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尘封的面容

在柯文和赛克斯第二次启动魔法阵的前一天凌晨发生了地震。震级只有4.3，对现代化的研究所建筑群造成的损害微乎其微，但让研究所上上下下紧张了一番。

奥赫伦并不是真正建立在地球上的城市。当时的法师们只是建立通道，通过在城市各处刻上魔法阵、张开结界把它固定下来。更不要说这座残破不堪的古代城市的抗震性远不如现代建筑好。

柯文并没有因为是赛克斯的实验伙伴得到优待，一大早就在余震中被派往奥赫伦检查各处的结界是否安定。

毕竟法师比起普通的研究员要少很多。

“嗨！柯文，这几天你都闷在资料室里，我都担心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呼吸新鲜空气。说起来还要感谢这次地震，我这样的见习生才有机会那么快就到奥赫伦来转转。哗！能漫步在那么美丽的街道，我的选择果然没错！”

柯文不讨厌这份工作，但他的搭档总是让他很苦恼。

十九岁的盖维·马斯顿是纽约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他宿舍的隔壁邻居。赛克斯自己也只有二十岁，很乐意招募对奥赫伦感兴趣的学生参加研究所的工作。盖维刚来两周，是个自来熟，已经和整个楼面的人都混熟了，不过不包括柯文。柯文觉得自己还挺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但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为奥德的事情忙碌，实在没有空闲分给盖维，再说，这个自说自话就把胳膊勾上来的家伙，恰好是他头痛的类型。

“盖维，你的工作不是跟着我，记录一路上的损伤情况吗？”

“啊，是啊。”

“那么可以松开手，履行自己的工作吗？”

“啊哈，不好意思，我只是难得找到接近法师的机会，觉得很激动。要知道整个基地只有53位法师，像你这样和我们是同龄人的就更少了。哈哈，恩，我这就开始记录！”

被放开的柯文松了口气。他在街角停了下来，拿出赛克斯制作的小型魔导器检查这里的结界。一些老旧的建筑物的表面可以看到明显的裂痕，等他们完成结界的检查和维修工作，就会有人善后。说起来……这个奥赫伦距离他去过的城市，有将近900年的距离，街道的变化却不大，似乎还能闻到过去熙熙攘攘的气息。他到奥赫伦的第一夜曾经很不习惯，莱珀的仓库有淡淡的霉味、窗口捎来的晚风有附近小酒馆劣质啤酒和主妇们挂在屋外衣服上的肥皂水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

莱珀的杂货铺似乎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

他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沿着熟悉的街道拐了几个弯，就见到了杂货铺。不可思议的是，经过了900年以及更多的岁月，这里依然是一间小小的杂货铺，保存得比附近任何的房屋都好。柯文忍不住想，是不是奥德使用了一些特殊的魔法，才让这间承载他无数回忆的房子维持原样。

盖维跟了上来，和他一起站在杂货铺的门口，眼神恭敬地抬头看了看店铺的老旧招牌。

“这里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恩？”

“听说七〇年代，法师们把它从多维空间里拖到这里。柯文你去过多维空间吗？”

“用魔法的时候经过过。”

“是什么样的地方？”

“一片空虚吧。”

“但这里曾经也是有人类生活的城市吧？这间店铺很整齐，这里的主人一定每天都在认真地打扫、整理自己的店铺。这么细小的事没有历史学家会记载的，但不知道经过多少年，它漂泊到地球上，有许多被记住被忽略的故事，都被我们重新发掘出来了。我是想说……虽然伍尔斯顿财团提供的见习生计划的学分很高，但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到奥赫伦来看看，而不光是为了拿学分的。我希望未来的几个月可以配合你们的工作，认真地做些什么。”

柯文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和盖维握了握手。

“谢谢，盖维，你会在这里干得不错的。”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赛克斯打来的。

“柯文，马上到东区来，对，是奥德的实验室，不过是边上一点……快过来，不要让我久等。”

赛克斯站在地陷区域的边上，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今天凌晨的地震之后，奥德的实验室附近发生了原因不明的地陷，也因此，他才能发现埋藏于地下的东西。

“赛克斯，有什么新发现？这是——”

柯文在陷坑边上停了下来。陷坑里的砂石和泥土已经被清理走大半，露出下面的大理石基座，上面竖立着一座三米高雕像。雕塑家的杰作历经千百年的时光，依然有着流畅精美的线条。两位穿着长袍的青年一左一右站着，他们的两只手交叠着放在一柄纤细优美的长剑之上，表情肃穆，如同在镇守着什么。

雕像的面容，是他和赛克斯的面孔。

那么近的距离和自己惟妙惟肖的雕像让柯文相当不自在。他三两步跳下陷坑，把基座正中的尘土摸开，露出上面雕刻的文字：

愿神明的使者佑护着他。

“这是……恶作剧，还是？”

“谁敢在我的地盘恶作剧？你这几天有在好好研究资料吗？这座雕像分明是奥德本人的手笔。”

“啥？他不是法师吗？还会雕塑？”

柯文呆呆地抬头仰视自己的雕像。和奥德相处的一个月，他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还会雕塑，也没有看到他练习过。

“奥德是奥赫伦历史上有数的一流画家和雕塑家。不过我又要修正资料了，看来他十七岁以前都没有摸过画笔或是雕刻刀。魔法皇帝果然是天才中的天才，成年之后再学习美术也能取得这样的成就。”

柯文隐约抓到了点什么，又摸不到具体的轮廓。他凝视了一会儿雕像，问：“这里距离他的实验室有多远？”

“100米。附近的几个点我已经派人去了。说不定……”

“‘古代人的三角’。”

赛克斯点头：“不错，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会把重视的东西按照‘古代人的三角’排列。雕像的下面还有什么，等清理干净了我们再处理。没有时间让你补课了，今晚我们就要再去一次。”

柯文还在为了雕像的面容和那句话走神，只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半天，柯文和盖维一起检查完他们负责的区域，就回到宿舍，好好睡了一觉。今天晚上，他们即将再次开启奇妙的旅程。虽然这一次之后他们只剩下一张“船票”，柯文还是只感到兴奋难耐，在兴奋的间隙，他又意识到事情说不定有些严重。

他和赛克斯的脸不应该出现在那座雕像上。他们只是两个年轻的法师，对奥赫伦来说来自遥远的地球，他们和奥德成为了朋友，但是他为什么要为他们竖立雕像？雕像下面的空间又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赛克斯对雕像的调查有了基本的成果，那下面的空间被好几层魔法阵严密保护着，发动这里所有的魔法师也需要至少三天时间才可能破解。看来不管下面是什么，奥德重视那里更甚于自己的实验室。

基座的另一边有一行小字注明了其落成的时间，是1015年。历史上的这一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切都在迷雾中。

一个下午的功夫，雕像的影响已经传遍了整个研究所。当自来熟的盖维勾住柯文的肩膀，称呼他为“魔法皇帝、奥德·尤蒂斯的神使”之后，所有认识柯文的人都拿这件事和他开过玩笑。柯文只能不怀好意地想他们一定不敢在出钱的大老板赛克斯面前那么说。

他能从雕像上感受到奥德厚重的一份情谊。虽然认识和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竟然把他们称呼为神明的使者——日后魔法皇帝竟然如此看重他们，想到这一点就让他觉得胸口发热。但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奥德这样称呼他们，他希望他们佑护的人又是谁？

以及……他们是否改变了奥赫伦的历史？

这天晚，他和赛克斯依约在地下室碰头的时候，清点完需要带走的装备，就开始讨论这个问题。

赛克斯率先开口：“你似乎有什么疑惑？”

“是的。一个月……不，两周前你找我一起研究那个魔法阵的时候我倒是没有想过那么远，能去过去的奥赫伦看看，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一下魔法皇帝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现在我才认识到，我们可能走得太远了。奥德会制作有我们两人面孔的雕像，一定是因为遇到过我们。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没有让历史偏离轨道。奥德本来就会找到那些魔导器，我们不去莱珀也会帮助他，有几个人没有影响，这件事该发生还是会发生。但我们再去的时候，如果我们和奥德太熟了，过多干涉了他的生活，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可测的影响？例如说我们这一次回来，发现奥赫伦又多了我们的塑像、或是历史文献发生了改变？这些有可能发生吗？”

赛克斯没有直接回答的问题，而是用他带着下午那份狂热的眼睛看着他，问：“柯文，我问你，如果我们的行为可能改变历史，你会继续跟着我去那里呢，还是退出呢？”

柯文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答：“你见过在伟大发现面前退缩的法师吗？我会去的，赛克斯，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改变了什么，从你把我拉入你的实验的那一刻，我就绝对不会退出的。因为是我自己想要去奥赫伦看看。”

赛克斯大笑起来。“很好，看来我找你做搭档是个正确的选择。这一次我准备去974年，你没有意见吧？”

“由你决定。”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柯文？”

“是的，我准备好了，再一次去奥赫伦。”

再一次去那近在眼前又远在时间彼方的城市，再一次见到奥德，再一次见到……

莱珀。

柯文说不准自己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莱珀的。莱珀似乎总有办法避免自己引起别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在晚上。他们第一次遇到他和奥德那一天，他甚至忽略了奥德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在。直到他们踏着月色回到奥赫伦，在街道上和奥德道别的时候；月亮高高挂在奥赫伦法师学院的三尖塔上，月光流畅地从玻璃塔顶的纹路上洒落，莱珀回过头来问他们在他的杂货铺暂住一宿会不会怠慢他们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注意到他。

月光照着他的金发和苍白的脸，就像是眼前这样。

柯文半蹲在地上，传送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是更让他惊讶的是，他一抬头就看到同样脸上浮现差异表情的莱珀。

他站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不远的地方，明亮的月光在三尖塔的玻璃顶上流淌着。

那惊讶的表情一瞬间变成了由衷的笑容。

“是你嘛？柯文？你每次出现都那么……声势浩大呢。”

“啊……哈哈，意外，空间魔法总是充满着意外。有吓到你吗？”

“没有，不过我想可能惊动到守卫了。来。”

没等柯文反应过来，莱珀一把抓住他，拉着他三两下爬上了那棵大树。过了一会儿，两个巡逻牵着狗从树下经过。他们迷糊地嘀咕了几声“是落雷吗？”“明明没有打雷啊”就离开了。

柯文这时候注意到赛克斯没有和自己在一起。是传送发生了问题吗？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手腕上预设的用来通报两人平安的魔法，赛克斯一切安好，只是没有和他在一起。毕竟是魔法皇帝制作的异界魔法，他们还没有很好地掌握其中的奥妙。

“吓我一跳，被他们抓住就惨了。我还是觉得在做梦，真的是你吗，柯文？”

柯文迎上莱珀认真又关切的面孔，用力点头。接着，他问：“这里是哪里？还有，今天是几号？哪一年？”

04.渐远的两人

莱珀笑了：“你每次都会问一样的问题。今天是974年的10月21日。这一次你也会高兴地跳起来吗？”

柯文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况，脸红了一下，决定当做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他看着莱珀的面孔，想原来这里已经过去了一年了。他和赛克斯来得如此轻易，根本意识不到一年的时间匆匆而过，而这些流逝的时光都写在莱珀依然年轻的脸上。他的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了，融入了一丝阳光的暖色调，金发细碎地垂在肩膀上。他的气质也有了一丝不同，是什么呢？似乎他的眼睛里有了一丝阴郁。

“柯文，虽然很久没见了，但你这样盯着我看我会不好意思。”

柯文连忙把头转过去，动作太大，他都听到自己的颈椎发出了点声音。莱珀又笑了起来，笑声压得很低但很爽朗。他说：“你好像没怎么变呢。这一年过得怎么样？那之后你和赛克斯一点消息都没有，奥德和我都很担心。”

“说来话长，那天太混乱了，我们用老师给的保命传送魔法才勉强逃掉，回去之后被老师禁足，最近才获准自由活动。没有电话就是……啊哈哈哈，没什么，没有找到机会给你们捎信报平安真是对不起。”

柯文已经和赛克斯商量好见到莱珀和奥德时候的说辞，但要让他当着莱珀的面说谎骗他还是有些难度，尤其是莱珀正盯着他看。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天确实很危险，你的老师也是为了你们好。能再次见到你就好了。赛克斯没和你在一起？”

“呃……传送魔法又出了点问题，我们暂时分开了，不过我想他会来找你和奥德的，不用担心他。对了，这里是？”

不用莱珀回答，柯文也马上认出了这里。能在那么近的距离看到那著名三尖塔的地方只有一个——奥赫伦法师学院。莱珀是不是来夜会奥德的？那还真是有一点浪漫啊……

“法师学院。对了，你还没见过奥德吧？我带你去找他。”

莱珀一直是行动派，柯文的“好”还在嘴巴里没有吐出来，他就拉着他跳下树，在园林装饰和房屋的阴影之间穿梭起来。普通人对法师学院报以敬畏的态度，也没有几个想不开的小偷会到法师学院来偷东西，所以学院的警备并不森严，但柯文还是为莱珀能在学院里如此灵活地躲过所有的巡逻和发光的窗户小小惊讶了一下。看来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

穿过一个小巧漂亮的花园之后，莱珀带着他来到一栋白色的小楼边上，和之前把他拽上树一样把他拖上二楼，往窗户里一推。

“等一下，莱珀！我的胳膊……”

“柯文？”

这是今晚第二次有人惊喜地念起他的名字。柯文捂住几乎脱臼的胳膊站起来，就见到了同样“阔别一年”的奥德。奥德过去比他矮大半个头，现在则和他差不多高，他的变化比莱珀大得多，并且是由内而外的。那份稚嫩和羞怯都渐渐从他身上退去，他眼前的这个十八岁年轻人有着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眼神，如同日后的魔法皇帝用年轻得多的脸庞看着他一样。

接着，奥德扑过来，一把抱住他。

“柯文？真的是你？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和赛克斯，虽然你们很强，但没有你们的消息还是让人没法放心。太好了！”

柯文不得不把刚才的谎言重复一遍。这让他觉得不怎么舒服，不过他也无法告诉奥德自己不仅来自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的未来，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实。

奥德把他说完那段谎话之后的沉默当成了再回味当时的危险情况。他说：“我给你倒杯水，多陪我聊一会儿吧，然后明天去找赛克斯。”

“恩，好啊，当然没问题。啊，莱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