,在封地建府。于是十九岁的大皇子要准备封地建府以及行弱冠之礼,皇学堂是不用再去,李朝自然回归军营。
与李朝一同回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陆酒仙。原来,他正是皇学堂的三大夫子之一,教授六艺其中的身寸、御二项,很难想象陆酒仙这么豪放不羁的男人,竟然会乖乖窝在这个小地方当教书匠,背后的故事一定惊心动魄。
李朝曾偷偷问过端木瑾其中的原因,据阿瑾所说,陆酒仙好像是在躲一个人,说是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无颜面对那人,偏偏那人穷追不舍,不得已,陆酒仙才会带着小小的端木瑾四处云(tao)游(nan)。
李朝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开始脑补。能让陆酒仙犯下深重罪孽的女人,要么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么就丑的倾国倾城、车祸现场,李朝都有些坏心的想要将陆酒仙的地点昭告天下,只为看一眼石破天惊的场面。
令人想不到的是,等到李朝在不久的将来见到传说中的师娘时,三观再一次被刷新。他不仅没猜中开头,连结尾都没猜到。他从未想过,这位师娘,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夫子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呐,小爷才不要替你还债!
李朝被端木瑾一路抱着回到护国公府。两位夫人正在树荫下纳凉,远远看到端木瑾出现,仅仅是起身略一歉礼,并未上前。端木瑾也是点头回应,之后熟门熟路地朝着李朝的房间走去。
两位夫人早就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想来如上的情形已经发生多次,面对这样的结果,两人不知该作何想法。明明李朝是被派往大皇子身边,偏偏最后与三皇子走得最近。这两年,大皇子与二皇子先后被封王,眼见着三皇子也及弱冠,此前正在准备封地与王府,这东都,怕是快要变天了吧。
李家忠国不忠军,无论谁做皇帝,李家都会倾尽全家之力辅佐,在外人看来可谓是愚忠至极,可却是李家先祖传下来的的规矩,也是李家屹立多年不倒的立足之本。这样的忠诚,既让皇帝欣慰,又让皇室忌惮。
端木瑾将李朝抱进房中,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坐在窗边守了一段时间。房间中闷热的厉害,他替李朝脱去铠甲,随手招来清风为李朝驱散闷热,后者舒服惬意的蹭蹭枕头,翻个身继续睡。蓦地,端木瑾身前出现一只传信蜂,陆酒仙发来消息说有事相商,他略一犹疑,将李朝抱到外面二位夫人纳凉的地方,轻手轻脚的放到躺椅上。
“房间闷热,我怕朝儿睡得不舒服,劳烦两位夫人帮忙照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阿瑾说的什么话,朝儿是我的儿子,照顾他是理所应当。不过既然你有事,我就不留你了,秋姑,送阿瑾出门。”
在李家人面前,端木瑾从不以三皇子自居 ,而是以晚辈的身份相交,这点让公孙青溪与柳芊冉十分欢喜,两位一个是修真世家弟子,一个是女中豪杰,平日最不耐这些繁文缛节,若不然,以端木瑾这般登门的频率,李家上下全都被折腾死。
柳芊冉从侍女那里拿来摇扇,一边为李朝打扇,一边与公孙青溪闲唠嗑。李朝睡得迷迷糊糊,隐隐约约听到一些。
“你看看……睡的跟个小猪似得……”
“可不是……唉,也不知这孩子像谁,心大,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嘿,还真是……都说知子莫若母……”
“听说又有难民要进城,被羽林卫打回去,死伤不少……”
“唉,这也没办法,东都就这么大,都进来……咱们怎么办……前方战事吃紧,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样,有两个月没传信来了吧?”
“不必担心……这又不是第一次……上次……战事吃紧……有小半年吧?”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李骁跟李绵……回来。”
“师门传信……一个月……俩人……飞速……前途……”
“怀阳家又有了……李承……郡主……喜事……”
李朝在两人的谈话中迷迷糊糊地再度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李朝才被柳芊冉轻轻晃醒。
“朝儿,朝儿,快醒醒,该吃晚饭了。你堂兄堂嫂已经来了,李承吵着闹着要见你,拦都拦不住。”仿佛是在印证柳芊冉的话,李朝刚刚起身,冷不丁被一枚小炮弹撞进怀中,力气大的险些将他撞倒。
“小叔叔,小叔叔!承儿想死你了!小叔叔有没有想承儿?”四岁大的李承和当年的李朝有着五成相似,活泼机灵,总是眉开眼笑的看着就招人喜欢。李朝伸手揉乱李承的一头小乱毛,眯起眼睛。
“想,承儿这么可爱,小叔叔当然想你了!”
低头俯视矮小的李承,李朝莫名生出一股优越感,总被别人摸头的他终于有翻身的一天,这感觉,别提多舒爽。他弯下腰,将李承抱在怀中,面色一沉:“承儿,你又胖了!再胖下去就要变成小猪啦!”
“羞羞,承儿才不是小猪,小叔叔才是。爹地说过,小叔叔在承儿这个年纪比承儿要胖上一圈呢,哼,小叔叔净骗人,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承儿才不会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