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来，楚明翰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玩平板电脑。唐钰把橘子放在桌上，敲了敲楚明翰的门，自己走进了浴室。楚明翰心里也有些愧疚，但他们之间说“谢谢你”总觉得别扭，他盯着浴室的门发了会呆，起身剥了个柑橘一瓣一瓣吃起来。

唐钰从浴室出来，看着地板上散落着橘子皮，餐桌上的碗筷都还放着。

“刺还没下去，唉，没用。”楚明翰背朝着他在被窝里说。

他一片一片的捡起地上的橘子皮，归到垃圾桶里。把剩菜放进冰箱，擦干净桌子，在水池里默默的洗碗，他用肩膀抹了下眼睛，只是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关了房间里的灯，掀开被子，他躺在他身旁。平板电脑里不断传来游戏的轰炸声，楚明翰不时笑两下。他转过身，戳了戳楚明翰的背。

“干嘛？”楚明翰头也不回，还有些不耐烦。

唐钰把手放在他的腰上，脸贴着他的后颈。

“唉，别闹别闹，痒。”楚明翰拨开他的手，人又往外移了半边，嘴里还念着，“热不热啊，你不嫌热？”然后依然还是玩着自己的游戏。

唐钰看着天花板，捂上了眼睛。

……

那是他们在一起第八个月的时候。

楚明翰边下楼边想，唐钰一定是躲在什么角落观察着自己，不用他找也迟早会自己出来。潮湿的阴天，脚底下一踩溅起一腿脏水，忽然他站住了。

他看见一辆甲壳虫，颜色型号都似曾相识，他看向车牌号，一瞬间脑袋轰隆了一下。是他曾经买给唐钰的车……他会在车上吗？

楚明翰不顾一切的跑了过去，他透过车窗玻璃专注的往里看，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只是把车停在这了。

那么，他人在哪里？

他抬起头，周围是林立的居民楼，他想也许哪个窗口之后，唐钰就站着在看着自己，正如这一刻他想看见他一样。

他想起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他记得唐钰住在对面的小区里。他奔出去，却发现一个错误，他公寓对面根本没有小区，只有马路，人来人往的马路。

果然，一切终究就是梦？

公寓楼下是一片商业广场，十点钟正好是营业开放时间，断断续续的人群在他身旁而过。

他看着自己踏着一双水葱绿的人字拖鞋，牛仔中裤，白色体桖。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他把自己变成了自己思念的那个人。

从快餐店出来，提着早餐袋，他低着头慢慢的往回走着。远远看见绿色的甲壳虫，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快步钻进了车里。楚明翰愣了一下，扔开手里的东西，狂命追了上去。

车里的人似乎察觉到楚明翰在后面追，一个转弯消失在了路口。

楚明翰眼见车子越开越快，发足了力气去追，侧面几辆车直冲他按喇叭，原来他已经跑到了马路中央。

就差那么一点……楚明翰喘着粗气，热汗与冷汗交替。

一阵冷风吹过，奶茶店摇铃般的音乐声飘进了他的耳朵。他想起唐钰喜欢口琴版的《千与千寻》主题曲，他喜欢龙猫……刚才那个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应该不是他吧。

“楚明翰？真的是你。”

抬起头，他站直身，一时有些恍惚，半天才慢慢恢复世俗的记忆。

黄妍抱着手臂，笑着说，“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仔细看了看楚明翰的脸，她秀眉一皱，“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

楚明翰咽下方才的万千滋味，勉强笑了下，“没什么，跟人打了一架。”

她见他不肯多说，也不多问，头向内偏了偏，轻快的说：“请我吃饭啊？”

楚明翰本来根本没心思和人应酬吃饭，但黄妍薄纱的裙摆在风里轻灵的飘舞，淡淡的花朵的芬芳也扑面而来，这一切仿佛暗示着她可以带他呆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唐钰的世界，可以暂时忘却的世界。他点了点头说：“好。”

两人找了个家常的湘菜馆，二楼靠窗的位置。黄妍走在他前面，所有人都冲他们微笑，大概觉得这是一对新恋的俊男靓女。

黄妍和他说起公司的事。她的激情非常饱满，楚明翰和她聊了一会儿之后也变得明朗起来。两人就这样愉快的进餐并交谈着，虽然谈话的内容可能事后都想不起。眼看一顿饭吃完，结账下楼，楚明翰又要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们……”他带着一种期盼望着黄妍，他觉得此刻的她是前所未有的美好。

“我们？”黄妍抿着嘴唇，眯眼笑了笑，“我们就再见吧。”

楚明翰有些不解，他直觉她是对自己有意的，为什么……难道是一种约会的伎俩，欲擒故纵？或者是女方的矜持之类？

“不去走走吗？”他觉得她今天的短发尤其的顺眼，眼睛也很漂亮。

“唉。”黄妍叹了口气，“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还是去找你们家那位吧！”

楚明翰有些诧异，但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从来没对她以及周围的人提过唐钰的事，除了王铭。他故作镇定的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黄妍看了他一眼，“你呀，人在我面前，心，不在。”她指了指他的脸，“都写着呢。我，在，想，人！”边说边比划。

楚明翰别开脸，像当众被人揭穿心事一样难堪。

“好啦。”她拍了拍他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有误会就去解释，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不会有几个女生想错过的。加油！”

她轻松的挥挥手而去。

楚明翰心中苦笑，可惜唐钰也是个男人。

他预备回去换件衣服再出门散心，走到大堂，保安叫住了他。

“楚先生，这里有你一份快递，你看是不是？”

他拿过来确认是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嗯”了一声，说：“谢谢。”走去按电梯。

站在电梯里，他看了看手里的快递包，撕了开来……

到一楼的电梯门打开，楚明翰冲出来一把拽过保安问：“是谁给你的？”

“我，我没看清，怎么了吗？”

楚明翰松开了他的衣襟，似乎意识到自己又太冲动了。他整理了下情绪，开口说：“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你有没有看清给你东西的人的长相？”

“啊，没有，哦，我想起来了！”保安扶着头，“好像是个很帅的小伙子！皮肤特别白！”

唐钰？楚明翰心底又跳出这个名字。

“戴着个大墨镜，感觉不是送快递的，是您朋友吧，楚先生？”

楚明翰手里攥着从快递包里拿出来的手机，是三年前他买给唐钰的手机。也许是他，也许不是他，他会亲自送来吗？还是另一个男人，他新的开始？

他低声说：“谢谢。”转身。

“哦，对了！”保安叫了下，大声说：“他说他姓唐！”

他站住……是他，真的是，他。

第4章：遇

记忆的门总是不经意打开，那些欢笑泪水争吵都一一上演。越不愿意去回忆的却越记得深刻，仿佛反复撕裂伤口也是一种快感。

“妈，这是我室友。唐钰，这是我妈和我……女朋友。”楚明翰出差了一个多星期，毫无征兆的回来，热情的向放学刚回到家的唐钰介绍屋里的两个陌生女人。

唐钰愣在原地，慈祥的楚妈妈的笑脸，含蓄而羞涩的年轻的女孩的微笑……他求救的望着自己身边的楚明翰，希望他只是在开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

“哟，这娃长得真俊！今年多大了？”楚妈妈笑意盈盈，内心的欢愉快要溢满了一样。

“妈，唐钰他，他不会说话。人家还在念书，比我小三四岁呢。”楚明翰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抬头看唐钰。

唐钰自己孤零零的站了一会儿，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他僵硬的安静的走向了卧室。

楚明翰知道他会习惯性的回他们自己俩的主卧房，一早就把侧卧收拾出来，把自己的东西都放了进去。此时，唐钰站在缺了一半东西的空间，一个抽离楚明翰的，有他痕迹的空间。

当楚明翰开门进去的时候，唐钰背着画架站在门后，维持着他刚进房间的姿势。房间里没开灯。楚明翰替他把画架取下来，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坐在床上，蹲下看着他。

“出去吃点饭？……我这两天就会搬出去，房租我已经付到明年放假的时候了。”楚明翰非常平静的说着，就像平时说未来几天会下雨的语气。

唐钰尽量让自己不被情绪淹没，他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他的表情，他努力去理解他话里隐含的意思。他想他终究会给他一个解释的。

楚明翰转身站起，被唐钰一把拽住手。唐钰含泪望着他，在他手里重重写着“解释”两个字。没等他写完，楚明翰抽回了手。

“你想说什么？你说啊，说啊！”

唐钰张了张口，喉咙里只有“啊，啊”的声音。

楚明翰冷笑了下，“看见没有，我跟你连吵架都吵不起来，我根本就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问你话永远只能自问自答，我他妈快成神经病了，我受够了！”

“摇头？哭？你只会这种表达方式吗？”

唐钰被他甩到床上，眼泪冰冷。

“我们之间，结束了。”

门沉重的关上，门外又是一片遥远的可怕的笑声。

……

夜色黑沉，裹着黑风衣的男人倚着车门仰头望着高层的某个窗口，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在黑暗中，他依旧戴着墨镜，衬托得苍白近似透明的脸庞更无血色。

而那个明亮的窗口之后，楚明翰正在电脑前搜查着有关最近三个月内周围租房人的信息。他相信他可以在唐钰出现之前先找到他，这次他也可以掌握主动权。

他想起之前在王铭手机上看见的那几位手机号码，在这个城市，附近，使用那串前缀数字的手机用户……

想到这，桌上的手机恰好震动了起来。他拿起看了一眼，震惊的是，来电的号码前几位正是他脑海里所想的，在极短的诧异和心乱如麻，他快速决定了接通。

手机那头没有声音，静，非常静。

楚明翰忍不住开口，“……喂？”

没有任何的回复，要不是屏幕上的正在通话中，楚明翰几乎要以为自己刚才按了挂机键。对方是不会说话……他突然问：“唐钰？是不是你，你在哪？”

许久，那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随即挂断了。

楚明翰满脑子都在重复回放那声叹息，是不是唐钰的声音？到底是不是？

如果是，那么他打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为什么不是，怎么可能不是，怎么可以不是！楚明翰暴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攥着手机，好像上面还残余着和唐钰有关的东西。

不行，他必须弄清楚，他不能只是在这里等着他来找他，戏弄他，作弄他，耍他！不行。

他穿上外套，到地下车库开车出来。车灯映照中，路边一辆绿色甲壳虫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光。楚明翰下车走近去看。

小车里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车轮胎旁边还有几支烟头，有两支火星未熄。

他就在附近，他还没走远！

楚明翰站起来四处观望，在银行门口，一个修长的风衣男子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快步追了过去。

似乎是察觉到楚明翰的意图，风衣男子也加快了步伐。这一举动更坚定了楚明翰的信心，他想，一定是他，一定是。

楚明翰的身体素质不算太强，但明显风衣男子的脚步逐渐慢下来，体力跟不上。楚明翰乘势一鼓作气将人扑倒，两人摔在小区草地上。

楚明翰死死将人摁住，伸手摘了他脸上的墨镜一扔。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有一刻的沉默。

三年的时光在两人的身上都留下了痕迹，也为他们之间留下了距离。他还是他，却已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他，多多少少都有了改变。

“下去。”唐钰说。

楚明翰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冲动粗鲁了。他站起来，随即内心一片震动，又一阵感动，他从想到唐钰说话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

“唐钰！”楚明翰看他站起来就走，急的立刻抓住他的手。

“放开。”唐钰毫无感情色彩的说。

楚明翰握着他的手腕，感觉出他的清瘦，强烈的失而复得的心情令他说什么也不愿放手。他知道他这一松手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同时失去了见他最后一次的机会。

“你想说什么？”唐钰背对着他，似乎知道他不会放手，妥协的由他握着。

楚明翰哽咽了下，“……你还好吗？”他猛然意识到，他在梦里和唐钰的重逢，说的也是这句话，而唐钰的脸色……如今现实中的唐钰背对着他，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觉得呢？”唐钰转过身，冲他凄惨的笑了下。

楚明翰万万没想到唐钰还会对他笑，虽然这笑更像是哭。他迟迟说不出话来，唐钰是在怪他吧？他还在恨着自己？

“我……”话还未说出，却迎来出乎意料的拥抱。

楚明翰难以置信的看着扑入他怀中的唐钰。

唐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笑了笑：“游戏开始。”说着手一挣，推开楚明翰，迅速跳上了身后驶出的车上。

第5章：吻

“王铭，你人在哪里？”楚明翰站在窗口往下看，楼底停着一排的车。

“医院。”王铭长长的的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

“医院？你在那干嘛？我现在要见你。”即使他们之间因为唐钰的事动了手，但楚明翰仍然相信他们十几年的情分还在。

王铭那头没说话，似乎是有人叫了他一声，半天才对电话说：“没事就挂了吧。”

楚明翰半张着嘴，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声音，他有些难以置信。

究竟是谁，谁在喊他？为什么王铭会在医院？

他和王铭为唐钰的手机号而大打出手，昨晚唐钰苍白而清瘦的身影……一时这些画面都联系在一起。他不禁猜测，难道王铭在医院看护的是唐钰？为什么？

他给王铭的妻子打了个电话。

“啊？我没有生病啊，不是，是老王的一个朋友。”徐莉听楚明翰说以为是她生病了，直笑着和他解释。

“朋友？什么朋友，我可没听说过。”楚明翰故作轻松的说。

“咦？你也认识的呀，就是以前老王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个男孩子呀，叫什么唐……很漂亮的男孩子，就是不会说话，蛮可惜的！现在好像会说话了，不过最近又生毛病了好像，哎哟，蛮可怜的这孩子。”徐莉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讲。

“……他，生什么病了？”楚明翰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喂？明翰啊，你怎么不说话？”

楚明翰清了清喉咙，“王铭有说他现在住哪家医院吗？”

“哪家……这个我倒不太清楚。”徐莉突然叫了一声，“哦！对了，上次他好像带回来一张卡，是禾西医院。”

楚明翰随即驱车抵达禾西医院，他在前台问了病房号，又拨了电话给王铭，问他人在哪里。

“明翰，别打来了，我这还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