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动容处，秦溱不由得喟叹，虽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异地，但能遇到一个工作顺心的单位，能遇到对他们关爱有加，领导有方的单位领导，一群合得来的同事，荣之幸甚。

陈珏说的坦诚，秦溱说的真挚，场面一下子从礼貌疏远拉近了心与心的距离。

这一晚，杯筹交错、主客尽欢；这一夜，有人知道了他们一直想要的答案，有人得到了他们目前最为需要的平稳、宁静。

“我竟不知，你还是北影的高材生……”

宴席后，临门一脚的分别前，秦溱如是道。

北影高材生？

只怕秦溱是说自己足够虚伪吧！

目送秦溱回屋，并合十房门，陈珏盯着房门好一会儿，嘴角才扬起似笑非笑来。

抛去秦溱似是而非的评判，他对于今日的超常发挥着实惊异。

是自己日渐成熟的可以完美的带着一张面具融入这个社会，还是自己已经适应了那张被人称赞的面具？

亦或是，他已经被磨砺得没有一点棱角，圆滑的可以在地上滚上两圈以示圆润？

联想到自己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模样，陈珏笑了。

能这么顺当又世故的立足于现在这个浮躁、复杂又势力的可爱可恨的当今的社会，他要感谢曾经的过往，感谢曾经伤害过、凌、辱过的端木羸。

若是没有他们，他怎么会成长成为如今这般模样？

他可以遗忘，可以怨憎，也可以……感恩。

怀着既酸且涩又有点儿莫名的喜意，陈珏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踏实。直到第二天，他扬着清浅的笑，招呼道：“早！”

“早。”秦溱也笑着回了一声。

俩人错身分离的时候，秦溱又唤：“陈珏！”

“嗯？”

“昨晚，我不是有意冒犯。那只是一句带有褒义性的赞扬！”

陈珏再笑，“谢谢。”

而后，两人再度相视一笑，转身离开。

可以说，陈珏的宴请社交在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成功。

刚一进入医院，迎面打招呼道早安、微笑点头示意的明显比往常多了很多。

陈珏逐一回复，带着满满的好心情开始工作。

恰逢夏季，院里来了很多消化系统疾病和外伤需要清创的患者，陈珏又是忙着问诊开药，又要动手缝合，忙的不亦乐乎，眨眼间，午休的时间到了。

看着简陋的医院食堂里红彤彤的一片，陈珏的胃莫名的像是被人用双手拧的像是打了结。他的口味一向清淡，过咸、过油、过甜、过苦、过辣，他都会胃肠不适。而这里的菜，一直以来都是油汪汪火辣辣，那他的胃……

每次来医院的食堂就餐，陈珏都要仔细的思考再纠结一番才能坐下吃上口饭。他来了一个月，也选择了一个月，在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因为选择而厌弃起吃饭这个本来是很享受、很美好的动词。

就在陈珏再度头痛应该选择哪一道菜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是陈家舅舅打来的，一共两件事儿。一是告知陈珏他的毕业证已被邮递到家里，二是通知他不要忘记让他所在单位开具一份证明。

毕业证是陈珏离家前就已经和学校的辅导员说好了，毕竟他人在外地，多有不便。庆幸的是，他们班的辅导员很靠谱，也很通情达理。于是，毕业证就被用快递的方式寄到了家。至于舅舅说的证明，那就是他今年年底报名考执业医师证时需要的一个凭证。

“怎么？吃不惯？”

秦溱好笑的看着陈珏无可奈何的拨楞着筷子。她是安徽人，吃惯了重油、重色的皖菜，再加上女生没有几个不爱吃辣的缘故，她在这里比陈珏如鱼得水。

陈珏“嗯”了声。吃不惯，没什么可避人的，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真想自己开火，丰衣足食。

“要不，用水涮涮？”

用清水涮去部分油脂、辣意，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不过，这么做，是不是太矫情了？

“喏，吃吧。”看出了陈珏犹豫又不好意思窘相，秦溱很是爽快的夹了一筷子菜在清水杯子里洗涮两下，然后送递到陈珏的饭碗里。

见陈珏不下筷，她又道：“筷子，我还没有用过。而且，我也没什么现病史和传染病史。”

陈珏被秦溱的一席话逗得笑开了唇角。

都是学医并从事医疗行当的，不说是为了保护别人，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这种意识是必须、必要的。

“问个事儿？”

陈珏抬头，“什么？”

“你英语怎么样？”

“还可以。怎么了？”

“唔，怎么说呢？”秦溱有些为难，“我听说，县里的初中英语老师又走了一个。”

“嗯。”这和他的英语水平有什么关系？

“不但英语老师缺乏，县中学的老师基本上是一个人顶几个人用。”

“呃，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陈珏不解。

好一会儿，秦溱才解释道：“其实，我是想去学校做兼职老师。”

都说知识改变命运。可施教知识的人不在，如何改变命运？

治病救人只对一人，教谕知识却是十人、百人，甚至有可能是千人、万人。她想在治病救人的同时，帮助更多的人。

当老师？

陈珏被秦溱的话呛住了，也可能是因为那口菜的辣油过于顽固，以致洗了个冷水澡都没有把自身的那点辣洗下来三五成。

眨巴眨巴眼睛，陈珏问道：“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

“也不算突然。”秦溱放下筷子，“我从小就想当个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对着底下渴求着知识、嗷嗷待哺的学生们挥斥方遒。”

这么一说，好像还很带感！

秦溱闪亮的眼睛只明亮了不到两秒钟又恢复了平日里淡然安静的样子。“只是，我们家从我爷爷那辈儿算起，都扎进了医院里。从无例外。”

“医生世家啊！”陈珏也放下了筷子，他能看得出秦溱比一般从业三年的同行们基础扎实的多，能力靠谱的多。本以为秦溱是自身天赋才华出众，原来却是家学渊源。

“什么医生世家啊。单从上自下论，不过三代而已。”

“那也很了不起了！”

自建国伊始拢共也就五十来年，某个行业能出现父传子就已经算是家业传承有望了。像秦溱家里这样可以传递到孙辈，不说将家学发扬光大，也算得上是继承先辈荣光，对得起祖宗，光耀了门楣。

秦溱幽然一叹，说不上开怀，也谈不上是负累。

陈珏也跟着笑，是那种融合了向往、羡慕和明白、理解的笑意。

等秦溱落实了到学校当兼职老师的事儿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趁着不上班的空闲时间，陈珏觑空去学校观摩了一下初次为人师表的秦溱如何诲人不倦。

县中学的师资力量随着老一辈儿教师退休，接任者连年递减的趋势下致使学校老师们不得不练就了分、身大法——一个人可以带N个课。

看着看着，陈珏竟有些心动了。

自从他和单位的同事关系改善了之后，他就再也不用连轴十一个小时的上班儿，也不用有事儿没事儿都自己担着，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人忙的时候还好，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日子很充实。等真的有了消遣的时间，没了可消磨时间的事儿，又觉得生活乏味可陈。

人，还真是矛盾。

下课后，秦溱一脸的兴致盎然，面庞也生动起来，整个人就像是久旱的植物得到了甘霖一般，越发的活泛。

“陈珏，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找个由头打发消磨一下多余的快要空虚的日子。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很不一样了！无论是精气神，还是形容面貌都不一样了！

陈珏点头，和以前比，秦溱更像是个二十六七岁年轻靓丽的女孩子，而不是那个面无表情，淡然的像是不沾染红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想不想参加？”

不得不说，秦溱的这句话很能蛊惑人心。

那一瞬间，陈珏的心，被小小的拨动了一下。

换个身份，换种生活，似乎……很值得期待。

没几天，陈珏也成了县城初中教师中的一员。一周六节课，课时根据自己的工作时间来调整，除了教授英语外，他还兼着生物、历史和政治的课。

突然从医生变成了教师，这种职业上的转变，让陈珏从心底感到惊奇、新鲜。

第八十八章

炎热的夏季很快过去，隐匿立足于群山沟谷中的县城很快迎来云雾丰富的秋冬季。

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连日的工作让身体没了抗病的免疫力，陈珏感冒了。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传染源，陈珏戴上了双层口罩，每天三次口服用药，感冒就像是跗骨之蛆，甩之不掉。

时不时咳嗽几声，每隔几秒钟都要擦拭一下鼻管流出的清鼻涕，四肢肌肉酸痛的像是被大象踩过，干渴的快要冒火的喉咙依旧要不停的工作，声线很快嘶哑。

可能是陈珏的感冒症状太重，院领导担心他成为院内感染源；也可能是院领导们有着一副怜悯下属的好心肠，没两天，重度感冒患者陈珏被请回家养病去了。

“看着一幅健壮样，没成想，身体这么虚。”

秦溱利落的配药，将200毫升的药瓶悬挂在自制的简陋输液架上，调试好输液管，排空空气。一手持针，一手拿着蘸着酒精的棉签，嘴上也不闲着，揶揄、嘲笑、挖苦，怎么合心怎么来。

“一个大男人，居然还不如女孩子身强力壮，不难为情吗？”

陈珏好脾气的笑笑。

接触时间日长，他怎听不出来秦溱的在关心他。若真的是不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拿药回来给他打针输液，又怎么会特意从食堂打来清淡的“病号饭”？

手起针落，输液管内见到深红的几近暗红色的血液后，秦溱从手背撕下三张输液粘贴，将输液管从针柄开始分成上中下三路，并一一黏贴好固定起来。

“今天……忙不忙？”有些低烧的陈珏嗓音低沉虚弱，面上一派病容的羸弱。

“还行。可能是忙着秋收吧，医院里没几个病号，学校也放了假，让孩子们回去帮着秋收。”

“咳……咳……咳，那就好。”

秦溱挑眉，口气满是揶揄：“我说，你该不是因为逃避许下的承诺，才故意生病的吧？”

“怎么可能！”

秦溱口中的承诺是某一次陈珏得知任教班里有两个孩子家境贫困，从而提出帮着他们在他的网店“陈家小店”代售一些当地比较有特色的干货、熏肉之类的东西。

事儿是好事儿，主意也挺靠谱，目前唯一阻拦他们行动的就是网线问题。而县城只有一家可以承办网络安装事宜，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安装完善。

“开个玩笑嘛！”

秦溱拿了一个枕头充当靠背抵在陈珏的腰后，又搬来她从同事那儿借来的床桌，安放在陈珏身前后将一碗粥，一个馒头，两碟菜放置桌上。“吃吧。特意让食堂大师傅炒了两盘子不放辣椒的菜。”

陈珏冲着秦溱感激地一笑，“谢谢。”

“谢什么谢。远亲不如近邻嘛！再说，平日你也没少照顾我。”

第一次见面，他就帮着她拎行李。熟悉以后，会在她生理期的那几天帮她值班、代课，也会在休息时间陪着她逛街、喝茶、压马路打发时间。

若不是她心有所属，保不齐会被陈珏这种润物无声的温柔打动，继而爱上他。

在错的时间、地点遇上一个对的人，何其悲惨？

甩甩头，清理掉莫名的伤感，秦溱默默的注视着陈珏。人之一生，有个互相爱慕的爱人，三两知己，足矣。

爱人，她已有。就让她和他，成为彼此的知己吧！

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陈珏的这场感冒好好坏坏，一直拖到十一月份才算彻底治愈。

医院里，因为冬季的关系越发冷清。县城中学从上至下蔓延着属于考试特有的紧张气氛。

考题什么的不需要劳动陈珏和秦溱，假期的作业安排更不需他们俩动手。于是，俩人窝在办公室里开始研究起应该在网店售卖什么。

这里位于四川省的西部，高原东部，属于典型的中高山峡谷地形，境内峰峦重叠，群山连绵，融高原、山地、峡谷风光于一体。春夏季降水量多，冬季无霜期短，景色优美、风光宜人不说，就连物产也十分的丰富。

只可惜，大自然大方的给予馈赠的同时也设置了障碍。那连绵不绝的山脉，密实的山林，阻挡了进山人，也阻挡了出山的脚步。

陈珏和秦溱考虑再三，一致认为应该在网店销售一些容易贮藏货运又不会被挤压损坏的干货，比如富有民族特色、风味独特的腊肉、腊鱼，制作方式独特，口感远胜一般绿茶的竹叶茶，以及农家人手工制作的米粉，等等等等。

“运输问题呢？”

“EMS。”

扎根于广大农村，遍布祖国大陆各个乡镇的邮政，果然是个便利的神器。

研究好售卖的物品，并为此列了一张名单，俩人就等着网线的安装。

在有些阴冷潮湿的十二月，陈珏的“陈家小店”第一次接到了订单。不但陈珏很兴奋，秦溱也很激动。

这一次的成功不仅是她和陈珏的成功，也是那些家境贫瘠的学生们希望的开始。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陈珏为代售的两家赚取了相当于他们家半年左右的收入。在拿到那看似薄薄的几张百元钞票，实则是救命钱的时候，不只两个孩子红了眼睛，他们的父母也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早先陈珏说要帮着他们在网上销售一些在他们眼里很是平常，甚至是不起眼的东西时，他们还以为是这个从大城市来的、年轻隽秀的后生只是一时同情怜悯心打发，以此为借口捐助他们一些钱。

说句昧心话，他们起初还挺高兴，甚至有点沾沾自喜。

等真的从陈珏手里拿到真的是售卖货品的钱时，紧张、激动、手足无措、甚至是愧疚。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陈珏知道，秦溱知道，那些朴实的农人也知道。

日子就在陈珏忙碌着医院、学校、网店的事物中很快度过。在低温雨雪冰冻灾害中迎来了新的一年，也是最让国人期待的奥运年。

因为雨雪天气的缘故，航空、火车和长途客车都停运了，陈珏和秦溱不得不放弃回家过年的打算。

院内领导为了照顾俩思乡挂念的情绪，特地安排了一家在县城里还算上档次又干净卫生的餐馆预定了几日的三餐饭食。而他们的学生们更是极力邀请俩人到家里共度新年。

陈珏和秦溱婉拒了，借口是，单位已经给他们解决了三餐问题。

热情的学生和家长劝不动二人到家里做客，转头从家里带来一些即食、口感美味的小食隔三差五的送给他们。

在度过了一个简单又有些不是滋味的新年后，陈珏和秦溱二人不得不扔掉伤风悲月的情绪，快速的投入工作中。

然而，这几天，陈珏发现秦溱似乎有些不对。

焦躁、沮丧、神思不属……

时间一久，陈珏越发觉得应该找秦溱谈一下。

“你，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对！”

冬季刚出了年的医院依旧很冷清，病患少得可怜。陈珏趁着下班时间，同事们走得差不多了，才闪身进入秦溱所在的办公室。

秦溱放下手里正在整理归类病历的活儿，转过身，背影落寞又疲惫。

“没事儿。就是最近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