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是薛斌。

“薛斌。”他发现自己终于能够发出声音。

“峋！”薛斌的声音带着惊喜，“你终于回应我了。”

“怎么回事？”李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脑还是处于混沌的状态。然后，他听到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右臂，他呆呆地任由那双手拉着自己行走，路过一片深沉的黑暗，李峋发现自己再次来到了最初与薛斌相遇的地方，学校的小树林里。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薛斌紧紧抱住李峋，开心地跳了起来。

“对不起，薛斌！”李峋这才想起之前的一切。明明说好只是休息几天，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失去了方向，陷入混沌中无法自拔，也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虽然说是休息，可为什么他还是感觉那样疲累呢？“我睡了多久？”

“大概三周的时间吧。”薛斌松开抱着李峋的手叹了口气，“还好你醒了，不然外面真的没办法收拾了。”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李峋困惑。不是让薛斌给大家带了口信了吗？怎么还会发生什么混乱？

“发生了很多事。”薛斌苦笑，“对不起，原本我应该好好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却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变成那样。”

“出了什么事？很严重吗？”李峋担心起来，未知的变数才是最可怕的。

“已经来不及跟你一一诉说了。我把我所有看到的，听到的都放入你的脑海深处，你出去之后便会记起的。”薛斌用手轻轻抚摸李峋的脸颊，“还有，我该走了。”

“薛斌。”李峋抓住薛斌的手，很舍不得就这样放她离开。“我们明明才刚刚见面。”

“我的心愿已了，是时候离开了。”薛斌笑起来，“你应该为我祝福。”

“我知道。”李峋认真地看着薛斌，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半晌才伸手抱住薛斌的头轻轻吻上额头，“你要好好地。还有，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薛斌忍住泪，推了李峋一把，“快走吧，不要再耽搁了。去摘取你应得的幸福吧。一定要幸福！”

“薛斌。”李峋看着渐行渐远的薛斌喃喃唤着她的名字，终于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而他的身体沉重不堪，腹部火辣辣的痛。他什么时候受伤了？稍微动一动身体就引起一阵的痛楚，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峋，你醒了！”陆晓薇的声音充满惊喜。她因为实在抵不住睡意而趴在李峋床边打盹儿，李峋发出的声音虽然轻微却第一时间把她唤醒。她手忙脚乱地跑出去喊医生。

“晓薇。”李峋想唤住陆晓薇让她不要那么慌乱，最后发现没有用处就直接闭上了嘴巴，他虚弱的身体开口说话还是有些艰难。

不一会儿，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忙赶来，对李峋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对陆晓薇说，“既然已经恢复意识，那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不必担心。”

“好好，谢谢医生。”陆晓薇捂住嘴忍不住哭泣，连连对医生道谢，送医生出门。

“峋，你终于醒了。”送走医生陆晓薇才擦干眼泪回身坐到李峋床前，“还好杨益和穆风虽然还在昏迷却也没有生命危险，都不是伤在要害处。医生说他们明天也就应该醒了。”

“杨益和穆风？”李峋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晓薇，杨益和穆风也受伤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三个都受伤了？突然，记忆袭来，李峋的表情慢慢沉寂下来，轻轻闭上了眼睛。原来，罪魁祸首是自己。

“晓薇，我可能还需要再睡一会儿，好困。”李峋不敢看此刻陆晓薇的表情，没出息地以睡眠逃避这混乱的现实。

第一百四十章

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意识深处的呢？李峋用力地想，却还是想不明白。是小时候被母亲殴打无法反抗的时候吗？因为被锁在空洞的房间内心空虚才出现的吗？还是因为自己努力压抑自己暗恋杨益的情感而产生的？或者是薛斌跳楼时自己那无尽的失望刺激下才出现的扭曲灵魂？可李峋知道，无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个人格，都是自己隐藏在深处的黑暗化身，是自己的另一种存在形式。那是他内心深处一直在拼命咆哮的野兽，他用自己的意志为锁，约束着野兽的行为，就满心的以为不会有危险，却没想到那野兽已经成长到可以挣开束缚的地步，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冲出了枷锁肆意妄为，伤害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而现在这头野兽还在吗？是不是还在自己灵魂深处潜伏着，耐心等待某天有机会冲出来再次行凶？怎么办？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怎么办。如果它还在，那是不是某天自己还会伤害到别人呢？他惶恐，不安，忐忑，迷茫，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样前行。

杨益和穆风还好吗？流了那么多的血，伤肯定很重。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想的，他一直想的是让所有人都能过得好，可为什么最后总是发现自己在背道而驰？所有的一切都被自己搅得愈加混乱。陆晓薇怎么办？皓皓怎么办？他该怎么面对他们母子？又该怎样去面对杨益和穆风？面对自己对爱情的背叛，面对这荒谬的三角爱情？又让他如何原谅这样的自己？前方的路，究竟该面向哪里？

薛斌！我到底要如果做？你所说的幸福又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出路？李峋在心里呐喊。

毕竟是伤了身体，李峋即使忧虑也抵不住虚弱的身体的疲惫感，慢慢陷入沉睡。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李峋看到的是恢复了往日神情的陆晓薇。之前因为担心李峋他们而神情憔悴，忽略了妆容，而今已经明白他们都没事，也就开始注意自己的梳妆。

“峋你醒了。”陆晓薇对他笑，“有没有感觉饿？我煮了粥，在保温杯里，一直热着呢。”

李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传来张简之的声音，“杨益和穆风两个小时前也醒了，只是醒了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你不用担心。”

李峋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垂下眼帘沉默。

“关于这次的事我们只是跟杨益和穆风家里说你们遇到了抢劫的，因为与歹徒争斗最后全部负伤。”张简之好似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一一给他解释着。

“他们会相信？”李峋终于开口，他不认为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言能骗得众人的信任。

“他们只能相信。”张简之温和说道，“毕竟没有人相信三个大男人集体自杀。”

李峋无法反驳，转而问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我们没有死？”是的，为什么他们三个没有死？原本在那样封闭的空间是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事情的，即使不是伤在要害，就这样放任自流，最后都是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的。那他们又是如何被救的呢？

“是薛斌。”张简之叹了口气，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判定这个灵魂了。“她用尽自己的所有能力争取了很短的时间，在不让那个人格察觉的情况下写了一张纸条给了穆风，告诉穆风那个人格的伪装，让我们小心。原本穆风是找我商量怎么拆穿那个人格的伪装的，可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就说让他等一等，静观其变，时间长了就能清楚他的目的，我们会默默监视他的行为。终于，那天他约了穆风出去，我们就有预感他要行动，为了清楚他的想法我们和穆风商量好如果有什么问题穆风会打个骚扰给我，我会支援他们，毕竟他们没有对人格分裂的人的经验。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要杀死所有人，包括他自己。还好我因为担心而给穆风打电话，因为一直打不通才决定冲进去，这才发现你们三个都已经奄奄一息。”

“原来是这样。”李峋这才明白过来，可他真的说不出谢谢这两个字，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张简之的这次的救命行为对自己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可他最后还是对张简之道谢，不为自己，而是为杨益和穆风，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希望他们两个有什么差池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张简之没有对李峋再多说什么，一切等出院以后再说也不迟。于是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剩下陆晓薇伺候李峋喝粥。

“对不起，晓薇。”李峋喝下一口粥，看着贤惠的妻子心里难过。他真的想和她相携一生的，虽然没有爱情，但白头偕老爱情不是必备条件。可他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即使在他抵不住杨益的双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偏离了轨道。

“呜呜……”陆晓薇突然抑制不住地哭出来，急忙把手中的粥放到一旁才不至于把碗打翻。自从李峋的病情突然恶化陷入昏迷之后她的情绪就没有放松过。李峋醒来，之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考验着他们的心脏的承受能力，如今又发生三个人一起自杀的事情，她被吓坏了，看着三个人一样苍白病态的脸，她感觉世界末日也就如此而已。她哭了又哭，可眼泪好像永远哭不完似的，怎么都止不住。那种无助，彷徨，是她这一生的永远都走不出的梦魇。好不容易李峋醒了，三个人都无大碍了，李峋这句抱歉让她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涌出来。

“对不起，晓薇。都是我的错。”李峋面对哭泣的妻子只感觉愧疚像是针扎一般一遍遍在他的胸口肆虐。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对于妻子来说，这样一个不忠的丈夫根本就没有原谅的理由，她应该恨自己，应该诅咒自己，可她却还是这样善解人意地委屈着自己来安慰自己照顾自己，这让他更加怨恨着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不忠，恨自己的欺骗，恨尽自己的所有。为什么这样卑微的自己要这样伤害这样美好的女子！

“峋，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陆晓薇一边哭一边阻止李峋的话，“你的伤很严重，不能太过伤神。不管怎样，身体要紧。我没事，就是精神太紧绷了，看到你终于醒了才忍不住眼泪。”

“晓薇……”李峋还要说什么却被陆晓薇打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对于事情的前因后果陆晓薇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为了李峋的病症，她，穆风，张简之还有杨益四个人把李峋所有经过的事情统统整理了一遍，分析造成李峋这人格分裂的前因后果。所以，她对李峋的感情了解得很透彻，说不上感同身受，但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当然，她也终于知道在李峋的整个人生的旅途中自己不是主角。陆晓薇慢慢止住自己的眼泪，深呼吸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把自己早就反复思索过的话说给李峋听。“我爱你，峋，从大学里那时候开始，虽然只是懵懂的仰慕，可那是我的爱情的开始。”

“晓薇……”李峋貌似只能不停叫着陆晓薇的名字丧失了所有其它的语言，滚烫的泪水止不住流淌。他这一生，除了穆风，亏欠最多的就是眼前的女子。

“那时候的你，像是一朵洁白的莲花。或者花朵是用来赞美女孩子的，可用它来形容当时的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过分。你或许不知道，在女孩子中，你的人气还是很旺的，只是你冰冷的态度让人不敢靠近，于是有人就说你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知不觉莲花男孩的称呼在女生中悄悄蔓延。”陆晓薇想起过往嘴角的弧度不自觉扬了起来，“你总是很忧郁，关注你的女孩都能感觉到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有故事的人总是特别的，也是最容易吸引一些人目光的。我就不自觉地被你吸引。但我胆小，不敢靠近你，于是只是默默在心底期盼着。所以那天你突然对我说我们结婚吧我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即使我知道你不爱我，知道你突然的求婚是有着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我不想管那些，只想到这是老天对我的怜悯，是上苍给我的机会，我必须牢牢抓住，如果不能抓住，那么，我们这一生便注定擦肩而过，所以我决定赌，用我的一生做赌注，赢了，我们执手相伴一生，幸福美满，输了，也不必抱怨，因为这是一场豪赌，输赢都是不可避免的。知道吗？峋，这场赌注，我只是输了而已，我没有怨言。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晓薇，我爱你，只是……”李峋想坐起身，最后却痛得跌回床上。

“只是这爱不是爱情。”陆晓薇按住李峋的身体，不让他再动弹。“我知道。或者这场赌注我输得不是很彻底，但输了就是输了。其实我又何尝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这么多年的隐忍，不是嘴里说说那么简单。你不知道多少个夜里我躲在厕所哭泣，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痛苦，那种滋味，我这九年无时无刻不在品味。是，你是对我很好，可那种好带着太多的刻意，太多的愧疚，我又怎么体会不出来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几天听陆晓薇说杨益和穆风都已经苏醒且渐渐好转。李峋没有去看他们，两人虽闹腾着要来看李峋李峋也没有同意，即使他们站在门外哀求李峋也没有让他们进门。尤其是穆风，隔着一道墙李峋都能听到穆风不甘的嘶吼。李峋轻声叹息，现在的他还没有办法与他们相见，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真诚的面容。他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一个想要杀死他们的人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们？这么多年的相处，李峋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竟然如此遥远，遥不可及。

李皓每天都来，有时候是陆晓薇带着过来，有时候是陆晓薇父母带过来。两位老人很自然的没有提及这次的事件，只是简单提及一些街坊邻里的趣谈。他们都是很明智的老人，很多事也都有所察觉，但都没有选择胡搅蛮缠，宽容的包容着，这让李峋很是感激。李峋想，就是这样的父母才能教育出陆晓薇这样美好的女子吧。

李皓则是埋怨李峋的身体，说他太缺乏运动才身体不好，总是住院，应该向他学习，每天准时做广播体操，身体健壮就不会生病了。李峋笑着答应着，看着孩子天真活泼的模样，他的心却在隐隐抽痛着。这注定要破碎的家庭，将要带给孩子的是什么，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就因为他自己就是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长大，知道一个完整健康的家庭的重要性，所以他一直努力能给予孩子一个美满的家庭，只是最后力不从心罢了。还好，陆晓薇给予了孩子很多的母爱，不同于他的母亲，他想，李皓和他终究是不同的。

张简之来过两次，都没有说太多，只是叮嘱他好好休养，身体是本钱，马虎不得。李峋也知道还有很多问题在等着自己，但着急也于事无补，所以也是沉默着。

“你真的不见他们吗？”张简之带了一些水果来探病。来李峋病房之前先去了杨益和穆风的房间，看来是两人拜托了他做中间人。

“不见。”李峋的语气很坚定，没有犹豫。这个时候还是冷静些比较好，见面只会让彼此的情绪失控，弊大于利。

“也好。”张简之很支持李峋的决定，三个病人见面情绪一激动再动手动脚导致伤口裂开什么的更不好。“只是你应该对他们说些什么吧？总是让他们提着心怎么安心养病？”

“说些什么？”李峋喃喃重复道，随即摇头失笑，“说些什么呢？需要说些什么？我连自己到底想怎样都搞不清楚又能和他们说些什么呢？”

“那好吧，我来安抚他们。”张简之也对这三人复杂的关系搞得头痛，但没有办法，现在只有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才能勉强维持三人的平衡，除了他，没有别的选择。叹息一声他站起身，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