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四)+番外——小霄
小霄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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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而狭小的房间里,一人,一狗,都非常严肃。我把狗……不,我把我弟放在床上,和他人眼瞪狗眼,一时间,竟然都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最后是我弟先说话了:“呜汪!”

很遗憾,我没听懂。我有些木讷地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上面立起的那两只小耳朵,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嗯,手感还好。

“你变成狗了,那你的眉毛呢?”我一开口,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我弟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忧伤,它方才因为与我相认而兴奋得翘起来得尾巴正以我肉眼可察的速度缓慢地耷拉下来,我意识到自己有些欺负人……不,欺负狗了,于是非常谨慎地闭上嘴,伸手在它背上顺了顺毛。

我弟无奈的黑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然后摇晃着它那肉墩墩的小屁股四仰八叉地趴在了床上,往上翻着小白眼看着我。

“所以……那只猫,是季华鸢?”我吞了口口水,问它。

它听到季华鸢这个名字,有些兴奋起来(噢,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来,这绝对是我亲弟,如假包换的),抬起头吐出舌头看着我。我叹了口气,说道:“别的先不说,如果你们两个变不回去……以后还要怎么过日子?”

我弟闻言有些着急似的,它站起来踩着我的大腿站在面前,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我又吞了口口水,让自己的嗓音尽量听起来柔和一点、更像个宽厚温暾的大哥哥一点,我伸手抚摸着它柔滑的毛,对它解释道:“生活上……没问题嘛,毕竟朕知道真相,朕把你俩养起来,你俩总是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而且这宫中虽然人心叵测,但你们作为朕的宠物,再加上你们自己又机警,总不会被人害了去。所以……这倒不是我担心的地方,我担心的是……”我终于抬起眼和它对视——噢,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和一只狗对视,小心翼翼地酝酿措辞,生怕伤害了我弟那变成狗后很可能也变脆弱了的小心灵,这真是人生新体验——狗眼中流露出些许的忧伤,黑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它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有些残忍,但我还是要说:“猫狗殊途,你和季华鸢,大概当真走不了多远了。”

“呜汪!汪!”我弟在我膝盖上狠狠地刨了刨,用悲痛的眼神看着我。我安抚性地把它抱在怀里,哎,自从他成年后,我俩也再没有过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不是我不愿意,是他不肯,现在他变成狗了,变回一个毛茸茸的小肉团了,我到反而能像他小时候那样逗弄逗弄他。

有点跑题了。我努力把自己的心情拽回沉痛,我搂着我弟对它说:“不过你放心,哥不会拆散你俩,你俩怎么舒心怎么来。哥只是怕,怕季华鸢那个心性不定的家伙变成猫之后更加为所欲为,回头伤了你的心!”

我弟立刻从我怀中扑腾起来,吐着舌头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狗眼(请原谅我这么说)看着我,在它脑袋后面,尾巴尖随之翘起,能够看出,它又开心起来了。

哎……年轻人……不,年轻狗就是乐观,对待爱人总是盲目信任!

我有些心疼地再一次把我弟搂回怀里,像小时候拍他睡觉那样拍着它,它热乎乎的肚子贴在我的肚子上,我们哥俩倒是心心相印。

没关系朝儿,变成狗了也没关系,皇兄依旧会保护好你、照顾好你。如果以后你被季华鸢一脚蹬了也没关系,皇兄给你熬一锅大骨头汤,连汤带肉地全都给你。

希望你变成狗了之后,过上单纯幸福一点的人生……不,单纯幸福一点的狗生吧。

我和朝儿谈心完就放它去玩了,这死冷的天,外头又飘起了雪,它一路撒欢着往前殿跑,雪白的小身子好像要和遍地积雪融在了一起,看起来单纯而美好。我有些怅惘地落后在后面,在前殿门口刻意多停留了一会,控制了一下情绪,确认自己摆回了严肃的帝王脸,而后才缓缓踏入门。

屋子里非常暖,我的舒美人换上了一身水粉色锦缎面料的小袄,袖口和领口都是翻出来的雪白的狐狸毛,衬着她的小脸也是粉白粉白的,非常好看。我看着她,心情好了一点,目光顺着她的腿往下看,果然看见了桌子底下绕着一只桌腿缱绻在一起的一猫、一狗,这俩货头顶着头睡觉,白乎乎的,又合二为一了。

倒也和谐。

我努力让自己尽快接受这就是我弟和我弟媳的事实,虽然仍然是骇人听闻,并且如同惊天霹雳,不过我想也好。我了解我的朝儿,他其实是个怪人,身为一个男儿,他的心很宽,却也很窄,宽到可以体怀天下苍生,窄到一心只要一个季华鸢足已。现在他虽然变成了狗,但他和季华鸢依旧守着彼此,倒也不算多么的痛苦了。

你瞧它睡得,多安详,多自在,多幸福,都睡着了,狗爪子还不忘搭着猫身子。我觉得这两个人自从做了猫狗之后好像比做人的时候更猖狂了,也是,都变成猫狗了,还怕别人怎么看?要我说,没拥抱着倒下睡就很不错了。

我叹了口气坐在桌边,将正要起身向我行礼的舒美人按下,低声道:“没事,来看看你。”

舒美人脸上始终带着笑,她这个人好像就是这样,有事没事都在笑。可贵的是,她的笑不假,反而非常真诚,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这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其实后宫中的女人,会有谁有幸福呢?我突然心底产生了一丝怜惜,放在桌上的手握住了她粉嫩嫩的拳头,柔声问道:“在做什么?”

舒美人非常聪明,她闭口不再提猫狗之事,我猜她大概是担心这狗顶撞了我,她若提起,反而可能害了这狗。不过我也不解释,她的心思是错的,但是歪打正着,我也确实无法和她解释我和这狗都谈了什么。

这样的事,除了我,还有谁能接受?

舒美人看出了我的愁容,她笑着拉住我的双手,说道:“臣妾也没干什么,这漫天的大雪,还能做什么呢?刚才臣妾吩咐后厨为皇上炖了一只上好的白玉水鸭,又搭了几样皇上平时喜欢的小菜,配上汤云丝面给皇上做晚膳。皇上还钟意吗?”

我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我的妃嫔很多,每个人第一次伺候我用晚膳,都是欢天喜地地张罗,二十几道菜鸡鸭鱼肉往桌上一摆,一口接一口地给我夹,生怕我撑不死一样。但是舒美人倒是很随性似的,一道炖鸭,配几碟小菜。但她却又非常精心,很明显是做足了功课的,知道朕冬日喜欢炖得入味而多汁的水鸭,知道朕平素最喜欢用上汤熬煮的面食。

我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很好。”

我的心里对她非常满意。这一丝丝的满意和暖意铺上心头,淡化了一些我的惆怅。我无意识地看着她的周身,目光顺着她的腿向下,一个不经意扫到了桌腿那里,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猫一狗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抬起头来,两人(姑且这么叫吧)纷纷瞪大着猫眼狗眼,一个个无比严肃地看着我。

狗眼看起来非常痛心疾首,好像在说:“皇兄!皇兄!快醒醒!不要为了一顿饭而献出自己的心!”

猫眼看起来非常不屑一顾,好像在说:“皇上,您确定吗?您是认真的吗?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智慧,太一般了,太一般了。您挑选爱人的眼光欠妥啊,在这一点上,您可不如您的弟弟了……”

我一时间百感交集,与它俩对视着,对视着,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严肃且威严起来,将这俩货的小心思压下去。

“哎?你们醒啦?”舒美人顺着我的目光发现了这两个偷听的小家伙,她惊喜地弯下腰把季华鸢额和北堂朝一把同时揽入怀中。猫的表情瞬间恢复了慵懒,高贵,冷艳,女王范!狗的表情也变得无辜、可爱、善与人亲近似的。舒美人亲昵地把脸埋进这一堆白花花的毛里,和它俩贴着脸。

我看着这一大两小三只,只能幽幽地叹息。

未来的路还长……这他妈怎么走啊……

(四)

我选择宿在了清舒殿。这并不稀奇,毕竟在人家这里度过了一个算得上美好的下午,并且享受了一顿非常满意的晚餐。舒美人处处细心,我怎忍心辜负?

更何况,我还有一些别的原因。吃晚饭的时候我几次想开口讨要猫狗,却都难以启齿忍下了。也是,是我一下朝就跑到人家这里为了一只狗大闹了一场,再加上那猫和我的不对付可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现在开口讨要,而且一要就是一对,会不会让他们有些匪夷所思呢?

更何况,我以后要怎么和季华鸢相处?如果我们两个有冲突,朝儿会向着我吗?

噢,其实这个问题有些矫情并且多余了,它当然不会向着我。它就是一只粗壮的王牌大狗腿,永远跟随季华鸢的脚步。

这些烦恼的问题在我脑袋中纠缠着,让我犯愁。没想到时间过得很快,我这一犯愁就愁到了夜里。一直到沐浴后的舒美人浑身只裹着一件浴巾面带红桃地坐在我身边时,我才意识到——噢,又到了朕大展雄风的时候了。

其实我的本意不需要这么着急,我想我和她的未来,还很长。

但这些话,我是轻易不会对她说的。我抬眼看着她,屋里红烛静燃,上好的银碳让整个屋子里暖得仿佛一池养人的温泉,宫人只留了几盏小灯,有些幽暗的灯光下,舒美人静静地看着我,用她那双与母妃非常神似的眉眼,温柔的,平和的,饱含期待的。

我一时间有些情动。

我对很多妃嫔有过念头,但都是男人的念头,你们懂的,有时是酒到了份量,有时是人家的迎合到了火候,反正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我看着眼前的那个女人,会想要占有。我会尽量温柔一点,但那不是因为怜爱,是因为朕是男人,是强权者,她们只是深宫中注定孤苦终老的弱女子,这最多,算是我的风度。

然而这一次,我是第一次的,听见自己那么清晰的心跳,没有慌张,只是一下一下地在我的胸腔内跳起,又砸下,它砸的那样用力,以致于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双眼与舒美人对视凝望,竟然渐渐的出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舒美人先叫我回了神:“皇上,天晚了,休息吧。”

我回过神来,却看见她巧妙地偏过头,但我抓捕住了她眼底那一丝没来得及藏起的失望。我立刻明白过来,她是误会了。

舒美人将浴巾的角掖好,然后替我脱下了鞋子,帮我拉过被子,用手拢得非常松软。她抬起头,已经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态,她的声音很温柔:“皇上先睡吧,臣妾去换了寝衣就来。”她说着,就欲起身离去。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弱女子的手,滑嫩的,白皙的,柔若无骨。我炽热的手掌将她的手全部包入掌中,坚定地拉住了她。

舒美人有些诧异,她回过头来看着我,我正非常严肃地看着她。

“知不知道,后宫妃嫔最忌讳什么?”

舒美人闻言一瞬间有些被吓到了似的,但她可能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于是便壮着胆子一样的小声回答:“知道。”

“是什么?”我依旧沉着脸,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不能心存怨怼。”她小声回答。没错,这是后宫守则的第一条,这六个字,她记的很准。

“你知道什么叫不能心存怨怼吗?”

舒美人一时间无话。她应该意识到了,我不是在考她,她知道我有话对她说,而且很有可能是训斥。舒美人低下眼,有些无措地看着地面。

我在心中叹口气,她太聪明,以至于我几乎要忘了她也只是个新人罢了,她并不了解我的脾气,所以,还不太经吓。

……咳……有点玩大了。我面上不漏破绽,努力挽回局面。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回床上,然后沉声道:“看着朕的眼睛。”

舒美人闻言很快便抬头与我对视。我觉得她有点想哭,但却在尽力忍,不得不说,她掩藏得很好。眼不红,鼻不红,只是这些弱女子很少会想到,朕是一个自幼习武的男人,你坐在对面,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你是否想哭,我根本不需要看你的神态。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给她解释道:“其实朕是想说,不能怨怼,不仅仅是不能怨怼朕对其她妃嫔好,它是指你不能对任何事情有怨怼。朕来了,与你同房与否不是你决定的,更不是你察言观色推断的,你做出了预测,然而朕并没有按照你原计划的决定,你就有理由怨恨了吗?”

……咳……好像这番话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抚的作用……在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个缺陷:不会安抚人。我突然想起好多次,我试着安抚性地和朝儿谈一些话,但最后都以他慌乱中找个借口抹油开溜告终……一直不明所以的我在今天仿佛看到了谜底。我无声地在心中朝天翻了个无奈的白眼。

舒美人低头沉思了片刻,过一会,她抬起头来——令我吃惊的是,这姑娘听了我这一番逆天的“安慰”,竟然没有忍不住哭出来,更没有忧愁着一张脸。她看着我的神色,竟然有一点淡淡的失望和冷漠。

我又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努力在心中克制住了揉眼睛的冲动,不然,也太跌份了。

“皇上,臣妾记住了。皇上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朝。”

我只好看着她:“朕还没有说完。”

靠,北堂治你还要说什么?你再多开口几句话,这姑娘彻底不会对你有好感了。这回妥了,你怀着一颗发展一位与众不同的妃嫔的心而来,留下了一个没啥不同的妃嫔的结果而去,你……你真他妈是绝了。

舒美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非常有耐心的看着我:“那好,皇上说。”

“朕是想说……”

北堂治,你快点!你快点!你快点想办法挽救局面!

舒美人等了片刻,用眼神征询地看着我:“皇上?”

……我觉得她已经在愤怒的边缘了。而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我在心中想:要不,算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真是一次悲催而失败的帝王求爱记。其实我的本意,是要吓她一小下,然后再把她揽入怀中宠爱。可能……吓过头了,然后这个弯,没有转好,事情就一直保持着这种过头的趋势发展了下去。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朝儿曾经对我说过:“别看华鸢高傲,其实我有办法对付他。”当时我问他什么办法,他神秘地对我说:“很简单,棒子加甜枣。”

记忆的阀门突然打开,我的脑海中浮现着朝儿当日的声音:“很简单啊,如果我们吵架,我单方面想要停止,他却纠缠不肯原谅。这时候我就可以使用这个计策,我先提高了嗓门义正言辞地批评他,注意,这时候批评得要狠一点,要让他一下子就懵在那里。如果没有那么多充分的论据也没关系,你可以偷换概念一些嘛,他在懵懂的状态下,是不会那么快反应过来的。等你声色俱厉地批评他个十几句,他虽然还强撑着和你对视,但是他的内心深处,那个小季华鸢,已经吸着鼻子耷拉脑袋了。嗨……我媳妇嘛,就是这样。这时候你再强势地一把把他搂过来,使劲地夸他、赞美他、告诉他有多爱他,告诉他你有这么多缺点,啊,你做错了这么多事情,但我爱你,我原谅你,我也有不好,我们一同改进什么什么的,最后把他抱到床上,那啥晕了他,妥活!”

朝儿当时已经让我听蒙了,然而他却表情女干猾像一只狐狸,他打着响指说:“百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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