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四)+番外——小霄
小霄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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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北堂朝点着头打断他,想了想,又道:“等行动开始了,无论晏存继守不守信,都小心些吧。我这边……守护都是万全的,不必太挂心。”

季华鸢只能再一次点头。

“那件有护心甲的夜行衣带了吗?”

“带了。”季华鸢只低头看着手心里捧着的一小块沉水香,多一个字都不会说似的。

北堂朝嗯了一声,低声道:“晚上穿上吧。”

“好。”

北堂朝点了点头,他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要嘱咐的了。他低头看季华鸢,对方正低着头仔细看着手心里的沉水香,从他的角度看倒像是垂头丧气似的。北堂朝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说的,他想说“那我走了”,却又突然觉得,这句话好像有些……有些奇怪。

许久,季华鸢感到身前的人及其轻微地叹息了一声。北堂朝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静静地离开了。而季华鸢,一直都没能移开视线,他看着手心里的那块沉水香,难以回神。

155、张弦(二)

北堂朝毕竟是百忙中人,也只能抽身这一会,便立刻又回到前院安顿北堂治圣驾去了。佛殿很小,大概只有汤鹿的三分之一大,不过北堂治也只在这里待一个白天,到了傍晚大部队人员随圣驾回汤鹿,也就只剩下一小半的人留守佛殿,随北堂朝为先太后守灵。

季华鸢静静地发呆了很久,他的心突然安定下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季华鸢决定什么也不要想,他关严门,而后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落了灰的小香炉,将沉水香燃了,盖上厚厚两层被子,闭眼安睡。

这一觉竟然真的睡得很熟,熟悉的安神的味道在房间中渐渐扩散,干燥的空气慢慢地湿润起来。被子里面很暖,让人甚至记不起这本是一间非常阴冷的屋子。季华鸢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能睡得这么好,他甚至还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盛夏的下午,院子里的海棠树已经繁茂到了惊人的程度,枝枝杈杈伸进窗户里,带来满屋子的香味。他和北堂朝光着脚丫子坐在树枝杈子下面,一人举着一个勺子一同挖吃半个大西瓜,海棠花瓣扑簌簌掉进被挖出的坑里,北堂朝孩子气的使劲搅,将花瓣都搅碎进西瓜里头,溅起季华鸢一脸凉冰冰的西瓜汁。季华鸢捂着肚子笑到瘫倒在地上,刚刚喘匀一口气,北堂朝却突然压了过来,那人轻轻舔去他嘴角的西瓜汁,眼带笑意地问他:“你吃不吃了?我要把剩下的包圆。”

季华鸢在梦中嘟起嘴一把将北堂朝推开,嘟囔道:“我还没吃够呢,等我吃完了,给你啃瓜皮!”北堂朝闻言便非常狗腿地把西瓜双手捧过来了,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低头小声说道:“华鸢多给我留点瓜肉啊……”

这梦太美太轻松,以至于季华鸢梦着梦着,突然就知道了,是在做梦。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梦里的季华鸢轻叹了口气,又缓缓勾起了嘴角。他知道那不是梦,那是记忆,他和北堂朝深深相爱的记忆。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外面阳光比早上足了很多,季华鸢整个人蜷在绝对温暖的被子里,但还是能感觉到屋子里似乎也没早上冷了。他仔细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梦,低叹一口气,而后两个胳膊伸出被子用力伸了一个懒腰。

养精蓄锐够了,要干活了!

季华鸢麻利地从床上翻起来,沉水香已经燃尽了,只余下淡淡的余香袅绕在屋中。季华鸢仔细地处理了香烬,而后将小香炉收好了放回到柜子里,还非常仔细地擦了地板上的香灰。

他不知道到了现在还会不会有人怀疑他和晏存继的关系,但他知道,越是到了最后,越是不能丢掉一点细心。连晏存继都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何况他?季华鸢处理好了一切,而后检查了一遍紧闭的门窗,这才走到床边拎起自己那个小小的包袱打开。

这次出来他带的装备不多,但件件都是大有用处的精良武械。季华鸢先脱下了自己那件格外宽大的白色袍子,而后干脆利索地换上那件有护心甲的夜行衣,将袖口和裤腿紧紧扎好,取出两打二十四枚回燕镖收进衣袖内侧。这回燕镖有二十三枚有毒,一枚无毒,是季华鸢以备自己受伤需要挑刀时使用的。季华鸢穿好了夜行衣,从白袍内侧抽出那根他费劲了心力才藏好的天盘丝,一圈一圈稳稳地缠在腰间。

天盘丝的可贵之处首先在于色泽,无论在什么环境下,它都能完美地反射光线,从远处看去细若牛毛。然而实际上,天盘丝并不非常细,它毕竟是能够撑得住成年人体重的东西,坚韧是其最突出的特点。这天盘丝也算是壶心道人的一件宝贝,当年给了季华鸢,也是因为季华鸢轻功出众,暗器收放自如,这天盘丝他用着最顺手的缘故。

这一次行动,季华鸢为晏存继种种可能采取的行动制定了无比完备的方案。而他用来釜底抽薪的最后一搏,天盘丝会有大用。

季华鸢低下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腰上的天盘丝,而后才缓缓重新穿好那件宽大的白袍。

藏好了回燕镖和天盘丝,其它的就好说了。季华鸢如常在脚踝侧面插入一把精钢匕首,这次他使用的匕首两面都有深深的放血槽,一旦被它在重要部位破了口子,就只有血尽身亡的份。季华鸢知道,这一次与雨岚山的躲躲闪闪不同,他面对的是真正的恶狼,他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杀敌,自保。

落虹是一直随身带着的,因此也无需再藏,正常挂在腰间便可。季华鸢又零零星星地在身上安放好了各种用着顺手的小暗器、救命的几种药,而后才终于捻起行李里仅剩的那片人皮面具。季华鸢双手将面具展开在眼前,仔细端详片刻,而后平静地将面具折了两下,缓缓收入怀中,再按抚平整。

他抬起眼,无言地望着窗外——窗户没有打开,而季华鸢的视线却好像丝毫没有受阻一般,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外面的万里山脉,闭上眼,还能听见母渡江水那经年流淌的声音。

在山河之间出战,会让他感到安心。这些都是曾经在他画下温柔缱绻或愤怒咆哮的自然,他不仅不害怕,甚至能从中获得慰籍和力量。

“来吧。”季华鸢轻轻地说道。

他准备了太久了。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正午过后,北堂治已经在皇室御用法师的指引下沐浴过了,此时正穿着一身麻服在灵堂前跪念佛经。北堂朝跪在他身后右侧的小蒲团上,安安静静地替北堂治敲着木鱼。法师跪在左侧,闭目凝听,仿佛已经入定。

这是诵经,为先太后的亡灵祈福,是北堂治一天里往返佛殿折腾这一趟的最重要原因,因此兄弟二人都格外专心。北堂治今年念的是一段《心经》,并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度世经文,但却是先太后生前最爱誊抄的经文。北堂朝记得那时母后身边有个宫女,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做,但就一样,声音非常空灵、干净。母后非常喜欢她,将她留在宫里好吃好喝地待着,什么也不用她做,只在父皇不来过夜的晚上在母亲入睡前在她床头为她唱一段心经。

北堂朝和北堂治都听过那个宫女唱的心经,小时候的他们还不懂,长大后听了各种乐师谱唱的心经后,终于明白了母亲是多么挑剔的慧耳。

当年那样干净澄澈的声音,才真算是对佛祖没有半分亵渎的。只是可惜,那宫女早已出宫嫁人,算算时日,现在也该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北堂朝慢慢地出了神,他闭着眼,听着自己手下的木鱼声,有规律的敲击,一下一下,让他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北堂治的声音停下了,法师也缓缓睁开双眼。北堂治无声地站起身看着闭目无反应的北堂朝,轻轻摆手制止了正要上前唤他的法师,挥手让他出去了。

“朝儿。”他终于还是出声打断了北堂朝。

北堂朝手中的木鱼声一顿,他睁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击棒,低声说道:“这佛殿永远这样安静,会让人想起很多从前的事。”

“是啊……”北堂治应道,转身将经文仔细地卷起来放回到原位,然后对站起来的北堂朝低叹一声,说道:“朕念完了这段经,再帮母后扫扫院子,傍晚就回汤鹿了。”

北堂朝点头:“是,皇兄放心吧。司礼监早就准备好了,明天是正日子,接您去祁兆主灵的车马都已经备好了……”

北堂朝还没说完,就被北堂治抬手打断了。北堂治低叹一声,说道:“朕不是说这个。”

“嗯?”北堂朝有一瞬间的疑惑,他想了想,而后说道:“东门大部队早就埋伏在祁兆山脚下,臣弟身边也有不少高手,今夜只如常去祁兆山脊母后墓前守灵便是……”

北堂治笑了,笑容宽和中似有无奈:“也不是说这个。”

“那是?”北堂朝有些吃惊地看过去,却见北堂治目光愈发无奈。北堂朝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他愣了片刻,而后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过了很久,才讷讷道:“我已经和季华鸢说得清楚了,这件事过后,他就会搬出王府……至于他会不会离开帝都……我想,我们没必要那么不尽情面,他毕竟那样有才华,他若是愿意在宫中朝中谋点事做,希望皇兄也别多怀忌讳才好。”

北堂治闻言笑了,低叹道:“不如说,你还是放不下他。你赶他出王府,却不想他离开帝都,甚至希望他能被我留在宫中,每天让你瞧上那么两眼……”

“皇兄……”北堂朝打断了北堂治,他的语声中带着低低的愤懑:“我总要慢慢来……”

北堂治闻言叹息一声,他想了片刻,突然道:“其实朕只是想要告诉你,朕这几日仔细想了想,你那日说得对,季华鸢毕竟是没有母亲的孩子,我们的心思,他未必能体会得了……”

“嗯?”北堂朝错愕地抬起头。却见北堂治微微向下拉了拉嘴角,无奈地说道:“如果这一次他真的表现出对你的绝对忠诚,朕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至于你,你要不要,还是自己权衡好吧。”他说着,只抬手拍了拍北堂朝的肩膀,便转身出了佛殿,留下北堂朝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156、张弦(三)

北堂朝回过神来的时候北堂治已经走得远了,没过一会,朱雀从敞开的门里走进来,压低声音对北堂朝说道:“王爷,侍卫局的弟兄就位了。”

北堂朝点头:“人呢?”

“和风营在一起,总共一百人,暴雨领队。”

“很好。”北堂朝看着窗外,稍微想了一下,而后吩咐道:“暴雨武功上不如风营的暗卫,但这么多年统领侍卫局,把风营交给他也可以放心。你替本王分赴下去,叫他们现在进入祁兆,自行潜散进陵墓附近,等待本王晚上上山。”

“这样会不会……”朱雀有一丝犹豫。

北堂朝笑了:“即便要对我动手,也不会那么早。晏存继总得先清理了自家门户,在来我头上动心思。”

“是……属下是怕他兵分两路……”

“不会的。”北堂朝说着,缓缓走到窗边,面色沉和下来。他远远地往北面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屋子看去,微微眯起眼,也不知道在找什么。片刻后,他终于开口道:“不会的。东祁三面环江,西祁有总兵台严防死守,除了他报给我们大大方方让进来的,晏存继手上断不会有那么多兵力。”

朱雀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吧,属下这就去部署了。”

北堂朝背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只留下你和长蛇、花豹随身跟着本王即可,去吧。”

快要入冬了,山上天黑得太早,又赶上这样一个阴沉沉的天气。正午后刚刚一个多时辰,天就要暗下来了。北堂朝将目光从北面移回到东侧皇帝休憩的主殿上,轻轻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寂静的佛院又喧腾了起来。司礼监的太监头子一路小跑到北堂朝床下,恭声道:“王爷,圣驾回汤鹿。皇上知道您等会就进祁兆山,特意让您搭个便车。”

北堂朝闻言微微一愣:“此地距离祁兆委实不远,皇兄可说到底有什么事了吗?”

太监头子笑了:“您的三位贴身武护已经等在队伍里了,皇上只是叫您搭个便车罢了。”

北堂朝依然有些疑惑,不过他想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跟那太监头子往院外走。无论如何,圣驾回汤鹿,他也总是要去送一送的,只是他往年都是夜里进山,今年这么早,实在不知道皇兄又是个什么心思了。

回去的队伍依旧浩浩荡荡,北堂朝刚刚走出佛院,目光往人群中随便一扫,一眼就看到了季华鸢。季华鸢的面色看起来比早上好了许多,面上依旧是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北堂朝盯着季华鸢看了片刻,而后才转开视线去看见季华鸢旁边衔着一抹笑站着的晏存继。

晏存继仿佛总是能够在惹火北堂朝这件事情上获得快感似的,他那双狐狸眼往北堂朝这边一挑,立刻笑开了花,右手往季华鸢肩膀上一攀,直接把人搂在怀里,左手抬起来使劲挥了挥:“北堂王!我们在这儿呢!”

到了今天,北堂朝实在已经和他生不起来气了。他只能远远的敷衍了事的点了个头,目光向下两寸,刚好落进季华鸢眼中。北堂朝脚下顿了顿,与他对望片刻,末了也终于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晏存继将这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不过他也懒得计较。搂在怀里的才叫痛快,管他北堂朝现在是个什么心思,那都和他没有关系。晏存继这样想着,便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成功了,他索性低头在季华鸢头顶上吧唧一声亲了一口,而后在季华鸢瞬间僵硬的时候又笑嘻嘻地别过头去了。

黄金蟠龙轿的车帘从里面被打开,北堂治面色低和:“朝儿,上车。”

北堂朝低叹一口气,对轿辇后面跟着的朱雀三人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直接进了轿辇。

司礼太监头子在外面高声呼喝着起轿,片刻后,轿子稳当当地被抬起来了,往来时的方向而去。坐在正中间的北堂治从北堂朝上车之后就闭着眼养神,一句话也没有,直到北堂朝终于按捺不住,直接问了出来:“皇兄为何非要送我一程?”

北堂治平静地睁开眼看着他:“朕不放心你留在东祁,这里今晚不太平,你跟朕一起走,他们总不敢把主意动到朕的头上。”

“可臣弟往年都是夜里进山的,这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北堂治闻言笑了一下,瞥过眼去:“你倒说说,都有什么事情没处理?你若真能说出个一二,朕现在就掉头送你回去。”

“我……”北堂朝语塞,北堂治看了他一眼,低笑一声,末了却又轻叹口气:“看你这副样子,朕就知道没叫错你。”

北堂朝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不说话,面上藏不住地带了几分气恼。北堂治瞧他样子,也不多说,只缓缓道:“朕和你说可以给季华鸢一次机会,只是给你心里交个底罢了。你是朕的亲弟弟,日日看你恍惚,朕心里总也不好受。不过朕给你交这个底,不是叫你现在就跑去和他谈的,行动在即,哪里是谈情的时候。”

“臣弟没想去找他。”北堂朝只闷闷地说了这几个字。

“呵,你没想去找他。今天刚到了佛殿,朕这轿子还没落了地,你北堂王就不见了踪影,哪去了?”

“季华鸢晕车……”

“季华鸢晕车,与你北堂王何干?”北堂治干脆地打断他。北堂朝有些窘迫,然而他还来不及再辩说什么,北堂治又说道:“朕知道你放不下他。朕也知道,你这次能这么干净利索地和他说分手——一半是他冒犯了母后,一半,却也是为了朕……”北堂治说到这里,轻叹了口气:“你从小就爱胡闹,不过对母后的孝顺和对朕的尊重,朕是看在眼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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