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毓芯？”

看着眼前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的女子，章文不太确定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是他那天晚上的相亲对象，但感觉，却又是那样的不一样。那包裹着她的氛围，没有一丝活力，当然也不具备任何的人气，感觉就像一名没有实体的幽灵。

“章先生，我就知道，把这件事交给您，是最正确的。”

女子向前走了一步，停下，象是在确认什么，又象是在犹豫什么。

“长久以来，我终于遇到一个能找到我的人了。下面的事情，也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林毓芯苦笑着望着窗外准备上演的那场戏剧。长久以来看着上演在自己面前的一幕一幕，她已经不知道，此刻站在这里的她是真正的林毓芯，还是另一边正笑得天真无邪的人才是真正的林毓芯。

也或许，她们两个都是真正的林毓芯，却不知为何变成了两个？

她想不明白，而这个困扰了她二十三年的问题，过了今晚，也终于不用再去思考了。

“虽然很抱歉，但一直发生的事我实在无力阻止。妈妈她，哥哥他，都听不到我的声音。所以我只好拜托您……拜托您这个，能打开异域之门的人……”

林毓芯看了一眼窗外，又回头对着章文他们说道。当银白色的月光倾斜到章文三人所在的地方后，林毓芯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游戏，是您赢了。当所有事情都结束之后，您想要的东西，将会再次回到您的手中……”

当林毓芯说完这么一句之后，她的身影也终于从黑暗中完全消失不见了。

“……是幽灵吗？”

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半句话的章言在林毓芯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终于不太确定地问道。

身为医生，他当然接触过死人，就连停尸房也进去过好几次，但人长这么大，他还真没见过传说中的幽灵。像林毓芯这种没有影子，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存在，人生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和她赌了什么？”

就在章言转头想问后面的人下一步要干什么时，吕望突然捉住章文的衣领把人扯到他面前，询问人的态度异常地强硬。

后者怔了怔，有点反应不过来般茫然地看着他。

“什么赌了什么？我压根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眨了眨眼，他貌似是想起了刚才林毓芯消失时说的话，然后一脸意外地看着捉着他衣领的人。

“你说的赌约难道是指刚才林毓芯说的那个？我先告诉你，除了知道她是谁之外，她刚才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懂！”

什么赌约的什么下面的事，他压根听不懂对方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种打哑谜的话他最讨厌了。说话就说得明明白白让人听懂，要不就什么都别说，这种说得玄之又玄的话就像神棍的胡说八道一样，谁会懂啊？

要是这事还与他有关系的话，那就更应该把话说明白了。这样说完自己理解别人不理解的话就消失不见的，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他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会明白才怪！

吕望也许是觉得章文的回答不具有任何意义，虽然对方一直表明自己听不懂刚才林毓芯说的赌约到底是什么，但后者的脸色在对方解释过后却完全没有变好。即使放开了对方的衣领，吕望的脸依然是黑着的没有要多云转晴的倾向。

这都是个什么事啊？

看着吕望那张臭脸，章文总有种自己吃了哑巴亏的感觉。他都已经有点跟不上状况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地板在摇？”

地板的异状是突然发生的，当章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三人所在的位置已经摇晃得就像在经历地震一样。

“这是怎么……喂！”

就在章文还在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时，站在他身边的吕望却原因不明地倒下了。

毫无预兆地，说倒就倒。要不是章文眼明手快伸手把人给接住，吕望此刻估计已经趴到地上去了。

“有人……在这个家里设置了灵溪阵……该死的……”

吕望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在章文和章言看来，他的倒下是那样的突然，而脸色之差，也同时让他们对他昏迷前口中所说的那个“灵溪阵”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向天下无敌的吕望居然就这么倒下了，这个灵溪阵到底是什么该死的鬼东西啊？

用受伤的手接住人的结果就是这么一拉扯，原本感觉好了很多的伤口也在这一下之后又被扯开了。章文可以感觉到伤口的裂开，而那痛楚也同时让他低咒了一声。

“我来背着他，你这样会让伤口裂得更严重的！”

看对方皱眉就知道怎么回事的章言主动伸出了手，只是当他把人接过去后才发现，吕望在昏迷之前估计是手下意识地想要捉住什么东西，结果这么一捉就抓住了刚好站在他旁边的章文的衣服。

章文和章言尝试着扳开他的手，但对方手劲之大实在让人无计可施，于是他们最后只好把人背到章言背上的同时让对方的手也拉着章文的衣服。

某个意义来说，这样做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发生什么事，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走散。

“哦？看来这灵溪阵对他真的很有用哦？这么快就倒下了，他的身体构造果然不简单啊！”

章言和章文还在想要怎么离开这个地方时，黑暗中的另一个方向，却慢慢地走来了一个人。从声音判断，来者很年轻，但看到人的时候，章文的脸色却在瞬间变的更难看。

第九章·之二

“是你干的好事？”

从一开始，只要是姜云出现的地方，就没有好事发生。当章文看清来人的那张脸时，身体迅速向前跨出一步，伸手就把章言他们护到了自己身后。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只不过是在这里设置了一个灵溪阵而已，没想到你们居然会闯进来，所以嘛……一切都是天意！”

姜云对着章文他们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那张过度温柔的脸在那瞬间看起来无害得就像什么都不懂的纯良市民，看在章文眼中，除了厌恶感之外就什么感觉都生不出来了。

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害得他们科室的同事接二连三地出事。虽然到目前为止他都不知道这家伙到底为什么要干出这么多害人的事，但有一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姜云会花这么大力气干出这么多事，为的肯定是某个不为人知的目的。从最初的阅家兄弟事件可以看出，他在有计划地收集怨灵，但收集之后到底要干什么，章文不懂，所以到现在都没有理出这之间的联系。

“不过呢，就我来看，你护着的那个人，其实根本就不算是人类吧？”

姜云歪着头打量着吕望那张脸，突然恍然大悟似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真相是这样啊！真是踏破天涯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哈哈哈哈哈哈！”

在章文他们看来，姜云突然的狂笑，莫名其妙得就像疯人院患者一样，刺耳的同时又让人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章文咬了咬牙，想要问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问出口。会让姜云高兴的事，对于别人来说就从来不是什么好事。而现在对方正在说着的人是他的拍档，从这一点来看，让姜云笑起来的笑点，绝对不是别人想听到的好事。

章文不想知道，但他们谁都无法阻止姜云的笑声，就如同他们谁都无法阻止他接下来会说出来的话一样。这个人的一切行为，根本就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

在姜云面前，强悍如章文在很多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的，因为他不懂，所以他什么都做不到。在姜云面前，章文有时候会认为，自己无知得就像三岁小孩。什么都不懂，却一直伸张着所谓的正义。

“我告诉你吧！灵溪阵这玩意儿，是吸食灵力的阵法。普通人，只要还是人类，顶多就是头晕一下。像他这样一发动就立刻倒下的完全是首例。他啊，我怀疑他其实就是一个靠灵力来驱动整个身体机能的人，某个意义来说，就是亡灵一样的存在，除了有身体之外，其他地方根本就不像人……”

“闭嘴！”

章文最后还是忍不住了。

“给我闭嘴！我不准你侮辱我的拍档！”

如果说吕望不是人，那他们平时相处的画面又算是什么？

他明明会吃饭，会生气，有心跳，有体温。这些特征有哪一点不像人类？如果连吕望这种的都不能称之为人，那这个世界上，所谓的人，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章文说什么都不相信姜云所说的话，在他看来，比起别人的道听涂说，他更相信自己看到的现实。

吕望是他的拍档。

对于章文来说，这就是他所相信的事实。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反应这么大干嘛呢？”

姜云在被人吼了一声之后依然故我地笑着，他脸上的那个笑容就像固定好的面具，没有消失过，也或许，永远都不会消失。

“对了，顺便说一句，像他体质的这种人，是最适合作为高等法术的素材的。”

“什么？”

章文怔了怔。

“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如果你真的珍惜他，就别让他落到别人的手中，否则你下次看到他的时候，估计就是一副白骨了。”

说道这里，姜云仿佛觉得自己讲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般，突然又笑了笑。

“哦，对了，顺便说一下，这房子的中心正在启动某种高等咒术。你们要是不快点带他离开这里，不久之后他估计也距离死透不远了。”

当姜云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变得透明，就如同之前林毓芯消失的那样，当对方整个身体都融入黑暗中时，姜云这个人也跟着从章文他们面前消失无踪了。

如果没有受伤，身边没有需要照顾的人，章文估计会追上的吧？

但现实却是，他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警戒着对方，知道对方完全地从自己面前消失为止。

当姜云消失之后，章文和章言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有点拿不准对方刚才说的那句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而最后那句“房子的中心正在启动某种高等咒术”，指的又是什么？

章文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如果他的猜测没错，他们会进到这个地方来，应该是有谁想要让他们做什么事才对。

那他们又应该去做什么？

到底能够做什么？

让他们到这里来的人应该就是林毓芯吧？但那个林毓芯，真的就是林家的那位林毓芯小姐吗？

“下面……”

耳边，再次响起了刚才消失的林毓芯的声音。章文顺着声音所指代的方向看向窗户外面，在刚才他们进来的那个花园里，本应清澈的池水全都变成了鲜血般的红色。也不知是水倒影了月亮的颜色还是月亮被水的颜色给染红了。从章文所在的窗户看出去，外面的世界除了一片红色之外就什么颜色也没有，就连天空，也变成了比夕阳还要深沉的红褐色。

“下面的是……司空瞳和林毓芯？”

虽然红色看多了会觉得眼睛不舒服，但并不影响视野的清晰度。章文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二楼，要看清楚中庭花园里站的人到底是谁，其实并不困难。

“那真的是林毓芯吗？感觉与上次我们看到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没有半丝灵感的章言也终于看出问题来了。

他们之前看到的林毓芯，除了柔弱之外起码还带着一股良家少女般的清新气息。但此刻站在外面水池边的那名女性，样子长得一样没错，却妖媚得只会让人想到妖姬这个词。

那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妩媚风情，与周围那血红的环境映衬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像人。

“……我们要怎样才能下去？”

看着外面的景象，章文没有理会章言刚才说的话，而是自顾自地问着。

在旁人看来，他的问话毫无缘由得就像自言自语，然而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章文身前的那扇窗户却突然地消失不见了。

“这样……”

从虚空中伸出来的一双手，用力一推就把章文给推了下去。就连吕望始终捉着不放的那边衣袖，最后也耐不住下落的拉力而被迫松开了手。当章言注意到自己的弟弟在自己面前消失时，那扇奇怪的窗户早已经消失了又出现，而原本站着章文的那个地方，此刻已经换了一个人。

本就消失不见了的林毓芯再次出现在章言面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

章言皱着眉头看着眼前那张苍白的脸。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在看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他很确定，这个林毓芯才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位林家小姐。

如果真的林毓芯是她，那下面的那个人又是谁？

“对不起……”

半透明的林毓芯面对着章言，始终低垂着头，一味地道歉。

“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除了他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了结这个错误……我……已经不想再靠着吸食人血的方式活下去了……”

林毓芯说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开始轻轻地哭泣了起来。

为什么最近会发生这么多的袭击人案件？

那一切，其实都是因为她。

“我想要活着，我真的很想象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可以在白天的天空下与朋友一起逛街，一同玩乐。可以和同年的哥哥一起闯祸，一起挨骂……但我做不到。要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我还能活得自在一点，但当我知道原来我是靠着吸食人血的方式来活着时……我终于发现，我的存在，其实就是个错误……我已经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这样，太累了……”

“你，你说的吸食人血……该不会就是……”

章言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性，林毓芯的柔弱他是知道的，她的身体之差是大家都明白的。章言一直以为，林家小姐的体质不好，是因为先天遗传病或者是胎儿时期营养不足所造成的。毕竟双胞胎很罕见，能健康出生的其实没有几个。很多双胞胎还在母体中时就因为抢食营养而造成胎儿成长的不平衡，最后能健康活着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其实没有几个。

这也是双胞胎之所以罕见的原因，就连龙凤胎也一样，毕竟大自然的弱肉强食法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

章言是医生，所以他一直用医学的眼光去看林家的那两名继承人。但现在一对比对方口中所说的事实，他觉得，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而最开始的先入为主，也让他们这些人在事情的认知上走错了方向。

林毓芯会经常贫血，不是因为她的体质不好，而是因为她真的缺血。

如果她必须靠别人的鲜血才能活下去，那么她要是一天不吸血，她就会陷入贫血状态中，严重的，或许会死。

“妈妈在我们出生的时候，为了让我们能一起活下来，给还是婴儿的我们施展了某种秘术……因为条件的不完整，那秘术没有完全成功，但至少，我们还是活了下来……只是……这样活着……还能算是人吗？”

林毓芯一边流着泪，一边看着自己的手。那白皙的没有做过任何重活的手，光滑得就像上好的陶瓷。只看她这双手，每个人都会认为她是被人幸福地宠溺着长大的千金小姐，却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她的成长，必须靠着别人的鲜血才能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