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为了让演员尽可能的不产生太跳脱的感觉，冯秋拍戏虽然也会按照场景分幕，但大多数时候，会尽量让每个演员的第一场戏和最后一场戏按照正常顺序。所以陆涛和张成宇拍摄的是第一场戏。

小孟和岑寂是同属于财务部的，岑寂是财务部经理，而小孟只是他手下一个小小的会计。第一幕，还是在没出事儿之前，两个人还都是正常状态，岑寂坐在私人办公室里，眉宇间还有这年少得志的骄傲，浑身合理昂贵的着装衬出满身贵气。小孟坐在外面，和同事们在一起，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眉眼间还有几分稚嫩青涩，挺清秀的模样，是那种会惹女人保护欲类型。

“哎呦，真有真有气质。”

这是白安在评价岑寂。

“谢冬，谢冬，你们家小朋友也很不错啊，跟刚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是演技逼出来的吧。”

这是白安在评价小孟。

谢冬那是一脸骄傲，仿佛现在白安夸的是他自己。

见谢冬这样子，白安已经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嘲讽他的词：“喝，德行。哇哦，张成宇刚才发火那段真帅。”

谢冬直接无视白安的整段话。眼睛巴巴地盯着陆涛，只有他这个平时和陆涛总在一起的人才知道，他是那种骨子里非常强硬的人，这种有些小可怜的表情，谢冬骨子里都酥了。

那双本来就好看的眼睛里，似乎水汪汪的，谢冬特别想把陆涛抓过来好好抱在怀里搓一顿。

这一幕一结束，紧接着就是因为男女主之间的商战，波及了财务部，岑寂和小孟这些小虾米都被拉下水。骄傲的岑寂最终也没有放下他的骄傲，因为他的背景决定他能够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自己。青涩稚嫩的小孟没能保留住他的青涩，他连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沉在水底，没有人拉他一把，就溺死在水里。

陆涛的情绪转变因为认真做了功课，了解了全局之后，变化更为圆润，也更加接近小孟心理上那种细微的变化，到了小孟快要被压垮的时候，陆涛甚至把这里的小孟处理地有些神经质。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发抖，也会在不知不觉间看天，看到人的时候，眼神躲闪，会害怕。

张成宇和陆涛两人应该是要通过对比的方法演出，很多戏份都在同一个地方发生。两个人的戏份不断交织，不说到时候剪辑出来的效果，就先看在这么一次一次的拍摄中的对比，都让人心里压抑到不行。

一直盯着看的编剧周永，表情已经越来越不对头了。

张成宇和陆涛的表现实在是太优秀了，很多地方都是一次过的，以至于，还多余出许多时间。冯秋看了看天，真的比预料的早很多，今天天气也不错，加上陆涛今天的状态真的很不错，就干脆找陆涛商量，把最后一场也拍了，直接结束小孟的戏份。

陆涛是没什么意见，应该说是乐见其成，情绪正好到这里，隔一天搞不好没有这么好的状态。

最后一场戏，是在小孟出事儿的公司顶层。他穿着那时候上班时中规中矩的西装，坐在几十层高的大楼顶上，表情有些茫然，嘴里一直叨咕着：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我，岑经理也没有，不是我们财务科。

楼上慢慢的围过来不少人，岑寂也上来了，由于是男主的公司，男主最后也上来了，还有警察，不少公司曾经的同事。

这个还在男孩和男人之间过渡的年轻人看到人多，把自己往大楼拐角缩了缩：“真的，不是我们财务科。我从不拿别人东西的，岑经理那么骄傲的人，也不会拿的。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我没有坐牢，才不是因为公司不追求，真的，不是我啊！”

小孟特别可怜地歪了歪脑袋。

“别闹了，缺钱来敲诈公司？赶紧的，公司给你些钱，赶紧走吧。”

公司的人事部经理怕真闹出什么事，想赶紧让小孟拿钱走人。

听了这话，小孟眼睛都瞪圆了：“钱不是我拿的，真的不是，我才不要钱，肯定是，肯定是有人陷害我们了。”

“哎，你听不懂是吧！你拿了钱赶紧走吧，公司没可能留下你了，给你一笔费用好好过日子去吧。”

听到这话，小孟整个人都缩得更小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大家都在骂我，都在背后说我，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过不了日子了，真的，过不了日子了。”

小孟身体神经质地弹了一下，突然间真个人都站了起来。走到离天台的最边上，低头看着脚下，几十层的高楼，从上到下看上去普通人总会害怕。但他的眼睛里，却能看到解脱的渴望，他又往前走了半步，眼看又要迈出半步。

“小孟，冷静些。“

大概是很久没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了，小孟转过头，叫他的人是岑寂。他曾经骄傲的总经理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浑身气质内敛了不少，那份骄傲不再那么外显。

小孟特别乖顺的叫了声经理，之后，小猫一般小声说：“经理，不是我们。”

“小孟，不是，真的不是。你过来，你还可以从头开始，还有机会的，你还很年轻。”

一直处于神经质状态的小孟，终于留下了眼泪，似乎一瞬间，他的精神恢复了正常。

这给了很多人希望。

可，小孟只是摇摇头，嘴角迁出一个弧度，大概算得上是笑容吧，这笑容太轻，虚幻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他的眼睛刚刚流过泪，仿佛经过洗练的黑色宝石，深黑的眼色，给人的感觉格外地可怜。

“经理，也许还有机会，但我觉得我已经走不下去了。”

说完，他的笑容被又一次滑下的眼泪模糊了。

转头，再不犹豫，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周永已经彻底崩溃了，手按在左胸，脸色苍白，一副随时可能晕过去样子。冯秋的脸色也不算好，牙齿咬着嘴唇，整个人都皱着眉头。

半天，冯秋才有些艰难的说了声：“过了。”然后，人就过去周永那边了。

陆涛走过来的时候，谢冬也是一脸纠结：“陆涛，还好你这是演戏，你要是在现实生活中露出这么绝望的表情，我估计你就算要我的命，我都能把我的心脏掏给你。”

白安也是，本来他这一天的兴趣点都在张成宇身上。刚才，看过陆涛的表演，他总算是真的认同了谢冬以前跟他讲的，陆涛的演技出神入化。即使是他，碰到这样一个绝望到让人心里跟着抽几下的人，估计都会能帮则帮一把，就算拿不到好处。

当然，正因为白安兴趣点不在陆涛身上，而且跟陆涛不熟，他比谢冬冷静地多了。白安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声音：谢冬，真的完了。之前谢冬还答应放这个人离开，可能吗？

谢冬想，以后，都不用陆涛表达什么，想起刚才那一幕，都能让人心里剜下来一片。他是真的不敢让陆涛伤心了，受不了，如果有一天陆涛对他露出那种明明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哭泣的笑容，他可能直接心脏病发死在当场。

陆涛冲他笑了笑，最先出戏的人反而是他自己：“别逗了，我那是演戏呢。我可是奉行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条真理，小孟那条路我不可能选。”因为一次已经足够了，他现在活着，就还有希望。

第三十六章

电视电影中的主角，永远头顶光环，即使死了也能辉煌荣耀一把。 小孟不一样，他是一个典型的悲剧性质的小人物，他的生，他的死，给身边的人带来不了多少感慨。小人物的生死是没有办法改变剧情的，即使陆涛的表演令所有人震惊，结局都是一样。

谢冬本来还怕陆涛入戏太深，人一出来就立刻跑上去拉拉杂杂说了一大推，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安慰的语句变成了向陆涛宣誓。

反而陆涛本人特别淡定。

谢冬跟了他半天，发现陆涛还能跟他说笑，笑容也一点儿都不勉强，心里也放下一大半。

陆涛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一直注意自己的情绪，心里也挺开心，干脆拉过谢冬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陆涛靠在墙边，没有在外面时随时保持在脸上的笑容，谢冬也就干脆靠在边上，就是可惜了他一身名牌。

“冬子，你不用担心。我不骗你，小孟这样的心态，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过，但就我个人，这种心态的存在最多不超过三秒。你也知道，演员不可能将完全没有感触的东西演的很真实，刚才，我只是吧曾经那三秒的时间拿出来用。三分情绪，七分控制，我其实不确定看在你们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我敢肯定，我自己是保持了完全的冷静。我不是小孟，不是刚出学门的学生，我进娱乐圈时间也不算短，哪能那么脆弱。”

谢冬点了点头，认同了这解释。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晚上的伙食问题，那边剧务就找过来了。

“谢经理，您好，我们冯导找您呢，如果您有空能去看看？”

剧务的礼貌让陆涛和谢冬都回了神。陆涛侧眼看看身边的男人，突然想起来，这个人现在还是个总经理呢，未来，他将是执掌盛世集团的人。这样的尊重，才是常态吧。

“好的，那谢谢你了。麻烦转告冯秋导演，我马上就过去。”

剧务一走，陆涛向谢冬挑挑眉：“你不是喜欢走后门吗？怎么样，导演找上门儿了，看你怎么办？”

谢冬笑得特别贱：“你傻啊，哼，他倒是敢。一旦他说一句不好听的，我以后就再也不让你出演他的电影，他还得跪下来淌着眼泪给我唱征服！我才考虑给他引荐。”

陆涛都懒得嘲笑他：“滚滚滚，赶紧过去，我去车上等你。导演找你，应该是正事儿，别耽搁了，赶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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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涛根本想不到，刚才在他面前牛气冲天的谢冬，乖宝宝一样低头站在冯秋面前。

“谢冬，你他妈往老子剧组插人的时候问过一声没？你是觉得你大哥没能力到一定要你帮忙，是吗？”冯秋眼睛瞪得老大，根本没有平时那种平静，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问你话呢，说清楚！”

“没有，陆涛那边没有好的片子接，所以……”

陆涛话还没有说完，直接被冯秋打断：“给我说实话，你以为我两个眼睛摆在这里是出气的？”

谢冬委屈了一小下：“也不算骗你，陆涛那边才签到咱们公司，合适档期的也就这部戏了。陆涛在我投拍的那部电视剧里演了一个挺重要的角色，表现非常好。他缺机会你缺人，也没什么不好。”

冯秋瞪了他一眼：“这次才说了句人话。刚开始只知道上面压下来的人，我心都冰了，看到这个陆涛的表演才放下心。后来打听打听，是你硬推荐过来的，我就知道你小子打什么主意。”

谢冬一听这话，就知道冯秋这气已经没有了，满脸堆笑：“怎么样，满意吗？我个人觉得特别好。”

冯秋白了谢冬一眼：“咳，一般般吧。”

那边周永喝了口水，脸色都还没有恢复过来：“谢冬，你别听他瞎扯，特别好，这次谢谢你推荐这个陆涛过来。”

冯秋脸上尴尬一闪而过：“你是我哥们儿还是他的，叛徒。”

“滚蛋之前，谢冬，这次算哥哥欠你一个人情。”

“切，稀罕。”

第三十七章

谢冬人一消失，冯秋和周永脸就完全拉下来了，屋子里的气氛整个沉闷起来。

周永吃了片速效救心丸，他其实没有心脏病，只不过这场戏，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劈天盖地的愧疚、悔恨，让他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调节自己。

冯秋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小孟当时的死，你也不能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你说，我这是不是过得太舒坦了，娶妻生子，安享人生。如果不是陆涛今天这演技就像当时的情况重现一样，我可能已经忘了，小孟的模样。”

冯秋叹了口气：“何必这样，你别忘了，我也是当事人之一，究竟像不像我也有发言权。人往往会把已经死去的那些人美化，即使他们本身没有那么优秀，我不是说小孟不好，我只是觉得在你心里那杆秤是倾斜了。陆涛演得真的好，是那种电影中虚幻夸张过无数次的好，是你把心完全倾到一边的好，有很多地方很像很感人。但是，现实中的小孟却不完全是那样，他偏激，不怎么会和同事相处，本来就不爱说话，有轻微的抑郁症特征，没错吧。”

周永很仔细地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太遥远的记忆了，冯秋不说他都几乎忘了。写这剧本的时候，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小孟临走前那个眼神，所以，把整个人都往好的那面写了，冯秋说的那些缺点在他写剧本的时候真的不记得。

冯秋见周永发呆，就干脆继续说：“你写的岑寂原型是我吧，作为一个大活人，岑寂的优点缺点你写得就很清楚，为了对比，你甚至把小孟和岑寂写到同一家公司同一个部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说你美化了小孟，所以你只感觉到自己问题，这会让你增加很多无谓的负罪感。”

“唉，一半一半吧！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但当时那件事情我确实也有责任。那时候整天追着媳妇满世界跑，也没关心关心他，明知道他就是那种一辈子也不可能向哥们儿求助，脸皮薄到有点儿不可思议的类型。还有，他那性格也确实不行，虽然不说话，脾气又好到极点，可就是倔，一旦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冯秋是了解这好哥们儿的，他嘴上说着了解，但心里面必定是埋怨死了自己。他不是周永本人，没法替他思考，也就换了话题，让周永自己慢慢想通吧。

“先不说小孟了。说说，你对这个陆涛是怎么个想法。”

周永喝了口水，换了换心情，特别认真地看着冯秋：“我知道，你接这部戏多半是因为我和你的交情，如果真说感兴趣，你就是没拿我当兄弟。不过，这次这场戏，我对你也没有多少亏欠，能一次性找到这么多不错的演员，也是给你以后的拍摄铺条路。你要搞3D特效，电脑制作少不了，但演员演技太浮夸就会格外假。你问我陆涛怎么样，你心里肯定是有数的，我反正觉得是这批演员里最优秀的一个，你该好好谢谢你弟弟。”

冯秋点点头：“这岁数能有这样的演技，我的下一部片子里，男一号或者男二号，肯定有他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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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无外乎柴米油盐酱醋茶，陆涛即使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感动了，谢冬即使想把心脏都捧给陆涛，还是逃不过吃喝这个永恒的话题。

两人讲了半天，还是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谢冬说吃西餐，结果讨论讨论发现两人都不喜欢吃。陆涛又说去某某日式餐厅吃寿司，结果谢东表示，自己是个爱国好青年，抵制日货。搞到最后，陆涛才放出了杀手锏，干脆带着谢冬去一家他以前常去的大排档，东西好吃，价格也便宜。

大排档自然不是五星饭店，卫生方面就没有那么好，但陆涛的担心完全多余了，谢冬除了在意饭食的味道，卫生这方面没有那么龟毛，只要弄干净就行。

陆涛熟门熟路的拿起菜单，点了一堆精品菜色，一看身边坐着的是谢冬，特别温和地露出一个笑容，又加了几个谢冬平时喜欢的菜色。这家大排档是老店了，老板一直也没换过，他在这里吃饭有二十多个年头了，开始一两年有卢鹏跟着一起来，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了。而今，他身边坐着的，是这个叫做谢冬的人。

“冬子，放心，包君满意。”

“嗨，凭你做饭的手艺，我就完全相信你的舌头，功能绝对健全。”

后来，两个人的议题就莫名其妙地绕到舌头，在之后，菜也端上来，就是谢冬开始天南海北地讲起以前去外面吃到的各种各样的特色小吃，还有那些特别奇葩特别古怪的吃食。不止讲，还像个美食学家似的，一边还要对比这个大排档和那些五星饭店的菜品的优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