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念了一半，法算是破了，得重来。”知空取来纸笔交给花耀，吩咐道：“得撕了四周的符纸重写。”

佛坛不能动，花耀便和知空一起趴在地上写。花耀挽了袖子，一手握着笔杆舔舔毛笔尖吃了一嘴的墨汁，随口吐了口吐沫，边写边说：“这上面写的什么？嗯……花，花，花……耀，耀，耀……嗯？都是我的名字。”

知空停下笔，几度张口欲说什么，最后挑眉看着他说：“上面写的全都是佛字。”

花耀哼哼道：“切，原来是佛字么。”

知空表情怪异，半晌，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你……不识字？”

花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大爷是画画的，写字做甚。”

想到知言大师屋里那幅署了名的山居图定是假的，知空心想，回去得跟住持好好谈谈，换个识字的才子崇拜才好。

知空让花耀把符纸贴到院子四周，花耀猛地摇头：“我害怕。”

知空看废物般的看着他，不耐烦的说道：“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实在不行就吱一声。”

花耀紧紧的抱着怀里的符纸，看看黑漆漆的四周，毅然决然的不要脸了，他深情的看着知空道：“吱。”

知空实在是懒得理会这个不学无术的才子，拿了符纸一一的去贴，花耀紧紧的跟在他的后面，后来干脆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木鱼声重新响起，在清冷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大约一个时辰过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花耀打了个哈欠，来回看了看，最后背对着知空坐下。

明显的感觉到背后的人身上的温度，知空不适应的轻颤了一下，花耀小声笑道：“小和尚。”之后便靠着这宽阔的背脊睡着了。

贴在西院四周的符纸发着淡淡的红光，现下没有风吹，却听的到门窗吱呀的响声。知空静坐着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说道：“既然来了就现身吧。”

从黑暗处走出一面容憔悴长发及地的白衣女子，她两眼空洞，只有眼白而没有眼球，她呆呆的看着知空，问到：“你见过我么？”

女子一步步向知空走来。知空摘下蒙眼黑布，睁开浮动着奇异的幽绿图腾的眼睛。凭借着这双眼，知空看到女子周身有巨大的黑气萦绕，头顶又有无数女子冤魂纠缠一堆无声尖叫挣扎着，俱是面容狰狞，双目龇血。怪不得觉得妖气很怪异难以分辨，原来这妖怪能够折射虚影。

知空：“你是铜镜。”

女子忽然咯咯的笑起来，头部竟以颈部为轴绕了一圈，知空甚至听得到骨头格叽格叽的响声。“我却没见过你。”铜镜妖双目渐渐涨大，之后挤出眼眶，连着血管慢慢向知空的方向探过去。

知空惊觉的站起来，花耀失去了依靠登时后脑勺朝下磕在地上。知空心下道一声“糟！”花耀疼得大叫一声，之后迷迷糊糊的站起来，看到知空后刚要骂，却看到一双带着血肉的眼睛在面前晃悠。花耀不敢相信的揉揉眼，再睁眼时正对上那对眼珠。眼珠里没有眼眸，然而花耀却感觉的到这双还滴着血的眼睛在死死的看着他。花耀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发冷，喉咙像是被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知空伸手去救，此时却有一道青光划过，铜镜妖的双眼被其斩断。铜镜妖厉声尖叫，方圆十里皆可闻。铜镜妖的一双眼睛正掉在花耀怀里，而且还不断的滚动。花耀终于大叫一声，然后惊恐的扔了怀里的眼珠，死死的抱住知空的腰不放。

没了双眼的铜镜妖一味的大叫，知空看到那些在铜镜妖头顶纠缠的女鬼们正被铜镜妖吸收。

一道青光落在知空与花耀面前，并慢慢形成一个温润俊朗的少年模样的人。

花耀方才被吓的不轻，女妖大叫，他便也闭着眼大叫。少年看他这模样摇摇头。知空知道这玉妖没有害人之心，便捂了花耀的嘴交给玉妖。

玉妖：“小师傅小心，这女妖厉害的很。”

知空拿起自己带来的木棍，对铜镜妖说道：“你作孽太深，就此悔过尚可赎罪。”

铜镜妖一会儿凄惨哭泣，一会儿咯咯的笑。她正慢慢的变得高大，两臂腋下也开始生出手臂，一对滴血的獠牙从嘴里伸出，更确切的说，是从喉咙里伸出。獠牙上沾着些许血肉，更有浓重的腥臭味散开。

花耀吓的几乎要翻白眼，玉妖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腕安慰道：“花少爷莫怕，我和这师傅定会救你。”

花耀一把推开他问到：“你又是哪位？”

玉妖：“少爷娘亲还在世时无意间曾从一道人手里买下一块古玉，那便是我。那道人本想用我炼药，多亏夫人相救，玉郎才能逃过一劫。玉郎想报恩，替花家除了这盘踞多年的妖怪，可惜道行不够，只能保着少爷一人。而少爷的干娘，也对少爷下了保命的咒，凡是少爷在的地方，这铜镜妖便不敢放肆。”

“少提我那早死的老娘。你，你说这妖怪已经在我们家很多年？”

“正是，七年前，花家一丫鬟从林间拾了这铜镜。本来这妖怪也没这么强，去年年底，一个丫鬟自尽，给了铜镜血气，这才使事情无法收拾。”

花耀一听就来了气，抓着玉郎的肩膀使劲的晃：“告诉我这都是哪个丫鬟？爷去刨坟！”

几句话的功夫，铜镜妖已经生成了四臂，化作十三丈高。知空口中不断念咒，铜镜妖痛苦万分却仍吸收着冤魂。花耀感觉到玉郎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力气越来越大，显是非常的紧张。光是闻到铜镜妖散发的血气花耀就想吐，连看一眼这妖怪的勇气都没有。

知空肃穆对铜镜妖说道：“若你冥顽不灵，休怪佛法无情！”

铜镜妖吃吃笑道：“我就拿你这小和尚做点心。”说罢，伸出一手来捉，知空腾空后跃避开，落地瞬间将手腕上佛珠摘下扔向铜镜妖。然而一道橙黄的屏障倏然在铜镜妖身前展开，佛珠与屏障相碰便被弹回重重的打在知空的左肩上，知空左肩肩骨登时被打裂。铜镜妖伸手去扯知空的左手，想把它给生生的扯下来。

玉郎将花耀推到角落，一手张开在掌心聚集妖力化作一把玉剑向铜镜妖砍去，然而因为那倒屏障，玉郎的攻击毫无作用。

知空左手无力，右手持棍打掉了铜镜妖的一只手，然而只要铜镜妖藏在屏障后，任何攻击的法力都会被反弹。

玉郎道：“铜镜妖失去了眼睛，却能听到声音，屏住呼吸！”

花耀和知空都屏住呼吸。花耀不是练武之人，又没有学过游泳，憋了一会儿就面色青白，受不住了。知空伸手死死的捂住花耀的嘴巴想对策，完全没有看到花耀闪着泪花的眼睛，迫不得已，花耀咬了知空一口，待知空吃痛松手，花耀便大喘着跑到一间小屋。

铜镜妖的头发极速伸向小屋，穿破了小屋的屋顶缠住了花耀的脖子。花耀还没来得及吱一声就被提到半空，玉郎去救，却被铜镜妖又伸出的头发缠住了全身。知空从香炉里抓过一把香灰洒向铜镜妖的头发，铜镜妖的头发立刻化为灰烬，花耀与玉郎摔在地上。

铜镜妖惨叫一声，头发缩回屏障之内。

第8章

没等铜镜妖再次攻击，花耀在小屋里寻了铜锣抱着跑了出来。他看着铜镜妖颇为得意的哼哼，然后哐哐哐的敲起了铜锣。

铜镜妖被铜锣声聒噪的发狂，屏障渐渐消失。知空口中念咒将佛珠凌空抛起，之后一手于空中横扫，佛珠散开排成一线冲破了铜镜妖的头颅。铜镜妖不再挣扎或尖叫，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花耀刚刚松了口气，谁知铜镜妖的头颅竟然砰的爆裂开来，血肉四溢。爆开的头部慢慢的生出更多的头颅，百面千孔。花耀受不住，哗啦的吐了一地。

玉郎大叫：“趁她妖力没有聚齐，快结果了他！”

知空收了佛珠，准备再次攻击，半空中火麒麟却凭空闪现。火麒麟对知空说道：“不可击其头部，铜镜本就聚集千人千面拥有数千头颅。不过，它吸收过多人魂拥有了心肺，可破其心肺，再行封印！”

知空：“这事与你何干？”

火麒麟：“你也知道我法宝众多，这便是其中一个。丢了我也没发现，方才知言大师来与我说，我才……”

火麒麟话还没说完，知慧懒懒的声音便响起：“红猪，你这里补的不对，应该先这般，然后再这般……”

火麒麟扭头吼道：“我缝了几千年的衣服怎么会缝的不对？！不识货的蠢东西。”

火麒麟的身影消失，知空口念经文，佛珠在空中逐渐变大，倏然套住铜镜妖脖颈。铜镜妖惨叫一声，伸长了四只手胡乱的抓。玉郎带着花耀连忙躲闪，然而花耀脚软的很，一个不留神摔在地上。玉郎被铜镜妖一手扫到一边，登时吐了口血。铜镜妖一手抓住花耀脚踝将他倒着抓起，花耀惊慌不已，双手乱抓，摸到一物就死死的抓在手里。

知空皱眉，口中念咒，之后将手中木棍掷向铜镜妖。木棍携带着佛印穿透铜镜妖的身体，正倒提着花耀要把他吃进嘴里的的铜镜妖大叫。花耀惊恐的看着铜镜妖的血盆大口和铜镜妖对着叫。

“啊——！”花耀大叫着，心肝被吓的快要从喉咙里跳出，遂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方才胡乱摸到的青石大砖扔进铜镜妖嘴里。铜镜妖的痛叫声戛然而止，一手松开花耀，痛苦的掐着自己的脖子。

知空飞身上前去接住花耀将其抱在怀里，然后凌空一脚踢去，万佛印于知空脚前形成，破空向铜镜妖袭去。万佛印紧紧的包裹着铜镜妖，铜镜妖不住的反抗，套在她脖颈上的佛珠就更紧的锁着她的咽喉，压着她的魂魄。最终，铜镜妖被包裹至核桃大小。

知空将花耀交给玉郎，收了铜镜妖于一佛像前。木鱼声响起，逐渐的盖住了铜镜妖的尖叫声。最终，铜镜妖逐渐缩小并化于虚无。

三人忽听叮的一声，一小块黄铜质地的铁片从铜镜妖消失的地方落下。知空上前捡起，来回仔细看了看。妖物被收后是会现出原形，但是这铜镜妖是被他送入地狱，元魂不可能现行才对，再看这片黄铜，也不像是铜镜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玉郎拿过黄铜片看看又闻闻，“没有妖气，不是刚刚那铜镜妖掉下的？”

知空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闻一闻，咬一咬，觉得没意思随手便一扔，刚好扔到好奇凑上来的花耀的衣领里。花耀伸手去掏，那片黄铜竟然渐渐融化流在花耀的脖子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花耀疼的大叫。玉郎慌忙上前用手去擦，溶液炽热，烫的玉郎手指掉了层皮。知空皱眉，抓了把香灰撒在花耀脖子上，那些溶液变成为蒸汽散开。

“好疼……谁让你乱扔东西的！”花耀疼的飙泪，但是摸摸脖颈却感觉没有被烫破。

玉郎忽瞪大了眼看着花耀，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花耀满头问号，不知道怎么回事。知空歪着脑袋看了会儿，嘀咕道：“本来就很花，现下更花。”

花耀抓狂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本大爷变妖怪了不成！”说着就跑到一旁的水缸边去看。“这，这……啊！这是怎么回事，我是被诅咒了么！”

花耀的脖颈上多了圈金色图腾，像是某种祭司的铭文，也像是某种生物简化的图案。花耀伸手去挠，但是只能在自己脖子上挠出血印子而已。

知空伸手摸摸，只觉的温温滑滑的，触感不错，于是多摸了两把。 “待我回去问问，应该不是什么要命的咒。”

花耀气急的一手打向水缸里的水，溅了一地的水，怒道：“除个妖还给我留个纪念，我真是谢你了！”

知空欣然道：“不客气。”

花耀心有余悸，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么东西？”花耀从屁股下面摸出个东西，是那铜镜妖的一对眼珠。花耀两眼一翻，嘠叽晕过去了。

玉郎摇摇头，看向知空。知空背对着他收拾东西，说道：“知你无恶意，恩德已报过，安心修行去吧。”

玉郎双手合十朝佛像拜了拜，然后又向知空拜了拜。知空点点头，刚要去扶已经昏过去的花耀，玉郎却抢先一步，接着在花耀唇上一吻。

“你！他……”知空指了玉郎半天，却不知该数落什么。“他是公的，你也是公的，你怎么能，怎么能……”

玉郎微微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这家伙细皮嫩肉的，小和尚帮我看好，莫让别的妖怪把他给吃了去。嗯……也算功德一件。”

知空先是念了“阿弥陀佛”，然后不满的说道：“他是妖，你也是妖，怎不带他一块儿走了。”

玉郎愣了一瞬，然后笑笑便离开了。知空皱眉看着地上的花耀，本来准备扔下他就走，但身后有佛像看着，心里总过意不去。知空叹息一声，将花耀抗在肩上随便找了个屋子安置了。然后找了些药酒，给自己抹了伤处就算。

知空点了花耀的睡穴，没脱他的衣服便将他塞进被窝里。花耀身上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进知空的鼻中，知空看着睡的正香的花耀小声道：“贫僧法力尚浅，看不出你是何妖怪。老老实实的待着罢，若你冲犯了佛法，定不饶你！”

知空走后没多久，花大叔便醒了了，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睡觉不老实，哐当从床上掉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花川文没命的赶回自己家，去了花耀的房间却没看见他，吓得差点归天。最后，二两带着人们在厨房里找到了悠然的喝着稀饭的知空和被大饼噎的翻白眼的花耀。

路过花府的人都发现花府有点不一样了，倒不是装潢变了，总觉得以前经过花府的时候都觉得莫名的阴寒，如今再经过这里却觉得心情畅快。

花府里住的人更是感觉到了这一变化，虽然没亲眼见到高僧除妖，但是心里却觉得舒畅许多。花老爷高兴的很，搬出一箱金银要送给知空，意外的是知空拒绝了。这么一来，花老爷更肯定知空是高僧，甚至要花耀去拜师。

“拜师？拜哪个……用劲儿会不会，作死呐！”花耀蹲在自己院子里的石桌上，看着被按在地上挨打的四个厨子打了个哈欠。

四个厨子今早刚跟着老爷进府，还没给家里人做饭，就被少爷下令开打，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听着厨子们的求饶声，花耀朝花三儿挥挥手，花三儿立刻带着人下去了。

花耀对一旁端着药碗的花四儿吩咐道：“弄吧剃头刀给老不死的送去，老子不去当和尚，叫他去。”

花四儿点头说是，同时把药碗端给花耀。花耀看了眼，皱着眉咕咚咕咚的全喝完然后把碗扔进了一旁的枯井里。

花耀的院子里四处是竹子，就一颗柳树种在书房旁边，四周杂草丛生。这里的房子也已经很久没有修缮过，柱子上的朱漆都开始剥落。花耀不乐意让人来修，旁人也不敢擅自打理。这里夏天看着还算是有意境，颇有远离尘世的意味，可到了秋天，杂草枯黄一片，光线又阴冷，倒像个鬼院子。

院子里有两口井，一口已经枯了，可没填平。花耀天天喝药，每每都把药碗扔里面。夏天，常闻到从井里飘出阵阵药香。

花川文刚领着知空来到花耀的院子里就看到花耀把药碗扔井里。花川文脸上不好看，可以没说什么，一脸谄媚的领着知空来看看风水。

花耀看见他们很不高兴，“叫你们进来了么？”

知空无视了他的话，环顾四周，最终看向了那口枯井。

花川文大着胆子伸手在知空眼前晃了晃，确定他是真看不见，遂浑身冷汗的问道：“这井里是有妖怪？我早觉得它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