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走进厨房，陈妈妈正在忙着翻炒锅里的豆角，他洗洗手，从冰箱里拿出两三个水灵灵、矮胖胖的黄瓜，去刺，清洗。

“今天，还顺利？”

陈珏切黄瓜的手一顿，“嗯，半路上碰到了小舅舅。他让我先别急着报名，等他探探路再说。”

陈妈妈松了口气，虽然她和丈夫默许了儿子的举动，但依旧心里没底。好歹她的小、弟、弟也是大学生，怎么样都比她们这种平民知晓的多，了解的多。

“我爸呢？”

“哦，在店里了。”松缓神经后的陈妈妈翻炒着菜，“这段时间店里的订单很多，为了让买家早一点收到货，你爸爸都是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把货包裹好然后送语邮局去。”

“呃，咱家这儿还没有快递吗？”

“快递？不是有邮局吗？”

陈珏哽住了。他忘记了，这里是边境小城，不是那个繁华至极的一国京都，有些事，该学着习惯，遗忘了。

一连两天，陈家舅舅都没有给个准信儿。陈珏也不急，小舅舅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没有消息传来，只能说，那里面内幕，深到连小舅舅都不得到不谨慎对待。

陈珏不急，陈家爸妈却开始着急起来。每每提出想要把陈家舅舅请来家好好商讨一下，陈珏都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

直到又过了三天，陈家舅舅亲自上门。

陈爸爸、陈妈妈把家里的果洗净装盘，冲沏好一壶好茶，俩人一左一右坐在陈家舅舅的身侧，眸子里满满的期待和热切。

陈珏坐在舅舅的对面，一一有序的给爸妈、舅舅倒杯热茶。

陈家舅舅由浅入深一一将报名参加西部计划的利弊道出。若说好处，其一是陈珏曾提到过的镀金和国考、事业编考试时的加分；其二是给予荣誉奖励，无论是入党还是报考公务员时优先录取；其三无非是一些经费补助、人身保险。当然，如果陈珏曾贷款入学的话，在参加西部计划后，还款的期限也可以延长一至三年。

略略停顿一下，陈家舅舅抿一口茶水后，他又将弊端点出。

若说参加西部计划的弊端，首先是不知会被安排在哪里，能不能适应并融入所谓的基层工作；其次是薪酬待遇，说是国家补助，然后由地方落实经费，凡是在体制内待过的人都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猫腻；再来就是一般参加西部计划的志愿者大多数是两年到三年的年限，很少有一年的，等回到家里后，不但年纪大，就连从业经验也相当于零；最后则是政策的落实。

倒不是他不信任国家对于此项的实施力度，以及政策的执行力度，实则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陈家爸妈各自坐在位置上，姿势不变，脸上满是沉浸思考的肃穆，就连陈珏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陈珏之所以会想到参加西部计划，最大的原因则是借此机会逃离端木羸，为不去学校拿毕业证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至于小舅舅口里的那些好处弊端，陈珏从没有深思过。

这么一来，爸妈绝对是不会同意他去参加西部计划。这该如何是好呢？

“陈珏，你是怎么想的？”

同一时间，陈爸爸、陈妈妈的视线转移到陈珏身上。那一瞬间，实质性地目光压得陈珏有些喘不匀气。

“我，”陈珏知道如果不好好解释一下，爸妈心里绝对会落下阴影。“我想利用这一年时间，既能有时间和空闲复习考试，又能在某种程度上为自己的人事档案添上一笔光彩。”

听闻儿子并没有被所谓的忧国忧民的道德大义绑架，也没有因此而冲动的一往直前不回头，陈爸爸和陈妈妈放心了。只要他没有那个念头，不像他那个早逝的姑姑就好。

他们害怕的不是儿子一时走上歧途或是一念之差坏了他自己的前程，他们最怕的是曾经的前车之覆。

“如果是这样，”陈舅舅翘起二郎腿，沉思了一小会儿，“如果是这样，那倒简单了。”

于是，陈爸爸、陈妈妈的视线又转回陈舅舅身上。

“最近，省里有个关于医疗对口帮扶的文件即将下达。”陈舅舅将他的所思所虑娓娓道来，“我们医院恰好也在名单内。”

“如果，陈珏只是想为自己镀金添彩，完全可以和我们医院签署一份短期的聘用合同。这样，他不但能享受合约工的福利待遇，也能参与对口帮扶中。”

“于公，陈珏算是帮了舅舅一个忙，帮了我们医院一个忙，毕竟，愿意前往异地工作的人还是少数。于私，无论是薪酬待遇、福利政策，陈珏不会差正式工多少。而且，考公务员也好，考事业编也罢，这也能算作是工作经验。”

不用问也知道，爸妈绝对会同意舅舅的提议。因为陈珏他本人对此也很心动。只是……

“舅舅，我只有助理医师证。”

“足够了。”或许是平日里打官腔、装模作样的太累了，或许在自家人面前无需隐晦，陈舅舅所幸直言不讳。“真正有执业资格的，有几个会舍下现在的境况远去他乡异地。再说，这种事，看着光鲜，其实……”

他呲笑一声，“其实里子是怎么回事，有几个不知道。”

不出意外，陈舅舅的提议，陈家人全票通过。激动的陈妈妈邀请弟弟一同吃晚饭，陈舅舅婉言推拒，他还有局要赴约。

陈爸爸、陈妈妈和陈珏表示理解，纷纷起身送他到门口。别看陈舅舅只是小城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但人家每天邀约不断，应酬未曾间断过。

“啊，对了。明天记得拿上你那些档案证件到我们单位来。”临走前，陈舅舅又叮嘱了一句。

陈珏点头。舅舅会这么说，就意味着除了这一层手续外，其他的已不是问题。

送走了陈舅舅，陈妈妈和陈爸爸俱是一脸喜意。

“老大啊，得亏你在半路上碰到了你舅，要不然咱们还真不知道那里面有那么多的道道儿。”

陈妈妈的话语中掩饰不住的后怕和庆幸，陈爸爸赞同的直点头。若不是小舅子半路上截胡，他们还真无法预料会怎样。

“是啊。”陈珏也很庆幸，倒不是因为舅舅的那一席话，而是父母的态度。

第八十六章

可能是陈家舅舅事先打过招呼的缘故，陈珏在人事部签了一份两式为期一年的雇佣合同，整个手续办理顺利、快速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到底是舅舅太给力了，还是对口帮扶实在是不得人心。陈珏思忖着的同时走向院长办公室，陈家舅舅等在那里，他得去露上一面，见见院长。

一番精短的介绍，两厢客套的你好，十分钟后，陈珏拿着档案袋离开。

无论是院长，还是舅舅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陈珏也不是蠢人，面子里子都有了，实惠也有，那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陈珏回家把事情的大概情况和父母说道一番，陈爸爸和陈妈妈也觉得事已至此没什么好置喙的了。

没多久，陈珏就接到陈舅舅的电话。电话内容只有一点，就是告知陈珏准备一下洗漱衣物，再有几天，他们医院即将派遣第一批医疗队前往四川某个需要帮扶的对口医疗点。

得知陈珏即将离开家，陈妈妈很是不舍。前几年因为学业的关系，儿子只能一年回来一两回，多少也能缓解一下父母的牵挂和思念。然而这一去又是一年，能不能有时间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一时间，陈妈妈的心理满满的都是儿女即将远离自己的酸楚。她就像是一只满心期待幼雏能早日翱翔天空，又担心它们会扑棱着翅膀从树枝上掉落的母鸟。

忧心忡忡的同时又满怀期望。

陈珏揽着陈妈妈的肩头，低声劝慰几句，直到陈妈妈嘴角上挑，露出了笑意，他才松了口气。

等晚上陈爸爸回来后，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论起陈珏即将远行的事，气氛一下子凝滞。

陈爸爸闷着头吃了几口饭后让陈妈妈把藏了很久的佳酿拿出来。陈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起身拿酒去了。

陈小弟瞅瞅爸爸，再瞅瞅妈妈，然后再瞅瞅哥哥。陈爸爸烟酒不沾堪称新世纪好男人，除却特殊场合意思意思外，从没有主动喝酒抽烟过。这回……

陈珏从妈妈手里接过酒，这是当年从老家带回来的陈年佳酿，除了当年他和妹妹考上大学的时候喝过，这是第二次启封。

爷俩没说什么酒辞，拿起属于各自的酒杯，杯杯相碰，然后一口闷下。

陈爸爸性格腼腆、不善言辞，只是一杯一杯喝着，偶尔与陈珏碰下杯，更多的时候是自己在独饮。

很快，陈爸爸酒喝得面带红晕，迷迷醺醺的。可能是酒壮人胆，也可能是陈爸爸终于憋不住内心的的千言万语，他有些口齿不清，又有些哽咽：“老大啊……不管……怎样……”

“平安……顺遂……比……什么都强！”

父母的祈愿总是那么简单，他们只是单纯的希望儿女身体康健、平安顺遂就好，并不需要儿女大富大贵、光耀门楣。

陈珏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会努力做到并达成父母的期望的。

五天后，他拎上行李，和小城人民医院的第一批医疗队一同踏上前往四川的列车。

这一次，他们即将去的是四川隶属某个羌州自治区的县城，具体是哪里，还得等当地相关部门根据实际情况分配才会知道。

经过五天四夜的火车以及半天的汽车颠簸后，目的地到了。

这是一个被崇山密林、蜿蜒山路隐藏的县城，更是羌族、藏族、汉族等民族的混居地，距离最近的都江堰市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

这里山清、水秀，就连空气都有股湿甜的味道，唯一不好也是最让陈珏诟病的就是山路崎岖。这一路的颠簸，陈珏都快把苦胆吐出来了。

和陈珏一同搭伴的是另一家参与对口帮扶项目医院派遣的医务人员，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陈珏发挥绅士精神帮着她分担了一些行李包，俩人跟着由县医院前来接洽的人步行到了他们日后工作的医院。

到了医院后，首先和医院之长见面，再之后是副院长、支部书记、护士长等人一一握手认识。毕竟这里就是他们以后为期一年的工作场合，他们是陈珏俩人日后的直系领导。

短暂的相识后，主管他们俩人的后勤某个领导带俩人去了他们日后住宿的房子。俩人看着只有一墙之隔的两个房间，不由得相视苦笑。

来之前，俩人都曾想过这里的条件会有多么艰苦，也曾想过自己能否吃得下这份苦，等真的来了之后，俩人才发现自己想的根本不及自己所想。

整个房间约一看就知道是刚刚整理过的，墙面是那种刚刮过大白后还未干透的湿白，还泛着属于化学颜料的刺鼻味道。室内的家具摆设，文雅点说是简洁、实惠，实际上呢，却是一张铺着土黄色凉席，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一个木制半旧不新的衣柜，一张旧桌子和一个竹椅。

然后，就再无其了。

也是，他们是来参加医疗支援工作的，不是来旅游享受的，能有一间还算干净的住处已经很不错了，再多，岂不是过于贪心了！

俩人彼此点头示意一下后，拖着自己的行李走进房间。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他们只有短短的半小时休整时间，然后和医院领导们聚个餐，明天开始正式上班工作。

还算好眠的一夜过后，陈珏早早起床，简单的进行一番洗漱后，他敲了敲隔壁邻居的门。

陈珏的女邻居姓秦，安徽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并且已经是个考取了医师资格证，有行医资格的医生。

大好的年纪，已经看的见前程的未来，她就这么轻易地舍弃，然后义无反顾的跑到异地他乡工作。

陈珏不知是该钦佩她，还是该为她不值。

毕竟，他不是她，没有她的过往，不曾经历她的曾经，只能小小的惋惜一下后，日子照过，生活继续，就连日升月降亦是井然有序，不曾偏离。

俩人相伴在食堂吃过早饭后，一同到医院等候主管领导的安排。

在等待医院来人的这会儿，俩人已经聊上了，由浅不入深，还算恳谈。

秦溱，女，二十七岁，临床儿科学研究生，考取医师证三年了，临床经验……也三年了。

陈珏也简单的自我介绍一番，在听说陈珏是北大临床系的应届生后，秦溱很是惊讶。

“北大的高材生啊，怎么就……来这儿了？”

秦溱明显的惊讶让陈珏抿唇一笑，就像秦溱轻描淡写般的一笔带过一样，他也是简单的说了个看上去比较高大上的理由。

“体验生活，锻炼一下。”

谁都有不想让人碰触的另一面，也有难以诉诸于口的自认为难言之隐。

秦溱有，陈珏也有。

于是俩人很有默契不再提起，聊起了其他话题。

俩人刚谈到新生儿护理的问题时，医院的人事主管就站在了俩人面前。

又一番你好我好后，医院主管问及了俩人的专业以及所长。

大致了解并征集本人同意后，陈珏去了外科，并兼职内科。秦溱也兼任两职，除了儿科外，还有妇科。

这真的是能者多劳了！

俩人相视一笑。他们不怕没活儿干，就怕医院领导因为他们俩年轻而不敢分配活儿给俩人。

早七晚七，除却中午换休的一个小时外，陈珏一天至少要工作十一个小时。虽然又辛苦又熬人，还时不时的遇上几个听不懂语言的病患，陈珏觉得这种生活很充实。

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

院领导很识趣的给陈珏多放两天假。于是，他先去县城的邮政储蓄查验一下他这个月的工资，然后他取出五百块钱，买了些日用品，又买了些水果茶点。

如果可以，他打算请这个新单位里相熟的几个同事吃个饭，进一步熟悉认识，也拉近彼此的职场感情。

不知道是陈珏的错觉，还是他过于敏感。他总觉得，新单位的同事们隐隐的排斥着他和秦溱。

看似热情，实则冷漠，甚至是客套疏远。

这些，陈珏曾遇到过，也曾困扰过，但现在，这些已不是什么问题。

首先，他只是在这里待一年，没有利益上的纠葛和冲突；其次，他和秦溱虽然名义上是来扶助支援的，更多的还是融入基层工作，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所学所用施展，惠及乡邻民众；最后，即使这里再好，薪酬再高，对于他和秦溱而言，他们都是这个世外桃源的过客，短暂而又匆忙的过客。

即使是留恋，在离开的那一刻，他们也会头也不回，转身离开，把那曾经的美好留在心底，只等夜深人静之时再拿出来细细回想。

所以，陈珏不知道，他和秦溱到底是哪里让新单位的同事们这般集体排斥。

等秦溱下班后，陈珏就请客事宜和她研讨了一下。

秦溱拢拢头发，一张俏颜上满是疲惫。在听闻陈珏的想法和打算后，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合适吗？”

秦溱的顾虑，陈珏多少知道一些，可是他们不率先走出这一步，又怎么能期望别人先敞开胸怀来接纳他们呢？

第八十七章

陈珏在医院的东南角找到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自家经营的小饭馆。掌勺的是老板娘，服务员是老板娘，收钱的……还是老板娘。

晚上七点四十五准时开席。该来和能来的基本到齐。

来的几个院领导被陈珏和秦溱安排到了主位上，他们左手边做的是几个在某些层面上算得上是领导级别的人物。

所幸，陈珏和秦溱劳务分配的比较合理——由秦溱负责女同事，陈珏负责男同事。

说说唠唠间，菜很快上齐。

陈珏提杯，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开酒辞，秦溱附和几句。再之后陈珏很是感慨，相离五湖四海聚在一起就是缘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这段经历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