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的价格怎么样？”

“……一般吧。”

“那饭呢？随便吃？”

“……大碗两块钱，小碗一块钱。”

连这种对话都要用上温柔情人的语气，违和又滑稽。程舒尹听得心底发笑。

“你一般吃大碗还是小碗？我应该跟你差不多吧……”

程舒尹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记忆中音色语气都极为相似的一句话。

——你饭要吃多少？你应该跟我差不多吧？你坐着，我去打饭。今天哥请你！

那年B大的食堂，人群熙熙攘攘。可记忆中的画面，似乎只有那个端着满满一盘子菜走向自己的人。

程舒尹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眼前，拿了盘子挑菜。

刷好饭卡，挑了个位置坐下。钟唯说：“明天哥请你吃饭！”

程舒尹想把一盘菜都泼他脸上。

看对方表情不对，钟唯又微笑了一下：“害羞什么？以前不一直这样的吗。”

程舒尹直接端了盘子坐到另一张桌上去了。

以前？

——阿唯，我去B市找你。

——好啊，来B市玩，哥收留你！

——阿唯，我在B大门口了。

——这么快！等着啊，哥马上来接你。

——阿唯。

——喊哥。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定位错了，不是吗？就连被进入的时候，那人也用情人般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说：“喊声哥，嗯？”

当年的自己到底是被什么糊住了眼呢？又是什么让自己坚持地以为和对方是在谈恋爱？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舒尹，在想什么？”思绪被充满磁性的声音拉回现实。

程舒尹突然轻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冲他喊了一句：“哥？”

第三章

程舒尹这一声“哥”，喊得钟唯说不出的别扭。

钟唯一直挺喜欢他喊自己哥的，听得浑身毛孔都能舒服地张开。他管不住自己的下身，和不少人上过床，但却只让程舒尹这么喊自己。说不出为什么，他只喜欢被程舒尹这么叫，感觉特享受——除了今天这次。

但看着对方的表情，他心底有了猜测：“出国的时候没跟你说一句，是我不对。但我这都回来了，就别跟我生气了，嗯？”

“你在那边，谈了朋友吗？”程舒尹突然发问。

“嗯？没谈，怎么了？”

“那跟别人上过床吗？”

钟唯尴尬地笑笑：“你也别找我难堪了。”

是了，他处处留情，又怎么会让自己被恋爱关系束缚住。如今的他依然可以说自己没谈过恋爱。

以为是逗小女生开心吗？

程舒尹没了说话的兴致。正好方总一个电话把钟唯叫了过去，他下午就出差，有些事情要先交代下去。

程舒尹又吃了一会儿，才慢慢起来，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去洗手池洗了洗手。

食堂的饭是蒸熟的，和家里煮的相比会硬一些。程舒尹吃得胃有有点不舒服。他两手费力地撑着洗手台，听水声哗啦啦地淌了好久，然后深吸一口气，接了抔水，扑到自己脸上。

抹去脸上的水，重新戴上平静的表情面具，往回走。

距离下午上班还有一点时间。平时这个时候，程舒尹也会工作，毕竟早点做完晚上也能早点回家。

但他今天觉得很疲惫，没有精力再高强度地工作。所以他靠在椅背上，登陆了QQ。

QQ上有几个二次元的好友，偶尔忙碌忘了联系也不会断了关系。那段时间多亏了他们陪着聊天，否则自己就该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而QQ也成了为数不多能让他真心笑上一笑的地方。

昨晚他刚登陆就退出了，果然上面有一些留言。

端木喵：戳

端木喵：不在？

端木喵：你一条微博激起论坛里千层浪→_→你竟然不在线→_→

后面是一张截图，内容是他转发了“呵呵”的那条微博。

程舒尹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端木喵又有消息过来。

端木喵：你上线啦

舒隐：嗯

端木喵：还有一张截图，你要看不？

舒隐：是不是不看为好？

图片已经发过来了，是他们剧组群里的聊天记录。

【仲唯：哎……舒隐他不理我】

程舒尹又在一秒钟之内关了电脑。

然后想起来，去吃饭前做的表格好像还没保存。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揉揉眉心，把电脑重新启动，程舒尹自嘲地笑了。

“舒尹！咳咳……大家都在啊。”钟唯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看清办公室内的情景后，他顿了顿，换了语气：“这个项目接下来需要大家共同努力，我也是个刚出社会的新人，没什么经验，各位老师请不要吝啬地指教。项目相关介绍我早上已经看过，可以的话，待会儿一点半咱们碰个头，说一下目前手上工作的进展情况，如何？”

杨斌说：“经理你说了算。要我去订个小会议室吗？”

“还是叫我小钟吧。会议室就算了，几句话解决的事，就来我办公室说好了。”

“行，我整理整理。”

看到其他的同事都忙开了，钟唯又凑到程舒尹边上：“舒尹，我回来了。”

“钟经理这些事不需要跟我说。”

程舒尹点开EXCEL，发现有自动保存的文件，能恢复一部分。恢复不了的，好在也是才做的，程舒尹能记得住，准备重复操作一遍。

钟唯看着他在那里点来点去，满脸写着“不要跟我说话”，心里不太痛快。“你跟我来一下。”

让程舒尹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钟唯给他倒了杯温水，坐在他边上，软下自己的声音：“方总匆匆忙忙叫我，我也不能不去，不是故意丢下你的。不许生我的气了。”

程舒尹觉得挺好笑，也没接杯子：“钟经理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前面也没来得及问你……你还怪我突然就出国了吗？”钟唯说着，在他旁边坐下。

“不怪。”程舒尹挑着眉，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点燃，来掩饰他手指不自然的颤抖。“钟经理出国还是回国，跟我都没什么关系吧。”

钟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不耽误钟经理午休了。”程舒尹说完，就起身出去了。

看着关上的门，钟唯差点要把手里的水杯摔地上。

本来想着回国后等其他都安定下来再去找程舒尹，但没想到竟然会和他在同一家公司上班，钟唯也有点意外。

说到底，当年不告而别是自己不对，现在去道歉碰个钉子也是正常。两人在同一个部门，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关系和谐一点大家都好。

但对方一直摆出一副不理不睬油盐不进的模样，刻意模仿三年前的场景也不奏效。在情场上一直无往不前的钟唯觉得挺受挫的，好像这三年还对他们那段情感保持怀念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样。这种挫败感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

随他去吧，真出问题了到时候再说。钟唯这么想着，手指烦躁地在桌面上敲打。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叶落无声发来了的短信：【长河路143号天河酒家208包厢】

他的优越感又回来了。回了个电话过去：“喂，叶落，你还订个包厢，还有谁要来？”

“我和小雁都会去，黄瓜也会来，菊花在外地来不了。端木喵不在S市吧，估计也不会来，我没通知她了。”

“呃……舒隐不来？”

“我以为你不想他来的。”

“哎哎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加一个人，我带他去。”

挂了电话，钟唯有些苦恼地看着办公室外面。

程舒尹的位置正好背对着他办公室。他的背挺直的，坐在那里专心地操作着电脑。

下班的点已经到了，但整个办公室没有谁要离开的样子。他调整好微笑，走了出来：“下班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钟经理，活干不完，要加班啊。”杨斌代大家解释着。

“每天工作时间太长，人也超负荷，越来越没效率。”钟唯随意地靠在门上：“今天都不许加班，回家休息好了，明天把效率提上去！”

杨斌还有些犹豫：“这……不合适吧？方总在的时候，也都加班到七八点呢。”

“你们怎么都不知道偷懒呢！方总今天下午不是出差去了吗！行了行了，都回家吧。舒尹你留一会儿，我还有点事问问你。”

终于大家稀稀落落地收拾完东西回家了，舒尹也关好电脑，出口讽刺：“钟经理这是还想玩办公室play吗？”

钟唯越来越觉得和他的对话无法进行，索性转移重点：“哎，都下班了，就别叫什么经理了，像以前一样叫我阿唯，嗯？”

这会儿倒是没说让喊哥了。

“钟经理还有什么事吗？”

钟唯帮他把椅子摆好，顺手搭上他的肩：“叶落他今晚请客，一起去吧。”

“给你接风的？”

“算是吧。”

程舒尹轻笑一声：“你觉得我会给你接风？”

“哎，都三年了。你消消气，我保证以后什么事都跟你汇报？”

是啊，都三年了。

当时自己从叶落无声口中听到他出国的消息，一瞬间被震惊和茫然，崩溃和无助淹没。

浓烈的情感被暴雨浇灭，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终于落幕。觉得对方可恨，更觉得自己可笑。

生气是因为还抱有挽留的希望。没有希望，就不会生气。

从一开始就没生气，又何谈消气呢？现在突然出现的交集来的太不是时候。

程舒尹拿上随身的手机钱包：“好吧，走吧。反正不用我出钱。”说完，他往外走去。

看对方松口，钟唯也放松下来。快走两步跟上，出口的话也没经过脑子：“怎么你现在说话让人听着这么别扭呢！以前多好，有啥说啥。”

“我是给叶落无声面子，你再提以前我直接走人。”

“好好好，不提不提。”钟唯做着投降的姿势，看对方继续往前走，才松一口气。

钟唯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停在大楼前。

降下车窗，看见程舒尹呆立着，目光不知道凝焦在什么地方。

心里一时堵得慌。钟唯按了两下喇叭，才唤回了他的神，也唤回自己的镇定。程舒尹动作带着不协调的机械感，拉开后排的车门坐了进来。

车子开上高架，被堵住了。

“这么多车都是哪儿冒出来的！”

后座的程舒尹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接话，抬起眼看了看窗外，犹豫了一下开口：“也不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我记得原来没这么多的啊。”

“按三年算，这个增长速度也不快。”他说着降下了车窗，风带着暑热吹进来。

钟唯腾出一只手来搓搓脸。看来跟程舒尹说话都要自带敏感词和谐系统了，否则说一句踩一个雷说一句踩一个雷，蹦蹦啪啪的能炸死一个团。

两人在车厢里僵着不动，车在高架上堵得不动。时间缓慢的让人难熬。

这回先打破沉默的却是程舒尹。“没想到，你三年后回来，直接当上了经理，还是我上司。”

“运气好吧。估计是我硕士论文让老板看到了，就给我发offer了。”

“运气是好。”

钟唯从后视镜里看看他，也不知这句“运气好”，到底是指的工作，还是讽刺两人这么遇上。比起这么阴阳怪气，他倒宁可程舒尹能冲自己发发火。

在高架上足足堵了40分钟，什么脾气都磨没了。到了饭店后，钟唯还能哼着歌找停车位。

“别哼了。”

钟唯这才意识到，自己哼的是《喜欢你》，有点尴尬。

很老的一首歌，在已经被世人遗忘的时候，某位歌星翻唱了它。一时间，熟悉的旋律又被反复地在音像店、广播、电视上播放。

但钟唯三年前的生日那天，也听过这首歌。

第四章

钟唯的生日是在4月份，一个让人躁动的时节。

作为在网配圈里大神级的CV，生日自然有大批的人来为他筹备歌会。舒隐作为他圈内的好友兼CP对象，也在嘉宾名单上。

两人要出CP剧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流出的，论坛里有个名为“ZW和SY真的在一起了？！！”的贴子一直飘在首页。

虽然从没亲口承认过，但似乎他们两人已经成了圈内羡煞旁人的一对模范夫夫。

今天是他的生日。程舒尹耳尖泛着红，把最终定下要唱的歌名发给了场控——《喜欢你》。

虽然这是首写给已分手的恋人的歌，但直抒胸臆的歌词让程舒尹很有触动。他想，再也没有那首歌更适合表达心中的情感了。

他被刻意安排在零点过后的第一个。公屏上刷着生日祝福，他被抱上麦序，直接就开始播放伴奏。

他的声音一直被称作是0.5淡定受音，好像声音里面听不出太多情感。但是随着旋律的飘出，他这首歌唱得所有人都感动不已。

旋律淡出，他深吸了口气，对着麦轻轻地说：“仲唯哥，祝你生日快乐。”

二次元的不管是朋友还是粉丝，都喜欢叫他“仲爷”。但程舒尹一直叫的是仲唯哥——本来都是打字，这是第一次用声音叫出来。那个“仲”字很轻，听上去就像第一声。钟唯在网络另一头被狠狠震了一下。

一直呆在一号麦序的他按下F2，说出来的话有一点慌乱：“谢……谢谢。很好听。”

舒隐已经下麦。钟唯看见自己的私聊标志在跳动，于是点开来。

里面只有一句话。【嘉宾】舒隐：我喜欢你。

没经过思索他就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接通的时候，他已经平静下来，声音也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温柔和磁性。

“喂？”

“舒隐……哥好想见你。”

电话挂断，程舒尹第一时间定了五一飞往B市的机票。

过了这么长时间，再听到熟悉的旋律被对方哼出来，心情却是说不出的烦乱。本来只是想避而不见，但两人都成了同事了，再说不来赴约未免矫情。但程舒尹现在有点后悔了。

叶落无声他们已经先到了。程舒尹进包厢的时候，他们都对两人的同时出现表示了惊讶。

“仲爷，够速度啊！”黄瓜教主调笑着，同时招呼服务员上菜。

“扯鸡+巴蛋！革命尚未成功！”钟唯和他握着手，两人却是似有若无地看了程舒尹一眼。

叶落无声也跟他们握了手，对程舒尹说：“圈子里最难请的舒隐傻妈，今天竟然这么给我面子。”

程舒尹挑挑眉：“不介绍一下你边上那位？”

“这就是我家那位，你们在讨论组里应该接触过。小雁，他就传说中的比受还喘攻。”

看着雁过留粪那眼睛在自己和钟唯身上来回地看，程舒尹哂笑一声：“叶落大神还是那么幽默。”

他知道，这些年叶落无声黄瓜教主都还和钟唯保持着联系，态度上来看明显也是想劝和的。只是这“比受还喘攻”的名号乍然被说出来，还是有种伤疤被揭开的无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