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影拉下脸，露出难过的表情：“爸，当年。你是不是也想杀我？我妈是不是为了救我，才……”

“不是！她是为了和那个姓凌的胡搞才陷害老子！”

林影怀疑地看着他：“爸，要我相信就做给我看啊，放了这个孩子。我就相信你，不然说什么我也不会信！你明明就是想杀我。”

韩冰不说话了，他在纠结着。

王庆虎这时候又说话了：“大哥，我们都说好了，跟姓迟的要一千万。这个孩子留着没什么用了，送回去也没什么。”

韩冰没说话，就是错身让了一小步，林影赶紧抱着孩子往外走。

“站住！”韩冰喝道，他对王庆虎说：“你送出去！”然后他转头对林影说：“你敢跨出这个门半步，我就烧死林秀枝！”

林影看着王庆虎抱着孩子出去。虽然有一万个不放心，但也只能如此了，他咬着下嘴唇，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天爷能保佑这个孩子。

韩冰看着他，心里知道。林影跟自己，不是一条心。

虽然如此，他也对敲诈迟青允这件事抱着希望，“肉票”是不是一条心，关系不大。

晚上，林影给迟青允打了电话。

小宝贝的铃声一响起，迟青允的屁股上像装了弹簧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他几乎是哆嗦着接的电话。里头一个明显是做过处理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样，二少爷，图片都看到了吧？考虑的怎么样？”

“我要跟林影说话。”

“不行。”

“仅凭那些图片，我没法相信你。”

“……”

“人真在你手上，说句话算什么。”

“好吧，你等着。”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林影的声音突然响起：“青允，青允，救我……”

“影，你在哪里，影影……”

电话那边的人又换成凶手：“哎。二少爷，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敢报警，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电话挂断，过了一会儿，手机上收到林影发来的短信，上面重申了条件，明确了交钱的数额、时间和地点。

迟青允报了警，但是他不可能完全依靠警方，这样的事，没人比他更有经验的，几次交涉，他明显感觉到对方是生手，完全没有绑架的经验，应该不难对付，给他一点时间，应该不难查出是什么人做的。可是事关心上人，他不敢有半点冒险，这其实是犯了行内大忌，因为十次事件，有九次半是险中取胜，又有哪次是十成十的有把握呢？

迟青允闭上眼睛，用力捏着眉心。他睁开眼睛，亲自给银行打电话：“喂，给我准备二百万，明天我要现金。”

钱到手的太简单了，拿到那只沉甸甸的黑色大袋子，打开，里面露出红色的现金，一捆捆的，贴着银行清分的标签。王庆虎几乎快乐疯了。钱，怎么到手的这么简单！这么轻松！自己曾经为了二十万几乎寻死，可现在，十倍于此的现金就在面前，天呐，有多少人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啊！他忘形的哈哈大笑着，觉得自己真的快乐疯了。

旁边韩冰和林影都没什么反应。韩冰在监狱里住了太长时间，对外界的诱惑几乎忘却了，既然没有诱惑，钱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而林影，他的心一阵阵抽紧，看着这一大堆现金，红彤彤的，好像迟青允跳动的心。为了自己，他真的可以把心掏出来。这样一个人，我怎么能够再有负于他！

韩冰无意间瞥见林影的表情，安慰似得拍拍他的肩头，点点头说：“这小子对你还真不错。”他自嘲道：“妈的，老子也有老婆，恨不能老子臭了烂了，你倒好，二百万买你平安，跟掏废纸似得。要是个女的，老子真考虑你嫁给他完了。”

“爸，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一点也不过分！”王庆虎叫道：“来的太容易了，看来这小子还有的是钱呐，一千万都打不住，看我再给他要！”

林影冷冷地说：“见好收吧，王哥，让他逮住了不是玩的，你也知道他的手段。”

“不行！我这就给他打电话。林影，把你电话给我！”

迟青允接到电话，是绑匪打来的，他这次倒是很冷静，对方是谁，藏身哪里，基本上锁定了。现在只要尽量拖住对方就行了。

两百万不是白花的，他就是惊讶，这世界上还有敢敲诈他的人。

八十四、

如果倒退上几年，出这样的事，有人敢黑吃黑的打他迟公子的主意，那这人估计想死都是奢望。迟大公子该怎么报复他呢，连兄弟们都不敢想。

但现在出了这个事，迟大公子一点也不恨“绑匪”，甚至还想他想得不行，爱他爱得不行，就像赶紧给弄回来好好请他吃顿好的安抚一番。

三辆黑色的轿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车里坐的人每个都配着枪，个顶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是迟青允得力的人，就算是去解救的是国家要员，人手配备也不过如此了。

尽管这样，迟青允还是很紧张，他不禁苦笑，自己真是年龄大了？越活越回去了？紧张成这样，眼皮还老跳，能出什么事呢？更何况，对方也不会真的伤害林影，这本来不过是场闹剧。

手里是韩冰的资料。这个人是个混蛋，是个败类，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凡是打老婆的男人，十个有十个是窝囊废——就是因为在外面你谁也欺负不了，才只能回到家里来打老婆吗。

对付这样的小人，手到擒来。

夜半三更，有人突然破门而入，来的人手里都端着枪。这里不是台湾关家别院，没有荷枪实弹的保镖护院，没有出身军统，老谋深算的狐狸，没有心机难测阴险毒辣的关仙儿……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被钱挡住视线的蠢货，一个半辈子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变态，一个跟自己里应外合的小东西而已。

这里没有防御，如果屋子里那掉了把的半把斧子也算凶器的话，那这里的防御比张擦屁股纸还要单薄。

韩冰倒是很机警，从有人靠近院子他就醒了，但是才刚站起身，外面的人就冲到屋里。天色很黑，来人动作敏捷训练有素，韩冰一开始还以为是武警呢。他倒是挺镇定。反正自己被判了无期的人，大不了回去继续服刑，本来他就是越狱出来的，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可是他很快就发觉。对方不是武警。武警不会一言不发就对着床上的人一阵扫射，全部子弹都打在腰部以下，王庆虎发出惨不成调的嚎叫，一时死不了，却生不如死，这是迟青允一贯的作风。

大脑在这种时候异常清醒，韩冰手里的半把斧子是排不上用场了，可离他更近的，是林影。

对方应该不知道自己是林影的亲生父亲，他应该还可以扮演一个“没人性的绑匪”。于是从后面他掐着林影的脖子，大喊：“别过来！过来我就掐死他！”

这一招果然很好使。对方站着不动了。

韩冰掐着林影慢慢往外挪，林影知道他不可能走掉，这样做只是送死。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人排后有个黑影好像抬了一下手。他的心猛地一跳。高声喊道：“青允住手，他是我爸爸，别杀他。”

话说的有些晚了，枪声已响，也许是受了这句话的影响，子弹打偏了。韩冰中了枪，却只是擦伤。他放开林影，就势逃进自己身后的南屋。南屋的门锁前天弄坏了，还没换新的，此时是从外面插上的。韩冰情急之下，用身体撞开躲进去。

迟青允松了口气，他才不在乎韩冰逃到哪去。去哪也逃不了，只要林影安全了，他就无所畏惧的。

他冲上来上下摸索着林影，林影却急了，他带着哭腔跟迟青允告急：“我妈。我妈在里面呢。”

“别着急影影，别着急。没事没事，有我在。”迟青允下意识把林影拉到身后，冲着里面喊：“韩叔叔，我是迟青允，我知道你是林影的爸爸，别误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屋子里没有动静，林影一秒钟也呆不住，他也喊：“爸，我骗你，青允对我很好，他从没欺负过我，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们不会伤害您，您出来啊！”

还是没有声音，迟青允冲手下一歪头，意思是冲进去。林影拉着他的衣服，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都快跳出来了：“不行，青允，不能冒险，求你。”

“相信我，影。”迟青允拍着他的手，安慰着。

就在这时候，一个兄弟突然说了声：“大哥，有火光！”

林影和迟青允一起往里面看过去，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一点一低地跳耀着，突然发狂一样的“忽”的膨胀起来。

林影傻了，他跌坐在地上，完全连惊叫都不会了。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进进出出穿着白色衣服，带着白色口罩的人。呛鼻的药水味提醒他，这里不是天堂，这里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那天天很黑，所有的人和物都是黑色的，突然映入眼帘的一点点火光带着妖异的不祥，恐怖感瞬间布满了心头，好像一只巨大的老鼠钻进他的身体。

二十年前，也是一个恐怖的夜晚，妈妈以为床上的孩子睡着了，但其实，他刚被一只老鼠惊醒，然后，他就从小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去找妈妈，却意外的看到了那即使是大人也会触目惊心的血腥画面——寒光闪闪的尖刀插进一个人的脖颈，血是喷射出来的，很红很红，红的他几乎能感觉到那种浓稠和热度。

而现在，不是幻觉，是真的感觉到了炽热的火焰，烧的皮肤生疼，在火里的人该有多痛苦，那个人，是他最重要的母亲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林影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结果。从小到大，妈妈陪在他的身边，点点滴滴的发生过多少事，快乐的，有趣的，伤心的，酸楚的……林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要把所有这些事情都梳理一遍，妈妈曾经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个眼神，每个笑容，他都要回想一遍，就用剩下的生命来做这件事吧，这样，就可以永远跟妈妈在一起了。

一个温柔的手臂环住他，轻轻地拍拍他的胳膊。对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青允，你说，我妈她是不是很漂亮？”

迟青允点点头。

“其实，我的皮肤是比较像我妈的，是那种看上去挺白，但其实很容易过敏的那种。你不知道，我妈妈呀，她的皮肤一碰就会发红，每年春天都会长桃花癣，特别敏感。”一滴眼泪划过脸庞：“她还笑，说那叫吹弹可破……”林影哽咽着。“青允，我可以给她植皮，把我全身的皮都拿去吧，好不好，还给她，那本来就是她的。”

“影，别想太多了，医生还在抢救呢，只要能救，不管花多大代价，我都会尽力的，好不好？别瞎想了，啊！”

林影软软的歪在他身上，好像没听见迟青允的话，绝望地闭上眼睛。曾经有一段非常难熬的时间，是因为妈妈自己才挺过来的，现在，妈妈要永远的离开他了，他还有什么能依靠。

林影以为，没有了，再不会有什么会比妈妈更使他牵挂。但说不出的，即使是在这种时候，身旁的迟青允也同样不能使他放下片刻，不能对他所做的一切无视，想要为了他坚强。

梦里的秦明月曾说他罪孽深重，要受业火焚烧，凌迟之苦。冥冥之中，林影觉得，妈妈这是代己受过，把一切都承担了，只留给自己一个安静祥和的幸福世界。

虽然没说，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个女人，竟然用这种方式袒护儿子，完全不管这看起来有多么不合情理，难道这之中还有什么秘密，是他还不知道的？谁知道呢，人一死，就把秘密从这个世界带走了。

八十五、

林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照片看，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迟青允这几天都陪着他，一言不发，只是陪着他。林影也不说话，但是他却依恋他的温度。如果没有迟青允，他无法想象自己怎么撑下去。

但是今天，迟青允开口说话了：“影影，你，有没有想过给阿姨报仇？”

“……”

“如果你想，我可以完成你的心愿。”

林影抬头望着他，目光里没有一丝感情的波澜。许久，他开口说道：“韩冰不是也烧死了？”

“是，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教人查了，韩冰之所以从监狱跑出来，是有人有计划安排的，目的就是想要报复阿姨。”

“是谁？”林影许久没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周幂。”

“周幂？”林影回想着，那个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周小姐。“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影影，具体的内情我也不太清楚，林阿姨去了台湾见关慕秦，前前后后跟他见了四次面，三次都是密谈，谈了很长时间，她走之后，关慕秦不仅放过了你，而且还彻底放弃了关仙儿。关仙儿一直记恨在心，觉得是阿姨坏了她的好事。关于这点，我也非常佩服阿姨。后来关仙儿被台湾黑道暗杀，周幂算来算去，把这笔账算到阿姨头上，她卖通关系一手导演了韩冰越狱。”

林影双手捧着脸哭起来，说到底，还是因为他。

“影影，没事吧？你要是想报仇，我可以满足你的。王庆虎还在医院躺着呢，腿骨都碎了，下半辈子别想站起来，你想不想去看看？”

“王庆虎？他为什么又掺和进来？”

“这纯属凑巧。监狱里欺负新人，他本来跟着韩冰混想找个依靠。没想到韩冰越狱他也顺便跟着出来了，就掺和进这件事里。”

林影点点头，他也算是遭到报应了。

“影影，周幂还在内陆。只要你一句话，我派人盯上了，我随时可以拿下她。”

林影摇摇头：“算了，不用了。”

“影影……”

林影抬手抚摸着迟青允的脸颊：“就这样结束吧，我不想你也出什么事。”

一年之后，迟青允跟林影收到了皇甫俊先生与贾隐小姐的结婚请帖。这二位终于修成正果，要结婚了。

迟青允吭哧吭哧坏笑着，想着，小子，你也有今天。

婚礼现场出人预料的很朴素。跟当年他迟青允的婚礼没法比。新娘的外公是副省长，这是响应中央的精神一切从简吗。

简单朴素不代表不幸福，能看出来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满意惬意随意。有些像家宴的安排，邀请的都是新郎新娘最重要的亲戚和朋友。

新郎新娘敬酒敬到迟青允跟前时，贾隐对这位昔日的倾慕者倒是没有半点尴尬。她端着酒杯盯着林影看了半天，说道：“你就是林影啊，天呐，我服气了，输的心服口服。”

旁人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林影羞红了脸，迟青允只是笑。皇甫俊在迟青允喝光了酒后又给他倒上一杯。

迟青允笑道：“我还没灌新郎官酒。你怎么灌起我来了？”

皇甫俊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林影的主治医师，你敢得罪我？”

“敢！太敢了！我们家林小影同学全好了，说了明天飞湖南吃炸耗子。你一点用也没了，有你这种朋友就是用来得罪的。”

“你！哼！你最好一辈子别求着我！”皇甫俊气哄哄的去跟下一桌敬酒了，笑得迟青允倒在椅子上。

因为喝了酒，回去的时候不能开车。酒店本来可以提供代驾。但迟青允今天主动说要跟林影乘公交车回去。好在公交车靠近始发站。上车的时候几乎没人，跟打个大的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