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李皓哭着抱着陆晓薇的腿不松手。

“皓皓乖啊。”陆晓薇蹲下身子轻声安慰他，“你先回去，医院里不能这么大声吵闹的，不然医生会过来给你打针了。等皓皓回去，爸爸醒了之后妈妈就和爸爸一起去接皓皓好不好。”

李皓终于被哄着离开了。临走前陆晓薇的父母叮嘱她注意身体，他们带了一些水果和吃食，要她记得吃。她点头答应。

李峋躺在床上可以模糊听到他们的声音，听到妻子还有儿子的哭声，他想挣开眼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躺在那里干着急而无能为力。

第六十一章

李峋在做梦，梦中的他也知道自己身在梦境。可这个梦如此美好，让他不愿意醒过来。梦中人在欢快跳舞，如同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她是那样快乐，那样纯粹，完全不复记忆中的阴郁。周围是无尽的花海，蝴蝶纷飞，远处参天的古树，还有蔚蓝蔚蓝的天空，棉花糖般的云朵，完全是人们臆想中的天堂。她没有看李峋，只是和围在她身旁的蝴蝶翩翩起舞，闭起的双眼，含笑的嘴角，轻快的身影都一再让李峋的眼眶酸涩，嘴角却又止不住地扬起。

不是不怨的。自从她走后就从来没有入过自己的梦境。以前梦境中偶尔出现的是他的臆想，不是真正的薛斌。为什么？为什么不来看自己？不是说人死后都会有灵魂的吗？因为眷恋，所以会入那个牵挂的人的梦境中或安慰或指责或只是为了一眼的面对面。为什么不来找自己？是不是自己不在她眷恋的范围？还好她终于来了，虽然晚了十年。

“薛斌。”李峋轻声呼唤，声音虽然轻却很悠远。

“峋！”薛斌停下舞步，对着李峋灿烂地笑。“你来了。”

“为什么不来看我？”李峋强忍着哭音问道，“为什么现在才来？”

“峋，不是我不来看你。”薛斌抱住李峋轻拍他的后背，温柔似水，“是你不想见我。”

是啊，是自己不想见她，害怕那无尽的绝望恐惧会再次把自己击溃。李峋紧紧抱着薛斌满足地叹息，“看来你过得很好。”

“嗯。”薛斌欢快地点头，“很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李峋笑，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安慰了不是吗？

“峋！”穆风风一样冲进病房，第一眼就看到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身上插满管道的李峋。他无力地跪坐在病床前，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日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还笑着对自己说他已经调整好心态，要重新面对这个世界的。为什么才两天不见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来了。”陆晓薇就在病床另一边，穆风的眼睛就没有看她一眼，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她是认识穆风的，虽然见面不多，可也知道穆风是李峋仅有的朋友之一。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穆风没有回头直接不客气地问。他和李峋不是很经常的联系，只是偶尔自己想李峋想到受不了的时候才会联系他，因为他不想破坏李峋正常的生活。李峋的身体里锁着一头野兽，他的内里又何尝不是呢？他拼命拉扯住野兽的咆哮，只希望李峋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幸福，可为什么最后还是会变成这个样子？今天怎么联系李峋都没有消息，于是去了李峋的公司才知道他生病住院，然后就看到一脸苍白的李峋浑身插满管道的样子，那么虚弱，那么无助，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会消散。这让他怎么不激动！

“对不起！”陆晓薇捂住脸颊哭泣，“如果我再忍一忍可能峋就不会这样了。”

“我问的是出了什么事！你哭有什么用！”穆风被陆晓薇哭地烦躁不已，直接对着她吼，这个时候穆风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感觉。

“他要和我离婚。”陆晓薇呆呆地说出缘由，之后突然激动起来，“他要和我离婚！凭什么离婚？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虽然我知道他对我隐瞒着什么，可我从来不问。可那天他突然说要和我离婚！我怎么受得了！他说他不爱我！我这么多年的付出算什么！我一激动就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了。我问他爱的是不是杨益，然后他就变成这样了。我也不想啊，我怎么知道他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我们甚至都没有吵过架，我控制不住自己……”

第六十二章

“我怎么受得了离婚！我那么爱他……”陆晓薇发泄一通之后也只能坐在那里掩面哭泣。

“原来你知道了。”穆风一下子冷静下来，缓缓坐到地板上。李峋最害怕的就是他和杨益禁忌的关系被暴露在阳光下，因为那意味了太多的东西。社会的排斥，他人的不理解，自己的罪恶感，还有伤害了太多自己重视的人等等，这都是李峋死死捂住秘密甚至推开杨益的原因。活在这个世界就会不可避免地被命运摆布，逃不出这遮天的牢笼，李峋被死死地绑缚在那里无法动弹，到现在甚至连呼吸的能力都开始慢慢失去。

“峋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的过去？”穆风问。

“没有。”陆晓薇止不住自己的哭声含糊地回答。

“也是，不然你不会这样不了解他。”穆风若有所思地说道，“要不要听听他的过去？”

“你知道？”陆晓薇一下子停住了哭泣，诧异地看着穆风。

“是的，比谁都清楚。”穆风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开始对陆晓薇讲述一个从小被虐待对世界失去希望的孩子如何被自己心中的英雄拯救，如何爱上那个英雄，又如何挣扎着放手，多年后重逢又如何死灰复燃，经过多年的折磨最后还是决定放手的故事。

穆风的口才很好，讲的很细致动听。陆晓薇从故事一开始就又开始掉眼泪，只是这一次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的丈夫。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丈夫居然经历过这样惨痛的人生还可以那样用力的去爱一个人，如果是她自己的话她想自己肯定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了。这时的她才明白，丈夫是真的没有办法爱自己，因为他的爱已经全部给了他的英雄，再也没有多余的给自己还有其他人了。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真相，我们都被困在这个剧本中没有了出路，只能任命运随意摆弄我们的脚步，一生都无法得到自由。

“你爱他。”从穆风的讲述中陆晓薇感受到了他对李峋浓浓的爱恋。

“是的，爱他。”穆风苦涩地笑，“可是我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他不爱我。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去爱除了杨益以外的其他人了，杨益已经耗尽了他一生的热情。曾经我认为这不是爱情，是一种执念，可峋说这是他的爱情，沉重而绝望。或者真的是爱情吧，应该说它比爱情更加执着，更加纯粹，更加真挚。”

陆晓薇什么都无法再说出口，默默地坐在那里流泪，为李峋，为自己，也为了那些布满伤痕的同病相怜的人。

“你要知道，峋不是不爱你。”穆风起身坐到病床上痴痴地看着李峋，“只是这爱不是爱情。你给了他一个美满的家庭，让他享受到最温暖的亲情。可是，杨益是他的魔障，对于他的意义已经超过了爱情本身了。他也是爱你的，所以总是在犹豫，不敢迈出那一步。”

“我明白。”陆晓薇仰起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这怨不了任何人。我们都输给了命运。”

“都怪那个蠢女人！”穆风突然激动起来，用力地捶打地面，“如果不是她，峋怎么有这么严重的心理疾病！都是她！薛斌！”

第六十三章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李峋默默地叹气。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没有希望，如同在阳光下行走的尸体。他可以闻到自己身体腐烂的气味，身上的皮肤一点点开裂露出内里鲜红的血液和肌肉，然后随着空气侵蚀慢慢变质，红色逐渐加深，一点点变成阴暗的黑色，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可他还是如同正常人一样上学、下学、行走、思考，时间依旧从指尖划过，没有任何改变。你只能披着正常的外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穿梭在人群，也无人关心你的内里到底是何种模样。

薛斌为李峋介绍了一份兼职，在肯德基做服务员。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之后就可以在店里根据自己的课程安排空闲的时间去工作几个小时。借穆风的钱三个月就还清了，但他并没有辞去这个工作。他需要忙碌，需要让自己忘记时间的流逝，不想让自己的思想放空，那样就不会去想杨益，心就可以平静下来。

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无法克制自己的思念，头会剧烈地疼痛，渐渐蔓延至全身，最后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他咬紧牙关用力地去抵抗那种疼痛，直到浑身的力气用尽才能睡去。有时候他会疯狂地画画，画下自己脑海中的杨益，画下杨益对自己微笑的样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疼痛，才能忘记现实的残酷。

宿舍的其他两个人对李峋的头痛很担心，劝李峋去医院检查一下。李峋摇头说是老毛病，忍忍就过去了。只有穆风坐在一旁不吱声。他知道李峋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这个样子，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在别人都睡了之后爬到李峋床上轻轻舒展李峋的四肢，抚摸他的头还有身体，让李峋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直到他沉沉睡去。

这一切李峋都知道，有时候他能感觉到身后脖颈处的湿润。在穆风的怀里他总能感到安心，他可以卸下心中的防备完全依靠身后温暖的胸膛。这个时候李峋总是会想，如果自己爱的是穆风该多好，爱上这个为他哭泣为他欢喜的人多好。

只是，没有如果。

慢慢地，李峋终于不再总是发生那种病症，渐渐和正常人一样了。只有穆风知道他的病不是好了，而是他学会了控制，把一切都埋到了心底最深处。

“你怎么又来了！”李峋看着一脸嬉笑的穆风很是无奈。李峋刚刚工作的时候穆风也有过来凑热闹，可这种无聊的刻板的工作完全不适合他，于是没几天就受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了。只不过总是在李峋工作的时候跑过来报道，让李峋很无奈。“总吃这东西不好。”

“这不是给你们增加业绩嘛。”穆风呵呵地笑。后面的人催促，他连忙让位。

穆风很清闲，只是一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李峋，于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里。有的时候穆风对自己也很无奈，换做以前的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为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每次看到李峋他的心就会止不住地酸涩疼痛，却也甜蜜甘美。李峋牵系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控制着自己所有的情绪，而他只能跟随着李峋的脚步，再也没了自己。

“呵！又来了。这小弟够称职。”工作结束，薛斌看到穆风又在同一个位置发呆忍不住调侃。

“什么小弟啊。”李峋对薛斌翻翻白眼，“哪有那么夸张。”

“哼！我是懒得跟个女流之辈计较。”穆风一扭头就理都不理薛斌了。

“行，行……你们继续，我该走了。不然来不及了。”薛斌匆忙离开。她有好几个兼职，没办法，只有一个人，所有的费用全部压在她自己一个人头上，只有拼命一个办法。

“嗯，那你路上小心。”李峋叮咛。

那天，李峋对薛斌说，“我可以做你的那一点。有了那一点，你的人生就有了根基，也就有了方向。”可薛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峋。我不需要你做我的那一点，你自己的人生还需要杨益做支点，根本没有办法支撑我的人生。我会自己去寻找那一个点，我要拥有完全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薛斌对他说过，她要找个相爱的人，然后在这个城市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她要得到自己一直渴求的感情。不需要多华丽，只要平安幸福就可以。所以她要努力打拼，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李峋相信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得到她应得的幸福。

第六十四章

“好了，都走了，别看了。”穆风有些吃味。一个杨益还不够，又来一个像男人的女人和他争宠，真是讨厌。

李峋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跟着穆风往外走，可走了一段才发现不是回学校的路，于是疑惑地问穆风，“这是要去哪儿？”

“其实吧，”穆风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带你去游乐园。”

“啊？你怎么不早说？”李峋很是无力，自己什么都没准备怎么给穆风过生日？和穆风认识两年，还第一次知道他的生日。

对于生日李峋一直都是无所谓的。生日不过就是出生的日期罢了，对于生活美满的人来说诚然是值得庆祝的，但对于他来说更像是诅咒的意思。或者那一日对于母亲来说也是厌恶的吧。记得小时候的那一天母亲的情绪会变得暴躁易怒，甚至看向他的眼睛都是布满鲜红的血丝。李峋害怕地蜷缩在墙角，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默默承受母亲愤恨的目光还有偶尔失控的殴打。即使之后母亲反省自己的所为，生日当天母亲会买上一个蛋糕，多做几个菜，可饭桌上的两人总是无言以对，那种沉默的氛围反而显得比往常的日子更显压抑。

在生日的那一天，也唯有杨益是唯一的期待吧。他第一次被杨益邀请去他的家里过生日，杨益的父母为他点上生日蜡烛在杨益吹熄蜡烛之后一左一右亲吻他的脸颊。李峋默默看着这一切，只感觉嘴巴里一阵酸涩，久久不散。杨益哈哈地笑着拉住李峋的手就问他生日的日期，这才知道李峋的生日正是半年之后的同一天，很容易记得的日子。于是半年后杨益拿着自己采的野花来到他面前为他唱生日歌，那一刻的他的嗓子一瞬间干涩紧缩，他无措地摆弄自己的手指，却是第一次体会到快乐两个字的含义。那朵干枯的花朵现在依然被夹在杨益第二年送的那本童话书里。

“没事，我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个。”穆风笑了笑，“只是想找个理由带你去玩儿，开心一下。你整天这么三点一线的，多无趣！”

对于生日穆风并不在意，甚至应该说是厌恶的。对于总是满怀希望父母空出时间给自己一个热闹聚会却总是冷清收场的孩子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于是渐渐地失去了对那个特殊日期的期待。他已经很少过生日了，也是最近才突然想起好像自己的生日到了，正好找这个理由把李峋拉出来，或者这应该算是他撒娇的理由吧。

“好吧，”李峋无奈地摇头，“不过还是先要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穆风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原来过生日可以这样美好。

李峋第一次到游乐园。真的是第一次。他的家只有他与母亲，因为经济条件的限制这类的奢侈消费很少，而且对于他的母亲来说，真的没有注意过这方面的事，于是李峋成了土包子，第一次来到游乐园。

这里是欢乐的海洋，到处都是欢快的笑声。很神奇，这是李峋的第一感觉。是了，这里是贩卖欢乐的地方，所以才会是这样欢快的场景。置身在这样的国度，就连李峋的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起来。

穆风带着李峋疯起来。过山车、碰碰车、缆车等等，所有可以玩的都没有放过。李峋也放任自己的快乐，坐着过山车大声呼喊，喊到嗓子都沙哑了反而觉得更加痛快。一通疯玩之后两人静静坐在摩天轮上看着外面的景色一点点变小视野渐渐扩大，躁动的心脏才开始慢慢平息。这是他有生以来笑的最多的一天了吧，他想。有时候快乐就是这样简单，只不过几个游戏就可以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