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个是真热心一个是真敷衍,拖了小半个时辰,段易书才走到王府门口,看见还如牛皮糖似的黏在后面的齐柏,他只得无奈道:「王爷请回吧,送君千里亦终有一别。」
齐柏看着他的脸,孩子气的撅起嘴巴,喃喃道:「我只舍不得你,恨不能送你的路一直没有尽头才好,怎么你都一点也没露出这般不舍情态呢?可见对我不是真心的。」
段易书心说你既要真心,就不该来找我,难道还指望一个被你强迫霸占的人对你付出真心吗?我就是心思醇厚,不会那些花花肠子阴谋诡计,不然定要害你来报这一箭之仇。
心中想着,嘴上却不得不道:「怎么没有?只是我想来便是这幅淡然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肉麻兮兮的话,我是决计说不出的。罢了,过年时府里想来会做些新奇花样的点心,你给我留着些,回来和你一起吃。」
果然,听他这样说,齐柏就露出了高兴的神态,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好,我知道你爱吃点心,我都给你留着,这些燕窝和补品你回家后也别忘了吃,还是冬日,你身子总是有些差。」
段易书眼看着他又要啰嗦,连忙道:「我知道的,王爷留步吧……」
不等说完,忽见齐柏双眼放光,一把又拉了他的手笑道:「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回家好不好?我也在你家里过年,只要好好和老哥说,他不会不答应的。」
段易书让他吓得魂儿都差点飞了,连忙拼命摇头道:「你回我家,是要气死我娘吗?不行不行,王爷你就安心留在府中。」
好容易又说了半天,总算让齐柏答应了留下来,看着他怅然的面庞,仿佛自己这一走就是生离死别似的,段易书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觉得,那满腔的恨似乎也在慢慢消减。
「或许,真的就是一个小孩子心性,我对于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个玩具,总有一天玩腻了,就会不在意的丢弃吧?」
段易书自言自语着,一回头,只见齐柏还在府门前痴痴凝望,他心中一窒,旋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会有人对玩具这样的执着吗?
怎么办?难道真的就要这样生活一辈子了?
他叹了口气,齐柏本来是要用马车送他,可是被段易书拒绝了,他不想如此招摇,万一被邻里或者熟识的人看到,传到母亲耳里,老太太定然会起疑心。如今身上穿着貂裘,倒还可以说是侯爷送的,这也就是勉强混过关罢了。
回到家,母子相见,不免一番泣笑,老太太便埋怨段易书道:「怎么呼喇巴子就让侯爷给安排到乡下去了?就这么急?连个招呼都不能打?」
段易书笑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奈何小侯爷爱子心切,恰好侯府有马车随行,我倒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多等待,原本就是按照相国寺方丈的嘱咐去乡下避灾劫的,可不是刻不容缓呢?万一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真有灾祸降临在孩子头上,我岂不成了罪人?」
一番话倒也合情合理,总算没让老太太起疑心,段易书松了口气,又问母亲来服侍的人如何,见母亲笑着说极好,他这才放下心来。
恰此时那服侍的丫环来喊两人用饭,他又看到桌上饭菜丰盛,不由得心有戚戚,暗道自己在日,何曾让母亲吃过这样的饭菜,如今看来,虽入了王府受辱,却让母亲能过上好日子,倒也算是意外的一个收获了。
只是让小侯爷花许多钱,心中过意不去,暗道自己在王府中做奴才,总有月钱吧?要支出来慢慢还给小侯爷才行。
过年自然是热闹的,今年有了这两个妇人和丫环帮忙,段家的年货倒也丰盛,更有齐柏三天两头以侯府的名义送这个送那个来,因此妇人和丫环着实忙碌了几天,炸了许多麻花油角,蒸了许多年糕萝卜糕之类的,段易书住的地方是贫民窟,这香味引得许多小孩子过来,他便拿出绝大部分的点心糕饼送给街坊邻居。
匆匆数日,就到了腊月二十九,第二日便是除夕了,因为之前金文侯府和王府都送了许多米面猪肉鹿肉鸡鸭熏鱼等物,段易书就让最穷苦的几十个街坊过来领一些回家,心知这些东西也是送不回去的,何况自己在王府被那恶霸王爷强占,他便给自己一些东西,舍给这些穷人也是应该,因此心中只觉欠了金文侯府太多,对齐柏倒并不觉得亏欠。
邻居们都领完了东西,一个个千恩万谢的,段易书只避在一旁,不肯受他们的礼,眼看着大家散了,他这里正要进屋,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着:「易书……易书……」
段易书一听见这声音,只觉得头皮如同炸了一般,连忙回头看去,果然就见是齐柏,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飞奔过来。他急得直跺脚,正要迎上去将这混蛋给赶走,就听见屋里母亲的声音颤巍巍道:「儿啊,是谁来了?」
「是……是一个朋友……」段易书无奈,暗道母亲的耳朵向来不太好用,这时候却听得如此清楚,还不是这个混蛋大呼小叫,才让她听到的。因此心中怨恨更深。
齐柏却浑然不觉,跑到了近前嘿嘿笑着,提起手中大包小包得意道:「快尝尝,还是热的呢,我从老哥宫里偷来的,这是今年新进御膳房的点心厨子做出来的新花样,你最爱吃点心嘛……」
段易书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混蛋显然是忘了自己当日的嘱咐,不但亲自跑过来了,竟然还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这一回,不要说母亲,是个人都能猜出他的小王爷身份了吧?
齐柏看到段易书死不瞑目似的眼神,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只顾着来给爱人献宝,却完全忘了他之前的嘱咐,不由得捂住了嘴巴,悄悄问段易书道:「哦,我……我现在忽然间消失掉,你……你娘会不会起疑心?」
段易书只恨得牙痒痒,很不能把这混账东西一脚踹去天边。
正要让他赶紧走,就听见母亲的声音又响起道:「既是朋友,怎么不请进来坐?我这会子也正闷着。」
段易书真想仰头长啸,这种无语问苍天惟有泪千行的心情啊,偏偏齐柏一听见老太太说要见他,立刻活猴子似的蹿了进去,让他想阻止都来不及。
齐柏的性子虽然不好,嘴巴却极甜,只因今天进宫后换了便服,所以身上此时穿的不是蟒袍,然而细细看的话,还是可以看到白色锦袍上的团龙纹,这是皇帝特许他穿的,整个大靖朝只有他有这份殊荣,然后老太太眼神不好,这时候自然没有发现。
没几句话,齐柏就将老太太哄得十分高兴,段易书在旁边站着,心中恨恨暗道:果然甜言蜜语就是好,看看看看,连母亲都不例外,明明这齐柏就是个草包,无比轻浮之辈,她却还这样的喜欢。
正骂着,忽听老太太疑惑道:「刚刚老身听见你在门外说什么老哥的宫里,这……阁下莫非是明亲王?」
一句话就让段易书的冷汗下来了,杀鸡抹脖子的向齐柏使着眼色,只是他心里却也不知该怎样扯这个谎,一时间不由的慌乱不已。
却听齐柏不慌不忙道:「我不是明亲王,哦,说起来可能有些羞耻,我哥哥……我哥哥原本是个太监,不知为什么得了圣宠,被封了官人,前儿刚刚封了答应,圣宠未衰,宫里的好东西自然都要往他那里送,我得皇上特许,进去探望他,所以随手拿了些出来,想来皇上也不会怪我。」
老太太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齐柏得意的看了段易书一眼,咳了一声道:「我原在乡下,蒙易书不弃,引我为至交好友,所以这次和他一起进城,之后我在驿馆住着,时不时进去探望哥哥,只因他这几日身体有些微恙,所以皇上特许我后宫行走,才能这样往来自由。」
段易书即使深恨齐柏,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暗中向他竖了大拇指,暗道这混蛋虽然不学无术,但若论起这谎话连篇和临场反应,倒的确是一等一的。
老太太热情的留饭,只是齐柏之前答应了皇帝,午膳必然在皇宫里吃,这是趁着没吃饭的时候偷跑出来的,因此虽然万般不舍,却也只能婉拒,只把那些点心留下,又着实哄了老太太开心,才走出房门。
听段易书夸他撒谎都不眨一下眼睛,他便得意道:「那是,你也不看看你的夫君是谁?我当日在战场上,鞑子狡猾,那战场形势真是瞬息万变,没有点儿临场反应能力,能做到少帅的位置?易书,你别看我是不学无术,可我战场上的军功,那都是实打实靠战绩得来的。」
段易书只当作没听见夫君二字,反正已经习惯这混蛋的厚脸皮了。不过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齐柏在战场上那会儿,正是皇子夺嫡最激烈的时刻,作为当今圣上的坚定支持者,其他皇子不给他使绊子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让他靠着身份一路平步青云,最终掌握了军中大权,成为皇上最大的臂助呢?
正想着,忽听着齐柏大声道:「咦?不对啊,易书你什么意思?我才反应过来,你根本不是夸我聪明吧?你这是在变相的损我撒谎不眨眼啊。」
段易书忍不住扭头就笑了,咕哝道:「不是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吗?不是说自己的临场反应好,才能靠着战绩一步步成为少帅吗?」
「那……那……」齐柏没了话,气鼓鼓的瞪着段易书,但是旋即他的面色就缓和下来,攀着段易书的肩膀笑嘻嘻道:「易书,只要能让你笑,我被损两句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不知道,我真喜欢看你的笑容,世间最美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了……」
段易书一下子就撂开了他的手,左右望望,见四下没人,这才恨恨道:「好了,你赶紧回宫吧,当心皇上找不到人,治你个欺君之罪。」
「哦,我被治了欺君之罪,不是正合易书的心意吗?」齐柏嘻嘻笑着:「我知道,你恨不能将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吗?可是……为什么心里想到他被押上断头台,竟然会微微颤了一下呢?
段易书恼怒的看着齐柏:「你胡说什么?大过年的说这些话也不嫌晦气,赶紧给我收起你的乌鸦嘴,滚回宫里去。」
齐柏认真地看着他,那双眸子又变得如大海般深不可测了:「易书,你……你是担心我吗?」
「做梦吧你。」段易书说完,冷哼一声,扬头就往回走。
齐柏在他身后痴痴看着他,忽然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轻声道:「易书,你……你现在……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恨我了是吧?我知道……我知道的,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好开心……我好开心啊……」
他伸开双臂用尽力气仰天高呼,险些让刚刚走出不远的段易书摔了个跟头,恼怒的回头看着,他心想这个混蛋,真是一点好脸都不敢给,不过是看在这些日子的东西份上,对他稍微宽容了些,就这样的放肆起来,哼!
回到家中,老太太已命小丫环将那些点心都打开了,果然形状都是精致无比,一股甜香气扑面而来,嗅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段易书看着那些点心,听见母亲说着齐柏这个朋友自己没有交错,心中却苦涩无比,暗道娘啊娘,若是您知道这些点心真正的来由,您还会如此开心吗?只不过这时候,他自然不会去扫老太太的兴头。
第七章
转眼间年就过去了,这期间齐柏又过来骚扰过他两回,好不容易等到正月十六,这家伙一大早就在路边等着段易书,见他从路的尽头现出身形,一步步走过来,他再也忍耐不住,冲过去就将人抱起,不由分说塞进马车,一边摸着他的脸道:「看看,天儿还是冷,脸都冻得冰凉,还逞强呢。」
段易书没说什么,知道重新落进这厮的魔掌中,是断不会放过自己的,如今这摸脸实在算不上什么,只怕回去了,就还有更羞耻的事情在等着自己,他叹了口气,暗道若自己拒绝的话,不知这恶霸王爷肯不肯放过我一回。
转念一想,这就好比让一只饿到极点的狼对着一大块肥肉而不让它吃到嘴里,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因此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听着那马车辘辘声,心情一瞬间又不禁沉重起来。
回到府中,齐柏倒是没有先急着去卧室一尝相思之苦,而是拽着段易书来到书房,气咻咻道:「易书,你看看,之前新来的丫环不长眼,擦灰尘的时候,把水墨鸳鸯给弄坏了,现在人被我关到了地牢中,你赶紧再想办法补救补救,要是补救不回来,我要了她的命。」
段易书吓了一跳,这才看到原来那水墨荷花鸳鸯图被污了一块,像是新来的小丫环,不知道这水墨画儿不能用湿抹布擦洗,所以浸染了一点。
当下连忙道:「不过是一幅画儿罢了,做什么就要人的性命?」说完齐柏早亲自取下来,他蘸了墨,在晕染的那一块污迹上涂抹了几笔,污迹立刻又变成了一团荷叶,倒更显气派,只把齐柏乐得合不拢嘴。
于是叫来齐鹏,命他把人给放出来,这里又腻着段易书道:「从来都知道你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可来到我这里,只给我画过这么一幅画,不行不行,你怎么着也得多给我弄些真迹墨宝的,我说出去才有面子啊。」
段易书无奈道:「若这样的话,也行,只是你今夜不许……不许……嗯,你明白的。」
这可是要了齐柏的命,当下哪里肯做出一副明白样子,只是装傻充愣,直到见段易书撂下笔,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道:「那好吧,今晚……今晚不要就不要吧,快快快,再给我画几幅。」
段易书看了看书房的格局,喃喃道:「这里倒还差一幅工笔花鸟,只是那个画起来倒要费些时间,你可等得?」
「这个有什么等不得的?」齐柏哈哈笑,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挠着脑袋道:「那个……什么叫工笔花鸟?」
段易书哑然失笑,摇头无奈道:「便是附庸风雅也好,你总该学一点,真不知你素日里和那些酒肉朋友相交,都说些什么,似你这般,一张嘴还不让人家笑死。」
一边数落着,就细细解释了工笔花鸟图和水墨图的分别。齐柏这才恍然大悟道:「哦,明白了明白了,就是清辉阁里的那幅鸟语花香图是吧?啊,果然更漂亮,色彩也鲜艳,听说是冷答应自己画的,我本想让他给我画一幅,但是又一想,他是老哥的嫔妃,我又不是没有爱人,这东西还是让易书画比较好嘛,嘿嘿,说起来,我的易书可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比冷答应强多了去,你说是不是?」
段易书哼了一声,悠悠道:「是吗?那你为什么从没说过?」
「那不是……」脸皮厚如齐柏,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直接说我强占了你,哪还有脸求你?
期期艾艾了半天,才嘿嘿笑道:「那不是……那不是我不知道这个画儿叫什么吗?也和你提过鸟语花香图,你只说身子不爽,我想着那是个费劲的,怎么好叫你劳累?」
段易书下笔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齐柏一眼,便又低头轻声道:「这也没什么,虽费劲些,其实倒也不难。」因说着话的功夫,已将一幅图的框架勾勒出来,自己看了一回,点头道:「还好,有了这框架,日后慢慢细化润色就好。」
齐柏听了这句话,又看看那幅图,不由得大声叫好,接着小心翼翼将图拿到一旁桌上晾着,他这里就一把抱住了段易书,把脑袋伏在他肩膀上磨蹭着,手就伸到了衣襟中。
段易书大怒,忙一伸手就把这家伙的爪子给捞出来,瞪着他道:「你说过今天晚上不……不做的,因何不守诺言?」
齐柏大喇喇道:「我没有不守诺言啊,现在也不过是半上午,离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呢,咱们便在这里做一回,之后吃午饭,好易书,吃完饭后我管保再不做了,让你好好儿睡一觉成不成?现在……我可实在忍不住……」
他一边说,就抓着段易书的手向自己胯下摸去,只觉触手的硕大火烫滚热,只把段易书羞得面红耳赤,更兼怒火滔天,正要推开齐柏,却不防他只轻轻一用力,就把自己给压在了那张沉香木的大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