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为他选墓址在四面环山的碗底处，这人鬼魂将存活万世，受千万阴魂供奉，安稳长眠于地下。

蛮人越过黄水杀过来了，部下们只能匆忙把所有被杀死的皇室和敌军尸体一同作陪葬放进陵墓，金银玉器等陪葬竟然都没得及放入。

他们也许想不到千年后盗墓盛行，这一座简朴的不能再简朴的坟墓竟然被人盗开，一个傻缺二百五拿着一瓶伪狗血就唤醒了沉睡千年的魂魄。

孙华低低笑起来，地下室里幽幽的灯光放佛一跳一跳的随着他的笑声颤动着，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南宫宸的一部分，所谓爱着靖儿的那一部分，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为千年前悖于伦常的禁忌爱情找了一个自以为不错的后路，他实际上就是南宫宸，就是那个看起来果断冷静实际上懦弱胆小的男人。

他是——

为公西王室征战一生，赔上了整个家族的蠢货。

为公西锦的王位疲于奔命，自己却惨遭背叛的蠢货。

为儿子报仇，结果大仇得报却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的蠢货。

孙华笑着笑着就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重新醒过来，那他的靖儿呢，靖儿只能留下这一具没有温度没有气息的冰凉的尸骨吗？

为什么命运总是这样不公平？

为什么不让他继续沉睡？

为什么这么痛苦？

孙华痛苦的蜷缩在南宫靖的尸骨旁，紧紧抱着他，好像这样就不再痛苦一样，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他想要的温度一样，好像这样就能怀抱整个世界一样。

我抱着你，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如果可以，我愿意陪你一同死去，我愿意与你一同长眠。

孙华沉浸在这无边的沉重哀伤里，时间放佛停止了一样，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却感受不到生命流逝，入目都是黑暗，黑暗里都是悲哀，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人……

“孙哥，孙哥，孙哥，开开门，着火了……”

谁在喊？

谁的声音？

在哪里？

孙华抬起头睁开眼睛，顶灯幽蓝的光映在他的眼睛里。

门外继续传来李墨宣的声音，正着急的叫喊着：“着火了，孙哥，快起来！”

孙华下床把门打开。

李墨宣咋一看见孙华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不由得吓了一跳，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孙……孙哥，外面……着火了，一楼烧起来了。”

孙华想起放在一楼的自己原本的尸骨。

突然李墨宣身上携带的电话响起来，这部电话其实是孙华的，但是孙华根本用不着，就一直由李墨宣保管了。

李墨宣接了电话“喂”一声后，突然转过头为难道：“孙哥，原先生说要找你。”

孙华突然明白这火是哪里来的了。

原野声音愉快地问候道：“孙少，晚上好啊。”

孙华已经走到一楼客厅了，外面的门板已经开始燃烧了。

当初装修房子的时候，墙壁和房顶都加了防火材料，现在火势燃烧的并不快。

“你做的？”孙华也不去客房了，直接坐在沙发上。

李墨宣在旁边着急的团团转：“孙哥，怎么办，要不赶紧叫火警吧。”

孙华冲他摇摇头。

原野笑起来，笑声低沉，透过话筒传过来，放佛带着磁性一般：“孙少说什么呢，我正好路过这边，看见你家房子着火了，要不要我帮你灭火啊？”

孙华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不紧不慢地喝一小口，才开口对原野说道：“原野。”

原野这是第一次听见孙华叫自己的名字。

“你这样做真的好吗，烧了房子不要紧，把我烧死了也不要紧，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

原野沉声问：“什么意思？”

“你想要的东西在一楼客房哦。”

电话那头的原野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该死！你把他们放在一楼干吗？不是放在地下室的吗？”

轮到孙华愉快地笑起来：“你着急什么啊，我只把那个将军尸骨放在一楼了，剩下的那副可是要和我一起同生共死的。”

原野听到这里，心里怒骂孙华是个神经不正常的疯子，慌忙把孙华别墅的内部构造图逃出来，急切地查看一楼客房的位置。

幸好，幸好一楼只有两件客房。

原野戴上绝缘手套，三步并两步，一跃攀上别墅围墙上，从大门边跳下来，直奔客房的方向。

第二十八章：父子相认（一）

孙华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房间里温度逐渐升高，窗外有火苗铺天盖地的燃烧着，大火燃烧着门板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李墨宣不知道孙华卖的什么官司，他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心里想着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哟。他盯着窗外的火苗，期待着房间里的灭火装置给力一些，最好在有人报警火警赶来之前自己还有命跑出去。

就在这时，别墅的警报突兀地响起来。

孙华咧嘴一笑，竟然真的就在附近呢。

离客厅最近的客房那边忽然传来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原野用了十成力，钢化玻璃被打破了个大洞，幸好他手上还带着厚厚的绝缘手套，不然手背定要血肉模糊了。

原野透着火苗的光线看见昏暗的房间里，白色床铺上一个硕大的水晶棺。

原野一手把玻璃碎屑清理掉，一手按着窗台纵身跳进去，直奔床铺。

孙华悠悠然放下水杯，起身朝客房走去，手里拿着客房的钥匙。

孙华猜想，火苗应该烧进房间里了吧，也许床铺都着火了，虽然隔着水晶棺，烧不到骨头，但是原野要在大火中把它带出去就有困难了。

孙华心道：

你不是想要吗，给你一副又何妨。

那你也得有本事完好无损的带着它出去。

我已经不在乎了。

孙华面带着微笑，打开房门。

房间里已经有火苗窜进来，窗帘被烧着了，火苗明亮的光照亮了整个空旷的房间，房间里唯一一张大床边趴跪着一个人。

原野此时已经打开了水晶棺，他正充满爱意的抚摸着手中的头骨。

“终于找到你了爹爹，靖儿等你等得好辛苦……”

原野一向高傲的脸上此时满布悲伤，泪水潺潺流出。

孙华站在门口，听到这句话，完全不敢相信他刚刚听到的，整个人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愣在那里。

火焰的光芒在他脸上闪烁着，孙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整理好水晶棺里的零散的骨头，把头骨放在正上方的位置，把腿长骨放在下方，勉强拼出一个人的形状来，仔细地盖上棺盖。

原野抹去脸上的泪水，背对着孙华小心翼翼把水晶棺托在怀里朝门口走去。

此刻跟在孙华背后的李墨宣又震惊了，他记忆中当初置办两副水晶棺时可是找了五六个小弟一起搬过来的，难道他记忆出错了吗，为什么眼前又出现一位力大无穷的大力士一个人就能将它毫不费力的拿起来？

原野抱着水晶棺侧身走出房门，孙华默默让开路。

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孙华突然出身问道：“你是……靖儿吗？”

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此刻的声音有多么紧张，每一个字从口中说出来都带着颤抖。

如果，如果，真的是靖儿……

连他都能附身重新醒过来，他的靖儿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是靖儿……

原野的脚步突然顿住了，他转头来看孙华，目光灼灼地盯着孙华。

“如果我是呢？”他问。

孙华听到他这么说，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结果脚步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跌倒，天旋地转就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孙华从来没想过，也许靖儿还活着呢？

如果原野就是靖儿？

孙华意识沉沉的，好像听见耳边有人说什么“过度疲劳，精神紧张，营养不良……”等话。

又听见有人说“如果我是靖儿，你又是谁？”

“如果我是靖儿，你要怎么办？”

“如果我是靖儿，你将如何待我？”

孙华奋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看看，他的靖儿是否还像之前一样安睡在他的身边。他努力的挣扎着身体想要抱紧旁边靖儿的尸骨，他急切地需要确认，靖儿还在他怀里。

会说话的靖儿，站在他面前的靖儿，变成了他人的靖儿，不过，只是一场还未清醒的梦境罢了。

不过，是他潜意识里的奢望罢了。

不过，是他抱憾终生的遗愿罢了。

但是好像这并不是一个事实。

有人用冰冷冷的声音说：“如果醒了就睁开眼睛，别自欺欺人了。”

孙华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静寂的白色。

“啊，我说原野，说话别这么粗鲁，不是你的风格。”沈九插了一句话。

赖青水拽了一把他的袖子，示意他安静一些。

孙华看着床边站着的目光冷酷的男人。

赖青水把护士叫来，给孙华检查一番，又叮嘱他再住一天院，之后每天都要来医院打点滴，平常多休息，工作不要那么拼命之类的。

孙华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原野就没挪开过，赖青水见状拉着沈九一起出了房门，沈九不解道：“他们两人是怎么回事啊。”

李墨宣也不懂什么情况：“孙哥就说了句‘你是靖儿吗’就倒下去了。”

沈九一摊手：“难道是郭靖？”

赖青水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乱想。”

又对李墨宣说道：“去安排人把别墅收拾一下，估计你们家孙哥之后不用住在那里了。”

赖青水心道，看刚刚孙华那眼神，跟脉脉含情似的，这两人也许再也不用争那两副千年古尸了。

原野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目光并不看着孙华。

孙华有些着急了：“你是吧，你确实说过你是靖儿，对吧？”

原野沉默良久，这才转头看他：“我是说如果我是你会怎样？”

孙华急切地说：“靖儿，我是爹爹，我是南宫宸。”

原野笑了一下，脸色很快就又平静下来：“那又怎样，你现在可是‘孙华’啊，我也不是什么靖儿，我是姓原名野，原野。”

孙华拉开被子，下床来，可是手背上还插着针头，他毫不犹豫地把针头拔掉，白皙的手背上瞬间流出大颗血珠，原野看见了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

孙华扶着床沿站起来才发觉全身酸软，两腿无力。

他努力朝原野走去，口中说着：“可是我找了你好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靖儿……”控制不住胸腔里奔涌而出的欣喜，眼泪大颗大颗流出。

原野被他的眼泪和话语搅得心烦意乱，好像他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唯有的一次是父亲要娶填房的时候。

原野讽刺地笑起来，这就是自己，长着一张无辜纯良的脸，顶着孝顺儿子的名头，做尽自私自利之事。

“爹爹？你说你是南宫宸，你是我父亲吗？你配做我父亲吗？你一次又一次出征把我扔在家里扔在陌生的皇宫，扔给那个禽兽的时候，你觉得你配做我父亲吗？”原野怒吼一声。

孙华止不住眼泪流出来：“对不起，靖儿，爹爹知道，爹爹对不住你，爹爹错了。”

原野双手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全部力气一样才说出那句抱怨的话，他早就想说了，他可是等了太久了。

他曾经无数次向苍天乞求过，如果爹爹能一直在家里陪着他就好了，如果爹爹不是什么镇国将军，如果那个人不是他的亲生爹爹，那么他是否就可以独占他？

结果，就连他卑微的想要“就这样也好，就这样做父子一辈子，就这样你不娶，我未婚，就这样让我陪你老去也可以”的渺小的愿望，都被残忍的打破了，在他执刃自尽之前，他还说出那么过分的话，他还想要他的父亲为他报仇，他竟然那么自私，那么心胸狭窄。

如果他能忍一忍，男儿又没有清白之身的说法，他也许会等到父亲班师回朝，会等到父子相聚的一天。

也不至于让他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至于让他父亲成为历史罪人，也不至于让他父亲死后也不得安生。

孙华知道自己愧对这个孩子，可是除了“对不起”他真的不知道再如何表达他内心的感情了。

是悲哀还是庆幸？是痛苦还是欣喜？

孙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他仰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如今的“靖儿”。

他的靖儿那时还是脸庞稍圆稚气未脱，现在已经是身材高大，气势魁梧的青年男人了。

原野低头看着面前怔怔瞧着他发呆的男人，虽然与记忆中的那个伟岸的男人模样相差太远，但是这副相貌竟然让他觉得意外的好看，意外的合心意。

原野伸手捧起他的脸颊，轻轻抚摸着，低头献上一吻，在唇上。

不去看孙华瞪大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原野不管不顾地说起来：“这就是我的感情，不是你心中那个乖儿子南宫靖，而是作为一个男人对你的占有欲。我无法接受你被皇帝赐婚，无法接受有个女人要与你同床共枕，于是花钱找人在你拜堂时暗杀了新娘，我甚至在心里记恨生我的娘亲，她凭什么可以与你有肌肤之亲，我是不是很傻很可笑，要不是她哪里会有我呢？我明知道你派人在皇宫里暗中保护我，并不能让二皇子怎么样我，但是我还是执意一死，我就是想看看你为了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可惜我死了什么都没看到啊，我真的很傻，是吧，爹爹？我就是这样一个疯狂嫉妒着所有与你交好的人的疯子，我自私自利，我卑鄙无耻，我觊觎自己的亲生父亲，我死有余辜……”

“但是，我爱你啊，南宫宸，不是儿子对父亲的爱，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爱着你……”

第二十九章：父子相认（二）

原野声嘶力竭诉说自己满腔的爱意，连同千年的思念和久藏心中的忐忑不安通通说出来，他心里想着，让他知道罢，反正老天待他不公，今生连父子都没得做了。

孙华震惊得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以为的儿子的乖顺其实都是儿子伪装出来的表象？

是的，孙华想起来了，一直以来他对原野的印象都是狡猾女干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是心胸狭隘的，睚眦必报的。更何况第一次见面就趁他意识不清的时候强上了他。原本孙华还不拿这幅身体当自己的所有物，被人开了后路也只当灵魂永远属于靖儿。现在意识到那个人其实就是靖儿，孙华忽然就窘迫起来。那一晚沉迷在欲望中放纵身体的感觉在脑海中乍然回现，孙华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隐隐不安分起来，脸颊也燃烧起来，他后退两步，双手遮住脸颊，不想被此时正伤心的靖儿看见他现在这副不知羞耻的模样。

原野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说完所有的话，就见到孙华一脸迷茫的后退，远离他。

他心中苦笑，果然是吓到了吗。

原野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两步，回头说道：“那两副尸骨就这样分配吧，希望父亲可怜可怜我，至少能给我一个缅怀的对象。”

原野想着，完了，要是没有说出来就好了，这下以后连父亲都没得叫了。

浑浑噩噩准备离开。

突然衣摆被人拉住，原野停下脚步不解回头。

孙华扭着头，不愿意他离开，死命拽着他的衣角。

原野苦笑一声：“孙少这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是怕我的这份感情吗，虽然不再是父子，即便已经过了千年，我依然情谊如初；即便你换了一副身体，我依然情深不改，我怀着这样忤逆悖德的心思，你还要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