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自鸣。

舒旷撞上了这个遥远的对头，不知是幸或不幸；但对同组的其他选手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排练都还没开始，就闹了起来，他们这些池鱼真的是无辜。立刻有两个人说了几句打圆场的话，无奈当事双方正对峙着，谁也没听进去。

见对方比自己高一头，又这么一抱胸，气势一下就压倒自己，周自鸣不自觉也学了对方动作，拼命扬着下巴，准备在别的方面找回点场子：“你，就凭那半吊子演技也敢来？特意跑这丢人现眼的？”

舒旷歪了歪嘴，“你真奇怪。”

“什么？”

“你觉得来参加选秀就是丢人现眼的事吗？我倒觉得勇于展现自我追求梦想也没什么错。赢了当然好，输了也是一种经历。”

周自鸣没想到反击角度这么独特，嘴巴跟金鱼似的一张一合，好不容易才冒出泡来：“哼，那不过是丧家犬落水狗用来自我安慰的理由，面对赢家还不是要跪着舔！”

“谁输谁赢，比过了才知道。”舒旷紧抿着嘴，向前一步。周自鸣不自觉后退，“不过你放心，就算你输了，我也不会因此看不起你。会让别人看不起的，不是不济的实力，而是低劣的人品。”

“哈哈哈哈！你教训我人品低劣？你一个鸭——”

“你们在这吵什么？嫌排练的时间太多吗？”

沈携和助理路过，见气氛不对。沈携本不想理会，但看到人群里有舒旷，便停下脚步。

周自鸣看是沈携，立刻走过来，“沈评委！您来得正好啊！我等您很久了！”伸出手想握住沈携的双手，却握了个空。

“我认识你吗？”沈携避开对方的手，冷冷说。

“……咳，我叫周自鸣，想跟您举报，舒旷他作风不良，氵壬秽——”

“哦，我想起来了，”沈携冷笑，“你就是那个爱散播谣言的人？怎么，律师函没有收够？你猜猜，如果真的惹上官司，嘉豪还会不会要你？”

说完，不理会被堵得脸色通红的周自鸣，径直离开。

“等等，沈携。”舒旷两三步追过去，“虽然我没想到你会帮我，不过还是谢谢你。”

沈携顿了顿，皱着眉转过身来，将舒旷上下打量一番：“我也没想到你会道谢。不必谢，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的做法。”他转头想走，忽然停了半秒，“舒旷，期待你拿出全力。”

“呃？”

刚想追上去再问个清楚，组员们围了过来：“哇，你认识沈携啊？”

“他好像很看重你？”

舒旷眉头拧成一团：“这个，好像是这样？”

排练第一天就针尖对麦芒，后面的情况可想而知。周自鸣眼高于顶，舒旷则广结善缘，结果同组的人都团结到舒旷周围去了，一时周自鸣被孤立了起来。他气得跳脚，5人的共同演出，要是他跟其他人配合不起来，那什么演技都是白搭。

评委那边也知道了这件事。沈携不是大嘴巴，但认为以周自鸣的人品，应该尽早刷掉的好，便提了出来。

“上一轮有两组闹内讧，其中一组就是周自鸣挑起来的。看来他的确是能搅事的。”邹瞰说着，若有所思。

第一轮偏喜剧风格，第二轮则是正剧，而第三轮，用制作人邹瞰对选手们说的话就是：“你们等着哭吧！”

悲剧，全是哭戏，并且附带大段言情对白。

“不爱了，不能再爱了。我的爱全都死了，随着他一起埋葬在冰冷的泥土里。”

“不！如果你的爱都死了，那么我一定让我的生命陪它们一起，让它们不会感到孤单。”

“不需要！你只需要把你对我的爱，一起杀死，就可以了！”

舒旷第一次看到剧本的时候英文都忍不住漏出来：“What the hell is this？”

雎微楼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你没有见过这么夸张的人吧？”

“没有……”舒旷垂头丧气。

“打算怎么样？找谁做原型？要不要我去帮你下几部早期苦情言情剧参考参考，噗。”

“喂喂，你好像很开心啊。不是要我打败洛林？我要是在这栽了没你什么好处吧？麻烦你快帮我想点正经办法。”

雎微楼却扔下了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的笔，“我没听错吧？你突然想赢了？”

“这个……一直很想啊。”

“我可没看出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我觉得嘛，你只是不排斥赢而已，就好像在你心里，输掉了也没什么不好。”

舒旷被说中心事，干脆也不扭捏了：“被你看出来了。但是，这一轮不一样，我一定要赢！不，就算被淘汰也无所谓，但是一定要比那个周自鸣强！”

他停了停，声音低落下去。

“我的朋友也被淘汰掉了。”

他与国戏5人一路结伴同行，感情已经相当不错；而其中一个，在上一轮中失利。比赛是残酷的，名校出身也不是保命符，央演也同样有一个学生不得不离开。

“既然周自鸣说输了的人是落水狗，那我就让他自己尝尝做落水狗的滋味！”

“啪啪啪”，雎微楼鼓起了掌：“有志气！”

“谢谢！”

“不过实现的难度有点高。”

“……你能不大喘气吗？”

“那个周自鸣的资料我记得一点，好像初级演员考试的时候就是全A通过，虽然不是国戏央演出来的，但毕业院校也算一流了，又是那个学校的尖子生，周围没有对手，难怪自我感觉良好……不过啊，面对你，他有感觉良好的本钱。”

舒旷撇撇嘴：“我知道。”

“对了，既然你跟他同一组，你可以故意捣乱，让他表演不下去，就会被淘汰啦。你不好过他也难受，这不挺好。”

“那不叫打败他！”

雎微楼哈哈笑，“好好，不逗你了。说真的，我之前就说过了，我能教你的，只有‘末’，这‘本’啊，还得你自己找啊。”

第60章

“各位，其实我觉得这样也不太好。毕竟这戏是5个人演的，少了谁都不行。”舒旷考虑过后，对其他三个队友说，“周自鸣应该也不想让表演整个儿砸掉，不如就跟他合作吧？”

倒是其他3人有些别扭，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太想去跟周自鸣开口。想也知道，那家伙一定会觉得这是他们服了软，一顿冷嘲热讽过来，谁也不好受。

“我去说吧！”舒旷一力承担。

找到周自鸣的时候，他的表情正空前阴沉。这不是沟通的好时候，舒旷有点打退堂鼓的意思，但转念一想，排练时间本来就不多，拖拖拉拉也不好。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表情很难看，口气很臭之外，对于合作排演的事，周自鸣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头同意。

怪怪的。

目的达到了，但舒旷心里总有疑惑挥不去。周自鸣答应时候的眼神，不仅仅是阴郁，甚至有些愤恨和决绝。自己得罪他有那么深吗？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解决了一个难题；整个组都松了一口气。但对舒旷来说，关键的问题还没有着落。他没法自己塑造，生活中又没有接触这种类型，一演起来就浑身不自在。

第一天排练的时候，大家的状态都有些奇怪。太过肉麻的台词，当小说来读一读就算了，要自然而然地演出来，着实要费一番功夫调整。组里有个女孩子，平常就爽朗大方的，每当深情到一半就笑场。在这种总体情况下，舒旷差劲的表现也不算突出。

但第二天，其他人大体上适应了，找到了自己舒服的演法，舒旷就显眼起来了。

“状态没有找好吗？没关系的，人都有低潮期。我以前一到低潮，就读自己最喜欢的小说……”

能进到这一轮的不会是庸手；大家压根没想到舒旷的情况这么特殊，都以为是他发挥失常，纷纷出谋献策地帮忙。

周自鸣在一旁冷哼。他心里是笑这些人蠢。这次40人中只有一半能晋级，名额占一个就少一个，他们这么热心地为舒旷着想，就不怕位置被抢走？

却不想那三位组员对周自鸣的冷眼旁观，私下里也嘀咕过。

“这人心胸未免也太小了。”

“为了往上爬，搞得自己连个朋友都没有。”

“眼里就只有输赢，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虽说他们的建议不太对点子，但那份心意舒旷都牢牢记在心里。

他自己也相当着急。

因为手机被节目组统管，他就跟雎微楼借了手机，向唐申义、裴元蔡求助，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难。

“就用你的本色来演出吧。”裴元蔡建议。

“可是这样赢不了。”

“你明知道他用输赢论英雄的想法是错的，为什么还要顺着他的思路呢？”

舒旷哑了火。片刻他才不甘心地说：“因为咽不下这口气啊！”

雎微楼在旁边听得哈哈大笑，舒旷白他一眼，挂了电话，自己又沮丧下去。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我就应该好好学的。”

“你系统地开始学好像也没超过半年吧？比周自鸣这个科班出身差也不奇怪。”

“道理我都懂。”舒旷蹲在地上乱揉头发，发出懊恼的声音。

“所以现在是理智知道不该跟对方计较，感情上却过不去？要不我教你一个发泄情绪的方法，把气都撒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我现在觉得只有揍你一顿才能消气。”

“喂喂喂，我们是文明人，能不这么暴力吗？”

“能。”

“……”这么迅速的回答让对话怎么进行下去啊！

结果雎微楼提供的方法是格斗。别误会，是电子游戏。

雎微楼一开始抱着大度相让的想法——毕竟是要让舒旷消气，当然要让他赢。然而一轮下来，他着急了。

“舒旷！你未免也太不客气了吧！”

“格斗游戏为什么要客气？”

啧啧，这小子，得寸进尺了啊！雎巍楼决定了，要发挥真正实力，不然老虎不发威你还以为老子是病猫了！

“……”

“还玩吗？”

“……不玩了！”

“再来一次嘛，不是要让我发泄吗？”

“速度滚，我要睡了。”

雎微楼把人踢出房门，看着自己二十连输的记录默默流泪。

再也不跟这小子玩格斗游戏了！

结果舒旷就真的带着本色上场了。

表演开始前，组员担心地看着他。几天的排练过后，虽然舒旷的表现还不至于拖他们的后腿，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大失水准等待出局的状况。

“加油！”他们为他鼓气。

最后走到舒旷身边的是周自鸣。

他脸上带着舒旷曾经看到的那种愤恨，不，是比那时候要外显得多的、毫不隐藏的愤恨。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比你这种草包饭桶先被淘汰。”

舒旷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周自鸣不答，甩手转身，走上了舞台。

“我们的母亲，留下的最后愿望，就是希望我们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啊！”

与海选时相同，不参与演出的其他选手会和评委一起共同观看。

此时，不管是观众席还是评委席，都发觉情况不太对劲。

正在表演中的几个人更是心急如焚——除了周自鸣以外。

徐逸致皱着眉头：“那个人怎么回事？是故意捣乱吗？”

洛森难得地没有唱反调：“绝对是故意搅局的。搞什么啊，这是新型报复社会的方法？”

评委席上也出现了窃窃私语。

“那个周自鸣也算是个实力不错的选手吧？”戴瑾玠问。

沈程点点头：“进前20大有希望。”

邹瞰补充：“如果他的人品不差的话，的确是可以。”

沈携也皱着眉头。舒旷目前为止的平庸表现已经让他不解，但没有想到，周自鸣上台后比他还要差；毫无感情的台词，平静无波的表情，夸张而不必要的肢体动作，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别的选手。要知道表演是一种对配合性要求很高的艺术形式；情绪是可以互相感染的，在表演中尤其如此；一方真实可信的时候，另一方就更容易有出彩应对；反之，假如一方故作怪异，另一方就很难集中注意力。

“他是破罐子破摔。”沈携解读着周自鸣刻意扭曲的表演下隐藏着的情绪。

“没有理由啊，除非……”雎微楼忽然一凛，“除非他知道我们已经不看好他了！”

不错，经过讨论之后，他们已经决定放弃这位演技不错的选手了。“德艺双馨”，这个词有时候会为利益至上的娱乐圈忘却或是嘲笑，但是对评委中的几位老艺术家而言，仍然是身为演员的最高追求。

“他怎么会知道？”卫平和奇怪地问。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看到台上选手已经方寸大乱，邹瞰准备起身叫停。

戴瑾玠却对他摇手：“等一等，看，舒旷还在演。”

第61章

赵捷的办公室门轻轻响了三下。来人是他的助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老板，合同我已经拟好了。”

赵捷接过，浏览一遍，又递了回去：“拟得不错，大体上没有问题，不过条件还可以再优厚一点。”

助理有些好奇：“不只准备安排金牌经纪人，还要给那么好的条件，这位舒先生很得您看重啊。”

“心里有疑问？问出来不要紧。”

他边说边看了看台历。舒旷跟他提过，跟新天际的合同半年就到期；相信以他们的交情，让舒旷过来不是难事。离到期也不远了，做好事前准备总不会错。

“我查过他的相关资料。资历很浅，目前为止的表现，老实说也一般般，现在这份合同，已经是我按照您的要求，特意比同条件的其他人优厚了，没想到您还觉得不够。”

赵捷嘴角带着笑：“不错，单单就他在国内的经历和表现而言，的确太过厚待他了。”

“就国内的而言？您是说……”

“我看过他在美国时候的演出。”

洛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过吃惊而不自觉站了起来。待他回过神，担心自己的动作太过突兀时，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观众席上的不少选手和他做了同样的动作；只不过有的是为了致敬，有的是因为感动。

舞台两侧的大屏幕上，映着舒旷脸部的特写。干净的面颊上，一滴泪珠正在滑下。蓄满水汽的眼眶微微发红，瞪大的眼睛和紧拧在一起的眉头，流露出愤怒和悲伤。不只如此，不止如此。

“漂亮……”戴瑾玠喃喃自语。

有人哭得挤眉弄眼，才能流出眼泪，甚至有时候需要借助眼药水。舒旷这一哭，却是先在眼眶里擒住泪水，然后才缓缓地、无声地落下一滴。眸子并不因此而变得朦胧，反而更加明亮，仿佛一汪清泉，蕴含着一道光芒，好像是在黑暗中也永不能被吞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