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易从来没有见到苏渺这个样子,更是担心,解释,“这是厨子做的,加了红豆,芝麻,还有些梨汁。”
苏渺回过味儿来,才发现自己反应太过,他攥紧了拳头,慢慢捡起了碎片,“我不喜欢梨,我去厨房。”
白易定定的看着苏渺离去的背影,打碎了碗扔掉就好了,去厨房干嘛?他想到什么,忽然紧紧蹙起了眉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叩击。
苏渺见着面前的厨房,才惊觉自己慌张之下走到了这里,他转头看见一个小厮在喂狗。
那小厮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个碗。他一唤,就见一条膘肥体壮的大狗飞奔过去,摇着尾巴,等着那小厮喂他。
苏渺彻底看清楚了,那小厮就是泼他水的那个人。
第十一章
苏渺顺手扔了碎碗,发出一声脆响。
只见那小厮拿着一个大碗,碗里装着些饭菜,那狗一边摇着尾巴一边规矩的吃了,不时还“汪汪”叫了几声。
其实苏渺对那条狗很是讨厌,从他来到江南神门的第一天起,那条狗就总是跟他过不去,见着他就老想着过来咬两口。
苏渺自认得罪的人不少,没想到连狗都看不惯他。
那条狗尾巴上有一戳白毛,摇起来颇有几分神气,此时舒舒服服地卧在地上,尾巴在脸上晃了晃,它伸出舌头舔了舔了,又往那小厮脚边蹭了蹭。
游绛虽然样子看上去只是在逗狗,却把注意力放在了苏渺身上,他一边给狗顺毛,一边打量着这边。
苏渺盯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游绛手中捏着一根银针,针上连着针线,出手可以收回。没错,他还想着取点血看看,这就是好奇心的悲哀。
一丝微风从苏渺耳边刮过,带起一缕微弱的发梢拂动,凉意袭人。
苏渺顺手挡开飞袭而来的银针,嘴角微微牵动,他转头淡漠的看了游绛一眼,他不可能察觉错误——这枚银针飞来的方向。
游绛一边若无其事的逗狗,一边在心里腹诽,他下山来混的这些日子,怎么总是遇见鬼精的人。果然,江湖是一个复杂的地方。
苏渺往外走,心里想着决不能留着这个人在,坏事。
找个时机,杀了吧。
苏渺一边走着,一边想。天上没有一点亮色,灰蒙蒙的一片,乌云遮盖着天空,风一吹更是看不清,一点星子也无。他顺手接住飘落下的雪,浸得手心冰凉。
游绛想到这个人也许不是一般方法能够占到便宜的,他盯着那只毛色复杂的狗,那狗龇着牙,时不时的挠了挠头。不如,放狗咬?
后山是江南神门的禁地,至于为什么禁,鬼知道。
不过江南神门的后山苏渺是常去的,只是瞒着所有人。后山没有什么特别的,树就是树,花就是花。只是有个山洞,有点奇怪。
苏渺提着剑一步一步往山上走,一边留意着山上的动静儿,这个时节山上开这些不知名的白花,献祭一样洒满路边。
游绛一手抱着狗,躺在路边,顺手拔下一根草。
江南神门的后山禁地说是不许来,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闲逛,游绛早就把这一片摸得一清二楚,早就知道苏渺时常跑到山上来,练那劳什子的邪功。
看见苏渺出来,似乎没有留意这边,游绛给狗顺了顺毛,小声道:“你小小咬上一口就好,可不要死啃着不放啊。”
苏渺刚刚拔剑,只见一条恶犬飞扑而来,龇牙咧嘴。他轻轻瞥了一眼那边的杂草地,眼神透过一丝血色。
只是听一声嘶力竭的犬吠,那狗就没了声音。游绛捂脸,看着多好的一只狗被一剑杀了,血流三尺。那狗死气沉沉的摆在地上,游绛再看苏渺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更没有愤怒,他漠然的拿着剑,眼神平视着前方,剑锋斜下,血迹顺着剑锋滑下,衬着那剑明晃晃的耀人眼睛。
也许,他杀的不只是一条狗而已。那森冷冷的神情,麻木的,僵直的,好像是一个木偶。
杀手。
游绛忽然被自己的猜测弄得有些愣神,江南神门的弟子怎么会是杀手?
游绛匿藏住踪迹,转头就往山下跑。
柳树抽出嫩芽,随风摇摆,游绛从山上奔回来,直往后院儿里跑,那丫头果然一副神叨叨的样子,坐在一根小板凳上,一边剥瓜子,“哟,又不见了,跑哪儿去玩了?”
游绛才没心思和她胡扯,只是道:“随便走走而已。”
秋十小丫头一副不得了的样子,瞪圆了眼睛,“你可不能这么随便走啦!告诉你哦,这儿的事情可多着呢!别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游绛停住脚步,转头正看见那丫头吐瓜子壳,往旁边一吐,飞得老远。
“看样子你这丫头知道得挺多的?”
秋十却不以为意,继续在板凳上摇摇晃晃,她脚一蹬旁边的石块,板凳倾斜,她脚一松,板凳就开始摇晃,“我可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游绛有点匪夷所思的望着她,你不知道?这语气不知道才怪咧!游绛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在一边腹诽,总算知道师傅为什么要告诫我不要惹是生非了,江湖真是卧虎藏龙。
他警惕的望了望正在颠勺的王大厨,以及正在洗衣裳的刘阿婆,以及那边摘果子的小厮冯小四,顿时充满了危机感。
一眼瞅过去,那树下站着一个人,身材颀长,一身深蓝色长衣,一只手手中拿着一把镶嵌着琉璃红宝石的长剑,一只手正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喂,那不是白大侠吗?”
游绛问道。
小丫头点头,继续道,“对唉,就是!”她脚一蹬就要往白易身边跑,游绛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秋十不满,“怎么啦!拉着我做什么!”
游绛指着她头发上的瓜子壳,“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不怕被发现你偷懒啊?”
秋十一看自己这个被瓜子壳包围的现状,不住跳脚,“呀,怎么会这样!”说完就转头往屋子里跑。
游绛嘚瑟地看着小丫头被骗走,自己三两步走过去,对着白易道:“白大侠在看什么?”
白易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只一看衣裳就知道是江南神门的小厮。白易只在愁眉不展之际,他总觉肖师弟死得蹊跷,虽然并没有在向人提起这件事,但却一直在调查。
那字条是扶山教的一条暗语,虽然扶山教教主已死,江南神门也派人去清剿过,但也有部分残存余孽没有清除。
白易将那字条收起来,只是道,“没什么。”
游绛眼尖,寥寥草草地看见几个字,只是白易很快就收起来,也没有看得清楚。他看得出来他只要再做停留,说不得白易立刻就怀疑到他身上。
游绛面不改色的道,“哦,江湖的事情小的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小的还有柴要劈。”说完便乖乖跑去劈柴。
白易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游绛在劈了一天柴之后脑子总算清醒了,想那纸条到底是什么。首先,白易肯定不会是什么女干细,因为没必要,肖绪死后,掌门之位肯定落在他头上。其次,游绛自认自己观察能力还是不错的,苏渺那个人有问题,白易却没什么破绽。不过,看白易的反应,到不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一个名副其实的白道大侠,除了魔教还有什么让他上心?
于是在游绛的发散思维下,各种神游以及脑补,他开始怀疑那东西就是魔教的暗语!
游绛开始沾沾自喜,没成想给他说对了。
苏渺一路往前走,顺手将面前伸出的树枝给挡开,看见孟时枫从面前走过,“师兄,你可看见余师兄了?”
孟时枫没成想他忽然问起余右水的事情,想了好久,才道,“刚刚看见余师兄去了掌门那里,估摸着有一会儿了。师弟找他有事?”
苏渺点头,“那白师兄?”
“好像回书房了,我也不清楚,你去看看吧。”
苏渺远远往前方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血色,他不动声色的往前走。
游绛偷偷摸摸在白易的书房外转了许久,白易一直在斟酌那个字条,也知道有人在外边,但没有注意,只以为是某个路过的小厮。
白易斟酌着字条上的语句,听这几句话的意思,大约是告诉魔教这边的人任务结束,速回总舵。
那么当时江南神门还有魔教的细作在?这可不是一个能掉以轻心的事情。他顺手拿过书桌上的茶杯,已经空了,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将那信封抽出来看。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隐约有个人影子。
苏渺推门走进来,看见那个字条,白易微笑一下,不着痕迹的将字条收进袖子里,问道,“苏师弟怎么有空过来?”
苏渺右手微微握紧了剑柄又松开,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淡漠的柳叶眉十分细,没有男子的粗犷,到有几分姑娘的纤细。
“有些剑招不懂,请师兄指点。”
白易当然十分乐意,对这师弟向来有求必应。白易出了房门顺手拿起桌子上的剑跟着苏渺往左转。
两个人来到院子里,比划了几下剑招,苏渺一边和白易过着招,一边计算着时辰。苏渺隔开白易刺过来的一剑,却见余右水从远处走过来。余右水一本正经的穿着江南神门的服饰,刻板的黑色长衫,一根腰带紧紧束着,头发也一丝不苟的束起。
他走过来,在两人不远的地方停住,目光斜视了苏渺一眼,对着白易道:“我有事情要给白师兄说。”
苏渺识趣地收了剑,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师兄,我先走了。”
那纤瘦的身形,手中拿着剑,背影笔直。
白易收敛了神色,转头望向余右水,“怎么了?”
趁着这段时间,游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白易的书房搜了个遍,总算是在砚台下面发现了一张纸条,那纸条上的墨迹有些看不清楚,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认出来。
“鱼已经跑了,撤网。”
这句话的意思明显就是说要逮的人已经逃了,等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快点撤退吧。
游绛伸手弹了一下那张轻飘飘的白纸,吹了一口气,默默赞叹自己的聪明才智。他将纸条的内容记下来,又将纸条小心翼翼的压在了砚台下,才从白易的书房里退了出来,顺带拉拢了房门。
苏渺静悄悄的站在远处的杨树后边,面无表情的看着游绛,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恼怒,有些悲戚,甚至有些高兴。
这个人一定要死。苏渺握紧手里的剑,十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他不允许有任何危险存在,这个人是个麻烦。他一定要死。他紧紧的咬住下唇,然后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毫不在意的向游绛走了过去。
第十二章
游绛自然在心底认定苏渺就是传说中的魔教细作,十分愉悦的认为自己抓到了传说中的把柄,他故作深沉地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后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把劈柴粘在身上的木屑抖落下来,三两步往苏渺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把手背在身后,一边言语试探道:“鱼已经跑了,撤网。”
苏渺眸中闪过异色,将眼神看向别处,道:“为时已晚,鱼死网破。”
游绛心中一喜,就差跪地仰天长啸,想着自己总算也做了一次高深莫测的神秘魔教人物,把一个坏人给忽悠出来了。
苏渺犹自听着远处的脚步声,敛声屏气。
游绛继续开始自己的揣测,他的目的自然是要弄清楚三弟子肖绪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眼前这个人所杀。对暗语就是一条赌博,要是猜错了一个字,就要招来性命之忧。
游绛敛起神色,一本正经,“主上将此事交托于我,你却多管闲事,逾越了。”
说道此时,苏渺拔出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游绛脖子上,他死死盯住游绛,嘴唇微微发抖,抖出一个苦涩的音节,“是你杀的人?”
游绛却不知这个人又抽了什么风,镇定道,“你说什么?”
却见苏渺不依不饶,非要用跛脚的剑术刺他几个窟窿,游绛不得不一边闪躲,一边道,“你怎么了?莫非要造反?”
苏渺使着江南神门的剑法,剑法激进,比上次两人过招的时候差劲儿不知多少倍,就听他道:“是你杀了肖师兄!”
游绛看他神色不对,就知道要遭,内心的悔恨已经盖过一切,正要收了剑势拔腿就跑的当口,一柄黑剑从远处飞来,他回身一个旋转避过,那黑剑斜插在石缝里足有三寸深。
“大胆魔教余孽!竟敢在我江南神门兴风作浪!”
余右水赶来,手中拿着一枚竹叶镖,他本以为那柄黑剑足以让对面那个人招架不了,没想到却叫此人避过。
游绛此时心里大喊一万个糟糕,“小的冤枉啊,这完全是一个误会!”
余右水道:“你狡辩什么!方才你和师弟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你这语气分明就是魔教细作!”
那您就去找您师弟嘛,缠着我做什么?
由于多年以来对苏渺的性情的理解根生地固,再说苏渺是幼时就到了江南神门来的,下个山都有师兄陪同,武功差劲儿得很,他压根儿没往其他方面想。
“你这一身武功混进江南神门,就算不是魔教的人,也必定居心不良。方才师弟出言试探,你神色有异,躲躲闪闪,生怕别人拆穿你的诡计!你还有什么话说?”
游绛自己回想了一下措辞,发觉苏渺除了第一句话以外,其他的都十分符合他的身份。他只是作为师弟要向他讨个说法而已。
游绛心里冷笑,你不要我好过,我就不要你好过!说话之间正准备把苏渺的那些破事儿都抖落出来,却不料苏渺先行一步,道,“我从白师兄那里看到了一条魔教暗语,思考或许与肖师兄的死有关。”
余右水看他,他却不知道原来白易还在暗中调查肖绪的死,心道这人可真是没事找事。
“方才我又听他说出那些言语,便想着与魔教有关,就用这暗语对了几句。没想到……”
游绛大惊,难道他看到的暗语不对?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苏渺,原来这人是早就挖好了陷阱要让他跳!恐怕那张字条是他去了白易书房之后偷偷放在那里的!
游绛百口莫辩,余右水已经不知何时将那柄剑抽出来,一剑向他刺来。两个人打斗到了一处,苏渺也提剑作势要帮忙。
他这帮忙自然不敢明着帮,游绛一边留神着余右水的剑法,一边却处处小心着苏渺的暗算,要知道这个人的武功可远远不如他所表现出的这样烂。
他没办法分神说话,只是一心一意的挡剑过招,他猛然间看见苏渺眸色泛红,心道这个人要出杀招,果不其然,苏渺一剑刺过来,招式凌烈,他抓住空隙往旁边一闪,却见苏渺又收了剑势,那跛脚的剑术只是向着他的左手臂划去。
又上当了。
他这一闪正好闪到了余右水的剑下,那剑锋十分平稳的架在他的脖子上,游绛实在是叫苦不迭。
余右水同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见不得有半点可疑差错,说着便要一剑结果了他。
游绛一瞬间百转千回,各种腹诽以及伤春悲秋在脑子里闪过,千言万语,他只说,师傅,我又要挂了。
只听一声震耳发聩的翁响,瞬息之间架在游绛脖子上的剑锋已经被挑开,游绛转头看向来人,心中忽然燃起了对师傅澎湃的崇敬之情,师傅果然说得很对。
白易不能容忍有人在他面前伤及无辜,他微微皱起眉头,询问,“怎么回事?”
余右水收了剑,轻轻看了白易一眼,冷笑,“师兄,这个人可是魔教细作,莫非你要偏袒?”
“何以见得?”
“这个人来路不明,言辞可疑,武功怪异,不是善类。”他一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如松,道:“上次就是因为师兄放跑了魔教细作连累肖师弟丧命,这次莫非师兄还要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