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擎四下环顾着,想要看看那个女人是死是活,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亓颙一边拿着水壶细细的浇着花,一边漫不经心道:“既然她那么喜欢这个园子,那我就让她永远呆在这里。”天擎看着脚下站的一方土地,只觉得淡淡的腥味传来,不由感觉到毛骨悚然。
亓颙弯着腰细心的浇过每一朵花,不紧不慢的对这一旁被震慑住的天擎道:“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帮我将园子看好,若是让我发现谁在擅闯,小心我先宰了你。”天擎打了个哆嗦,他咽了两口口水,连忙点头道:“属下遵命。”
头顶一痛让天擎回过神来,他抬眸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过了片刻才反应过了,“宫主。”他连忙抱拳,亓颙好笑的挥了挥手,问道:“你在着急得转圈干嘛呢?”天擎这才想起来找亓颙的初衷,急忙道:“回禀宫主,北宫庄主今日就成亲了!”
“我知道啊。”毓憬颔首回道,天擎看着自家宫主不慌不忙的样子,只想冲上去给他两拳看看自家宫主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宫主的表现很不对啊!那可是北宫庄主要成亲啊!前段时间天擎以为自家宫主不为所动是另有打算,然而现在北宫庄主马上就要成亲了,自家宫主还是不为所动!这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亓颙看着天擎一脸见鬼了的表情,不由低笑道:“今天去可不是一个好日子。”当然不是个好日子!天擎在内心咆哮道:这可是你男人被抢走属于别的女人的日子!
可惜天擎只说对前半句,却猜错了后半句,北宫决宸的确被人抢走了,不过这人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人!
鹰一般的利眸无焦距的看远处,亓颙低声道:“今日的“沥庄”怕是要更红了……”成亲喜庆的红色即将与死人鲜血的红色交织沾染在一起,红上加红。
风意渐寒,莲香袭人。
北宫绮意靠在凉亭的汉白玉栏杆上,低头看着盛开满池的莲花,垂在脸侧的两绺发被风吹得乱舞,“你怎么来了?”少年突然出声问道。
坐在少年身后石凳上的紫衣男人摆弄着扇子,笑道:“今天你家大哥成亲,我能不来吗?”北宫绮意冷笑一声,“恐怕你是来看热闹的吧?”紫衣男人摸了摸鼻尖,略显尴尬的说:“我这不是怕你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好即使的阻止你,以免铸成大错。”
北宫绮意侧过头,面无表情的打量着他,紫衣男子只觉的周身一寒,竟不由打了个哆嗦,少年漠然的收回视线,沉声道:“楚牧玑,你是知道我的,我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
楚牧玑把弄扇子的手一紧,他站起身走到北宫绮意身边,低声道“北宫,事情一旦做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难道想让你大哥恨你?”北宫绮意看着挺挺直立的莲花,讥讽的勾起嘴角,“都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楚牧玑正揪着心听北宫绮意说话,却见少年突然飞身摘了一朵莲花,并将它用力的埋进淤泥中,楚牧玑心下一震,北宫绮意已回到了他面前。
北宫绮意眯着眼轻晃着手中的莲花,幽幽道:“如果他恨我,便由着他恨,我总有法子让他爱上我。我只想要他,要他的人,要他的心,要他只属于我一个人,要他在离不开我。”
看着少年手中那朵沾满泥泞污渍的白莲,楚牧玑的心终是沉了下去。
第47章:朱砂痣
俟我于着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缠绵幽婉的歌声娓娓唱响,偌大的大堂中红带花球点缀,堂前的沉香木桌上铺着大红绣金纹的织锦布,桌上莹莹燃着两盏红烛,烛火摇曳,橘色的荧光印在北宫绮意黑曜石般乌亮的瞳孔中,像是黑瞳中燃起了火焰。
大堂中已纷纷扰扰的挤满了人,北宫绮意坐在上首侧下方的紫藤椅上,绝俪的脸上噙着清浅的笑意,原本总是垂在颊边的两绺发被尽数绾在了镶珍珠玉冠中,比起原本艳丽更添了几分英气。
然而让人不解的是,北宫庄主大喜之日,北宫少庄主却一身白衣,除了腰间血红的玉佩之外,再无半点多余的色彩装饰。
九华派的大弟子戳了戳身边因为“沥庄”的华丽堂皇而有些呆愣的师弟,小师弟呆呆的转过头看向大师兄,只见大师兄指了指前方独自端坐的白衣少年,小声道:“清平,你看这北宫少庄主不像是来贺婚的,倒像是来哭丧的。”
清平一惊,连忙握住大师兄的嘴,压低声音道:“大师兄,这话不能乱说。”大师兄挣开他的手,偏过头去偏了偏嘴,清平看了眼满脸不屑的大师兄,无奈的低叹一声,复又转过头去看向前方的白衣少年,却只能看到了一个略显纤弱却直挺的背影。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北宫绮意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眼,北宫绮意只随意的看着眼灵秀的少年,确定了那人武功平平,并不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后便转过了头。
白衣少年的突然回眸让清平一惊,但在看清少年的脸时,清平却不由瞪大了双眼,少年长的实在是太美艳了,也许用美艳来形容一个男人并不恰当,但清平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可以简洁明了的来形容那张脸了。
既美又艳,美而不媚,艳而不俗。
然而清平在对上那双乌黑的凤瞳时猛然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少年已经转过去的背影,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眉,为何少年明明是笑着的,但那双眼底却是混杂着愤怒和兴奋,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嫉妒。
难道他并不想看到大哥结婚?他在嫉妒大哥?清平咬着下唇思考着,就在这时,一声极为响亮的,“庄主——庄主夫人——到——”拉回了清平的视线。
他转头看向大堂门口,一顶由十六人抬着的,大红色黄金宝鼎的轿辇缓缓落定,艳红的纱帐微荡着,金色的珠帘发出极为轻细的“叮咚”声,隔着层层纱帘,清平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人端坐其上。
纱帘被一层层的打起,清平踮起脚尖睁大眼看着轿辇中并排而坐的两人,一身繁复华贵喜袍的男人率先走下轿辇,男人红衣如火,华丽无双,清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武林中人提到“沥庄”就为之色变。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北宫一氏经年累月累积下的威名声望,更是因为“沥庄”的现任家主,这个尚且年少便临危撑起“沥庄”的男人,这个长相极美却又极强大的男人——北宫决宸!
比起北宫庄主的张扬气盛,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庄主夫人就要收敛的多了,没有华丽复杂的头饰,一头青丝只用一条红丝带随意的扎起束在脑后,甚至没有华美精致的嫁衣,庄主夫人竟然同北宫庄主一样,穿着一件喜袍!
清平看着庄主夫人无悲无喜极为淡漠的脸,不由默默感叹道:果然只有这样的奇女子才能入得了北宫庄主的眼吗?这样想着,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北宫少庄主,少年已起身站在原地,长身玉立,秀美挺拔。
少年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对劲,但是仔细观察着少年的清平却眼尖的发现,北宫少庄主垂在身侧被袖袍隐约遮盖住的双手紧紧握起,甚是挺直的身子也略略轻颤着,清平悄悄抬头看向少年的双眸,那双漆黑的凤目如同暗不见底的漩涡,漩涡深处是火红的身影。
难道少庄主喜欢庄主夫人?清平暗暗想道,然而在他再仔细观察少年以后,却猛然色变!他慌忙的垂下头,将脸上的震惊之色尽数隐藏,清平呼吸急促的一把握住身边大师兄的胳膊,大师兄被捏的一痛,小声惊呼道:“你捏我做什么?”
清平慌乱的放开手,他低着头偷偷看向少年,少年的视线直直的落在那一声喜袍红衣的男人身上,未曾转移分毫,而人群中,赫连谓看着一身白衣的纤瘦少年,不由回想起那一晚,少年极白的肌肤,低低的喘息,有力的撞击,以及自额头滑落的晶莹的汗珠,赫连谓俊脸一红,但又想到那日少年所说的话,不由失落的垂下头。
周遭的所有视线北宫绮意都视若无睹,他的目光牢牢地黏在北宫决宸的身上,火热的让那一向目中无人的男人都觉得不自在,眉峰微皱,北宫决宸隐晦的警示了少年一眼,然而少年的目光中的热度却分毫未减。
跟在北宫决宸身侧缓步走进大堂的庄主夫人面无表情的传音入密打趣道:“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你剥光一样。”北宫庄主挑了挑眉,“等他看你的眼神就像要将你生吞一样。”果不其然,庄主夫人刚刚消化完这句话,便对上了北宫绮意像要生吞了她一般的视线。
男人红润的唇角请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羌言希星眸微眯,忽然挽住了一旁北宫庄主的手臂,少年看过来的视线更加“炽热”了。
死死的盯着两人挽起的手臂,北宫绮意眸中的深色漩涡更甚,两人已缓缓走到了案桌前,北宫绮意不着痕迹的冷笑一下,移开了视线。
男人大红色的喜袍太过浓郁,艳的似是要灼伤他的眼。
北宫绮意忽然想起前世听过的一首歌,歌词的第一句便是:你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从此残阳烙我心上如朱砂。
抬手缓缓抚上额心的赤色朱砂痣,少年轻声自语道:“你便是我心头的那一点朱砂。”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
一声高呼唤回了北宫绮意的思绪,他轻轻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所有情绪尽数敛去,北宫决宸拉着羌言希缓缓转过身。
“一拜天地——”面色冷淡的北宫决宸与面无表情的羌言希微微弯了下腰。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
“二拜高堂——”两人转身面对着堂前两盏莹莹而燃的红烛。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夫妻对拜——”北宫决宸面向羌言希,轻挑起眉,女人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等一下。”少年清亮的声音缓缓在硕大的大堂响起,清平大睁着眼紧张的看着少年,北宫绮意将周围各式各样的视线抛于脑后,他自藤椅上起身,拍了拍洁白长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今日大哥大婚,小弟自要送上一份大礼给大哥。”
北宫决宸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什么大礼?”北宫绮意自袖中掏出一个花纹精致的铜盒,嘴角含笑的漫步走向他,“这可是小弟花了不少心思才得到的,还请大哥不要嫌弃。”
北宫绮意将铜盒递到他身前,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身前比他矮了半头的少年,少年笑容翩然,眼神真挚,北宫决宸微眯起眼,伸手接过盒子,“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我的好弟弟送了一份什么大礼给我。”
北宫绮意笑容不变,他直视着男人越发深沉锐利的视线,一把握住男人的手,缓缓道:“还希望大哥不要辜负小弟的一片情意。”他在情意上加重了发音,北宫决宸脸色微沉,前来道贺的各门各派虽都是派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但也不禁被北宫决宸低气压所压制,都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
一身白衣翩然,面如冠玉的少年神色不变,反而握着男人的手更紧了些,“大哥不打开看看吗?”北宫绮意半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眸低笑道。
北宫决宸冷笑了一下,挥手甩开了少年的手,慢慢将铜盒打开,众人都仰起头屏息的看着盒子,却只在铜盒打开的那一瞬看到一个暗红小点,再仔细看时,铜盒中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就在众人疑惑思考盒子里为何是空的时,北宫决宸却忽然变了脸色。
原本随意拿着盒子的手蓦然攥紧,铜盒瞬间扭曲碾压成铜片,北宫决宸冷着脸一掌拍到身前少年胸膛上,少年不闪不避,直直的站着硬接下了这一掌,随即,“哇”的吐出一口血水,众人惊异的看着两人,唯独清平扯了扯身旁大师兄的袖子,低声道:“大师兄,快走。”正在看热闹的大师兄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这么一场好戏不看完,走什么走。”清平沉下脸,一把扯着大师兄自人群后面走了出去。
“你干什么?”大师兄一把甩开清平的手,怒声吼道,清平面无表情的冷冷看着他,“你以为“沥庄”会让人平白看完一场好戏,还能走得掉吗?”满脸怒容的大师兄猛然愣住。
感受着北宫决宸的掌力,少年微微一笑,抬手缓缓拭干净嘴角的血渍,“大哥你现在的功力应该还有不到五成了吧?”男人阴寒着脸,沉声道:“对付你,五成就足够了。”
纯色的白衣上沾染着点点暗红血渍,如同上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的一株红梅,冷肃而旖旎,少年慢慢伸手环住男人的腰肢,在他耳边轻声道:“那现在呢?恐怕大哥你那五成功力也没有了吧……”北宫决宸身体一僵,却并没有将少年推开,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北宫决宸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的僵硬着。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不时的偷偷瞧一眼,唯一一个敢看着两人的赫连谓视线则一直落在北宫绮意身上,所以正在发现这一点的只有两人身边的羌言希的。
但就在羌言希想要出手的时候,却看到一抹大红色的身影款款而来,冉竹长袍曳地,头戴金色凤钗,端的是风情万种,丰姿绰约,就像她才应该是这场婚礼上的新娘一般。
她缓步走向羌言希,她的脚步很轻,但羌言希却觉得那一步一步仿佛都重重的蹋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冉竹看着不自觉颦起眉的羌言希,红唇轻扬,淡淡笑道:“你说过你这一生只会与我一个人成亲,羌言希,以前的种种,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我……”羌言希张了张嘴,冉竹已来到她身边,那人的大红长裙与她身上的喜袍交相辉映,“抱歉,我不记得。”
冉竹晶亮的桃花眸渐渐暗了下去,她缓缓伸出细长莹白的手,“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却像是能够蛊惑人心一般,羌言希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缓缓的将手覆了上去,她必须要弄清楚,那一段被遗忘的记忆,还有……眼前的这个人。
几乎就在羌言希的手覆上自己手的那一刻,冉竹便紧紧的握住了那只手,她将自己的手指缓慢的插入羌言希的五指中。
十指相扣。
众人愣愣的望着原本的庄主夫人跟一个艳丽的女子携手而去,待回过神时,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们不由偷偷望向北宫决宸,然而心下惊异更甚,只见北宫少庄主紧紧的揽着北宫庄主的腰,北宫庄主虽然面色阴寒,却并没有将少年推开。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众人在内心默默咆哮道!
“大哥,你知道吗?我想这样抱着你已经想了好多年了……”北宫绮意将下巴抵在男人肩上,闭着眼轻声道,北宫决宸面色更冷,然而他现在全身无力,只得半倚在少年耳边,狠声道:“北宫绮意,倒是本座小瞧了你!”
少年小心的将男人打横抱起,他看着男人寒冰一般的脸,低声笑道:“大哥那么厉害,若不是大哥并没有将我的小心思放在眼里,我今日又怎么可能得手?”
少年面带笑意的看着大堂中的人,扬声道:“大哥身体不适,今日的婚礼取消。”众人呆愣的看着北宫少庄主以纤瘦的身体稳稳的抱着北宫庄主走出大堂,那一红一白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像是婚礼与葬礼的合奏。
待走出大堂,北宫绮意轻眯起眼对着“沥庄”的守卫沉声道:“里面的人,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