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还可以这样。
感叹从心中升起。
真棒。真美。真羡慕。
这种情绪使他完全游离在外,身体只靠着本能,依着沈携的引导才能完成演出。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分心啊啊啊!”舒旷抱头大叫。
“停停停!”雎微楼被声音刺得耳朵痛,心想要是走廊上有人,指不定以为里面发生凶杀案了呢。“要我说,你别管沈携怎么想的。他本来就对你有意见。”
舒旷似乎没听进去,只顾着在自己的世界里抓狂。忽然,他一把抓住雎微楼的手:
“你说,沈携那是什么眼神?”
“你这一惊一乍的简直了……什么什么眼神?”
“超级超级失望的眼神,好像恨不得从没认识过我的眼神。可恶可恶可恶!我有那么差吗!”
“你当然没有了,你好得很。”雎微楼叹了一口气,笑了,“你啊,比我一开始想的,要好十倍百倍。”
“真的?”
“千真万确。”
“嘿,够哥们,够义气。”
“那是!”
“但我还是很不爽!”舒旷紧握拳头,“你说他凭什么呀?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你说他是不是又小心眼又莫名其妙?你说我是不是该想个办法让他对我刮目相看?你说他……”
……给我打住!!!
第66章
沈携周身的低气压明显到连无辜路人都要避开到两米开外去。戴瑾玠瞧见了,当作八卦到沈程那去打了个报告。
“你那侄子看起来跟别人欠他八百万还不了似的。”她打趣着。
这就是沈程来找侄子谈心的缘故。
“我听说,你今天特意去洛林和舒旷的排练现场了?”
“是的。”沈携稍微收敛了自己的不快,低头回答。私人状态的他,对长辈相当尊敬。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跟舒旷吵架了?”
沈携吃了一惊,抬头问:“叔叔,为什么会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也只有跟舒旷吵架你才会这么不高兴吧?洛林虽说你们公司的后辈,但平常也没见你对这些个后辈上心过。”
话里隐含的信息让沈携心中一凛:“叔叔……你是觉得,比起同公司的后辈,我跟那个毫无关系的舒旷,感情应该更好?”
沈携对舒旷的态度不一般,有心人可以看得出来;但是这种不一般,似乎更多表现在针对性上,而不是亲密度上。沈程不应该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沈程哈哈笑了。
“原来你没记起来?那倒是怪了……我还以为你是想起来了,才特意去找他的。”
心脏忽然越跳越快了。有一种荒谬但诡异的预感笼罩住沈携,但他却又说不出是什么。他强压住这种不安,急急地问:“想起来什么?叔叔,请告诉我。”
“哈哈哈,”沈程眼前仿佛浮现了当年的趣事,“他不就是你的大哥哥吗?当年和他分开的时候,你哭得可伤心了!”
当时沈携被带到美国的外景地拍摄《四海风》。他只有十岁,而且是第一次触电,本应该有家人陪伴;不过由于各种原因,无法成行;《四海风》的导演是沈程,有这个叔叔照应,想来应该也没事;沈家人就放心大胆地把孩子托付给了沈大导演。
沈程对自家侄子自然也上心,安排了专人照顾沈携,在拍戏的百忙之中,也不忘记抽时间来关心关心他。
不过,沈携对那个“专人”,却非常不满意。年纪尚小,但他已经相当敏锐,察觉出这个女人之所以自告奋勇要照顾他,只不过是为了引起沈程的注意。在沈程面前,她对沈携殷勤体贴,但沈程转脸之后,她立刻就冷了下来。
如果坏事可能发生,它就一定会发生。纰漏果然出现了。
一次外景地转场,他没有赶上。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被留在异国的街头,到处都是不熟悉的景色。在这个人不多的街区,他感觉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恐惧、孤独、绝望,一样一样地袭击了他。
他一边哭着一边躲到街边的角落。终于有好心人发现了他,但沟通无果后很快放弃,只分了他一块巧克力。不过他牢记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的道理,只攥在手里没动。
接着,另外几个路人注意到了他。
这几个人都只是青年学生,但并不是什么乖乖牌。他们半是好奇,半是好玩地,围着沈携看了又看,然后哈哈大笑着。在沈携眼里,他只看到这些比他高大太多的人围在旁边,带着奇怪的笑脸和放肆的笑声。他神情严肃地戒备着,将自己抱得更紧。
青年学生交流了几声,笑得更不怀好意了。或许是沈携警惕性的表现反而让他们起了逆反心理,他们开始逗弄沈携。
一开始只是用东西轻轻戳他,很快就演变成动手动脚。接着,要抢走他的东西,甚至准备扒下他的衣服。
他尖叫着挣扎着踢打着;而这些反而让那几个青年人笑得更加大声。或许是觉得他的声音太过刺耳,又或者怕声音引来注意,他们商量几句,其中一人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
屈辱的泪水涌出眼眶;他迷蒙而诡异的视线里,只有残红的天空和一张张扭曲的笑脸;耳朵里充斥的只有不怀好意的笑声和陌生可怕得如同诅咒的语言。
“Stop!”
一个和这个时候的世界太过不同、无比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沈携并不明白那句简单有力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却明白,好像仙术一样,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了下来。
沈携的“大哥哥”,就是随着这个声音出现的。
他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跳出来,从小说、动画、电视、电影,或者任何一个虚拟的世界,来到人间,一个人干净利落地打跑了比他还高大的几个人,动作姿势帅气极了,简直无人能够匹敌。
“小弟弟,你没事吧?”
把那些人各个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大哥哥向他伸出了白净温暖的手。熟悉的语言比任何婉转的话都能安抚他的情绪。他的眼泪掉得比刚才挣扎时更厉害了;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安心。
那张脸因为十年过去而模糊在了记忆中,沈携只记得,他有一双黑白分明、会说话的眼睛,还有能让人打心底里明亮的笑容。总之,是很舒服很舒服的。
“当时发现你不见,我就着急了。那几片街区不是很太平,要是你有个万一,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幸好我想起某个朋友,他徒弟,也就是舒旷的家里,跟当地黑帮很有关系,所以我赶紧联系了他。舒旷听说走丢了个小弟弟,就自告奋勇一起出来找……”
“……然后,就找到了我?”沈携几乎咽不下喉头的干涩。
“是啊。”
“这不可能!”沈携握紧了拳头。
在沈携心目中完全不同的个体,这时候却要把形象强行重合在一起。
一个是被自己混杂着好奇心态睥睨的人,他一度想把这个人重视起来,当作一个强大的对手,却又刚刚失望得完全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另一个是长久以来念念不忘,期盼着有朝一日重逢,崇拜又亲近的人。
“会不会是您看错了!”
“我可还没那么老,”沈程指指自己的眼睛,“相处了好几天呢!再说了,十五岁跟二十五岁的长相差别不大。”
那位大哥哥在剧组待了好几天。
那个事件给沈携心里留下了很大阴影,除了救下他的大哥哥以外,当时他根本没法信任任何人。舒旷很爽快地答应陪伴沈携,帮他度过最难熬的日子。
当剧组准备回国的时候,沈携哭着不肯放开舒旷,闹着要他一起走;直到大人们哄骗他说大哥哥很快就会去找他,好话说尽,他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放手。
那之后他却再也没有见过大哥哥。
而那件事的阴影也远没有那么容易过去。直到现在,每年的那一天,他都会拒绝参加任何工作。
“不可能,您不是一直说不认识那个大哥哥吗?”沈携后来也问过好多次,每一次都被沈程敷衍过去。
沈程不自在地咳嗽两声,“这个嘛……也不是我故意的。我那个朋友隐居在那边的事情,他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要是告诉你,不就得把他的事说出来了?当然,”沈程两手一摊,“现在是舒旷自己跑过来,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对了,他就没认出你来?也是,十岁跟二十岁的相貌差别就挺大了……”
第67章
对这侄子当年的事,他一直心存愧疚。沈携回国后的头半年内,表现得很正常;家人也都以为那件事的阴影已经过去,直到某天沈携夜里哭着问大哥哥是不是不来找我了,然后情绪崩溃,他们才知道事情远没有过去。
他们赶紧找了心理医生干预,才慢慢调整下来。期间沈程也和哥哥嫂子商议过要是不是该想办法让舒旷来见他一面,但终究还是有顾虑。
对钟易的承诺也是一方面,但是沈程相信如果自己说明缘由,做得隐蔽一些,也能得到钟易的谅解;不对外声张的话,也不会泄露钟易的行踪。沈程对沈携所说的理由,也只是表面上的。
真正的理由还是舒旷的家世。
一个跟全球各地华人黑帮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黑帮大佬的15岁儿子,为了一个陌生孩子的心理疾病,而千里迢迢跨越重洋,这实在难以想象。
心理医生也表示,这样做能起到一定的安慰作用,但不是治疗的关键;相反还可能因此产生依赖性。
在专业治疗的帮助下,沈携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至少表面看起来,除了对家人以外的人显得戒备心有点重以外,与平常人一般无二。不过医生也说了,心理干预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沈携心中,还留有一些阴影,没有完全除去。
沈程看到舒旷的资料时,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大男孩。他打从心眼里高兴。或许沈携多年来内心残存的雾霾,会因为这个契机而消散也说不定。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他不能害了侄子的恩人;作为评委,如果对舒旷表现得太过不同,公平性将受到质疑,舒旷的声誉也会受损。这是会在电视上播出的节目,尤其不能马虎。
舒旷提起十年前见过面时,也没有提到沈携的事,或许是忘记了,或许是觉得不值一提;如果是前者,那么贸然说破也不太好。沈程一直在寻找一个更好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沈携和舒旷先一步就有了关联。
他把侄子越发混乱失常的情绪看在眼里,不由得担心起来:“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叔叔……我现在也弄不清楚。请让我自己整理整理。”
沈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礼貌把还想再说话的沈程送走。
叔叔既然这么肯定,那么当年那个人,大概真的就是舒旷了。可是这又跟自己的认知差异太大,这又该如何解释?
或许是当年的自己太过年幼无知,将太过完美的光环套到了大哥哥的头上。
又或许是变了。那个大哥哥已经变了。那个有责任有担当、一腔热血的人已经随着岁月消失在人间。
是这样吗?
似乎是为了给已经混乱的一天继续添乱,雎微楼找上门来了。沈携本不想理会人,但门铃轰炸之后又是手机响起。沈携虽然没把雎微楼当做对手,但还是有些了解;这人最爱跟人反调,自己越是不理,他就越是要招惹。
沈携打开门,面无表情地堵在门边,大有你讲完了就赶紧滚球的意思。
“我说沈携,你以后能别再纠缠舒旷吗?”雎微楼斜倚在门边,嘴边似笑非笑,桃花眼隐隐含光。
沈携眼睛一眯,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本来呢,看你自己把自己耍得团团转,我还挺开心的。不过现在舒旷因为你干的事感到很困扰,所以呢,我不得不来把事情说清楚。”
雎微楼抱着胸,忽然觉得自己的架势挺像正妻打小三:“放过舒旷,他本来就不是你的对手。你们以前有什么恩怨我不了解,不过我可以给你讲讲集训周里的事……”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不眠夜。
雎微楼离去之后,沈携在房间里胡乱转了两圈,抄起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关于舒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雎微楼一个人的描述,他断不能相信;好在他还有别的人可以求证。
他打通一个一个电话,仔细询问关于舒旷的每一件事;这一次是认认真真地听。
“……谢谢。”
他颓然坐到沙发上。
他把额头埋到手里;自懂事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么强烈的挫败和悔恨。
忽然他笑起来,从低笑变成大笑,带着不尽的自嘲。
年幼无知?
或许。但从雎微楼口中得知的那个人,还是像当年一样带着满腔的热情在帮助别人。
变了?
变的是自己。自从那件事之后,对待别人、特别是陌生人,就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难以建立起哪怕是基本的信任。
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愿意别人靠近自己。让他像舒旷那样以善意对待所有人,甚至像平常人那样正常地对待陌生人,他也还是做不到。一旦有人太过接近,他就会想起那天扭曲的景象和尖利的噪音。
心理医生认为他有意无意地制造“工作状态”和“私人状态”的差别,就是因为在工作中不得不接触陌生人,而建立起的一种自我防护机制,并且有一些担心;担心在这种防护作用下他越来越难以达到正常人的心理状态,更担心这样下去也许会发展出人格分裂等更严重的心理疾病。家人也同样担忧,时常或明或暗,婉转地提醒或劝解他,不要再继续区分两种状态。
但沈携不以为然。既然“工作状态”能给他带来安全感,那么他就无意改变现状。
但是,“大哥哥”不是别的陌生人;是当初破除阴霾降下光明的人,是自己应该好好感谢、好好亲近、好好对待的人。
可是……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单方面地误会,还尽干些得罪人的事。
这可是他的大哥哥啊!
手表指针的走动声在耳边有条不紊地响起。沈携的头痛得厉害。他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为了应付第二天的公事,他应该赶紧睡觉。
但一想到明天早上,舒旷会给自己投来什么样的视线,沈携就根本睡不着。
厌恶?疏远?畏惧?甚至痛恨?
自己在舒旷心目中的形象必定已经是负分了。该怎么办?挥挥衣袖从此江湖再见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又见到想念了十年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放过?
不行,绝对不行。一定要想出对策来,一定要改变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第68章
舒旷感觉今天有些奇怪。
首先就是沈携的目光。
他跟洛林在评委面前表演,作为评委之一的沈携,将视线放在他们俩身上,本来是应该的;但舒旷总觉得那道视线好像就没有离开过他。
这就算了,那眼神也不对。
本来,舒旷烦恼了一个晚上,纠结怎么让沈携对他刮目相看。
他这二十五年来几乎称得上是生活顺遂,衣食无忧,还有许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甘当小弟(他觉得是朋友)。一般来说父母总是对长子严厉,对幼子宠溺,但在舒家却有些不同:舒母生他的时候难产,不舍得对他狠心;偏偏舒父拿老婆没辙,只好顺着老婆;连弟弟舒昶都曾经抗议过父母偏心。
唯一碰到过的大挫折就是在当演员这件事上;为此还曾经闹过离家出走。即便如此,离家后得知父亲住院,赶到医院、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时,得到的话也只有“你还知道回来?”这种程度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