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青允从手下那里接过一张照片，放到张万舒眼前晃晃。

地牢里光线很暗，他又刚挨了打，眼睛有点肿，看不太清。

“看着，这是谁啊？”

“这是……”照片上是一所豪华的别墅，欧式建筑，偌大的庭院里修了个狗圈，养着三四条秋田。一个美丽的少女穿着短裙透过玻璃看庭院中的狗，看的很出神。

“令嫒跟你长得不太像啊。”迟青允收回来看了看：“嗯，是个美人儿胚子。”

张万舒抽泣起来，一个大男人咧着嘴哭的确令人心酸。

“别这样，老张，我们认识也这么久了，交情多多少少。我知道你女儿是你的心尖儿宝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林影，他也是我的心尖儿宝贝，你说你们都把我宝贝儿弄没了，我对你能有好吗？是吧？”他伸手挑起老张的下巴，戏谑地说：“我现在都还是跟你闹着玩的。没动真格，你信不信？”

张万舒拼命点着头：“是周幂，周秘书，还有南江驻内地总监赵留兆，他们跟吴昊明联络，吩咐他做的。半个月前，赵留兆办了往来通行证跟护照，想来，林，林影应该在台湾吧。”

五十九、

关震凯接到迟青允的电话就是微微一愣，这个妹夫跟他交道不多，好像是懒于应酬，好容易通个电话，连最起码的寒暄都没有，单刀直入的就跟他要人。关震凯有些不爽。

“这件事情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不找仙儿？……既然打不通电话，那我也联络不上她……青允，你不要着急，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等我先问问清楚了再回复你……好，好，我马上去问问是怎么回事。”挂上电话，关震凯却没有询问这件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了。

迟青允有个心爱的小，这件事不是秘密，因为这个人，妹妹关仙儿的地位有些尴尬，大家也都这么认为。仙儿是跟他一伙的，是听从了他的安排才跟迟青允结了婚，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站在迟青允一边。

“仙儿生气了，拐跑了他的小出出气。”关震凯当然这么想，出就出呗，仙儿就是想杀了他，自己也不能有意见。至于迟青允那边，晾上两天他自己就忘了，不算大事。

没过十分钟，秘书的电话又接进来，一个清脆甜美的女声说道：“关董事长电话。”

关震云？关震凯吃了一惊，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个哥哥是不会亲自打电话过来的。结果，更令他吃惊的，是他竟然也是因为林影。

迟青允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宠物满世界乱找人，竟然找到关震云那里去了。关震凯越发不痛快，跟迟青山合作，完全是他南江的事，跟关氏没有半点关系，现在迟青允竟然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情去联系异常敏感的关氏，怎么不让他心烦。匆匆挂了电话，关震凯依然没有搭理这个茬。

晚上家宴，关震凯见到了关仙儿，她越来越漂亮，越来越自信了。关震凯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但却只字未提林影。还是关仙儿先跟他挑了头儿。

关震凯示意她不用说了，这件事他不会管。

关仙儿满意地笑了。她说道：“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关震凯也没在意，可话音刚落，照顾老头子的谨妈就招呼大家过去听训。

老头子饭后要训人是常有的事，大家也都没有在意，可今天，老头子训完人后就宣布，让关仙儿任职关氏企业董事会秘书。

关震凯惊了，不是南江的高管，是出任关氏的高管，虽然正式任命还要董事会决定，但老头子发了话，这事十之七八了。关震凯真是吃惊了，他看着旁若无事的关仙儿，突然觉得她很陌生很陌生，古语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个妹妹出嫁了可不止三日，回来后仿若变了个人，容貌变了，气质变了，连身份，也跟着变了。他开始觉得事情不简单，一边低头喝茶，一边思考着怎么留意调查一下这件事。

低头的一瞬间，他瞥见大哥关震云，绿着脸愣在那里。

关仙儿卜了一卦：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她开心地笑了。随手给关震凯打了个电话。

“我就是插进关氏的一把尖刀，二哥，关氏、南江迟早都是你的，妹妹就是你的阵前先锋。”话语间极现得意之状。关仙儿隐藏的太久了，她迫不及待地要飞升，要腾云。

关震凯当然不傻，他觉得事情不对劲了。当然关仙儿在他眼里成不了大事，他最大的劲敌还是关震云，利用关仙儿打击关震云是再好不过，可是他要掌握关仙儿，凡是都在掌控中他才心安，总是出现预料之外的感觉很不好，就像身子底下埋着定时炸弹。

与此同时，关震云也在调查。调查的结果令他失望，关仙儿也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唯一做的就是从内陆给爷爷找了个新的看护，是个小年轻，名叫林影。除此之外，再也没什么了。话说回来，爷爷这个岁数，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享受过，还能有什么打动他呢？

也许事情调查的方向错了。

关震云的秘书安亮站在他身后，看着桌案上林影的照片，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吹了声口哨，说道：“很漂亮。”

关震云非常不屑的白了他一眼。

安亮笑道：“神功年间，太平公主把自己的男宠张昌宗送给皇帝武则天，皇帝龙心大悦，封赏张氏兄弟厚禄高官，一时间权倾朝野，无人能及，连武氏宗族都争先恐后巴结奉迎。董事长，这事不容小觑啊。”

关震云皱着眉沉思：“安秘书，你什么意思？”

安亮也不接话，只是拿着林影的照片看，越看越觉得照片中的人冶容秀骨，美艳不可方物。”咂嘴赞叹：“并非六郎像莲花，乃是莲花像六郎啊。”

对于年轻时的关慕秦来说，倔强、干练、是非分明的秦明月几近完美。可时过境迁，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温顺、可人、彩衣娱亲的林影才是真完美。他褶皱像蜥蜴一样的手爪反复摸索在林影光滑的手臂上，看着林影低眉顺眼地样子，苍老的心上泛起一层层涟漪。

“来，我来教你写字。”关慕秦说着，拉起林影往桌案旁走。

书桌上早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墨香气充满了房舍，时光仿佛倒回了几十年前。那时候，关慕秦是年轻的，一颗充满活力的心装着满满的对小姨的爱，他面前的女子面带微笑，一手拿着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那样子真是潇洒极了。爱这样的人，不管她的身份和辈分，不管一切，只是爱这个人。

这个人站在这里，离他很近很近，就在他的手中，随他怎样都可，不同的是，多了一份温顺。关慕秦催眠着自己，把这理解为小姨对他的爱，虽然知道是假的，是骗自己的，但有的时候，骗自己却能获得无限的快乐。

“来，我来教你写字。”关慕秦从后面环着林影，一手抓着他握笔的手。多少年前，小姨是以同样的姿势教他的，那时候他还只是个顽童，而现在，他白发苍苍，行将就木，而身边的人，丝毫未变，美丽如昔。

写了许久，关慕秦很累了，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观赏着林影，点着头笑着说：“你自己练练，看看有没有长进。”

林影抿嘴笑了一下，就低头写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很少写字，更不用说去下功夫练书法了。关慕秦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秦明月，他只是个架子而已，就像自己几十年间，连秦明月的一个手帕，一个信笺、一件旧衣都视若珍宝，嗅着上面明月的味道，寄托着相思，靠这些小物件在失去爱人的孤独中过了几十年，更可况林影这么个活物呢？架子也好，什么也好，自己像是在沙漠中穿梭几十年的流浪汉，的抓住一颗水珠，才无力分辨他是真是假，是男是女。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征程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安教胡马度阴山！

林影龙飞凤舞地写着，他只有在挥毫泼墨的时候才呈现出一种潇洒，一种真。

关慕秦呆住了，他颤巍巍地过来看林影写的字，一模一样的笔迹，一模一样！

小姨，明月，你是真的回来了，不是假的，不是替身，是真的回来了！天呐，你对我该有多好，多好啊，对我这个罪大恶极的人，竟然也原谅了？宽恕了？还把小姨送回我的身边？天呐，这么珍贵，跟他比起来，名利算什么？关氏算什么？南江算什么？我都可以毫不吝惜的扔进浊水江！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天下都拱手送到你的怀里。

六十、

安亮是个有能力、有手段、有头脑、有人脉的人。如果他想跟什么人接洽的话，还真没他做不到的，可是今次，他竟然见不到林影。

林影不像个人，更像是被圈养起来的宠物。即使如此，安亮也有自信能接触上他，结果，他高估自己了。

关震云哈哈大笑着说：“我就知道这件事没这么容易，从阿公把他养在休闲别院里我就知道，那里除了阿公跟几个贴身的护工，谁都不进去。连我也不列外，恐怕阿凯也没去过。”

“不进去是您不想，如果想去，大少爷，您还是进得去的吧？”安亮不等关震云搭话，笑嘻嘻地激将道：“我可听说，大小姐倒是经常出入别院。”

关震云皱着眉头，他不及关仙儿这种说法让他很难接受，于是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自己家里，还有去不得的地方，那倒是笑话了。”

“那就好。”安亮笑眯眯的：“我虽然为关氏效力，毕竟是外姓人，看来这件事要董事长亲自出马了。”

“我不是去不了，为了这么一个小脚色要大费周章值得吗？安秘书，我是怕你把方向搞错了，放着关仙儿不关注，把精力过多的放到这个护工身上。阿公是很喜欢他，但谅他也翻不过天来，还是仙儿在背后操纵的。”

安亮说道：“大小姐不简单啊。？让我们一下子摸不到底呢？董事长别着急，他们一下子也吃不掉我们，慢慢来，就从这个姓林的小美人入手，总能找到破绽的。”

关震云没主意的时候，参谋总长安亮总是显得比他更沉得住气，这个人祖上四代行医，精通医术，最有去病抽丝的耐心。这回为了见个林影，又等了三天。

三天后，安亮见到气急败坏的关震云，他头上就差要冒烟出来了，呼哧呼哧只喘。不用问，也知道在老太爷那里碰了壁。

“你说老头子是不是老糊涂了？大丫头塞给他的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竟然比他的亲孙子还宝贝？我看老头子要有把关氏南江一起打包送给他的架势？真见了鬼了，大丫头是不是对老头子下了咒？怎么跟中了邪一样，眼睛里看不见子孙，看不见家业，只有那个妖妖俏俏的小男人！”

安亮笑着说：“董事长何必生那大的气呢？不要把身体气坏了。大小姐不过送个人给老太爷尽孝心吗，无可厚非。老太爷高兴了，我们小辈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关震云瞟了一眼安亮，他没头没脑的接了这么一句，又是满脸的坏笑，猜到他打什么主意，摆摆手道：“这次恐怕不行啦，老太爷把他保护的太好，连我想见他一面都难。更不用说怎么样了。”

豪富人家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黑幕。关家商政两界叱咤了这么些年，当中也有风光无限，也有蝇营狗苟。

早几年时候，关震云的长子关兴松爱上一个女孩子，不惜为了她跟父母闹翻。其实那个女孩子条件没那么差的，虽然不是富豪之家，倒是也家世清白。也许关兴松从小听话惯了，从没违背过父母，突然在婚姻大事上跳出来跟父母唱对台戏，让他们夫妇两个接受不了，关震云的太太徐梦娇同样是个火爆的性子，一个电话过去，召集了下面几个弟兄去了结这件事。

那次之后，关兴松再也没有联络过那个女孩，再也不会有谁会喜欢上她了，除非特爱看鬼片。关家给了对方一大笔钱，把事情压下来。虽然破费了，但从此买回儿子的心，倒是挺值得。

关震云喜欢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简单直接，效果奇好。

然后，当天晚上，在蓝夜餐厅吃饭的关仙儿遭到了枪击。一颗子弹蹭着她的头皮飞过，在傍边的玻璃窗上留下一个精致的弹孔。关仙儿立刻离开这里钻进车里，她依然在紧张当中，旁边的保镖护送着她回到家里。

关仙儿立刻打电话给关震凯报告了这件事。关震凯也很震惊，忙询问仙儿的情况。又问知不知道是谁做的？

关仙儿道：“我没事。现在还不知道，但前两天，大哥曾经部署过什么，我防着他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动手了。”

“大哥太没有人性了，自家人都不放过！”

“哼哼哼，我看他是在关氏董事长的位子上坐的太久了，想下来歇歇。做这种愚蠢的事！”

“仙儿，你要不要先去内陆躲一躲？”

“二哥，我现在是关氏的高管，不宜离开。”

“那，青允那边你有没有安排好？”

“青允……”关仙儿低下头，其实她真的很希望迟青允来慰问她一下，哪怕是打的电话也好，或者通过谁打听她一下也好。可是没有，迟青允联络了很多人，却没有联络过她，而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林影。

要是，青允能跟我一起对付大哥，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想想也是奢望。关仙儿自嘲的笑了。

如果拥有关氏，拥有南江，我就是一个值得你爱的女人。青允，接受我，我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周小姐，我后天的手术预约好了吗？好的，后天你来接我。”

林影在关慕秦的别院已经呆了快两个月，关慕秦恐怕他闷坏了，要带他出去逛逛。

“林影啊，你没来过台湾，早就应该带你出去走走啦。”他拉着林影的手，温柔地说。

林影低着头，任由他牵到哪里。

一行人正要出门，谨妈上来说：“大小姐来了。”

接着关仙儿就进来说道：“我看见沈叔把车停到门口，阿公，你要出去吗？”

关慕秦笑眯眯地说道：“今天天气不错，我要带林影出去走走，总在家里，要憋坏他了。”能看出来，老爷子心情不错。

“阿公，你们不能出去！”

“嗯？”关慕秦听出话头不对，沉下脸来：“仙儿，你想说什么？”

“阿公，外面可能有人要对林影不利，我手下人来说，有人想要他的命。”

“谁敢！我还没死呢！”关慕秦高声喝道：“是不是前几天打黑枪的那伙人？”

“阿公，你别生气，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他们气不死我，我还要活着呢，活一百岁给他们看看！”

林影看老爷子生气了，抓了一下他的手，关慕秦转头看他，目光立刻柔和了下来，拍拍他的手背：“没事，林影，我们出去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看谁敢对你不利！这群不肖子孙，对儿子这套，对爷爷也是这套，哼，没用的东西！”

老人同小孩一样，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事关林影，老头子是真有点生气了。他已经失去了明月，现在他们还不让他拥有林影，他已经老了，没有几年好活，只想留这个人陪陪自己，他们也看不过眼。要是有人觊觎他的宝贝，那他就让他失去所有！来看看谁更厉害吧！

在车上，关慕秦一直拉着林影的手：“想要什么，跟我说，我都买给你。”

林影笑着点了一下头。但其实，他什么都不需要。

他的反应跟几十年前的她一模一样，她眯着眼睛温柔地笑着点头，但其实，她什么也不想要。关慕秦的身上，根本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自始至终，都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一个矮矮的，小小的孩子，从没有正视过他。这一点，令关慕秦咬牙切齿。他希望自己赶快长大，比她还要高，要足够壮硕，要能保护她。可她的年龄也在增长，自己永远也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