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旭有点苦涩地看着,能当他的病人,应该是幸运的。杨禛是真正值得尊敬和信赖的医生,一心救助别人。而他观察得越久,就越难以自拔。只剩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罗旭甚至不知如何向他表白。
他以前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觉得相思暗恋,只有傻子才会这样。可现在的他呆呆站在路旁,看着那白色的身影,看着他悉心照料病人,心底千言万语,却一个字说不出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时那病人说了句什么,杨禛转身看见罗旭,微微皱眉,招手道:“科里有事找我!”那种凌厉的气势又回到了身上。
小青年顿时拉下脸,为什么对我说话就这么凶?我昨天背过你,还偷偷亲了你一下呢!
他拖拖拉拉翻白眼的表情太过丰富,那病人饶有兴趣地看他走近,“杨大夫,这是你的学生?”
两人同时回答:“对!”“不是!”然后互相对视,多少有点尴尬。
杨禛迅速看了一下表,“还有点事,我们先走了。这里风大,别待时间太长了。”
罗旭也有礼貌地向那人点点头:“您好好休息。”
他跟着杨大夫往回走。快拐弯时,忍不住回头,看见那病人孤单地靠在轮椅上,怔怔望向这边。
第10章
周末又飘起了雨丝,罗旭上午背着电脑包出门,微微打个寒噤。他穿了件棕色短袖,米色长裤,衬出宽肩窄腰,颇为洒脱。
他先开车到一家超市,买了箱樱桃,又挑了一把鲜花。半小时后,车停在城东一处高档小区,罗旭拎着樱桃还有半人高的毛绒兔子,腋下夹着鲜花上了四楼。
还没按门铃,门就开了。“哥哥!”一个鬼精灵的小女孩蹿出来,一把抱住了罗旭的胳膊。“哎,莉莉,小心!”年轻人胳膊一歪,差点把樱桃扣在地上。
保姆和女主人连忙出来接过东西,罗旭一下把红衣小女孩举了起来,转了个圈,一大一小叽叽嘎嘎笑成了一团。
罗家小女儿今年8岁,长头发大眼睛,洋娃娃一样可爱。罗旭最疼这个妹妹,右手抱着她,左手抱着绒毛兔,对继母笑着说:“张姨,爸爸不在家?”
“你爸在书房打电话呢!你来了正好,劝他别抽烟,这老头,说他也不听。”张茹接过女儿下地,温柔地在小姑娘背上拍了一下,“还不给你哥拿拖鞋!小旭进屋坐啊,今天都是你爱吃的菜。”
罗旭在客厅坐下,家里到处光可鉴人,布置得十分温馨。莉莉抱着兔子跑过来,“哥,爸爸说你当医生了?”
罗旭抱她坐在身边,抚摸她的头发,“哥去帮忙而已,医生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他不禁想起心底那个人,这会他在干什么,又和谁在一起?
他想着出神,不觉停下手,小姑娘敏感地抬起头,“你怎么不高兴了?”
她水晶般清澈的眼睛似乎照出了他的本心,罗旭苦笑道:“哥在想一个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在想……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莉莉瞪圆了双眼,忽然皱鼻子做个鬼脸,扭捏道:“我知道了,你是……那个了!”
“那个什么?”罗旭故意逗小姑娘。
“那个就是……想起来了!”莉莉跳下地,夹着绒毛兔子跑到客厅门口,扯开嗓门:“妈!哥说他早恋啦!”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屋里,罗旭差点一头撞死,急忙冲上前,却和书房里出来的父亲撞了个正着,“什么早恋!谁?儿子你……?”罗局长打量了一下脸色慌张的年轻人,了然地哈哈一笑,“好啊,莉莉她妈,咱家大儿子恋爱了!”
于是罗小旭头上一百只乌鸦飞过,彻底悲剧了。饭桌上面对一家人各种试探,小青年支支吾吾,如坐针毡,偏偏莉莉一边啃鸡腿一边道:“我哥说了,是个很好很好的姐姐!”
罗旭笑成了苦瓜,谁跟你说是“姐姐”?罗局长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不经意地说:“哪天领回来给我们看看,你也不小了,该定定心了。”张茹在一旁只是抿嘴笑望着父子二人。
午饭后,罗局站在阳台上,望着宝蓝色的帕萨特一溜烟落荒而逃,“小子终于长大了啊。”他握住妻子的手,轻轻拍了拍。
罗旭径直把车开到了二院宿舍区。还不到下午一点,那辆灰色嘉美静静停在细雨中。三楼走廊里一片安静,也许他不在?年轻人心跳剧烈,迟疑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哪位?”杨医生的声音响起时,罗旭腿有点发软。门打开,一阵暖风伴随着柔和的橙色灯光罩住了他,杨禛见到他微微一怔:“小罗?来,进来吧,有事吗?”
“杨老师,上回给你添麻烦了。我给你带了点家里的饭菜。” 罗旭松了口气,举起手中的保温瓶和饭盒,幸好没有被关在门外。
杨医生的单身宿舍二室一厅,宽敞整洁。客厅有一面墙是书柜,里面塞满各种医学文献和杂志。这会电视开着放新闻,饭桌上摆了碗筷,似乎正准备吃午饭。
杨禛身上一件浅蓝色衬衫,袖子卷起来,露出修长结实的手臂。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全干,浑身散发着淡淡香气,俊秀而感性。罗旭盯着他的身影,用尽克制力,才没有扑过去将他抱进怀里。
“先坐!”杨禛招呼着罗旭,顺手从微波炉里端出一个大碗,罗旭探头一看:“你不会周末就吃这个吧?”
在家里的年轻医生明显放松,搅拌着碗里的面条:“方便面加午餐肉,多经典啊。图个方便,等会还要去上班。”
小青年一声不吭把带来的饭盒打开,又从保温瓶里倒了碗汤:“这是我家私房珍珠丸子、海鲜豆腐……汤里搁了药材,炖足三个钟头。你尝尝味道?”
杨禛笑了,抱着面碗坐在桌旁,随口道:“你不用这样,我请你吃饭,你马上请回来,太见外了吧?”
罗旭闻着方便面的调料味,看他碗里惨兮兮两片午餐肉,郁闷地道:“杨老师,我的稿子遇到了瓶颈,有几个问题,等你吃完采访一下?”
杨禛筷子叉起一只丸子,两眼微弯:“记者同志来真的了?也行,那我就不客气了!”端起鸡汤喝了一口,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罗旭看他风卷残云,吃得香甜,不免有些揪心。平时他那么忙,连口热汤热饭都吃不上。
“小罗你这什么表情?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杨禛瞪他。这小孩自打进了屋就有点不对劲,一个劲盯着自己,估计是被稿子给弄的。
杨医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筷子一挥:“等会你随便问,哥哥帮你搞定!”罗旭被那声哥哥噎了一下。
吃完饭泡好茶,两人往大沙发里一窝,窗外绵绵细雨,暖色台灯映得屋里一片暖意。
“杨老师,你当医生这么辛苦,不后悔么?”罗旭拿出了录音笔。
“这问题挺难答,小罗水平不错嘛,还不知道你是哪里毕业的?”杨禛不经意地把话题岔开去,显然不想回答。
罗旭温柔地看着他不说话,狐狸虽然狡猾,想跑可没那么容易。医生念叨几句,发现对面的家伙根本不上钩,只好答道:“当医生没日没夜,每月看见工资单,说不后悔是假。但要说放弃……却不可能!”
“那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支持你走到今天?”
是什么……让他走到今天?杨禛顿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一瞬间,太多东西从他英俊的脸庞掠过,眷恋、怀念、悲伤和勇气,他的目光深远,令罗旭屏住了呼吸。
沉默片刻,杨禛抬起脸,温和地道:“对于医生而言,每挽救一个病人,那种成就感是任何金钱和地位都无可比拟的。此外,有太多人,帮助过我,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那你最想感谢的人是谁?”
杨医生注视着他,目光明澈如水,一手搭在沙发背上敲了敲:“不如告诉我,你最想知道什么?”
第11章
罗旭觉得他的话如手术刀,霎时锋芒毕露,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小罗,在大夫跟前想隐瞒,没那么简单。”杨禛指尖相抵,放在唇边,神情似乎有些讥讽,有些无奈。“我们可是受过这方面专业训练的。”
罗旭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不小心碰触了他的底线。在这位医学博士的眼里,他大概已经被划成了喜欢刺探别人隐私的无聊小报记者,再无出头之日。
杨医生的声音明显冷下来,不肯放过他:“罗记者,回答我,你究竟想问什么?”
小青年被逼到了死角,狼狈不堪。再有半句话说错,就会被从这个家里扔出去。他急促地喘了口气,眼角有些发红,“杨老师,你赢了,我就是个三流记者。知道我为什么天天蹲在急诊室里,因为我……写不出来东西!找不到感觉!之前的稿子不行,我知道。”
他站起来走到书柜前,克制不住有些激动:“我可以写那些很正面很假的东西交差,但那是垃圾!怎么能配得上你和你们!所以我才想出一个傻主意,跑来采访你,因为你是……我所见过最优秀的医生。我想了解你的过去,过去塑造了你。我还想知道那个在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很简单,我只是想要一个……真正的你。”
他说完有点委屈,肩膀绷得紧紧的,赌气地强迫自己不看他。
杨禛释然,看来是误会这敏感的小青年了。他叹口气,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这点事儿就不高兴了?”
罗旭闹心地道:“你们受专业训练就为了欺负业余的,是吧?”
杨禛又好气又好笑,“真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啊……你看快到点了,我得上班去了!”他一只胳膊搂住濒临暴走的罗小记,凑近他耳边,“要不咱们下次再聊?”
小青年炸毛挣扎:“周末下午上什么班?你不是白班大夫吗?”
“从今天起急诊开始三班倒,我是下午到夜里11点。”杨禛没告诉他,是因为迟到挨罚才轮的夜班。
十五分钟后,急诊值班室,杨医生换好了白衣,挂上听诊器,对着坐在桌前冲电脑发呆的罗旭道:“我要出诊了,你好好写你的文章,别过科里来了。”
罗旭抬起眼皮,无精打采地吭了一声。杨禛明白他还因为中午的事别扭,微微歉然,以后再找机会弥补吧。
周末病人不多,罗旭熬了两个钟头,终于耐不住寂寞溜到了急诊室。灯箱边,杨医生和神经外科流转过来的研究生正在看片子,患者放射性头疼,可能要穿刺放脊液。
“大夫!麻烦您,看看这孩子?”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像是受了惊吓。杨禛敏锐地转过脸,一个打扮朴素的女人拉着个男孩站在近旁。
那孩子有些瘦弱,脑袋大大的,抓着大人的手。明亮的灯光下,他脸侧有一道青色伤痕。杨禛的眼神一凛,取下口罩,在孩子面前蹲下身:“宝贝别怕,告诉医生,哪里不舒服?”
小男孩往女子身后躲了躲,不说话。杨禛觉得不对劲,对那女人道:“把他抱到那边床上去。你到护士台那里去登记。何医生,过来帮我一下。”
气氛有些紧张,罗旭原本在门边,不由走近两步。“嗯,小罗来的正好。”杨禛凑近压低声音,“给我看好那家属,别让她跑了!”
罗旭点点头,立刻跟上那女子:“来,我带您过去。”
两名医生和护士围着小男孩,他长得十分精致,大眼睛怯生生看着众人。杨禛轻轻卷起他的衣袖,大家倒吸口凉气,小胳膊上都是青一道紫一道的伤痕,新伤压旧伤。护士拉上隔离帘后,脱去小孩的衣服,才发现他背后和屁股上,横七竖八遍布满伤疤,几近体无完肤。
杨禛深吸口气,掏出手机想都不想按了个号,“主任,方便的话过来一趟,虐待儿童,可能要报警。”
神外的何大夫正检查小男孩的头部和眼睛:“颅骨没有骨折,左耳廓后一处头皮血肿,面积2乘以3,未发现脑震荡。”一旁护士低头记录着,眼圈都红了。
“抽血,化验血色素。最好再验个尿,这种程度的外伤,怀疑肾挫伤。”杨禛神色异常冷峻,带上听诊器,仔细检查男孩的心跳和胸音。
罗旭带家属回来时,何大夫和护士正用小床送那孩子去做检查。杨禛一个箭步上前,对女子道:“你是他什么人?说说情况,谁把这孩子打成这样?!”因为愤怒,他的脸紧绷着,声音都有些不稳。
“他叫小欢,今年七岁,是我哥的孩子。我哥几年前离婚,孩子判给他抚养。三年前他又娶了个年轻嫂子,生了个儿子。”那女子不敢面对周围的人,说着说着哽咽了,“小欢很懂事,不过那女人总是嫌弃他,我哥一个开长途的经常不在,她、她就打孩子出气。然后告诉他爸,说小欢偷东西……”
“那你们亲戚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报警?!这孩子身上的旧伤,至少一年了,大面积软组织挫伤,脑袋还有个鸡蛋大的包,换了大人你受得了?!”
“我、我们报警,把嫂子抓进去,家就散了。我哥一个人,弄不了两个孩子。”那女人唯唯诺诺。
“那他亲妈呢?”杨禛有点急了。
“离婚以后,他妈一个人广东打工,很少联系了。我哥待她不好,她连儿子都不想要了!”
杨禛低声诅咒了一句,罗旭咬牙道:“可以找媒体曝光这个恶后妈!”
那女人不说话只是哭。过会小男孩检查完回来,裹在白床单里坐在留观床上,眼巴巴看着四周,也不说话。何医生把X光片子递给杨禛,叹气道:“杨老师,你看看吧。”
这时一高个戴眼镜的医生走进急诊室,一伸手接过片子,对光看了看:“右肱骨远端骨裂。病人……才七岁?!”
“主任来了!”急诊众人一看到他,都不觉松了口气。吴桐听杨禛汇报病情,一边打量那小猫小狗一样缩在床上的乖孩子,神色越发凝重,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用和善的声音道:“小欢,你已经七岁是大人了。叔叔需要你帮忙,你愿意吗?”
男孩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小脑袋忽然动了动。急诊医生和护士们互相看了一眼,不愧是主任啊。杨禛在吴桐身后,用手机默默录像。他知道师兄喜欢孩子,也特别有孩子缘。
“叔叔想知道,谁把小欢的手手碰疼了?”吴桐眉梢微微蹙着,一脸痛惜。
小男孩摇摇头,然而禁不住吴桐温和劝诱几句,终于细声细气地开了口:“妈妈不让我告诉别人。妈妈说要是说出去,她不见了,弟弟就会饿死。叔叔,我说了,弟弟会有事么?”
吴桐一时哽住,片刻才伸手轻抚他的小脸,“宝贝,弟弟不会有事,你这么乖,也会好好的。有叔叔阿姨在,一定不会让人再欺负你。”
他站起身,简洁利落地吩咐:“马上清理伤口,处理骨裂,通知儿科病房和住院总值。这么小的孩子,恐怕要上麻醉,我去跟他们交代一下。”
“是!主任!”簇拥在他身边的众人训练有素地散开。
吴桐疾步往外走,一边和罗旭飞快地说了两句话,小青年神色微凛,“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