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尹在网配圈内，唯一配过一次攻的就是在和仲唯的CP剧中——他妈还是个永坑的CP剧。

“哎哎好了好了，开吃，我肚子都饿了！”钟唯大声招呼着，同时给了叶落无声一个眼神：他还气着呢，放过兄弟我吧！

叶落无声这才又打量了程舒尹一眼：难道两人一起过来并不是因为已经和好了？

热菜也上来了，几人又叫了啤酒，干着杯海天胡地地聊着。程舒尹偶尔冒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但大家了解了情况，也都很包容，还时不时帮钟唯说两句好话。

程舒尹灌下一杯酒，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今天究竟是为什么要过来呢……叙旧？叙那些让自己难堪的旧吗？

他突然站起来：“我出去抽根烟。”

钟唯拽住他：“你今天已经抽过两根了。”早上楼梯间一根，中午在他办公室里一根。

程舒尹回过身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抽烟也不花钟经理的钱，钟经理何必这么一根根地数着呢？”说完，感觉抓着自己的力道松了，就一把甩开。

看着门被摔上，钟唯烦躁地啧了一声。然后重新露出微笑：“让他抽去吧。我们继续吃！”

黄瓜教主终于憋不住了：“你到底怎么跟他说的？至于弄成这样吗？”

“哎……我本来也没准备回来就立刻去找他的。都还没准备呢，哪知道在一个公司上班，我还是他直属上司。”

“没准备立刻找他？你怎么想的？”

“刚回来事情那么多，哪顾得上啊！”钟唯烦躁地抱怨一句，“而且我发现跟他是同事，也马上去道歉了啊……唉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们别说我了。”

“本来就是你的错。” 叶落无声话锋一转，“你知道他为什么开始抽烟的吗？”

“不知道啊，我也奇怪呢。他以前不是烟味过敏的吗？”

“不知道自己想去！”

被好友恨铁不成钢地吼着，钟唯也尴尬地转开了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又转回来：“是因为……我？”

程舒尹在走廊把烟点燃，还没来得急抽上一口就被呛得直咳嗽。拦下一个路过的服务员，要了杯茶水。压住了咳之后，才缓缓地抽上一口。

他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接受治疗。

很多心理上的坎，都是需要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才能跨过去。比如恐高症，需要站在高处才能克服；比如黑暗恐惧症，需要身处黑暗中才能治愈。

即使受过伤，程舒尹也始终没有离开网配圈。这里的许许多多都在提醒着他曾经错过的傻事，他没有自虐的爱好。留下来，只是为了治疗。

但似乎还没治好。他又抽了一口烟，平复了一下情绪，回到包厢内。

开门的时候，正好听到黄瓜教主说了一句“坑什么也别坑CP剧”。

CP剧？程舒尹觉得有些好笑。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哪根筋没搭对，兴致昂然地去策划的这个CP剧。

专门去找的编剧来写剧本，整个故事粉红又脑残。剧名叫《种树》，取的是“仲唯”和“舒隐”第一个字的谐音。你看，连剧名都如此可笑，也难怪人家不愿意来配。

他关上门坐回位置上：“CP剧怎么就不能坑了？这儿不是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黄瓜夸张地一拍桌子：“我这不教育仲唯呢吗！给你出气呢！”

程舒尹挑着眉看钟唯和他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地作秀：“不必了，没什么好气的。回国也听不容易的，是吗钟经理？”

钟唯被他噎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又露出他惯常的微笑。

“差不多了吗？明天还上班。”程舒尹问叶落无声。

虽然是问句，但想结束这场接风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叶落无声知道他的脾气，就说：“那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留下来买单。”

钟唯跟在程舒尹后面走出来。钟唯把车从拥挤的车位开出来的时候，程舒尹还站在路边拦出租。

把车停在他跟前，钟唯压低了他性感的声音：“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打车也方便。”

犹豫了一下，钟唯把车开到一边，熄了火停着，人却没下来。

程舒尹心想，这是又要开始他的完美情人的戏码了。他沉浸在自己塑造的情圣形象中，似乎很能从中获得快感。

然而站在路边等了有一刻钟，他还是没能成功地拦到车。空车确实来了几辆，但都说是别人预约的。这年头没个打车软件都没法坐出租了。

钟唯又把车开过来，停在他跟前，也不说话，眼睛也不看他。

“你认得路吗？”程舒尹不至于跟自己过不去，还是坐了进来。系安全带的时候，插了三次才把插片准确插好。

“我手机开导航，可以的。”

程舒尹坐在副驾驶，降下了车窗。车开的不慢，风也呼呼地吹着。他拨了拨凌乱的头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钟唯一边开着车，一边偷偷地瞄他。开始还有点心虚，隔了好久飞快地看一眼然后赶紧转开视线。看他眼睛闭上了，就一直半侧着头盯着，然后就移不开眼了。

程舒尹的样貌本来就是他喜欢的类型。这几年没见到，他也没太大变化，就是气质变得更沉静了。

车子缓缓减速，停在路边。程舒尹租的房子在老城区，路都不宽，钟唯没敢开到里面去。

感觉到车停下来，程舒尹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后他看见了盯着自己的钟唯。

钟唯伸手，轻轻地帮他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程舒尹皱着眉侧头躲开：“辛苦钟经理了。”

“你晚上好好休息。”钟唯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对方。

程舒尹下车时有点狼狈。因为徒然而生的无措，也因为鼻尖突然感到的酸涩。

第五章

程舒尹下车时有点狼狈。因为徒然而生的无措，也因为鼻尖突然感到的酸涩。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甚至比不上那些钟唯刻意之下的深情。但这句话却像是打开了情绪的堤坝。

记忆从来没有被遗忘，只是被人为地从情感世界中剥离出来，成了空乏的故事载体。然而故事终究是由情感支撑的。

他已经多久没顺利睡着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钟唯的这句话，程舒尹这晚竟没有失眠。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三年前，自己在网上和那个声音的相遇。梦里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说话的语气和这句“好好休息”太像太像。

程舒尹大学学的是房地产管理，并不是他喜欢的专业。所以他又报了一个计算机专业的辅修。一日在技术论坛里闲逛的时候，他看到了这样一个帖子——

[求助]代码怎么都不对T^T求哪位大大指导一下呀o（>﹏<）o

这些颜文字和整个论坛的画风太不符了！但程舒尹知道自己的性向，猜测对方说不定是个有点娘C的同类，还是加了对方的QQ帮他解决了问题。

端木喵：大大你太给力了！我们剧组终于有救了_（：3」∠）_话说STAFF的宣传能写上你的ID吗？

程舒尹这才知道，原来对方是求助无门摸进技术宅论坛的一个姑娘。而她们所谓的“剧组”是一群有着相同爱好，把喜欢的故事用声音演绎出来的人。

对方紧接着兴奋地发来一个土豆地址。程舒尹点开，没有图像，只有音频。

然后，他就被里面一个人的声音吸引住了。

如果一定要形容，大概只能说很有磁性，很性感。听着他的声音，好像直接能看到这个角色的微笑——很完美的微笑。

小时候看过一个童话，说一个公主被施了魔法，每说一句话都会从嘴里掉出一朵花。程舒尹此时觉得，这样的声音，每说一个字都能掉出一大把璀璨的宝石。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差点无法握住鼠标。

端木喵：这就是我们做的剧~怎么样怎么样？

舒隐：呃……没听过其他的没法比较，但是感觉挺好的。

端木喵：那加入我们剧组吧！这才是第一期哦~

舒隐：除了编代码我别的也不会

端木喵：会编代码就拯救了我们所有人啦

看着对方发过来的猛虎跪地式的表情，耳朵里回响的都是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程舒尹缓缓地敲字：好。

于是，程舒尹进了剧组群。

程舒尹在群里看到了那个CV。

那个CV叫仲唯。

群里的其他人都叫他仲爷，说他的音色是华丽攻音。

那种能落一地宝石的声音，确实很华丽。仿佛电流一样，能电得心脏都酥麻。

仲唯：咦，群里多一个人？

一直潜水的程舒尹紧张得手指都快抽筋了。

舒隐：仲爷你好，我是新进群的。

端木喵：仲爷，他就是我说的拉进来的宣传~

仲唯：哦，这年头会编代码的妹子不多啊！稀有生物

舒隐：我是男的

仲唯：哈，那感情好，加个好友吧！

仲唯：你还比我小呢，快叫哥！

QQ通知的咳嗽声响起，程舒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然而两人加了好友后却没再说过话，直到有一天，仲唯的消息跳出来。

仲唯：我策划的新剧招不到CV愁死了……你有麦吗？来帮哥试个音吧

舒隐：有，不过室友都睡了，周末白天吧？

仲唯：那行，方便的时候敲我

程舒尹迅速在网上选了一个麦，填好寝室地址，付款。同城快递通常隔天就能到，来得及。

一个月后，全一期微小剧《有种撞我车，你有种别跑啊》发布。网配圈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新人CV，ID叫舒隐。

仲唯：评价还不错嘿，舒隐有前途！

仲唯：发现你ID首字母和手x一样

舒隐：你的和自x一样

仲唯：靠！

端木喵：我去！你们敢不敢CJ一点！不过……觉得好般配怎么破【噗

在这个圈子里，不用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向，可以肆无忌惮地开玩笑。自己性向异于常人的恐慌和无助，都能在这个圈子里得到的包容和理解。

程舒尹把端木喵的那句“觉得好般配”截了图，放在和仲唯对话截图的同一个文件夹里。

像一个变态。

五点多的时候程舒尹就醒了，大概是因为前一夜难得的没有失眠。窗外下着雨，他摸了摸脸颊，有点湿润。

拿起枕边的手机，点开音乐播放器。里面传出的是《喜欢你》，三年前自己在某个歌会现场唱的录音版本。

这东西本来他这里是没有的，决定接受治疗后，从网上某个妹纸整理的“教材”里面下载下来，有事没事的时候听一听。

不只是这首歌的录音，他也会刷论坛，去看看八卦，看着大家积极地给他贴上自怨自艾的标签。渐渐他也学会享受自己似乎真的置身事外的心理状态，好像治疗效果还不错。

只是估计松懈了一段时间，昨天病情又有点反复。

歌声伴着雨声，唱了一个多小时，程舒尹就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差不多了，他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坐起身来。

洗漱一番，换好衣服，下了楼。

那辆眼熟的奥迪就停在昨晚那个地方。揉揉眉心，程舒尹思考着，到底是自己花眼了还是那人脑抽了。

看到人影，车子的雨刷像打了兴奋剂，来回刮着雨水。

“上车吧！”钟唯好像挺用力地冲他喊。声音淹没在雨水里，听着倒不大。

“不必了，被同事看见影响不好。”程舒尹疏离地拒绝着，迈腿就走。

钟唯赶紧开了车门出来拉住他，也不顾雨水打在身上：“这里到地铁站还有十几分钟的路要走。这里的路也不好，你走过去，裤腿上也都是泥了。”

“那钟经理更应该坐回你的车里，免得你昂贵的西服被淋坏了。”

“程舒尹！”雨声太大，说话就要扯着嗓子。音调一高，钟唯温柔的嗓音就轻易崩坏了。“我都已经跟你道歉那么多次了，你……咱们先上车再说吧！”

“跟我道歉？敢问钟经理错在何处？”

钟唯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站到程舒尹面前，甩上车门：“舒尹，对不起。我一声不响就跑出国去，是我不对，原谅我吧？”

眼前的人被雨水淋得狼狈，额前的头发全部黏在一起贴在额头上，自己雨伞上滑落的雨水还不停地滴在他的脸，滑稽得让人发笑。

程舒尹也确实笑了：“你不该一声不响跑出国？你是这样想的吗？到底是因为真的不该，还是因为叶落黄瓜他们说不该？”

钟唯哑口无言。

“你不是觉得记得我以前烟味过敏很自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情人的典范？不是觉得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体贴？钟唯，你醒一醒吧。好好看看，你眼前这个早就不是三年前的程舒尹了。戏演得太过把自己也蒙蔽，就让人笑掉大牙了。”

没有给钟唯回神的时间，程舒尹侧开身往前走。

在情绪爆发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治疗失败了。那首歌的旋律还在耳边回响，但是自己的情绪早在那天在公司楼下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脱离控制。“刺激治疗”只剩下了“刺激”。

钟唯看着他撑着黑色的伞的背影，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在雨雾中很快分辨不清了。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有点茫然地坐进车里。

身上带进来的雨水弄湿了座位，车里除雾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冷颤。

——你知道他为什么开始抽烟的吗？

——不知道啊，我也奇怪呢。他以前不是烟味过敏的吗？

自己的语气，确实正以知道对方烟味过敏而沾沾自喜。在猜测到他是因为自己而开始抽烟的，心里的雀跃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是男人对于征服的崇尚。可同时，还有一点小小的心疼。

他把脸埋进手掌里，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调整好情绪，他随手摁开广播。广播里在播报路面情况，大雨让多条主干道堵得不见首不见尾。

心生烦躁，换了一个频道。一个沙哑的嗓音费力地嘶吼着他的悲伤，钟唯又换了台。一圈缓下来，最后还是停在了拥堵的交通广播。

他最后果然是迟到了。

杨斌看钟唯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关心了一句：“经理，你没带伞啊，淋成这样！”

程舒尹随意地接道：“没伞还跑雨里站着，自找的。”

然后他就感受到钟唯幽怨的一个眼神，手里的咖啡杯就没拿稳，撞在桌子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脸上的肌肉一僵，程舒尹有些迷茫地看着显示屏里自己不清晰的倒影。

原来自己还可以如此自然地开玩笑。

第六章

钟唯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顺了气。身上衣服全湿了，一路黏在身上，难受不说，还冷得不得了。

脱下外套，把空调调成热风吹了吹，又打了几个冷颤，总算是缓过点劲来了。

登陆QQ，社团群的消息就蹦了出来。

社长-豆豆豆：社团周年庆不给大家来点福利？

CV组-叶落无声：豆豆你看着办吧。唱两首歌没问题，过分的别来

编导组-端木喵：到时候让你家小鸟受也来呀，顺便爆个料什么的→_→

编导组-蓝灰灰：ヾ（≧O≦）〃嗷~我要写几小剧场，现场对戏什么的最萌了~

CV组-仲唯：咱们社都五周年庆了？这么快

社长-豆豆豆：哟，仲爷舍得出来了呀！这次必须出场啊！咱们社三大台柱都快成时代的眼泪了！

CV组-仲唯：我去，有那么夸张嘛！叶落黄瓜不都还挺活跃的吗

社长-豆豆豆：那我群发个邮件，先统计能到场的人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