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没过多久，果然如吴主任所料，急诊门外响起吵闹声。“我儿子呢？你们把老子的孩子藏哪儿去了？！”

闯进来的是个粗壮的男人，脸膛发红，一看就没有受过多少教育。那孩子的姑姑急忙迎上去，“大哥，大夫正给小欢治疗呢。我、我也没带什么钱，就把你叫来了。”

罗旭早就叫来两个保安，领头把那人堵在走廊里：“你是小欢的父亲吧，考虑孩子的伤情，我们已经报警。请你不要在这里喧哗，影响别的病人。”

“谁叫你们大夫多管闲事！孩子他妈管教孩子还有错了？！”那男人大喊大叫，口沫横飞。看罗旭还年轻，手指几乎戳到了他脸上。

“那不叫管教，那叫虐待！虐待儿童是犯法的，知道吗？！”罗旭早就憋着一股火。总有一种人，将生活的艰难归咎于别人，然后把气撒在弱者身上。“那是你儿子，长期被你老婆殴打，你就睁只眼闭只眼是吧？”

男人脸涨得通红，“你知道个屁！那小子偷钱，活该！”他扑上来一把扭住罗旭的白衣领口，用力摇晃，“你他妈少多管闲事！老子不在你这儿看了。”

保安急忙上前想拉开他，那人平时干体力活的，力气不小，拽得罗旭直踉跄。混乱间，有个男人从后上来，抓住小欢父亲的肩膀，一掰一拧，直接把他按在了墙上，顺手从怀里摸出证件：“警察！”

罗旭松了口气整理衣襟，一只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原来吴主任不知何时回到了急诊。他一手扶着罗旭，蹙眉对警察道：“你来得也太慢了吧！”

淡淡一句话，那警察原本神气活现，忽然矮了半头，扯出一个笑脸：“主任别见怪，门口修路，我直接跑进来的。”他又看向罗旭，“这位小大夫挺勇敢，没受伤吧？”

“你再晚点到，我的人就说不准了。”吴桐冷冰冰地回答。

罗旭眼看一个高大俊朗、身手矫健的人民警察，在玉树临风的急诊大主任面前被训得抓耳挠腮，登时有种微妙的喜感。

一边小光的父亲可倒了霉，他一只手被警察反拧着，只觉他手劲忽轻忽重，十分吓人，不由喊道：“警察同志饶命啊！”

吴主任一脸不耐烦，“行了，你还想给我再添个病人？”那警察这才悻悻地松手，对男人喝道：“老实点啊！”

正好杨禛拿着一张纸赶过来，递给吴桐，又上下看了眼罗旭：“你没事吧？”小青年心里暖洋洋的，“没事，你放心。”

吴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报告，上前两步，寒冰一样盯着那个不配当父亲的男人，“你儿子全身多处陈旧性瘢痕，背部大面积皮下出血，头部血肿，右手骨裂……孩子已经亲口指认后妈打骂他。”

那人低头不敢和他对视，不住骂骂咧咧：“反正我没钱给他治病，小兔崽子，生下来就是个赔钱货……！”

吴桐一手解开白衣，扔给警察。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闪电般一拳砸在小光父亲的脸上，寒冷彻骨地道：“人渣！你儿子和你的医药费，我出！”

那真是罗旭见过最精彩的一幕， “打得好！”他热血沸腾，禁不住喊了一声。

杨禛明白师兄的心情，上前攥住他的胳膊，“主任消消气。跟这种人犯不着，交给警察吧。”

警察看着吴桐也是一脸心疼，一手抓着捂脸哼哼的男人：“杨大夫说得对，你们负责把孩子医好，抓坏人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吧。”

吴桐从他手中接过白衣，喘口气平息一下，点了点头。

回到急诊室，杨大夫让吴桐坐下，俯身仔细查看他的手。“刚才的事，我向大家道歉。你们可以向院里举报，我本人承担一切责任。”吴主任清冽的目光掠过急诊室众人。

罗旭看着他坚定的神色，和众人一样满面敬佩。二院急诊之所以团结，就是因为吴桐这个人，强大、自信却少有地保持着真性情。

“另外，作为一个医生，救死扶伤的同时，我要提醒大家别忘了自我保护。你们每个人至少寒窗苦读十年以上才能出诊，都是珍贵的人才，我会尽可能保护你们，你们也要有这个意识。”

安顿好了一切，天已经全黑。杨禛送吴桐上车，看他的脸色仍然不太好，“师兄，宋所长刚打电话来，说正在向孩子父亲了解情况，已经派人去找那后妈了。他让你放心。”

“那孩子今晚会比较难过，最好有人能陪在身边。”吴桐神色黯淡，活动着右手关节，“怎么，没吓着你吧？” 和平时一样，他对他自然流露出呵护之意，。

杨禛微微一笑：“我本来想跟着你补一脚的！”忽然想起什么，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过，你说宋警司见了你，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他过去不是胆子特别大么？我记得上次……”

没等他说完，吴桐一把拉开车门，“那什么，杨医生，你该干嘛干嘛去。”

杨禛伸手拉侧门：“还有，主任你真要扣我奖金啊，没钱吃饭咋整？”

车窗里飞出张粉红大票， “再啰嗦，这个月扣你两千！”吴主任终于受不了他，抓狂了。

杨禛笑眯眯地松手，车子呼啸而去。他呼吸了一下雨后清凉的空气，转身回到急诊楼。先去了趟值班室，果然看到小宇宙爆发的小青年正在电脑前奋笔疾书，他笑了笑没出声，轻轻带上了门。

翌日，罗旭和杨禛通话说了一个想法。之后杨医生又跟吴桐电话商量，年轻的急诊主任站在窗前，看着晴空丽日下，楼后花园里追逐嬉戏的小孩子，“电视台采访，就是那个真相节目？好，我觉得可行，马上和院领导沟通一下。”

早晨的阳光溢过窗棂，映亮了他面前的书桌。桌上摆着

第13章

刚过十二点，还没到上班时间，杨禛两手抄在白衣兜里，来到了住院楼。周日探视的家属明显多了起来，他挤上电梯，略一迟疑，直奔六楼儿科病房。

管当班的大夫要了小光的病例，他靠在护士台边，从头到尾很快扫了一遍。验血报告出来了，果然这孩子轻度贫血，营养不良。他和值班大夫聊了会治疗方案，又向病房走去。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搞什么？！”杨禛的手按在门把上，不由皱眉。门开了，一个戴着面具和假发的麦当劳叔叔哇一声跳到他面前，单膝跪地，屋里的小病号和旁边的小姑娘顿时笑成了一团。

麦当劳叔叔自己也笑得厉害，顺着面前的白衣往上看，却对上两道熟悉的冷峻视线。“妈呀！杨老师？！”罗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杨禛黑着脸，浑身气势几乎把小青年冻成了冰块。罗旭哆嗦着爬起来，扯掉面具假发，拉过小女孩，“这、这是我妹妹莉莉。”

小姑娘冲着杨禛甜甜地一笑，“医生叔叔好！别生气，我哥不是故意吓您的。”

杨医生瞪着罗旭，看在孩子份上没说什么，走到病床边。小欢认得他是好大夫之一，“医生叔叔！”他小脸上还有笑出来的红晕，杨禛摸摸他的头，温和地说：“还好，没发烧。小欢，你要多休息，知道吗？”

“嗯！”小男孩用力点头，然后迟疑道：“你别骂大哥哥行吗？他和小姐姐一直陪我，给我讲故事，还带了好多好吃的。”

杨禛扶他躺下，按铃叫护士换点滴，顺便把兄妹两人请了出去。“门口等着我！”

走廊里莉莉抓住哥哥落在她肩头的两只手，抬头看着他：“哥，你这么怕他？”罗旭挺起腰杆，不屑地道：“谁怕他呀？你觉得他帅还是你哥帅？”

小女孩摇摇头，“啊呀，不能说，太伤自尊了。”罗旭立马蹲墙角画圈去了。

杨禛出来，那一大一小对他笑得满脸灿烂。他问：“你们吃饭了没有？”俩活宝一块摇头。罗旭在妹妹背上轻轻一拍，小姑娘立刻心领神会，自然而然拉住了杨医生的手，“叔叔，咱们去吃麦当劳吧！吃完给小欢弟弟带一份，他说从来没去过呢。”

杨禛的心立刻软了，多么甜蜜的小姑娘，他握住她的小手：“好，叔叔带你去麦当劳。”罗旭跟在他们身后，目光温柔几乎滴出了水，这是他最宝贵、最珍爱的两个身影，只希望一直这样注视着他们，整个世界在他心目都是明亮而多彩的。

没过多久，六楼儿科护士台边出现了两个不速之客，其中一个扛着摄像机，另外一个小伙子，头发微卷，笑起来有点孩子气。两人穿着同款蓝色T恤，背后印着“真相在你身边2014”。

值班大夫上午接过通知，出来和两人打招呼。一旁的护士们交头接耳：“看见了吗？那个记者，就是真相节目的苏遥。”“看上去比电视上年轻啊……”

“苏记者，杨医生刚才还在，估计吃午饭去了，很快就回来。”

“没关系，大夫您忙，我们在这等会。”苏遥很自然地跟护士们聊天，摄像在一边调试机器，拍了几个镜头。

午后走廊里光线柔和，苏遥不经意地往远处一看，忽然拽住了摄像：“卧槽！大个，那边，快拍！对，就那个大夫和小女孩。”他喃喃地道，“这镜头太棒了。”

一身白衣、英气夺人的年轻医生步伐生风，身旁一个红衣小姑娘蹦蹦跳跳，拉着心形的氢气球，不知说了什么，笑得花朵一般。

拍了大概一分钟，直到那大夫看见摄像机，马上闪身将小女孩护在身后。苏遥斜叼着的圆珠笔掉到了地上，“真他妈帅啊。”

刚好电梯门开，罗旭抱着一个麦当劳全家桶挤出来，跑上前：“哎，苏才子，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急诊杨医生。杨老师，这是真相节目专题记者苏遥。”

苏遥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伸出来热情地道：“杨老师好哇。”杨禛狐疑地和他握手，这小子该不会去完厕所没洗手吧。

苏遥和他的摄像在二院呆了一下午。罗旭把妹妹送回家，回来一路跑前跑后帮忙。苏遥特地采访了几位在场的当事人，包括保安，搜集了医生临危不惧保护被虐儿童的各种素材。杨禛本不想上镜头，但架不住苏记者跟他说节目做得越可信，小欢得到社会救助的可能就越大。

收工时，天都快黑了。罗旭找了家不错的馆子，请苏遥和摄像吃饭。他们在包厢里看拍摄片段，看到杨禛领着莉莉踏着阳光一路走来时，罗旭的心都融化了，“这个能给我一份吗？”他手指点了下屏幕。

苏遥双手抱在胸前，斜睨着他幽幽道：“我说二呆，你杨老师知道吗？”摄像刚好出去接电话，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什么？”罗旭怔了一下。两人大学同窗四年，上下铺的兄弟，一起逃课看电影喝啤酒，苏遥是系里公认的才子，也是他无话不说的好哥们。

“我认识你十年了……咱俩一张床上睡过觉，一个饭盆吃过饭，记得不？”

“记得啊？”罗小旭被搞糊涂了。

“啊什么啊，只要这大夫出现，你两只眼就牢牢粘在他一个人身上。我这么家喻户晓的脸，你连扫都不带扫一下的。二呆，我问你，你认识他多久了？他知道……你喜欢他么？”

罗旭一呆，把脸埋进了手掌里，半晌没说话。

苏遥拍拍他的背，不动声色换了话题：“其实你条件挺不错的，兄弟帮你分析。首先你长得算秀气，呃，当然人家比你帅。”

“你好歹也是个本科毕业，人家呢……？”

罗旭蚊子声道：“医学博士。”

“你平时擅长唱K、吐槽和卖萌，人家天天那啥……救死扶伤？”苏记者瞪着他忽然没词了，只好端起茶杯喝茶。

罗旭悲愤地咆哮，“你存心打击我是不是？我告诉你，老子有一样比他强，我比他大！”

苏遥“扑”一口茶喷出去老远。

摄像站在门口目瞪口呆，旁边还有个红着脸的女服务员。

与此同时，正在写医嘱的杨大夫连打几个喷嚏，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14章

周一，杨禛下午准备接班时看见罗旭，便对他道：“你没必要跟着我上夜班，早班张医生他们可以带着你。”

罗旭眼巴巴地看着他：“杨老师，就让我跟着你行吗？我毕竟不是学医的，给别人添乱多不好。”

杨医生一想也是，揉了一把罗旭头顶的软发，“也成，就你那两下子，还是跟着我添乱得了。”他的笑意在眼睛里，明亮如星。“小欢的事，谢谢你出力。”

罗旭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说起小欢，就想起了吴主任：“主任不会有事吧？”

“不会，那种败类，我都想揍他。再说还有宋警官呢，他是负责这片的派出所副所长，别看官不大，人家是一级警司。”

小青年嘴张成了圆形：“厉害啊！我看那天主任面前，宋警司连手都不知道搁哪儿好了。”他鬼使神差加了一句，“怕老婆都没见怕成这样的！”

“小罗！瞎说八道什么？”杨禛语气虽凶，嘴角却挂着微妙的笑意。不说还不觉得，宋警司反应确实明显了点，吴主任指不定怎么着恼呢。

距离接班还有半小时，值班室里罗小旭献宝，从包里掏出两个洗干净的有机苹果。杨禛也不客气，接过去就咬了一大口，果然清甜多汁，远胜一般品种。

“宋警官和吴主任早就认识吧？”罗小记八卦的天赋蠢蠢欲动。杨大夫随意坐在他面前书桌上，咔嚓咔嚓啃苹果，白皙的手指上沾着果汁，看得罗旭嗓子有点发紧。

“嗯，他们认识时间不短了。那会我还在肝外，刚轮转到急诊……”

那个冬天很冷，二院附近发生一起打群架事件，送进来七八个外伤患者。吴桐当时是急诊一个主治医生，和杨禛一起三四个值班大夫忙得不可开交。当一个穿得球一样的警察手里抱着个人冲进来的时候，差点在满地鲜血上滑个跟头 。

“大夫救命！我同事，肚子痛晕倒了！”宋闵的搭档只有二十多岁，刚分配到他手下。晚上吃饱饭回派出所，半路遇见一个抢钱包的毛贼，直追了一公里。结果人抓到了，他回到所里没过多久，捂着肚子就趴下了。

宋闵开车把搭档拉到二院，一进急诊就被人间地狱般的情景震住。近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大夫直起腰，手套上都是血，不客气地道：“吵什么？！赶紧把人放床上去！”

检查结果是急性阑尾炎，要尽快手术。小警察父母都在外省，于是宋闵交了钱就在急诊室里守着。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吴桐。

处理好最后一个病人，已经夜里三四点了，医生依旧神色淡淡的，略带疲倦，只是唇色有点发白。

“吴医生，你下班时间早过了，去值班室睡会吧？”护士担心地说。吴桐摇摇头，“我去洗把脸。”他似乎去了很长时间，直到宋警官去卫生间，才看见水池边软倒的身影。

吴桐其实只是有点低血糖，加上劳累过度，宋闵扶他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意识，“不用，放我自己走。”这句话有气无力的，同情心泛滥的宋警官哪里肯松手，加上之前抬人有了经验，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年轻大夫横抱起来，冲回了急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