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倒是比东边花园凉快许多,人少了,也安静许多。
“还在给你干娘戴孝?”唐肖穆扯了花耀扎头的白条布。黑发散开,花耀很不高兴。“算命的给我说,我身上杀戮太重,看不见鬼神。可实际上,我也不信。”
花耀对他翻了个白眼:“你不信还让大朝寺的高僧来给我家做法?”
“不是为了让你清净么,省的你爹整天在家做法。”唐肖穆挨着花耀坐在桌子上,一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正在吃面的花耀停了动作,他冷眼看着笑嘻嘻的唐肖穆。唐肖穆拍拍他的肩膀道:“啊,我一会儿就走,不等到明天了。”
“嗯。”
“不跟我一起走么。”
“嗯。”
“你除了嗯不能说点别的?”
“哦,啊,哎,行,你挑个。”
唐肖穆使劲的揉了揉花耀的头,花耀彻底恼了,大吼道:“我比你大,你敢不敢尊重我一点!”
唐肖穆:“呵呵。”
花耀直接把碗一摔:“呵呵你一脸!”花耀在桌子上站起来指着唐肖穆骂道:“你杀我多少回了,好意思呵呵?!”二两被吓得跳起来,看到自己主人很生气,它立刻就呲着牙盯着唐肖穆。
今天知空一把抓住射向花耀的箭时,花耀就看清箭尾上是二皇子端亲王爷亲兵的箭。花耀不是傻子,唐肖穆的心思他一清二楚。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唐肖穆就一门心思的想杀了花耀,可花耀回回狗屎运,死活还死不了。
夏天夜晚的风再凉爽,唐肖穆也觉得烦躁不堪。他觉得自己是疯了,就算是生气,花耀看起来也很动人。
二两跳到桌子上站在自己主人身边,紧紧的盯着唐肖穆。唐肖穆看了看二两对花耀说道:“藏区有一种狗,身形健硕如虎,凶猛无比,而且它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你知道是为什么么?”他伸手去摸二两,二两露出尖利的犬齿警告他,他收回了手笑道,“因为傻。”
花耀脑子有点晕。他伸手抱住二两,低声道: “我热疯了,你快滚吧。”
微风徐徐的河边,一身白衣的花耀抱着他的狗坐在人工河边哼着歌,二两听着,时不时还嗷嗷唱两句。明明是个挺大的人了,身板却还像个少年,还是个羸弱的少年。
唐肖穆看着这一人一狗,不由得想笑。忽然间,唐肖穆想到,两年前花耀怀里揣着被打的奄奄一息的二两来找自己的时候。
那天下着雨,花耀也是这么一身白衣服。
第5章
怀州城旁的没有,就是盛夏时节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又离京城非常近,不少达官贵人都选择在盛夏时来这里避暑。不少游学的才子们,也都会聚集在此游玩并吟诗作赋一番。长此以往,怀州城里就有了“酒渠流觞宴”这一盛事。
怀州城的“酒渠流觞宴”是由各地的达官贵人捐资,选了处灵秀的好地方,在溪流旁凿了极长的渠道,以青石修葺,最后引入附近的溪流形成迂回之势。溪流上放着众多的竹板,每个竹板上有一只盛了美酒的酒杯,一张任何人都在上面出题的白纸。酒杯随着水流飘荡,若是谁对此题有兴趣便拿了酒,开始在纸上作答,写完后放回,出题的人看到后觉得好便站起来大声的宣读,以此会友。聚会一共三天。当然,这种聚会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的。
今年的聚会请的是前任宰相吴友仁。吴友仁虽年事已高,但他门生众多,其中不少都是当朝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他已故的女婿白自清就是当今天子曾经的太傅,虽然白自清早早的就离开朝野,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但是皇帝对于他的恩泽在他离世前从未断过的。加之今日有武威将军秦子豪陪同,各家世族也都挤破了头要参加这次聚会。这次的宴会热闹至极,几乎每个参与者都还带了智囊团,整个会场非常的吵杂。
吴友仁面上慈善,心里却很烦躁,喝过几杯酒,听过些狗屁不通的诗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的退场了,留下莽夫秦子豪和一干瘦弱书生大眼瞪小眼。
盛夏时节,即使是怀州城也逃不过炎热的侵袭。背着手,慢悠悠的在树林里散步的吴友仁热的有些头昏脑胀的,于是挑了个阴凉的地方乘凉。一棵白杨旁有个土堆,吴友仁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凉风吹过林海攒动,大片大片的碧绿遮盖了蔚蓝的天空。吴友仁眯着眼抬头看看天空,一片蓝色映在眼底,心中的忧郁也渐渐的从心底深处浮出。
吴友仁重重的叹了口气,已经本来挺的直直的肩背也垮下来。颓态,无奈,心酸,一个孤独的老者。
老者声音沙哑,缓缓的说道:“情字害人……”
吴友仁话还没说完,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他。不远处,一个小个子男人走过来漠然的道:“十年不晚。”
吴友仁哭笑不得,然而细细品味,却又觉得直击心底,十分正确。他惊诧的抬头,便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正抱着块长方形的木头的站在自己面前。
男人唇红齿白,看起来十分俊俏,然而却不太像中原人的长相,有些西域的味道。他个子不高,一副冷漠的,桀骜的神情却让人不敢小看。
“老伯,”男子开口道“能起来么。”
吴友仁看着男子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心下一暖,和蔼的笑着站起来,“谢谢小兄弟关心。”
男子冷漠的道:“该我谢谢你。”
吴友仁:“?”
男子把木块插进吴友仁刚刚坐着的地方,“你坐在了我干娘的坟上。”
吴友仁骇然的看到男子所抱木块上写着“干娘柳娘之墓——子,花耀。”
想到自己一屁股坐到人家干娘的坟上,吴友仁顿时背脊发凉。看到吴友仁的脸色变的苍白,花耀想了想,面无表情的安慰道:“放心,她人不错,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听完这句,吴友仁忽然觉得脖颈都在发凉,连告辞都忘了,慌张的走了。花耀笑着对着远处一个红衣女子说道:“我说的不对?”
远处的红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笑着笑着却变得伤感。她遥遥的看了花耀一会儿,之后挥了挥手。花耀立在原地,默默的说:“我会救你,即使那和尚救不了,我也会救你。”
红衣女子含笑摇了摇头。“那和尚愿意让我同你见一面,已经是大德……干娘跟乔郎就是在这里认识的,留个纪念,无憾了。干娘这便要走,有一事你需记得。花府有妖,对你无碍但还是不能留患,叫你爹去小朝寺。”
花耀擦了眼泪撇撇嘴:“死老头子不会听我的。”
“你总是有办法的。”红衣女子笑着伸手去摸花耀的头,可她的手却穿过了花耀的身体。知道大限将至,红女子俯身在花耀耳边轻声道:“再见了,我的耀儿。”
树林中,无数红色光点渐渐的浮散开来,它们依依不舍的穿绕了整个树林,之后聚于花耀周身片刻,最后安静的归于大地。数以万计的碧绿树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呢喃细语,又像是在默默哭泣。
一个美貌男子肃穆的站在树林里。透过层层枝叶的阳光温柔的抚摸着他俊美的脸颊,却怎么也挡不住他眼底不断流淌的泪水。然而哀伤逐渐转为阴狠,男子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握住。
“酒渠流觞宴”还未结束,吴友仁心有余悸的回到了座位上。人一旦年纪大了,很容易被惊吓到。等他坐了会儿缓了缓,才忽然想到,刚刚见到的男子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先生。”秦子豪叫了几次吴友仁,吴友仁才回过神儿来。“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吴友仁正要回答,一看秦子豪才忽然想起来,“你小舅子,那个叫花什么的。”秦子豪莫名其妙的皱眉,吴友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怪不得。”吴友仁先是喃喃自语,接着一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猛然大吼:“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吴友仁,吴友仁这才感到失态,尴尬的摆摆手坐下。秦子豪纳闷的看着吴友仁,刚想开口问什么,吴友仁就抬手示意他不要问。
吴友仁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面色凝重的离开。秦子豪刚要追上去就被吴友仁的书童拦下。
秦子豪问道:“你家先生这是怎么了?”
吴友仁的书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乖巧可爱,秦子豪也就摆出一副笑脸。谁知,这书童面无表情的回道:“他的事,我怎么知道?”
秦子豪皱眉道:“你不是他的书童么。”
书童掏掏耳朵 :“我只是他的书童,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秦子豪虽然脾气不好,可也不会跟个书童过不去,于是只多留了个心眼儿,压着火气回府了。
小朝寺。
知空已经在禅房面壁了两天,原因是偷偷跑下山去化缘,害的已经有百岁高龄的住持知言大师担心不已。同他一同面壁的还有自己的师兄知慧。知慧念了几遍静心咒,奈何饿的快发疯。扭头看到知空却老老实实的在打坐,知慧立刻崇拜起来,于是跑过来和师弟知空一起打坐。知慧还没盘好腿就听到了知空打鼾的声音。
知言大师一连几天没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知空小和 。尚,心里挂念的紧,吃了几口饭便忍不住去解了知空师兄弟的罚。
早饭时间已过,知言大师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馒头塞到知空手里。知空拿着馒头就咬了一大口。
知慧不满道:“住持,您可是高僧。”
知言大师道:“非也,贫僧比较博爱。”说完,又从怀中掏出半块馒头,咬了一大口,然后大摇大摆的往主殿走去。知慧饿的肚子咕咕叫,不知道知言大师还有半块,想是本来要给他的,遂慌忙跟上去讨吃的。
在全国,人们所知的只有京城的大朝寺,从未听过什么小朝寺。小朝寺与大朝寺毫无关联,只是名字相似。小朝寺位于深山里,一个主殿,两排平房,外加埋着历代小朝寺僧人的塔林便是全部建筑。平日里只有附近的野户上上香,只有节日时才见有村里的人过来拜拜,所以小朝寺僧人少,生活也清贫。小朝寺的粮食小部分是化缘得来,大部分都是自己种的菜,或是山里挖的野菜拿下山去换粮食。
不过,小朝寺也有“业余收入”,不念经的时候就下山除魔降妖,只收取吃穿尔尔,且从不留法号。凡是上山来寻的,都是请了各大寺庙高僧降妖无果的,又被高僧介绍到这里的人。
小朝寺的早课很随意,没有固定开始的时间,住持说,凡是心中有佛的,无时无刻不在佛法下,不在于形式。所以知空啃着馒头晃悠悠的进了主殿也没有人在意。
过了会儿,知慧跟在住持后面进了主殿,看到知空就去跟他坐一起。知慧路上狼吞虎咽的吃了半个馒头,还饿的很,看到知空手中还剩一口,趁其不注意一口咬了。知空恶狠狠的唬了一声,知慧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下,噎的直翻白眼儿。
知言大师干咳了几声,诵经的僧人们都停下,静静的看着知言大师。知言大师缓缓说道:“我听说有人除了只千年的狐妖和一只百年柳妖,可是知空与知慧做的法?”
知空道:“那狐妖作孽太多不知被哪里的高人打做魂魄,柳妖偷了火麒麟的收魂伞,收了他的魂,放与月华下想塑其肉身。我本不想毁柳妖道行,但是她自愿与狐妖为伴,便成全了。”
知言大师摇摇头,“善哉善哉。”
知慧插嘴道:“我本想阻止师弟的,可师弟太无情了。”
知言大师:“你只知情理,却不知因果必报。狐妖种下的因就定有果,那柳妖愿陪他,也算是圆满。”
知慧不满的嘟囔几句。知言大师知他慧根不深,想不通透。正要说上几句时,一个小沙弥进来说寺庙外有一姓花的员外要见住持。
听到是姓花的,知慧看了眼睡着的知空。
小朝寺拢共就这么点地方,知言大师就让小沙弥带着花员外进了主殿。花员外刚进门就看到主殿旁一红发白衣俊美青年正在苦大仇深的缝补和尚们的衣服,花员外一脸的不解。青年抬头看他一眼,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花员外忙往一边闪了闪。
小朝寺位于荒山野岭的地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位大肚便便的花员外一脸的憔悴,显是受了不少苦。
花员外掏出汗巾擦擦额上的汗,之后经小沙弥介绍,朝年纪最大的知言大师作揖道:“在下花川文,见过知言大师。”
知言大师笑道:“可是怀州城九川寺住持让你来的?”
花川文惊讶不已,“您怎么知道?”
“施主周身有九川灵气,想必是九川望族。说罢,家里可发生什么?”
花家世代以租田为最大营生,当家的也掌管不少生意,到了花川文这里更是做的风生水起。经商习惯,花川文本能的多了个心眼,想到这住持可能与九川寺住持通过信,故意装神弄鬼,于是问到:“大师可能看出什么?”
知言大师知他所想,只说到:“问,不过是知你心中所惧,须知除妖更要除心魔。施主若不愿说,贫僧却是不能强求的。不过,施主最好尽快回家,家中将有大事。”
现下天气热,花川文又是个养尊处优的大胖子,听知言大师这么一说更是一股燥火涌上心来,忍不住大声道:“破庙!”说罢就转身欲往回走。
花川文走了没几步,发现还真没人拦着他,于是又悻悻的拐回来,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算了。“大师,实不相瞒,我家里这几年实在是怪异的狠,要不我也不会到处寻高僧做法……方才冲撞了您是我不对,还恳请大师随我回家做做法,我花家定厚礼相送。”
知慧看着这变脸快的很的员外,心里很是不屑,遂摇头晃脑的,装作没看到知言大师的目光。知言大师本来是想让知慧去的,结果这小和尚还挑的很,知言大师又看看知空,发现那厮竟然盘着腿歪着头睡着了。
山路崎岖,花川文坐不成轿子,只能和仆人一起爬山来的小朝寺。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花川文又是个大胖子,下山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就咕咚咕咚的开滚,他的仆人就跟在后面“老爷,老爷”的呱唧。知空一手拿着棍子探路,走的比花川文和他的小厮们还稳当。听到花川文的声音,知空开始装聋。佛家讲助人,但他认为自己的修为太低,实在是罪过,现在起要旁若无物的念几遍经文才好。
花川文鼻青脸肿的下了山,上轿子前还狠狠的瞪了知空一眼,不满的嘟囔,无外乎怎么弄了个瞎和尚来除妖之类的,顺便再提一提这路难走,和尚不提醒。知空谦虚的听着,待花川文说完,一手并拢放于身前莫然道:“哦。”
四个壮年轿夫抬着轿子走在前面,知空手持一根木棍跟在后面。花川文赶着回家,一路上没有停歇,几个仆人和轿夫被晒的汗流浃背,知空却是饿的两眼昏花,肚子还时不时的叫唤几声。
大约三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赶到花家大门外。花川文下轿后即问做法需要备什么东西,知空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的道:“馒头四五,稀饭两碗。”
花川文:“……”
第6章
花家家大业大,主宅修的富丽堂皇,丝毫不亚于官府宅邸,只是花家四周却阴气阵阵,平日里连飞禽都少有经过。知空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阵阵阴邪的寒气。此地阴气已经聚集有一段时间,若不及早除去不仅会害人性命,连此地灵气都会被侵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