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文往窗外望去，他觉得莱珀可能在附近的某棵大树上，晚风吹拂树叶，影子在地面颤动了一阵，他没有看见他。

“我先遇见他的，他把我带过来的，现在……”

“不要提他。我这里有南方带来的茶叶，要不要试试？”

提起莱珀的名字，奥德脸色瞬间一沉，然后他走出房间去拿茶杯和水。

柯文这才意识到这一年的时间里莱珀和奥德之间发生了问题。莱珀明明是来学院探望奥德的，现在却宁可躲在花园里不知道哪棵树上也不露面。奥德也明显不想提起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边苦思，一边打量起奥德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来这时代的奥赫伦学院，但他到过这栋白色楼房，这里应该是学院里精英学生的寓所，每间房间都是由书房、会客室和卧室组成的小套间。对比奥德一年前不起眼、受人欺负的窘迫境遇，这一年他的变化可真是飞跃。难道因此他和莱珀产生了隔阂？不，柯文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知道莱珀比任何人都希望奥德过得更好，奥德在学院里得到晋升，莱珀高兴还来不及。

“来了，奥德特制，提神浓茶。”

奥德端着茶盘回来，柯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苦得全身打了个哆嗦。

“喝不惯吗？我已经泡得很淡了。”

“啊哈哈……你的口味……”

柯文又在脑内笔记里填上一笔：魔法皇帝对浓茶的爱好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不愧是魔法皇帝。

不过茶水虽然异常苦涩，回味却很好，让他觉得经过传送魔法的身心都得到了平复。柯文舒服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在小口品茶的奥德，说：“一年来你变化好大，真的成为厉害的法师了。”

这是一周或是一年前的那一个月里他鼓励奥德时候说的话。他和奥德保证他日后会成为伟大的法师。

奥德羞涩地一笑，笑容还有以前的影子。“是你们为我打开了一扇窗户，你们教会我要自信。我过去用不好魔法并不是因为我不认真，是因为我不够自信，魔法毕竟是构筑在精神上的，一个连自己也信不过的法师，无论怎么努力也不会成为优秀的法师的。这一年来我每次取得进步的时候都想起你和赛克斯教我的，真是非常谢谢你们。”

柯文不好意思起来。这可是魔法皇帝在感谢他和赛克斯。他想如果赛克斯在这里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怪不好意思的，哈哈……我自己感觉也很奇妙，像是看到雏鸟成长了一样。不过这不是因为我和赛克斯，是你自己，奥德，是你靠自己的努力取得了日后的……呃，哈哈，总之看到你现在的状态我很高兴。最近在学院里过得怎么样？以前那些欺负你的人现在不敢了吧？”

奥德摇头：“没什么变化，从比较差的宿舍搬到好一些的宿舍，但那些人还是不喜欢我，大概是觉得平民不配学习魔法吧。”

“……”

奥德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的，就是学院里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人有点郁闷。你这次来会待多久？”

柯文看着他平静的笑容，心里又微微泛起苦涩。现在的奥德并不是日后的魔法皇帝，依然只是个寂寞的少年。如果可以的话……多陪伴他一会儿，也无所谓吧。

但是莱珀……

“我和赛克斯也还在继续求学的阶段，我们修正两天，继续去发掘、挑战那些古代人的秘密吧？”

奥德的眼睛一亮。他说：“正好，那三件魔导器现在还存放在三尖塔里，我因为是发现人获准加入研究，你们也一起来看看吧？我翻遍了三尖塔的资料，也没有找到对他们的记载，不过我可以确信，那些魔导器很可能不是由古代人制造的，而是由传说中的妖精制造的。”

柯文的眼睛同样一亮。奥德从书架上搬下来一大叠资料，柯文马上扑上去，一边翻阅资料，一边和他讨论起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个晚上。柯文偶然又瞥了一眼窗口，似乎在窗外看到了一丝闪光，不知道是莱珀的金发还是蓝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他还在外面。

奥德看到他看着窗外，再次脸色一沉。柯文终于忍不住问了：“奥德，你和莱珀……”

奥德把脸别了过去，他的面容正好在灯光的暗处，柯文猜不出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奥德说：“他……变得讨厌了。你今晚会去他那里暂住？”

“我想是吧。”

“那去吧，不早了，好好休息，我明天会来找你的。不知道到时候赛克斯到了没有，我也很想念他。对了，最近要注意安全，我听说城里多了许多失踪事件。”

奥德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笑脸，接着他又叮嘱了他一些安全方面的事。柯文想，人类成长的重要证明，就是在不想笑的时候，依然可以面带笑容。他拥抱了奥德一下，说：“我们也很想你。放心，我这样研究空间魔法的法师最不怕的就是突然失踪。”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二楼的窗户爬了下去，走向花园的那排树。莱珀从某一棵树的影子里走出来，对他挥挥手：“叙旧很愉快？”

“是啊。对了，这时间不方便找旅馆，今晚大概又要去你那里投宿了。”

“没问题，啊……仓库已经被我塞满了，你是去店铺里打地铺还是到我的阁楼挤一挤？”

“你忍心看我打地铺？”

莱珀笑了笑：“那走吧。”

柯文注意到他一直在看白色楼房的窗户。但直到莱珀带着他走进奥赫伦的夜色，奥德的身影也没有在窗口出现。

05.莱珀的阁楼

从法师学院到杂货铺的路有些长。柯文几次想问莱珀他和奥德的事，最后都忍住了。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先叙叙旧再向他打听。他们离开学院不久就遇到了巡逻的卫兵。他们看到柯文的长袍就和向他们点头致意，也没有把他们拦住。等卫兵们走远了，莱珀才说：“恩……最近城里有失踪事件发生，所以到处都加派了巡逻的人手。”

柯文没有见过这件事的记载，他饶有兴致地等莱珀解释，结果莱珀说得很简单，这一个月来，奥赫伦至少有十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失踪。其中有不少混混和佣兵，都是行踪不定的那类人，到现在也没有办法确认失踪名单，也没人说得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放心，有我在，不用担心和神秘失踪事件扯上关系。”末了，莱珀拍胸脯说。

“恩，很可靠的保证。”

“我很认真的。”

“我也是。我很高兴你那么说。”

这是他们几个友情的起点。他们从来不会因为莱珀只是个杂货铺的伙计而瞧不起他，莱珀也不会因为他们是法师而把他们当成异类。柯文很喜欢这样大家都是普通人的对话。

莱珀因为他的回答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一年不见，你不止外貌没怎么改变，性格也没变呢。”

“你除了气色好点了变化也不大。欣德老爹怎么样了？”

“他呀？他的女儿嫁给了沃莫尔德的一个商人，他跟着退休去享福了，现在店里完全由我打理，生意不好不坏吧。”

“升职了，不错。”

“哈哈，是啊……到了。”

柯文停下脚步，看着那熟悉的杂货铺，心情突然微微激动起来。“好久不见。”他低声和招牌打了个招呼，就跟着莱珀走进了杂货铺。里面还是老样子，货物摆放密集但不失整齐，就和莱珀的阁楼一样。

那间阁楼不算矮，能让两个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在里面站直了。面积大概有六个平方，被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两个柜子堆得满满的，其他零碎的小家具、杂物等等都放得井然有序。

“好久没有客人光顾，我都忘记买油灯了……”莱珀一边解释一边转身，看到柯文手里亮起的照明魔法，他又笑了起来：“法师真是方便。”

“恩。”柯文毫不客气地自己拉过仅有的一张椅子坐下，让莱珀自己坐在床上。两个大男人都伸长腿的时候，阁楼的空间瞬间局促起来。柯文记得莱珀的夜视能力很好，而且这时代的人晚上也没有什么娱乐，他干脆连油灯也没买，简单来说是个节省每一分不必要开支的节俭家伙。他借着照明光球明亮的光线看着莱珀，他的眉头和眼睛里确实有一丝阴霾，和奥德的意气风发大相径庭。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你和奥德……”

“那么明显，你果然看出来了。”莱珀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双手合掌看着他：“不早了，我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干活呢，明天再说吧。”

柯文一瞬间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对大型犬情有独钟了。莱珀顶着被自己揉乱的金发用祈求的语气和他说话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想起犯错之后和主人求饶的大型犬。他看着他猛眨眼睛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和你又不熟，这关你什么事’呢。”他开玩笑说。

莱珀显得更加紧张了，他似乎有些受伤地问他：“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又差不多一年没见面了。”

“但我们是朋友，对吗？”莱珀诚恳地说。

柯文实在不忍心再这样和他开玩笑了，他点头说：“是的，当然，我们是朋友。”

“太好了。那么……奥德事情明天再说吧。我要休息了，晚安。”他说完就三两下脱掉自己的外衣长裤，一头钻进了被子。柯文一直都很佩服他的手脚伶俐，这下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莱珀只有满头金发漏在被子外面了。柯文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这家伙的各种攻势给蒙混过去了。他只好叹了口气，准备一起休息。这个时候，柯文发现……

“莱珀，我们要睡在一张床上？”

“唔……没有多余的被褥了，凑合一下吧。”

“……反正都是男人，对吧？”

“反正都是男人，晚安。”

莱珀心安理得地那么说。柯文很快听到了他打鼾的声音。他也觉得自己的扭捏没有必要，大家都是男人……他那么想着，脱掉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从另一边爬上了床。这样一张床铺上睡下两个人可有够挤的，柯文再怎么努力，也会和莱珀背脊撞上背脊，小腿碰上小腿。他干脆忘记这些事情，闭上眼睛，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奥赫伦的清晨和蒙大拿的奥赫伦大相径庭。最先响起的是公鸡打鸣的声音，接着整座城市都忙碌起来，那些一早就起床辛勤劳作的人们发出的声音构成了这座城市早晨的动人歌谣。柯文在这不温柔的晨间曲调中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摊手摊脚毫不雅观地躺在床铺上。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早啊，柯文。”

他把头转向窗口，竟然看得目瞪口呆。白肤金发的莱珀正在清晨的阳光中转过头来，头发、眼睛和整个人都闪闪发光，挂在嘴角的微笑让他一阵目眩。柯文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他在晚上从来都意识不到莱珀是如此英俊，可能莱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所以他的笑容才会如此动人。

10月下旬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他还是没穿上衣，露出精瘦结实的上身。柯文也经常运动，但就是没有他那样线条纤长漂亮的肌肉，他小小的妒忌之余，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些加快。冷静！柯文！俊男的身体什么的，上网的时候随时可以看到。虽然……虽然这个特别让他注意。

“怎么了？”

莱珀可不知道柯文脑袋里一瞬间划过多少念头。他以为是带着点寒意的晨风让柯文有些不舒服，关上窗户就转身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上衣。柯文注意到他左边锁骨的下面一些，在胸膛的上方，有一块粉红色的椭圆形，像是胎记又像是伤口，在他白皙异常的皮肤上非常显眼。“是伤口吗？”他脱口而出。

“胎记吧，从小就有。”莱珀说着套上外套。柯文也从床上爬起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他一边整理长袍一边把今天要做的事情排了个序。奥德会来，看起来他不想谈论和莱珀之间的事，但他既然愿意到杂货铺来找他们，就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差到不可收拾。然后他要等赛克斯的消息。可以确定的是赛克斯已经平安抵达奥赫伦，但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在哪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的魔法阵，心想下一次一定要和赛克斯合作开发一个有通话功能的魔法，他们两个都不精通使魔，一旦分散就很难保持联系。不过赛克斯和他一样，在这时代的这城市只有两个熟人，他不是去找奥德就是会来找莱珀，倒不用很担心他。

他手腕上的魔法阵突然一阵发热，接下来发生的，就像莱珀经常用来形容他们的传送魔法的一样，动静很大。

一切平息下来，站在门口本来准备下楼的莱珀歪着脑袋看着柯文，柯文竟然有余力觉得他这样子还挺可爱的。

阁楼本来整齐的摆设被魔法的力量吹得一团糟，椅子也被掀翻了，赛克斯通过魔法阵的定位出现在房间里，然后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他的法师长袍上布满焦灼的痕迹，左腰有一道伤口，出血不严重，但这情形还是多少有些骇人。

莱珀一把把赛克斯从地上抱起来放在床上，掀开他的长袍检查伤口。柯文紧张地看着他腰上那道不很深的细长伤口，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往外翻绷带和消毒药水——这还是处事谨慎的赛克斯要求他准备的，没想到那么快就派上了用处。

“我去打点水来，不用担心……伤得不重。”莱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保持冷静，接着一阵风一样冲出了阁楼。柯文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然后皱起了眉头。

赛克斯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06.柯文的错误启蒙

两个人七手八脚地为赛克斯清洗包扎伤口。从赛克斯法师长袍上的痕迹来看，他一定和不止一个法师进行过激烈的战斗，但长袍上那些焦灼的痕迹并不是火系魔法造成的。值得庆幸的是他虽然灰头土脸，但伤得确实不重，除了腰部的伤口，基本上没有受伤。

可是赛克斯一直昏睡不醒，柯文从他的伤口提取了一些血液，放进魔法晶球进行分析。他推测刺伤他的武器上可能抹有某种麻痹性的毒素，虽然不致命，但也要明确成分后才能进行针对性的治疗。

莱珀说刺伤他的应该是很尖锐轻薄的匕首，这让柯文打了个冷颤。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对法师威胁最大的莫过于可以远距离攻击的弓箭手和神出鬼没的刺客——在他生活并且熟悉的时代，恰好是没有这两类人的。柯文觉得有些不安，他和赛克斯都是法师，但也都只是二十岁的学生，他们从来都没有做好和别人、和任何人发生冲突的准备。但冲突虽然在计划外，却也确实发生了。

他还没有时间处理赛克斯带来的问题，他今天的第二个“难题”就上门了。小小的银蓝色闪光从窗口跳进他的手里，这个法术还是他教给奥德的。柯文看着莱珀，莱珀说：“奥德来了？你去陪他吧，我来照顾赛克斯。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们之间是有点矛盾，不过还不到世界末日，别担心。”

柯文下楼梯的时候一直在摸自己的下巴，他担心的表情难道很明显？其实朋友之间吵架也很正常，他为什么对莱珀和奥德事那么热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