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痛吟和求饶，哈德森加大了脚上的力气。

一下，

一下，

又一下。

走廊里只有沉重的军靴撞击发出的声音。

呻吟啊，求饶啊，哈德森既得意，又恼火。

忽然他抬起脚，对着严少泽惨白无神的脸压了下去。

在这张高傲不屑的脸上压上鞋印一定非常有意思吧？

哈德森眯了眯眼，几乎就要畅快的笑出声。

“啊——”

另外三个人不可置信的睁大眼，他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哈德森魁梧的身体就这么飞了出去，狠狠撞击在墙壁上。继而软倒在地，人事不知，身下慢慢渗出鲜红的血液。

刚刚还匍匐在地的严少泽竟然睁开了双眼，即使脸色还是苍白的可怖，眼睛却冰冷、狠戾。

他扶着墙壁，曲起一边膝盖，用力，随之另一只脚撑住了地面。抵抗着仍然在他身体里肆虐的剧痛，他慢慢站了起来。

挺直脊背，绷紧了身体。

“还有别的事儿吗？”

其他三个人心里一寒，后退几步，落荒而逃。严少泽冷冷看着那三个人消失，慢慢挪动脚步走向宿舍门。

这一次，显然对方的屏蔽已经失效了，“滴”的一声，他通过了身份核查，门锁跳开了。

在走进之前，他忽然目光一转，重新钉在哈德森身上。

冰冷，狠戾！

哈德森身体随之一颤，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从地板上蔓延开。

严少泽终于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宿舍房门随之闭合，之前一直支撑他强自支撑的力气渐渐消散，似乎身体里的剧痛又一次占了上风，试图剥夺他的意识和自主权。严少泽跌倒在床上，眼前恍惚。他勉强拨通施歌的视讯。

“嗨，严。”施歌有点惊喜，难得严少泽会主动联系他。但是立刻，他就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

好友不但脸色惨白，眼神也微微涣散。

“你还好吗？”

“没事，就是惹上了点麻烦。”严少泽勉强让声线正常。

但是施歌仍然听出了其中隐约的虚弱和颤抖，“你现在在宿舍？”

严少泽努力集中注意力，才发出一声，“……嗯。”

“受伤了吗？”

严少泽几乎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但是潜意识知道对方是重要的人，他含糊的“嗯”了一声，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咣当！”

施歌心里一惊，骤然站起身，椅子翻倒在地，发出响亮一声。

“少泽！少泽！保持清醒，我现在就过来。听到没有？……该死的！”发现对方完全失去了意识，施歌拔腿就朝着门口奔去。

正在看着手中资料的江天忽然抬起头，隔着玻璃，眼见着自己的副官没打一声招呼消失在门外。

胳膊落了下去，视讯光屏晃了晃，消失在空气中。

严少泽彻底陷入了和体内痛苦的对抗。

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无形的触手毫无规律的伸出来，将剧烈的毒素住入，同时蔓延上来试图控制他的身体。他挣扎，反抗。喉喽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力气越来越小。

仿佛是一道道激烈的电流，顺着他的血管逆流而上。又变成挂满了倒刺的钩刀，在内脏里横冲直撞，带起一片片血肉。

痛，

好痛！

好痛……

严少泽瘫软在床上，无意识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紧闭双眼，身体却不时微微颤抖。

真的好痛。

黑暗之中，严少泽后退几步，躲开袭来的触手。

“滚！滚开！”

“你们是谁？”

浓重的黑暗似乎连他的声音都吞噬了。激不起半点波纹。

严少泽忽然转身，凭着直觉又一次躲过。

“滚开！到底是谁，都给我出来！出来！”

他狂躁的躲闪着，但是触手却越来越多。严少泽对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他要逃开这里！逃开这里！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铺天盖地的触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悄悄结成一张巨大的网。严少泽刚好扑进了网里。

一瞬间，他就被完全捆绑住了，甚至连手指都不能微微移动分毫。

身体失去了控制。

“呼——”格罗乌斯放松身体重重靠在椅背上，终于取得了对七号的控制权。他没想到竟然这么不顺利，七号的自主意识太强了，强到“MG嵌入式内核”都几乎无法控制。真是可惜！七号拥有这么好的资质，要是当初的植入成功，他势必会成为超越实验体T的最强战士！瞟了一眼旁边冷冰冰的杜比克人，仍然紧紧关注着屏幕上的数据，对此不置一词。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说了他也不会懂的，这些没有感情的介机态人。

他积攒了一些力气，结果一边助手递过来的水，一边倒进嘴里一边随意扫视了一圈大厅。

无数的屏幕，信息纤维，来来往往的廊道。中央大厅非常繁忙，也非常安静，所有人都全神贯注为了同一个目的。格罗乌斯心中满意。

“出现异常。”

耳边忽然响起杜比克人冷冰冰的机械音。

格罗乌斯转头，身体立刻前倾，肌肉紧绷。什么情况？

顿时，他大惊失色，什么？

怎么七号……挣脱了控制？！

意识中浓郁的暗沉正在缓缓消散，严少泽看着一地的触手残骸慢慢清晰。抬起胳膊，他看向自己的手心。

双手一如既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却知道，这其中充满了力量。

一直被死死压制躯体弹了一下，严少泽眼睫颤了颤，在现实中恢复了意识。

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眼神恍惚了一下，立刻就恢复了冷静。是的，有人试图控制他的身体。原来对方根、本没有忘记自己。

严少泽放松身体躺在洁白柔软的大床上，紧紧盯着天花板不规则的花纹。

习惯性的要勾起笑意，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

头一次，在身体保持自主情况，他没办法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恢复意识彻底挣脱控制之后，之前的一幕幕就全部涌到眼前。

身体扑倒在地，哈德森一脚一脚踹上来，最后甚至试图碾压他的脸。从来都没有过的耻辱令严少泽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了一下。

对自己无力的愤怒，狂躁，憎恨，无法压抑！

他握紧了手心，并且加大了力气。

无法容忍。

严少泽不规则的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手心的刺痛让身体的痉挛渐渐平息。

笑话！

所谓的，脱离联邦的核心，过一过上辈子没有体验过的生活，都是笑话。

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突然重获新生，茫然无措。他失去了自己的方向和目标。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听起来十分美妙的理由，蒙蔽自己，安慰自己。

他几乎信以为真。

如果不是今天身体忽然剧痛失去反抗之力，他或许仍然会沉醉不醒！仍然看不清现状！

所谓的方向，追求，所谓的体验没有经历过的生活，都要以自由为前提。

力量是什么？力量就是自由的保障。

人格的保障。

尊严的保障。

没有力量，你就没有挺直站立说话的权利。

严少泽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胸腔一下一下颤抖着。

他在空气中无声的张嘴，说了句什么。

然后握紧了手心。

就像是，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命运！

就在这时，门忽然响了起来。

严少泽收拢了自己的情绪，嘶哑着声音，“谁？”

“江天。”

54.

“开门，我是江天。”

心里升腾起烦躁，严少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他可没有把狼狈示之人前习惯。

但是看起来总指挥大人其实根本不需要他来开门，下一刻，门就自动滑开了。严少泽一惊，旋即就放松了身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他不过是和别人干了一架，然后顺便想清楚了一些东西，哦，还有就是他刚刚在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中获得了胜利。

有的东西，你怎么想都想不透，但是就那么一个微小的契机，却求出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严少泽闭了一下眼，军靴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不断靠近，胸口起伏，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在清脆的节奏中，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就这么轻轻一声断开了。

江天身上还穿着笔挺的灰蓝色军装，他先是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情况，就大步走到严少泽床前。

“嗨，下午好。”严少泽睁开眼，神色轻松的一笑，嗓音却还是沙哑着。一直紧握的手指缓缓松开，他试图抬起胳膊，却发现胳膊依然使不上力气。

但是脸上的笑意却逐渐加深。

是的，他刚刚在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不知道一瞬间心境发生的怎样的变化，严少泽脸上的笑容一扫疏离和压抑，仿佛拨云见日。他侧过头，窗外绿岛人造阳光和百年前地球上的阳光别无二致。柔和的扑洒进来，右侧肩膀笼罩在阳光里，隐约可以感觉到暖洋洋的温度。两百年前的地球啊……严少泽没有泄露出更多的情绪，怅惘和回忆也不过是一闪即逝。

江天一路驾驶着悬浮车，直接冲上权限最高的变速高轨。虽然他脸色一直维持着镇定，但是直到打开门，看见严少泽安然无恙的一瞬，一直紧张的情绪才松弛下来。

在施歌骤然起身冲出去时，江天心里立刻就有了种预感。但他没有想到严少泽竟然受了伤。

江天低头看向严少泽，阳光之下，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让他读不懂的情绪，这令总指挥大人有些不高兴。他脱下手上的白手套装进口袋，弯腰一把将严少泽打横抱起，直接走向门外。严少泽本来微微恍惚的眼眸回过神，立刻看向他，这让江天心里升起了一丝愉悦。

严少泽错愕不已，他压根就没预料到江天会做出这个动作。对方军装上清新的味道扑鼻而来，近距离之下，联邦指挥官脖子上柔滑细腻皮肤纤毫可见，轻轻滑动的喉结也非常性感。严少泽心跳快了一拍，立刻让自己挪开视线，“长官，请放我下来。”身为男人，这么弱势的被同性抱在怀里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发誓，如果现在的情况调转过来，他一定非常乐意，也非常享受。

江天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直接走了出去。走道里还飘着一点淡淡的血腥气，严少泽抬眼看过去，顿时面色一僵。

刚刚处理完满身是血的哈德森所引起的一些列后果，眼看着医疗师快手快脚把哈德森抬走。施歌正要进去看看好友情况。没办法，自己顶头上司肯驾车载他从特殊轨道飙车过来，已经将时间整整缩短了一半。在江天直接开车冲进S区教学区，翻身跳下悬浮车，理所当然赶在军校警戒人员包围上来之前穿身而出。将掩饰，处理，一系列麻烦全部留给他。施歌·罗德表示，他能说不吗？

他才抬头，就看见江天从宿舍走出，问题是，他怀里还抱着严少泽。施歌顿时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这一段时间任职以来，施歌也多少了解到一些江天的癖好。就比如，他其实非常不喜欢别人靠近触碰。当初那个对江天表白之后扬言要自尽的家伙就是犯了江天的这个忌讳。但是现在，本来可以交给医护人员来做，他竟然亲自抱起严少泽？

施歌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恢复不过来。

如果手臂还能使上力，严少泽真想抬手捂脸，哦，天哪，看看施歌的表情……真是不忍直视。

“长官，请把我交给医疗师。”严少泽沉声道。要是这么走出去？被所有的联邦军校学子围观？别开玩笑了！

江天低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竟然勾起一丝笑意，继续向前走。

心里一阵恼怒，严少泽刚刚已经积攒了很久的力气，这时一把揪住对方领口一拉，冷声，“江天，放我下去。”

施歌不可思议的看见素来强势的最高总指挥阁下顺着严少泽揪住领口的力量靠近，神情里竟然有一丝丝温和。似乎是看出了严少泽的不悦，江天没有坚持下去，弯腰将严少泽放在了刚刚推过来的护理床上，拉过保温被盖上去。

没想到对方忽然间这么配合，严少泽先是一愣，怒气也就渐渐消散了，他冷冷看了对方一眼。一直悄然无声的医疗师围过来，一边推着护理床，一边给他注射了稳定剂。

施歌本来就要抬脚追上去，余光里江天已经跟了上去。他又默默的把脚收了回去。既然江天对严少泽似乎有些上心，看在好友那些心思的份上，他还是去和校长谈一谈，处理一下遗留问题吧。

刚刚看哈德森的情况，他心里也有了点数。哈德森以前一次次挑衅严少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对方从未得手过罢了。但是这一次，哈德森的情况很糟糕，不过是个压根不关心这个，对他来说更糟糕的是严少泽似乎还因此受了伤？

忽然联想到对方上一次在不归夜交给他的那一小截残留着绿色液体的软管。

高浓度抑制剂……

严，发生了什么？

施歌神情冷峻了一瞬，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看不出一丝异常。

“失败了……”格罗乌斯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他茫然盯着光屏，其他所有研究人员的表情都大同小异，错愕，惊异，不能相信！没有人认为，人类的自主意识可以完好无损的逃离MG嵌入式内核的控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格罗乌斯双眼失神，一只金属臂伸了过来，在他面前的光屏上点了一下，光屏收缩成一条线消失了。

“你干什么？”格罗乌斯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愤怒的对杜比克人大声说道，好像这样就能够将实验失败的责任归咎到对方身上似的。

杜比克人红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很快就将对方的情绪解读的八九不离十，加之这段时期以来针对这个人类样本收集的数据，杜比克人很轻易的分析出对方的意图。

愚蠢！

愚蠢的人类！

杜比克人无法通过表情将这种不屑的情绪传达出去，因此，他仅仅是沉默了几秒，机械合成的声音就又一次响起，“这个实验体很有价值，我需要他，对‘MG嵌入式内核’做进一步的改进。”

“作为交换，我们将提供针对高等生物体不完全强制植入的核心技术。”

一片哗然，格罗乌斯难易压抑胸口的激动，一个不能驾驶机甲的学员换取行为控制芯片植入的核心技术，这不能更划算。他平复自己颤抖的呼吸，立刻转身拨通那位阁下的视讯。

为了避免杜比克人反悔，他们必须尽快做出交易、

一旦取得了植入核心技术……

经过一系列的检验，严少泽身体状况非常良好，如果非要说有些什么的话，仅仅是有一些过度劳累。

医疗师对严少泽说，“上尉，我建议你最好克制一下自己的体能训练，否则会适得其反。”

严少泽还能说什么？

江天在看到哈德森状况的时候就发现了异常，早在不灭星河严少泽用异能救下自己之后，江天就全方位调查了严少泽的生平情况。在那份简单的文档上，却没有显示出哪一点有可能是他异能觉醒的契机。

他一直暗地里对严少泽的情况作了处理，以确保不会被发现。但是看哈德森的情况，以及严少泽过度劳累身体上却没有伤口，哈德森明显是被异能所伤。

看来有必要和严少泽谈谈，他还没有意识到，异能的事一旦暴露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医疗室为白色调，窗明几净。显然，这里并不适合谈这些。江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胳膊肘搭在扶手上，双手交错，神情思索。

哈德森·路德？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能力，如果不是今天因为严少泽，江天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世界上有这个人。江天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却轻易做出了改变另外一个人一生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