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小捕头——落瑾下时
落瑾下时  发于:2015年0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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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其容貌,是柳相之女,柳离忧。

一身捕快服的温玉竹子弯腰替横陈在地的女尸盖上白布,回头对站在屋檐下的男子摇头。

香乌鸦跳下树来,几步走到那女尸面前,瞥了两眼,哼道:“人若不能自律,便是畜生。”说着,冷冷瞪向温玉竹子,“那九王爷滥杀无辜,倒是把畜生活计做的好。”听闻那冷嘲热讽的话语,接收到那不善的目光,温玉竹子摸摸鼻子,有些无奈。

他承认自己为人是太过婆妈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性子使然,平日里总是对别人的事多加干预,生怕别人不能自理。如今与香乌鸦接触最多,生活起居上便忍不住把香乌鸦一起就近照顾了。结果香乌鸦偏偏是最为孤僻的人,极为不喜欢接触他人,更讨厌别人把自己当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觉得那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可温玉竹子偏偏控制不住想要帮忙的冲动,更有一回失言说出“我怕你不会”的话语来,结果香乌鸦从今以后便与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大人,九王爷把柳离忧的尸体送到府中来,有何用意?”温玉竹子避开香乌鸦,转身去问裴唐风。

香乌鸦从旁插话一句:“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杀鸡儆猴的伎俩!”温玉竹子突地转身望向高墙方向,扬声喝道:“谁在那里?”话音未落,香乌鸦却已展开身姿往高墙掠去,只听喀喀数声兵器相擦的响动,一个青衣人暴露了行踪,在高墙上与香乌鸦过招。

几招之后,香乌鸦被那人一剑挡开,旋身退回,手掌捂住胸膛箭伤处,面色泛白。

温玉竹子刚想上前查探他的伤势,却被香乌鸦一个狠瞪逼了回来。

无奈,温玉竹子只好去瞪那青衣人。

“青衣。”出声的却是一直静默在廊下的裴唐风。

闻声,青衣人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裴大人。”拱手一礼,青衣人斜睨香乌鸦一眼,有些挑衅道,“不知大人可满意王爷的大礼?”裴唐风微颔首,却是淡淡道:“好,比海曙的死状惨多了。”青衣人闻言面色倏然一变,双目腾地瞪大,瞳孔竟剧烈收缩了一下。

隐忍半响,才低沉的恨声道:“若不是你,师兄也不会死。”那话语中的疼痛,已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温玉竹子叹息道:“青衣,杀你师兄的人分明是你主子,你不该来怪大人。”香乌鸦在旁火上浇油:“你也是蠢,自己师兄扮成管家在王府那么多年,你竟没认出来,又来怪谁?真是可笑。”这番冷嘲热讽实在刻薄,连温玉竹子也不禁皱眉瞟了香乌鸦一眼,香乌鸦却是倏地将目光转向温玉竹子,刺啦,恍若冰箭。

温玉竹子立刻眼观鼻鼻观心,闭紧想要劝解的嘴巴。

“师兄的仇,我一定会报的。”青衣人冷笑着扫视在场的三人,最后目光落在裴唐风身上,便如一根锥子钉在了那人皎若明月的面容上,“青衣但愿明日那份大礼,裴大人也能满意。”

“明日?”秀眉紧蹙,那人这才将目光转向青衣人。

衣袍无风自动,蕴含怒气,青衣人道:“当然!大人寻人多时,却始终未果……呵呵,雾张府衙捕头宋晓酒,大人,我所言可对?”裴唐风神色漠然,并不应答。

青衣人又道:“诸多刑罚,身为大理寺卿的裴大人不会不懂罢?所谓笞刑,便是拿竹板或荆条打人背部和臀部……”言及此,青衣人意味不明轻笑一声,接着道,“若将竹板和荆条换做他物,也不知这人是受得了,还是受不了?嗯?大人你说呢?”突然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眉轻蹙,眸中神色复杂了几分,裴唐风微垂了眸,忍住那不适,轻描淡写回击一句。

“如若青衣想试,本官可以帮你。”青衣人冷哼一声,接着道:“还有那墨刑,以刀刻凿人体再用墨涂于刀伤创处,使其永不褪色。裴大人,女子与男子暗通要被浸猪笼,如若是男子与男子违背礼法,私交暗合,你说用上这墨刑,在那罪人身上隐晦之处,刻下‘兔儿爷’几字,如何?”此话一出,四周倏然一片寂静。

肃杀之气腾地蔓延开去,那人眸底一片狠色,周身萦绕冰冷刺骨的寒意,便连远树高墙上的几只昏鸦也腾起双爪,受惊般展翅掠走。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静默如黑压压的云层密布在雾张府衙的后院。

“来人,送客。”良久,那人吐出一句结冰般冷硬的话语,负在腰后的手紧紧攥成拳,那张冰霜冷面却浮起一丝殷红,霎如胭脂染玉。

“不必了。”目的达到,青衣人冷笑三声,身影倏忽一动,转瞬离去。

“好恶毒的人。”温玉竹子摇头咋舌。

转身望向自家大人,却见那人半垂着眼眸,眼下映着淡淡的影,如同远山雾霭,寂寞如斯,而那挺直的脊背微微有些颤意,双颊上一丝殷红,分明透着病态。

“大人。”温玉竹子心一颤,脱口道,“忧思重易伤身。”

“嗯。”低应了一声,那人转身走了。

望着那人走得越来越远的身影,温玉竹子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香乌鸦一见裴唐风离去,便也不再逗留,他身上箭伤未愈,方才与青衣人交手已然拉扯到了伤口,如今只想回七杀门一趟。

一见香乌鸦要走,温玉竹子忙拉住他,“乌鸦,你现在不是藏在暗处的杀手了,你是雾张府的捕快,不能再动不动就消失不见,旁人会起疑的。”

“有人找我,你就说我去了茅房。”冷冷扔下一句,香乌鸦以肩震开温玉竹子的手,身形一掠,如燕雀腾空,倏忽不见踪影。

“唉。”温玉竹子耸耸肩,整理一番暗红的捕快公服,踮脚上屋,却是寻了个檐角屋顶盘腿坐下,抽出腰间一根青竹长笛,递到唇边,悠扬笛声荡漾开去。

一瓢浊酒尽余欢,痴人离,今宵别梦寒。

第五章:醉卧万里山河

(壹)

被烈日烘烤的吱吱冒烟的青砖石路,仿佛间隔了两个世界。

其上,万里晴空,蔼蔼风光。

其下,冰冷潮湿,恶臭萦鼻。

深至腰腹的脏水,在水中拖曳的哗啦作响的铁链,还有蚊虫水蛭,和漂浮的老鼠的尸体。

暗无天日的地下水牢里,几座冰冷严酷的刑架,深深扎于黑水中。

动一动手腕,纠结不清沾染着无数干涸血液的发丝在水面上晃了晃,荡出细细的涟漪。

已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不知道自己的面目是怎样苍白,不知道自己的瞳孔是怎样黯淡无光,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这无穷无尽的,日夜颠倒的……刑罚。

宋晓酒想,年幼时受过的那些欺凌,饥饿,寒冷,比之如今所受的,真是远远不及,如果不是亲身体验,他又如何知道,原来世间真有这样肮脏污浊的地方,又如何知道,自己从前的日子竟比这世间的多少人幸福多少倍。

费力的抬头望向四周,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眸里映着一团一团黑压压的影子,那些影子同他一样,被囚禁在这里,被施以严酷的刑罚,或许……也早就被世间所有人给遗忘了。

浑浑噩噩的摇晃了下脑袋,宋晓酒吃力的转向自己的右臂边,沙哑的恍若锯子割裂的嗓音响起来:“高……高慧。”右臂方向的刑架上,一团模糊的辨别不出人形的黑影微不可见的动了动,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难听的哼声,算是应答。

那时宋晓酒被柳府的探子掳走,关在地牢里,柳沉曾对他用尽各种令人发指的酷刑,他却凭着一口气,一直坚持下来。然而某日,有个蒙面人闯了进来,想要救走他,可惜最终被人察觉,一起关到了这个水牢里,自此逃无可逃,生无可生。

而后来,也才知道那蒙面巾下的竟是高慧模样的花魁娘子。

宋晓酒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记得清花魁娘子那张美艳的脸,他只知道,在看到高慧那张脸后,他的心平静如水,无半点波澜,纵然这女子竟闯入柳府地牢想要救他。

因为他知道,她只是奉命行事。对他,她从来只能奉命行事,纵然千般万般不愿,也只能,奉命行事。

“你恨我吗?”那团黑影忽然开口,嗓音粗噶难听,再不是从前妩媚惑人的花魁娘子,也不是清丽素雅的大师高慧,只是一个同他一样,被用尽酷刑,折磨成了半人不鬼模样的囚徒。

听闻这一声问话,宋晓酒却是笑了。

在这水牢里不知被囚了多少岁月,他与她咫尺之间,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受刑时,他虽竭力咬牙忍受,可痛到极致,也还会悲嚎出声。然而那女子,一袭单薄身姿,至始至终未曾发出半句求饶话语。

宋晓酒知道,她是不屑于他的,她那样的女子,自当配以宁死不屈的英雄,而不是像他这样一个卑微求饶的懦夫。

所以她不言语,他也从来静默。

只是不知道为何,如今竟觉得大限将至,再不问她要个当初执意求得的说法,恐怕死也不瞑目。

于是唤她一句,却得她问一句,你恨我吗?

恨吗?当然!

倾尽满腔爱意,换回一个头也不回的欺骗,如何能受得了?

过去的恩爱缠绵全化作了泡影,全成了虚情假意,如何不怨?如何不恨?他的爱意如此卑微,如此低下,全敬若神明般的捧到她的面前,就那么一点点,却被无情的欺骗和虚假消磨殆尽。

那一点点爱,他身上仅有的爱,就这般失去了,拿不回来,也再生不出来。

如何不恨?恨极了。

可是又如何?

宋晓酒想起那个扶花而立,总是冰冷着眉目的人。那人也喜欢过一个人,一个并不爱他,还想将他拿出去送给别人践踏的人。

可宋晓酒知道那人不恨,因为那人根本不敢把心拿出去。

高慧不曾想到,自己沉寂已久的一句问话,却令宋晓酒的喉间腾地涌出一股酸涩,在喉咙深处反复碾轧,硌的整个心都在痛。

大人啊。

那一声呼唤在心底深处如喷发的火山,宋晓酒想活着,想活着回去见那人,想告诉那人,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辱他们了,他可以站在他的身边,他可以与他比肩,只要他活着回去,只要还能活着回去,他一定……一定能上高墙,能……做个有担当的男人。

久等不到宋晓酒的回答,高慧却是在这沉重窒闷的暗牢里,自嘲的笑了。

“宋晓酒,我这一生只为朝廷,我的心中只有君王没有他人。”那是一句极轻极慢,却极为沉重的陈述,更像一句烙进骨子深处令人胆寒的誓言。

“你是为了谁来接近我?”宋晓酒问。

高慧答:“朝廷。”

“你是为了谁离开我?”宋晓酒问。

高慧答:“朝廷。”

“你又是为了谁来救我?”宋晓酒问。

高慧的声音低了下去,猛咳了两声,仍是答:“朝廷。”

“嘿嘿。”宋晓酒笑起来,那伤痕累累辨别不出五官的脸上现出一丝痞气,像从前挎着长刀上青楼时一模一样。

高慧道:“宋晓酒,你答应我,出去以后,替我为这朝廷继续效命。”断断续续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喙。

闻言,宋晓酒直想大笑,然而浑身震痛麻木,却丝毫没有能够大笑一场的力气。

“高慧,你还当我是傻子吗?”

“答应我,出去以后,替我继续……”那骤然拔高的音量顿时凄厉无比,宋晓酒心一咯噔,便见高慧猛地挣动了一下,有什么温热的黏稠的东西溅起落在了宋晓酒的眼帘上,沾着湿漉漉的睫毛,缓缓滑了下去,蜿蜒到唇角,嘀嗒一声,落进水里。

他听到高慧道:“我不愿死,我想活着出去,可如今我怕熬不过去了。宋晓酒,就当我还给你的,你答应我,一定要替我继续报效朝廷。”宋晓酒蓦然明白了高慧在做什么。

(贰)

高慧自爆一身内力,震断了缠在臂上的铁链,涉水而来,替宋晓酒斩断铁索。

宋晓酒能感觉到,那突然就弥漫开去的温热的东西是什么,是高慧的血肉,碎片一样,四处飞溅,可那女子依旧一声不哼,挣扎着爬到他的身边,把他从刑架上救下来。

麻木不仁的任女子将他解下,扑通一声沉入脏污的水里,又被拽着拖了上来,随后靠在一具瘦弱不堪的身体上,水中晃荡的腐烂的死物拖慢了他们的步伐。

如背负千斤重。

宋晓酒浑浑噩噩的,只觉得眼眶里有东西汹涌出来,热辣辣的,让他睁不开眼。

“帮我照顾方鸢。”她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留在了一条恍若没有尽头的窄道里。

空荡荡的响彻,不断的在耳畔缭绕不去。

然后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散去了,被永远的留在了那冰冷恶臭的潮湿里,连同那一具模糊成一团的血肉。

盲目的爬着,蠕动着,翻滚着,如一条虫,在烂泥里挣扎。

仿佛过了亘古,那光芒一点一点泄露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狂喜的爬出去,贪婪的吸食着清新的空气,双眸里不停的流下泪来,那是生的狂喜。

终于,重见天日了。

午后的雾张府衙寂静无人语,高墙下慢悠悠踱过一条黄狗,垂着鼻尖,沿着墙角的绿草一路嗅过去。那沾在绿叶上乌黑斑驳的痕迹,令黄狗雀跃不已,只见它来回踱着步,摇晃着毛茸茸的两耳。

“大黄,你又发现什么了?”高墙上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暗红捕快公服,紧束腰身,手中握着一根通体碧绿的长笛,正是温玉竹子。

他跃上墙头,正想睡个回笼觉,一早爬起来将整个清水街巡视一遍,如今他累的只想趴在墙上眯眯眼。

然而那黄狗见他出现,更表现的欢欣鼓舞,不停的踢踏着四蹄,倒有些像脱缰的小马,温玉竹子瞅着好笑,便想逗他一逗。

谁知他刚下墙头,那黄狗便倏地蹿了出去。

温玉竹子皱了皱鼻头,觉察到空气里难以忽视的一股异味。

恶臭难闻,便是几个月不洗澡,也不会臭成这样。

究竟是什么东西?

带着一丝疑虑,温玉竹子双足施力,敏若狼豹追了上去。

远远望见一团黑溜溜的东西蜷缩在墙角尽头,身上披着的东西分不清是什么,还未接近,便是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

温玉竹子捂住口鼻顿住脚步,险些呕吐出来。

心里叹道,还好一早忙碌没来得及进食,否则不知道要怎么吐个天昏地暗。

“什么东西?”忍耐着几欲作呕的冲动,温玉竹子慢慢靠近,那手中笛子戳了戳那团东西。

衣物?头发?干涸凝固的血块?

温玉竹子唰的跳了起来,朝府衙高墙里大声嚷道:“大人哪,王爷又给你送礼了!”嗓音穿墙而过,落在抱臂伫立在屋檐下的香乌鸦耳里。蓦地掀开眼皮,人影一动,已掠出墙去。

轻巧的落在温玉竹子身边,香乌鸦恍如没有闻到那股刺鼻的臭味,冷冰冰的瞅了两眼,从鼻间哼出一句:“又是送死尸,这九王爷就没点新意。”顿了顿,突地加了一句,“什么时候才轮的到那个宋晓酒?”温玉竹子闻言脸色大变,猛地扑到香乌鸦身上,紧紧的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你说什么啊,想被大人削掉脑袋吗?”厌烦的打掉温玉竹子的手,香乌鸦不屑道:“整日操劳公事已经够费神了,还要替那个人担忧,大人便是想削我脑袋,也得留着命。”温玉竹子无奈道:“大人如今忧思过重,已咳了好几日,便是请了几个大夫来看,也不见好。劝他好好休息,他却愈发勤快,整日有忙不完的公务,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言罢,又是长长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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