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她穿着蓝色方格的旗袍，整齐的短发别在耳后，看上去很利落。可慕秦总觉得，她长眉入鬓，目若秋水，梳长头发时更加好看。可惜，外表传统的小姨，在第一次罢课运动中，就自己剪成了短发。

她挥手在宣纸上

写着什么，起起点点看起来像个女中豪杰般潇洒。

“小姨，”

听见他叫她，她抬起头，笑靥如花：“慕秦，过来。”她向他招手。

慕秦立刻跑过去：“小姨，你写的什么。”

她把刚写的字拿起来给他念着：“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小姨，这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意思就是……”

这时街巷外开始了一阵骚动，由远及近，应该是游行的学生，高声叫喊着：“还我河山，赶走日本狗，反对不抵抗。”口号声高亢嘹亮，清晰的传递进这深宅大院。

死气沉沉的老宅子里，新发芽的小草好像感觉到了微风，轻轻摇动了一下。

“意思就是，但使龙城飞将在，安教胡马度阴山！”

秦时明月汉时关，这幅字己在壁上挂了几十年，可是每次他看时都像是第一次看到似的。娟秀又凌厉的笔触，落款处写着：秦明月。

“阿公，你该休息了哦，太劳累要伤身体。”

躺椅里的老人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孩儿：“是阿仙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婆家去？出嫁的女孩子总不好老回娘家。”

“阿公，你放心好啦，我婆家哦，恨不能我不回去。我在这边大家都方便些。而且，我也确实有些事情要处理的吗。你放心啦阿公，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进退的啦，该我回去的时候，我一定会回去。”

“嗯，你有数就最好啦。”老人确实是上了年纪，说了会儿话就很累，慢慢闭上眼睛，打起鼾来。

关仙儿上前为他盖了盖毛毯，轻轻退出去。下楼梯的时候，她拿起电话：“陈秘书啊，给我定明天的飞机票，我要去内陆。”

迟青允这次表现不错，他亲自到机场来接关仙儿，手里还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看见关仙儿走过来，他大步上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辛苦了亲爱的，坐飞机累不累？”

关仙儿感觉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当然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仍然是礼貌的微笑和道谢。

“青允，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

“哪儿能啊，我老婆回家要不接算男人吗！”

关仙儿没有说话，她低头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吊儿郎当的口气说出来的痞气十足的话，她竟然觉得很爱听。

那晚，迟青允安排了很浪漫的烛光晚餐，只有他们两个人。关仙儿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这一套讨好地女孩子的方法她国中时就腻了，可是今天，她真的挺高兴，明知道迟青允是刻意为之，她也很高兴。

迟青允也挺高兴，所以他喝高了，酒品还不怎么样，大说大笑的，狠闹了一场就睡了。关仙儿看着这满地的狼藉，无奈地摇摇头。

按理说，迟青允这类人，是她最讨厌的类型。她喜欢的男人要有大将之风，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要是个真正的男人，就像爷爷那样。而她最不屑的，就是痞里痞气没正形的男人，明明一大把年纪，还像个大孩子似得，最让她恶心。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讨厌迟青允，看着他的睡相，关仙儿想：“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林影来过几次翡翠明珠，对这里还算熟悉，但他真不知道，翡翠明珠的地下车场后面那么隐蔽的地方，居然有一个私设的监牢，沉重的大铁门外拴着铁链铁锁，阴冷潮湿散发着霉味。就像个真正的监牢一样。

他现在就被关在这里。

每天三顿有人送饭，吃的还不错，三菜一汤二素一荤，还不重样。送饭的兄弟不知道是不是被吩咐过，会跟林影说会儿话聊聊天。也许迟青允怕林影的精神状态出问题，在这方面还留意着。

之前林影听说过不少关于迟青允是个中人的说法，他也不是不信，就是没有真实感，觉得这人也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三只眼，除了脾气有点臭，在林影的心里，他跟张建张小建差不太多——除了有钱有背景，就是个普通人呗。

可他被迟青允拘禁在这里，才开始意识到，事情可能真的不简单，这趟水，远比他想得要浑。

这是招惹了什么人呀。

林影被关在这里，每天也没事情做，就不停地胡思乱想，想妈妈现在怎么样，乔兰找到没有，许婷婷是怎么回事，想李星莹曾说过的那盘威胁她的录像，甚至想起吴昊明说的那个死在迟青允手里的男孩子……

迟青允这次可能是真生气了，居然把他一关就关了好几天，可是看这送饭的架势，还有小弟这客气的态度，又让林影抱有希望。可就把他放出去又怎么样呢？继续给他做玩物，逃也逃不走，跑也跑不掉，谁靠近自己谁倒霉，这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要先见到迟青允，只有见到他，才能打听到小兰的下落。不管怎么说，不能再连累无辜的人了。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打断了林影的思绪，他下意识瞥了门外一眼，当他意识到那可能会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立刻紧张起来了。

监牢外面的停车场里就有老鼠，林影见过的，当时吓得他把迟青允的鼻子都碰破了，这么恶劣的环境，有这东西在正常不过了。

前几天，林影没往着上面想，可当他有这个意识了，就觉得在这里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他觉得，每一寸地方都曾有老鼠爬过，然后再看这环境，跟梦里多像啊。

他扑过去拼命拍打铁门：“有人吗？来人啊！”

别说门外还真的有人守着，听见他声音不对，立刻就过来查看。

“怎么了林哥，不舒服吗？”

“放我出去吧，这里，这里好像有老鼠。”

“有什么？什么东西？”

“老，鼠。”

“哦，老鼠啊，嗨，我当什么事儿，当然有啊，前天你剩的饭老李忘了倒，一晚上招来一大窝子，膈应膈应的，妈的老恶心了。”

他这里有声有色的说着，没注意林影在里面弯下腰吐起来，还自顾自的说：“您忍忍吧林哥，等迟哥再过两天消了气，自然就放你出来了。”

“我怕老鼠，真的，现在就放了我。”

“不是，这是为难我呀，要不这样林哥，我借你电话用用，你自己跟迟哥求个情，说说好话，他同意了小弟就放您出来好不好？”

“好，谢谢你了。”

林影拿着电话，听着里面的嘟嘟声，心里还蛮紧张的，突然那边接通了，他还吓了一跳。

“喂，谁啊，怎么了？”

“……”

“说话！”

“青，青允，是我。”

“你谁啊？”

“我是林影。”

“哦，什么事？”

林影心说明明是你把我关在这里，现在还问什么事，这不就是故意的吗：“青允，你关了我四天了，放了我吧。”

“放你？你出去再找警察说我非法拘禁啊？”

“我错了，再不敢了，你放了我吧，这，这里有老鼠……”

“哼哼，你以为五星级酒店，有老鼠什么稀奇的。”

“青允，你知道我怕，我怕老鼠。”

“林影，我告诉你，你这一套我他妈早就腻烦了，求我的时候乖得跟个猫一样，妈的翻过脸来就不认人，把你关在这里，就是给你点教训，让你长长记性！”

“我知道，我……”林影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扣掉了，林影茫然地看着手机，马上又拨回去，可是，再也接不通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拨着，旁边的小弟冷眼看着，冷哼了一声:“行了林哥，我看迟哥是还没消气，你再等两天吧啊！”说着抢回了手机。

林影还想再争取一下，他想要过手机再试一次，可是得到的，只是一个嘲弄的笑。

四十六、

负责“照看”林影的有三个人。今天借手机给林影的小弟叫万有良，他从上午到下午四点看守林影，四点钟要么是王浩，要么是蒋义会来接替他。

这天王浩有点事没来，四点半左右蒋义来了。

“蒋哥，来啦。”

“啊，那小子今天没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中午饭没吃。”

“是啊，要不要给迟哥说声。”

“不用，一顿不吃饿不死。再说，今天他给迟哥打电话了，迟哥也没搭理他。”

蒋义点了根烟，没接话。

“哎，哥，你说从前迟哥那么喜欢林影，怎么现在这么对他？”

蒋义吐了口烟，慢慢悠悠地说：“不该你打听的少打听，该干嘛干嘛去。”

万有良挠着耳朵说：“我就是觉得，迟哥这事做的不地道，就是娶了嫂子，也不用对林影这样，是不是太绝情了？”

“你知道个屁！林影这小子报警把迟哥给告了你知不知道？也就是他，换别人，早就废了！”

“什么？报警告迟哥？”万有良瞪圆了眼睛。这个孩子今年才不过十八九岁，正是满心哥们义气的时候，在他看来，义气高于一切，他能为林影不平，当然更不能忍受他的“背叛”行为。

“太不是东西了，麻痹的，最看不上这种东西，猪狗不如，迟哥对他那么好，吃里扒外！哎，哥，迟哥怎么还不废了他？”

蒋义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不行，不能让这小子这么就算了，得治治他，给迟哥出出气。”

“我说，你别乱来，看迟哥知道了不弄死你！”

“嘿嘿，指定不能让迟哥知道，咱有办法。”

第二天，万有良给林影送饭。林影从昨天就没有吃饭，早已经饥肠辘辘了。万有良笑着劝道：“林哥，吃口吧，你不饿啊？知道你胃口不好，今天特别嘱咐厨房给您炖的豆沙粥，嘿，又甜又香粘乎乎还热着呐，吃口吧，啊。”

林影看看他，感谢地笑了一下。万有良放下饭转身出去了，回过头的瞬间，他捂着嘴嘿嘿地笑起来。

林影确实饿了，他已经三顿饭没吃了，早上觉得胃里像有东西顶着，一点也不想吃，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乱叫，才过了八点，那顶着的感觉没有了，就觉得越来越饿。

这种感觉其实很矛盾的，一方面觉得饿的能吃下一头牛，一方面心里厌恶恐惧不敢去吃。两方力量一直再对峙着，终于被送来的豆沙粥打破了平衡。

淡淡地香气飘过来，林影觉得，肚子又叫嚣了。

他走过来，两手捧起粥碗，闻着甜香的味儿，忍不住低头喝了两口，粥挺烫的，他吹了吹，沿着碗边又喝了两口。

万有良没给他拿汤勺，就拿了一副筷子，林影坐下来，抄起筷子，想捞捞下面稠的吃。结果筷子才探进粥碗，就觉得好像碰到一个什么东西，挺大的一块儿，软软弹弹的。林影夹着捞出来，一瞬间，他还以为是个大枣子，就是新疆那种很大的枣子，但是，这颗“枣子”上，呲着将近一寸多长的牙，还？？挲着胡子。

林影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一根紧绷着的弦断了，等意识一层层反应过来，各种折磨带来各种不适一个个涌上来，他闭上眼睛，回过身，大口大口的吐，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的他，没一会儿就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可是，还是停不住，他一直吐一直吐，好像要把胃都吐出来才算。

迟青允早忘了还有杨小莉这么一号人，当然，这样也有好处，就是这妮儿现在还在翡翠明珠拿着一万的月薪到处瞎晃。

杨小莉挺二，这点地球人都知道，可是“二”也是种水平，能“二”的趟出一条“血路”，也算是种道业。现在，连傲气公主蜜雪儿也不敢招惹她，她就天天昂着那颗五颜六色的头，走哪哪给她让路。哼，现在谁不叫声“莉莉姐”。

杨小莉不喜欢在熟悉的地方呆着，每天就喜欢四处“探险”，因此，这个“地牢”，她是知道的，但是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还脏兮兮臭烘烘的，所以她来猎奇了几次，也就不来了。

可是这几天，地牢里好像关了人，闲的蛋疼的杨小莉敏锐地发现了蛛丝马迹，万有良、蒋义好像有往这里送饭，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个地牢，她可是清楚的呀。哈哈，这下可来大乐子了，杨小莉快乐的巴掌拍不到一块儿，真比去动物园看猴子还来劲。

她下了班没回家，偷偷摸摸地找到这里，地洞里面挺大，弯弯绕绕好几间，杨小莉瞪着小母狗眼，一间一间的找。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点，看守林影的蒋义出去吃饭了。其实说实话，他觉得这活儿挺没劲，林影又跑不了，干嘛一班三倒的看着呢？因此他大大咧咧的走了，还哼着小曲儿。就让杨小莉旁若无人的溜进来。

杨小莉越走越深，里面的光线越来越来越暗，她拿出手机打着手电筒，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透过铁栅栏，她看见里面真的躺着一个人。

“妈妈呀，还挺吓人呐。”她自言自语了一声，屋子里的人好像睡着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杨小莉晃着手机照照，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就有个破旧的折叠床，简陋的很，傍边放着看上去还蛮新鲜的饭菜，菜汤和米饭好像还有热气，但是却半点也没动，床上的人根本没有要吃的意思。

“哎，哥们，哎！”杨小莉叫了一声，那人没有反应。杨小莉不死心，她绕过门去，搬了一块大石头，累得气喘嘘嘘的，踩着往窗户里看。

杨小莉平时老叫蜜雪儿死竹竿子，直到这会儿才发觉了身高的好处，她，杨大小姐，踩着石头也看不见里面，两个手硬扒着，来个引体向上，嘴里叼着手机，心说，哥们，你让姐姐看一眼，就一眼，我看看要是个帅哥呢，就救你出去，要是渣男，就……

杨小莉看见了，这个角度正好看见那个男人的侧脸，在手机的聚光灯下她看见，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哥，而且，还熟悉的很。

“林——林影！！”杨小莉傻了，她一分神，从窗户上掉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把屁股摔得生疼。可是现在却顾不得了，她转到门旁，用力推门，大声喊道：“林影，林影，你怎么了林影？”刚才虽然只看到一眼，但是她清楚的看到，林影嘴边全是血。

“林影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她捡起手机，想打120急救，可转念一想不行，120来了，这门也打不开啊。她第一反应就是给迟青允打电话。于是，她哆哆嗦嗦地拨了号。

迟青允这会儿刚吃完饭，打算陪关仙儿去逛逛街，关仙儿说去换件衣服，迟青允就坐在沙发上等她。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迟青允打开一看，竟然是杨小莉的电话，眉头一皱，直接就挂断了。电话又响起来，迟青允直接关了机，把电话丢掉了。

这时关仙儿已经换好了衣服，两个人准备出门，可是，家里的电话竟然这时响了，关仙儿走过去弯腰拿起听了一下，递给迟青允说：“找你的，是个女孩子。”

迟青允满脸不耐烦地接过来：“喂，谁啊！”

“是我，我杨小莉！”

迟青允听见这个名字恨不能大耳瓜子抽她，就想挂断电话，可是听筒已经离开耳朵的时候，他听见里面沙哑的港台腔说道：“林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