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青允，老汤是谁？”

迟青允搓了搓脸，重新看着关仙儿，她坐在那里，腰挺得很直，短短的头发，精干的表情，精致的五官，跟林影已经三四分相像。

“好吧，汤精才你不认得，那黄曾贵你认得吧？你的生意合作伙伴。”

“你说麦克？”

“我不管他叫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青允，有话请直说，你怀疑是他绑架了林影？”

“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林影平安的回来，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青允，恕我直言，我觉得你现在好像没资格同他们这些人讲条件。”

迟青允倒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关仙儿站起来，缓缓地踱着步子，来到窗台前，看着上面挂着的昂贵精致的窗帘：“青允，你有没有考虑过我？这个时候，只有我可以帮助你，帮助迟家。”

迟青允冷笑道：“关震凯已经撤资了，架子没倒，可里面都撤空了，节奏把握的挺好。我指望姓关的什么？”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说服我哥继续支持你们。关家在当地的影响，政府不会不考虑，只要一点点喘息之机，你就有办法回环了不是吗？”

“是，你说的没错，但我现在不操心这个，我就想把林影先找回来。”

“青允，你真是像个草莽英雄。”关仙儿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我真的那么不堪入目，白白顶着夫妻的名分，到现在你碰都没碰我一下。我也很漂亮呀，你看看我。”

“我脑子乱了，仙儿，别跟我兜圈子了，你就说帮不帮吧。”

“你真的认为我这么大度，愿意帮忙自己老公救他的？”

“仙儿，你不也喜欢林影吗？你不是他的表姐吗？”

“是，我很喜欢林影，但是我更爱你，青允，你一点都没知觉吗？我为你做了很多事，为赛亚做了很多事，有些甚至是有损南江利益的，我冒着得罪娘家的危险帮你，就为了一个名义上的丈夫，一个连碰也不愿意碰我的男人。”

迟青允眯着眼：“说帮林影找工作，不是你早有预谋吧，关仙儿。”

“别把我想的那么坏。在这之前麦克根本不喜欢男人，我估计，是你的小朋友太可爱了。”

“妈的！”迟青允掀翻了茶几，碗碟打翻碎了一地。

关仙儿冷冷地看着他，一字未说。

五十七、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前两天还轰轰烈烈的对赛亚集团等调查呢，突然就偃旗息鼓了。接着连续五天，赛亚的股票暴涨。

关仙儿抱着手想，前两天自己提出帮忙迟青允，他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不是因为他爱美人不爱江山把心思全放在林影身上，而是这江山，原本就稳稳的被操控在他手里。

身在高位，哪能没有大起大落呢？想平平谈谈，那就呆在底层好了。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林影在黄老板手里，迟青允心里有数，等他的后台汤精才倒了，姓黄的连狗都他妈不如，为了保住自己，别说让他交出林影，就是他妹，估计也得迫不及待的献出来。

唯一担心的，就是影影在姓黄的那里会糟多少罪，只要能早一分钟见到林影，迟青允不计任何代价。

可这件事，他竟然想错了，姓汤的被双规，姓黄的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拉了裤子，可他竟然不承认绑架了林影。

迟青允脑子“轰”了一声。

螳螂在前，黄鹂在后。情关林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

大意，太大意了！

关仙儿先去了上海，从哪里登上了回台的飞机，临登机前，她接到了关震凯的电话。

“迟家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关仙儿微笑：“比出事前更发达了，二哥，我进了不少赛亚的股票，现在都赚疯了哦。”

“仙儿，这时候你回来做什么？继续留在那里啊。我们还有很多合作事宜要你处理呢。”

“哥，青允他不爱我。我做了很多努力，剪了头发，甚至去整容，可他对我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

“二哥，我想妈了，想阿公了，听说阿公又病了。”

“仙儿，那边需要你，阿公身边好多人，阿仁，阿福都在，每天那么多医生护士，你回来也是多余，听话，回去，啊。”

关仙儿挂断了电话，冷冷地上了飞机。

关氏企业的水，很深。

一手创办人关慕秦现在年事已高，关于继承人纷争，恐怕早二十年前就开始演绎了，开始是子侄辈，现在是孙子辈。

关仙儿虽然是关老太爷的孙女，但是整个关家是没人看好她的，最主要的原因——她是个女生，关家很传统，很要传男不传女的那套，关仙儿在关家的立场，有点像娇贵的客人，但始终不会让她接手最重要的事项。

关家最重要的企业有两家，一为大本营关氏，一为后来崛起的南江集团。受家族纷争的影响，关家最受瞩目的两位各肩一担——嫡长孙关震云负责关氏集团，次孙关震凯则负责南江。长年累月，两派势力的划分越来越明显，现在老爷子年事已高，众人看得越来越清楚，恐怕显赫一时的关家，就要一分为二了。

其实关氏跟南江势均力敌，无论站在那边阵营都不会太错。关仙儿一直跟二哥关震凯走得比较近，关家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南江派，关震凯，甚至连爷爷都这么认为。这次的婚姻更是把关仙儿定在了“南江派”，一个女孩子，连终身都投入进去，还不能说明立场吗？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想，那就是关仙儿本人，在她心里，势力有三派，除了关氏跟南江，还有爷爷呀，他不是不站在任何一派里吗？为什么大家的眼光都盯在两位堂兄身上，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争来斗去，而忽略了真正高高在上。默默无言的爷爷？他才是那片天呀。

从小到大，没人真正关注过关仙儿，没人认为这个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她出生的时候，两位堂兄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就算她是个男生，也不会有大显身手的机会，更何况，她只是个女生。性格懦弱，没有存在感，淡淡的，像大家希望的那样，温柔的做自己的大小姐，等着出嫁就好了。没人真正了解她，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心里的沟壑，她的心里燃着一把火，在内心深处，极难被发现的野心之火：为什么要把关家一分为二？我要把它统统纳入囊中！

在关仙儿心中，自己是第三派的代表人物，她还暗暗给自己这一派取了个名字：明月派。

从很早开始，她就留心调查爷爷的一切，关慕秦对秦明月的执着爱恋，更为关仙儿对自己的前景看好，只要打到老爷子的心里，只要得到爷爷的支持，一切都不是幻想。

关慕秦年轻时曾在中统特务科效力，据说他当年青年才俊，很受上峰赏识。

关仙儿其实在这方面很像关慕秦，如果她不是生在和平发展年代，倒是个做特务的好手，这些年，她竭尽全力挖掘爷爷的旧事，把事情弄了个清清楚楚。

连关慕秦也不知道，身边这个乖巧有加的孙女，其实是这么的了解他呢，关仙儿适时的送上一件礼物或是祝福的话，都能搔到老爷子的痒处，他觉得这个子孙辈里平平凡凡的女孩儿，还是很善解人意，挺可人的，却不知道这背后凝结了关仙儿多少心力。

这些年关仙儿借助二哥关震凯的势力发展自己的“情报网”，当然表面上是为二哥效力，但实际上，关震凯一旦与关仙儿发生利益冲突，这只情报网是不会受前者控制的，当然，关震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想也没想过这个妹妹会跟自己有什么利益冲突，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真是天助我也，一场莫名其妙的婚姻，让关仙儿发现了林影，你知道吗，看见林影的一瞬间，关仙儿甚至有种把关氏企业捏在手里的错觉。

“阿公！”关仙儿像一只小鸟一样扑到关老爷子怀里：“我好想你，阿公！”关仙儿甜甜的笑着：“我听说你病了，就回来看你。”

“阿仙啊，咳咳，我没病，说有病是讨厌那些人，懒得见他们。”

“真的啊？吓死我了。”

关老爷子看看关仙儿，什么话也没有说，闭上眼睛养神了。

关仙儿有些失望，本来她觉得自己六七分像林影，五六分像秦明月，老爷子会有所感悟呢，结果老爷子一句话都没有提。

关仙儿背着手溜溜达达往里屋走，里屋里挂着秦明月的画像，她永远忘不了当她把这副油画送给老爷子的时候，老爷子激动的神情，她从没见过自己不动如山的爷爷这么激动过。

老爷子张开眼睛，盯着里屋里的身影，声如洪钟地问道：“迟青允对你好吗？”

关仙儿转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

“怎么？”

“他不爱我，阿公，他心里有个爱人。”

“他欺负你？”

“没，他只是不爱我。”

关老爷子的眼睛里闪出一点残忍的光：“我的孙女还配不上他？”

关仙儿笑了：“您不是一样不爱阿嬷。”她抬着头看着秦明月的画像，露出尖俏的下巴：“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他，他身上有阿公的影子，痴情的男人特别可爱。”

关慕秦看着关仙儿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一丝丝像他的明月。

关仙儿没见过秦明月，就算调查的再仔细，也不可能神似死去几十年的人。她见过林影，一颦一笑间，模仿的是林影。

五十八、

油画上画着一个美丽的女人，短短的头发，一身藏蓝色学生装，白袜黑布鞋，那个时代非常典型的学生装扮，精致美丽的容貌和精干自信的神情，是整幅油画的亮点。画中的女子坐在案前，提着笔写着一副墨笔字。

打动关慕秦心的，正是这个场景，他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小姨，正是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提着笔在写字的模样，这画面陈在心里，已经几十年了，没想到小辈的孙女儿关仙儿，又把它给挖出来，还呈现在画里送给自己，弥足珍贵，比整个关氏所有的财产加起来还要珍贵。

关仙儿这个女孩儿，人如其名，她结交整个台北台中的算命大师，跟他们交情匪浅，时间久了，总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的，对死人的兴趣比活人还大，当然，对真挚爱情的追求，可以解释为是少女应有的情怀。

关仙儿推着老爷子，缓缓地往前走着。阳光透过头顶的藤蔓洒下来，丝丝缕缕，院子里有个很大的石磨盘，旁边有个水井，偶尔能听见雀鸟的鸣叫，身边飞舞过翩翩彩蝶。

“阿仙，我们去哪啊？”

“去见一个人。”

“见谁啊？”

“一个故人。”

“我的故人都作古啦。”老爷子自嘲的笑着。

突然，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林影深处，日思夜想，心心念念几十年的人，就站在那里，依然是年轻的面孔，美丽的容颜，光洁如玉的皮肤，乌黑似染的短发。多少年了？她竟丝毫未变，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崭新的料子。

“小姨？明月……”

关老爷子年事已高，他经不起这种激动，一下子后仰过去。

我在做梦吗？在做梦吗？

“阿公，阿公，你吓死我了！”

果然是个梦，虽然已经梦到过无数次，但这次特别的真实。

“不是做梦，阿公，是我新请来的护工，叫林影。”

“护工？”世界上真有人可以如此相像吗？

“林影，你过来。”关仙儿拉着林影靠近：“阿公，你看，他不是太姨婆。我第一次见他时也吓了一跳，就跟你您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弄成这样，阿公，对不起哦。”

关老爷子仔细打量着林影，他低垂着眼睛，显得有些羞涩，能看出是种不情愿，却逆来顺受的忍耐着，特别的安静。

秦明月很少有这种情怀，她像个战士，像披甲执矛的圣女贞德，总在抗争，就算在最后时期，在经历了所有的不幸，失去所有之后，她也从没有露出过这种神态，柔弱的，纤细的，需要他给出保护的姿态。

如果明月需要，他多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呀，可她从来都不需要，把他的真情弃如敝履，对他的哀求嗤之以鼻，即使已经穷困潦倒，也不向自己恳求半声。

现在林影的模样，是他

期望中的模样，理想的秦明月，人造的秦明月。关老爷子向他伸出双手，用力的伸，就像个周岁幼儿渴望大人抱抱那样伸着。林影不知所措，他歪着头请示关仙儿。关仙儿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林影只好硬着头皮靠近这个陌生的老人。老人抱着他，无比温柔地抚摸着，像抚摸一个钟爱的宠物。

“谢谢你，阿仙。”他如是说。

关仙儿满意地笑了。

那个藏在地下车库的牢房，自从林影被救出后，迟青允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用不上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启用了。

被关在里面的人年龄已经不小了，像个典型的中年人秃头顶，啤酒肚，长期养尊处优的白白的皮肤。

张万舒是从机场被抓住的，一起被缴获的，还有大量的美金。感觉上好像围棋绞杀那样只差一步，一步就逃出生天了，却在最后时刻被抓回去。

其实，从一开始，他的肥胖的身躯就一直再迟青允的视线里，根本没有逃掉的可能，迟青允喜欢在最后一刻再出手，这几乎成为他一种做事的习惯，这样可以省去不少力气，比如想得到的证据或财物，比如对方无法辩驳等等，总之有不少便利，可对于他的对手来说，却惊险的有些残忍了，比如这个张秘书，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心脏病发。

迟青允两手揣在口袋里，帅气的背身站着，两个彪悍的男人从两边摁着张秘书。

“我对你说的这些都没兴趣，我只想知道林影现在在哪里。”

张秘书快哭了，事到如今，他哪有必要隐瞒，如果林影真在他手里，一百个也交出去了，可惜，林影早就被关仙儿带走了。

“我真的不知道，迟少爷，我只负责公司的事，别的我很少经手，我也不想管，知道的越多越不利，这道理我懂。”

迟青允不耐烦地转过身，那两个粗壮的男人立刻上来，一个按着头，一个左右开弓十几个大嘴巴子，抽得张万舒满脸是血，鼻青脸肿，牙也掉了三颗。

张万舒这么大个人了，完全失态地大哭起来，嚎丧着道：“是吴昊明经手的，少爷，你找吴昊明！”

“吴昊明？”迟青允眯着眼睛。

迟青允抽出根烟点上，吐了口烟圈：“吴昊明不是你手下的？不是你吩咐他做的？”

“不是，不是。”张万舒摇着头：“在赛亚表面上是我领导他，其实他有自己的任务时根本不用通过我。林影的事情是他负责，他是林影的老乡，他老婆又跟林影是同事，外人不怀疑，从头到尾都是他监视的，到了该收尾的时候，他就亲自动手了，还放个烟雾弹，让人以为是老黄做的。”

“为了个林影，你们这么煞费苦心？为什么？”

“少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把这事儿说细点。”迟青允淡淡地说，知道的详细，他才好跟关震凯去谈判。

关家现在跟他们还是一伙的，绑架林影实在没什么意义。迟青允推测，这应该不是关震凯的意思，那么就是关仙儿自己的行为了，为了什么呢？回想起来，这个女人的行为的确古怪，剪发、整容、跟林影套近乎，还要认什么表姐弟，这是从一开始就有与预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