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道不通(修改版)上——七世有幸
七世有幸  发于:2015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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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得极快。隐隐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啊,那就好。你去处理这事吧,我先挂断了。”高木说。

“……好的。”

顾泽慢慢地放下手机,前面那辆汽车的主人已经下车向这里走来,他却无暇理会。

是什么?是什么——?

对方一脸歉意地走到他的车边,看口型似乎在道歉。

对不起——

顾泽突然睁大眼睛。

他明白了。

那个音频的答案——他知道了!

20.迟到

第二天顾泽兴奋得等不及,早早就到了隙之华的录音棚里,想赶在配音开始之前告诉舒容予自己的猜测。但等了半天,连别的声优都到齐了,舒容予仍然迟迟没有出现。

迟到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不足为奇,在舒容予身上就是千年未遇了。录音室里的人显然都抱着这个想法,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目光却不断瞟向门口。

耳边飘过几句“舒先生是不是遇上堵车了”之类的议论,顾泽盯着门口皱了皱眉。难不成是医院里的那位……

舒容予最终抢在迟到前的最后一分钟走了进来。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行色匆忙的男人一进门就连声道歉。受不起的众人赶紧纷纷摆手:“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刚到。”“舒先生其实也没迟到……”

然而那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的询问,却在看到舒容予的样子时生生卡在喉咙里,没有一人敢讲出来。

男人脸色惨白。仿佛背负着什么隐形的重物,连走过来的步履都在微微摇晃。他站到话筒前低头打开台本,手一抖,薄薄的本子倏然滑落。

被顾泽一把抄住。

顾泽默然将台本递回给他,近距离下可以看清舒容予苍白的额角,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几乎可见其下青色的血管。这副模样让他想起那次试音时,舒容予显而易见的憔悴。

男人接过台本,一垂眼,避开了顾泽的目光。

再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场已然微妙地变更了。

犹如一个冷峻超然的吸血鬼的灵魂,在透过他的唇舌,向世人吐出低幽的话语……

顾泽从自己的台本里抬起头,扫了一眼身旁端然的身影。

他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一点。舒容予配音时,周身都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气劲。

******

这次配音比往日更漫长——不仅是感觉上。有个刚入行的新人临时看错了台词,导致大家不得不重录了一段。终于结束时,顾泽几乎担心舒容予会不支倒下。然而男人只是转了个身,若无其事地随着众人向门口走去。

顾泽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舒容予浑身一抖,受惊般回头。顾泽已经迅速放开了手,凑到他身边轻声说:“跟我走。”

舒容予看着他,嘴唇颤了一下,没有说话。顾泽也不理会他的反应,径自出了门,转到了相反的方向。走出几步后,才听见舒容予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顾泽悄然松了口气。

两人原本就落在众人后方,因此也没人发现他们掉了队。顾泽走到楼道尽头,带着舒容予转进了楼梯间里。这栋建筑物设有电梯,录音室所在的楼层又高,所以这里的楼梯间基本无人使用。顾泽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舒容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你——”

舒容予的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站立不稳而跌倒。

顾泽嘴角一扯,笑了笑:“你……歇一会再走。”

他将手中的皮质公文包平放到楼梯最高一级的台阶上,“地上凉,坐这吧,压不坏的。”

舒容予没有动,定定地凝视着他。

就在顾泽以为他又要婉言相拒时,舒容予闭了闭眼,当真走过去坐下了。顾泽瞧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在一旁扶了一把。男人身上冰凉。

顾泽咬紧牙,胸口似乎压着一股难平的气血。他挨着舒容予坐下,眼睛望着楼道的窗口目不斜视,也不再开口。

时间悄然流逝,周围安静下来后,只听见舒容予的呼吸声,规律地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顾泽开始猜想舒容予会不会睡着了。他转过头去,却见舒容予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眼眶干涩。

“前辈。”

舒容予眨了眨眼,缓缓转向他,露出一丝惯常的微笑:

“有烟吗?”

“……啊?”顾泽没反应过来。

做他们这行的对嗓子格外注意保护,除非本身特色就是沙哑的烟嗓,很少有人会去碰烟。

舒容予等了几秒,自嘲似地笑着摇摇头:“是我糊涂了,怎么会有呢。”他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慢慢站起来,“谢谢你。”

“……不用。我也没做什么。”顾泽跟着站了起来,“前辈,今天就别去医院了吧?”

舒容予低低一笑:“要去的。”

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顾泽的瞳孔微缩——他从舒容予的尾音里,听出了压抑的苦涩。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听懂舒容予。

顾泽平复了一下心下的悸动,才说:“那我陪你去。”他一笑,“可惜偏偏是今天车子送去修了,不能送你了。”

“不用——”舒容予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下一秒却被后半句转移了注意力,“你的车怎么了?”

“啊,没什么,”顾泽不轻不重地说,“昨天出了个小车祸。”

他依稀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向耳梢涌去。

“车祸?”

音调比平常拔高的那半度之差,真真切切地落入了耳中。刹那灵犀,如同竹露滴落溅起的微光……

“严重吗?你没受伤吧?”舒容予浑然不觉顾泽正在经历的事,顾自担忧地问询。

“没有。”顾泽突然觉得嘴角在脱离控制地向两边咧开,他必须费尽力气才能将它们压下去,“没有,我没有受伤。只是追尾而已。”

21.地铁

结果是顾泽陪着舒容予上了地铁。

舒容予几番推托不过,最后还是在顾泽说“音频的事情我好像有头绪了”之后,才默许下来。

此刻两人站在拥挤的车厢里,扶着同一根直杆,身周还围了一圈人,胳膊腿脚随着地铁的摇晃不断互相碰撞。顾泽提心吊胆地看着舒容予不敢移开目光,生怕他一推就倒了。

这样的环境下,必须靠得很近才能讲话。舒容予凑在他身边微笑着开口:“说吧,听出了什么?”

顾泽整理了一下思路,张口先问:“前辈,那段音频的最后几秒钟,是不是被你截掉了?”

舒容予的笑意变浓了:“看来你是知道了。”

顾泽顿觉心中一阵轻松,接下来的话也多了些底气:“我猜那最后几秒钟,应该是撞车声。说起来,这还要感谢昨天那次追尾,让我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眯起眼回想当时的景象,“我在追尾的前一秒还在跟人通电话,事情发生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才发现电话还没断,那头的人正在问我怎么了。

“影视作品里,人们遇到突发情况时总喜欢惊呼。但在现实中,受到惊吓的那一刹那,除非是训练有素的人,否则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我在追尾时突然住口,对方却不明情况,因为在那之前我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不曾给他任何暗示。

“既然那个音频是某个电影片段,如果按我之前的推论,那个女人在被车撞飞的时候,应该会惊呼——当然,也不排除那部电影摒弃了这声惊呼的可能性。但无论是哪种情况,起码在此之前,在她还没有预料到会被撞的时候,她的语气应该是没有变化或者走势平稳的,直到她发现异样的那一刹那才会戛然而止。”

顾泽停下来看了舒容予一眼。对方眼中写着不容错认的赞同与欣喜。

他知道自己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回去之后,我又听了一遍那音频,却发现女人的语气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之前我一直以为,听音频时不断累积的暴躁感只是我的错觉。但其实那不是。从她说的倒数第六句话开始,每句话开头的音调都比前一句上扬几度,句子里的重音也比前一句增多几处……

“她的声线很低,语速又一直很快,以至于我直到最后才发现这个变化。她是突然间发怒的,而且,怒火很大,倒数第二句开始,已经是低吼了。

“她在刹车声响起之前就失去了理智。还有一个细节——刹车声是在她住口之前的一秒钟出现的,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因为这个情况而受惊噤声。

“她是故意的。

“联想到背景音从一开始就比她的语声低弱很多,我才明白过来,她不是在车外,而是在车里。那声刹车不是她的,而是别人的。

“那个女人……自己撞上了对面驶来的车子。”

地铁里开着的冷气,似乎随着这一句论断又降了一点温。明知道自己说的只是电影情节,顾泽还是升起了一股说不清的不适感,仿佛那一幕刚刚在眼前上演过。

他看向舒容予:“我猜对了吗?”

“完全正确。”舒容予笑着说,“抱歉,我截掉了末尾的撞车声,提高难度了。”

顾泽摇头:“我知道前辈是希望我不单单依靠背景声的提示,而专注于语气来找到答案。”自己无意中一句请求,竟然让对方如此用心地准备。也不知是舒容予性格所致,还是多少对自己与旁人有些不同。

舒容予垂下眼想了想:“下次见面时,我还有一张CD要给你。”

“这次是马来西亚语,还是马达加斯加语?”顾泽打趣道。

“法语而已。”

顾泽噎了一下。

“前辈,这么说也许很不知好歹,”他忍不住出口,“但在这些高难度的听力题之前,能不能先给我点别的任务?”

舒容予看着他,似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顾泽硬着头皮又说:“比如说,对配音有直接帮助的练习?”

“有直接帮助的?”

“像是以前培训课上的那些……虽然我自己不清楚,但你的话一定知道我的弱项是在哪方面吧?”

舒容予仍是不解的样子:“你没有弱项啊。”

“……前辈,我也不是小孩了。”顾泽苦笑,“你不妨直说。”

舒容予微微张着嘴。

“小顾,我对你说过的所有话,从没有半句违心。”

顾泽怔了怔。

地铁突然过了一个大转弯,一股离心力将车厢里的人向一边甩去。身旁的女孩没有站稳,猛然撞上了舒容予,带得他也狠狠踉跄了一下。顾泽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人揽住了。地铁又在这时到站减速,人群一片跌跌撞撞。舒容予整个人几乎靠在顾泽的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泽也正低头看着对方,视线蓦地对上,两人一时均是无话,但谁也没有错开眼。

舒容予眸色极黑,如同两汪深潭。从外望去很难辨清其中的神色,从里面看这世界却是至清至察。顾泽被他注目了几秒,支持不住似地别开了目光。

地铁停了下来。舒容予扶着直杆站稳了,顾泽也就收回了手。

“小顾,”舒容予轻声说,“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生长环境应该很美满吧?”

顾泽闻言一愣,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

的确没什么好抱怨的。父母婚姻和睦,家庭生活无风无浪,也一直任凭一对儿女由着自己的兴趣发展。所以他和姐姐选择的职业才会一个赛一个地奇葩。父母尚不知道他的性向,姐姐和姐夫却是知道的,也没怎么抵触就接受了。

总体来说,真的是十分美满的环境。

他点点头:“是的。”

舒容予笑了笑:“硬要说的话,你的弱点只是成长得过于顺利了。

“小顾你肯定记得,刚进入声优学校的时候,那里教人依照角色的年龄、职业、地位以及特定的属性,将声音硬生生地分成三六九等。比如热血系少年的嗓门一定比理性派的青年大很多,高中女生的声线一定尖细而娇艳。这样的硬性规定,是为了让刚入门的声优能够有基本规则可循,尽快适应市场的需求,也是为了让观众单凭声音就能对角色产生大体的认知。

“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只有一点缺憾。每个声优独有的声音特色,与每个角色独有的个性一道,被禁锢在了程式化的桎梏之中。”

这是舒容予迄今为止讲过的最长一席话。顾泽入神地听着他娓娓道来。

“对于有一定经验的声优来说,慢慢探索自己的潜力,同时体会角色的内心世界,从而跳出那些框架,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无论悟性高低,每个人最终都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一类角色,在演绎他们的时候,能够如鱼得水地融入对人物的理解,将之表现得更加有血有肉。记得谷田吗?他在给诺尔顿配音之前,起码配过七八个师长型的人物。因为他配得好,所以制作组需要同类角色时就会想到他。

“业内新人和前辈之间的差距,就在于那份多年累积出来的真实的厚度。

“但是你不同。因为你的先天条件太好了。”

顾泽一直边听边点头表示领会,直到最后一句突兀地转出了原本的思路:“什么?”

“小顾你长得很帅。”男人浅笑着评价。

“……谢谢。”

顾泽摸了下鼻子,这话颇能造成误会,但看对方的表情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样的好相貌,事务所肯定不舍得浪费,平时一直把你往偶像派的路数上包装吧?”

“啊,他们……倒是经常让我拍套写真、上个杂志什么的。”顾泽渐渐跟上了他的思路,微觉不平,“但业内所谓的偶像派里,有实力的也不少,毕竟声优不是演员……”

“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的实力也很强哦。”舒容予说得很平淡,“也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一个无论演绎哪类角色都游刃有余的宽广音域,让多少人求而不得。包括我。”

顾泽彻底接不上话了。

好在对方也没等他接话:“夸奖就告一段落吧。我之前回去听过你所有的作品,发现你出道至今配过的人物,虽然戏份不多,但类型几乎没有重样过。你什么都能配,因为你有得天独厚的音域。但你也因此失去了深入钻研某个角色的机会,或者说,动力。

“变音对于一个声优来说当然是不可多得的特长,然而具体到一部作品中,你能够施展的只是整片音域中的一小段。配好一个角色靠的不是宽度,而是深度。”

顾泽心中一动,安静地看向舒容予。地铁轧轧向前,冰冷的灯光沥在男人的侧脸上。

“……分析他的处境,模拟他的感受,揣摩他的想法,与他合二为一,除了你,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赋予他生命……”

眉眼轻轻弯起,光晕随之变得温暖。

“无论那是什么角色,你必须爱他。”

******

地铁到站了。

下车之后,舒容予坚决不让顾泽再陪自己走了:“时候也不早了,赶紧换车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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