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三)——小霄
小霄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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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也是童年时的北堂两兄弟,最温暖的回忆。

当年,舒太后在一个寒冬到来之前过世,病逝在汤鹿温泉行宫,就葬在这附近山上的皇家陵墓中。她死后,南皇大恸,但也并没有自此消沉。每三年的选秀依然举行,偶有才貌双全的女子,他也愿意宠幸。这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北堂两兄弟从未恨过,因为他们知道,在父皇的心中,只有额娘才是唯一爱过的女人。

舒太后与西亭王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人,她没有惊才绝艳,也没有过人谋略,她只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寻常江南女子。她美貌,善良,并且温柔似水。她的家世在后宫中可算是最为单薄,她又从来不争,但她却是先帝真真切切唯一爱过的女人。

随着北堂朝长大,他越来越明白,自己那个虽然温柔可人但却平淡无奇的母亲有着多么过人的智慧。她因善良而不争,她因不争而享得一世安稳美满。实际上真要论起来,文才武略,北堂朝并不逊色于北堂治,然而在他很小的时候,额娘就一直亲着他的额头对他说:“你和哥哥要互相守护、互相疼爱,朋友总有散去,爱人也会相离,但是手足骨肉情,是要一辈子的。你哥哥有天下江山,你有安稳人生,你们,各有各的幸福。”时隔多年,那额头上香软的吻和额娘温柔的声音,依旧那样真切。他,永生不忘。

是以,在很多人心中奇怪他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从北堂朝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同了自己长大后只能是一个亲王。

亲王又如何,他不喜欢让人操劳的天下江山,额娘口中的安稳人生,就是他想要的。更何况,他喜欢哥哥,哥哥对他很好。

北堂朝知道,在这苍茫天地间,自己算是难得的好命之人。他出身富贵,幼时帝后和睦,现在和皇帝兄友弟恭。更何况,他还有季华鸢,那个化在他心口、凝固后便长在他心上再难割舍的爱人。

125、摆驾汤鹿

每年的汤鹿之行都是以一场盛大的野味宴拉开序幕。为了这场晚宴,宫里的人要从清晨便开始忙碌,将一应器具搬进行宫,后厨开火,前面的太监宫女忙碌地奔波在各个行殿之间,做最后的检查。

大概是因为汤鹿之行更类似家宴,便少了很多官场上的人。北堂治除了带上后宫一众妃嫔,近几年又别出心裁,经常带上新科及第尚未入仕的前三甲,偶尔还有几个看好的帝都少爷。未涉官场的读书人,往往能带来不少乐趣。

当然了,今年与往年不同。因为西亭王褚的到来,今年的宾客名单上端端正正地出现了晏存继三个字。在那浓墨大字的后边,又密密麻麻地写了一众随从。若要细细看去,便会发现那些平庸的名字之间间或穿插着总量绝对可观的女子芳名。午后,宫里头的人将最后的名单呈给北堂朝查看,北堂朝一眼扫到那些不应该出现的名字,却神色淡定,只当自己眼瞎了,一句话都没说。真正让他在意的是紧跟着晏存继的一个名字,季华鸢。那三个字好似比别的字都大一些,又比晏存继小一些,不知是有意无意,看起来就像是刻意依附一般。

北堂朝青着脸哼了一声,但终归一语未发,直接将那名单原模原样地还了回去。

按照规矩,北堂朝等人应该提前一个时辰抵达行宫恭候圣驾。他赶了一夜的工,终于将手头的大事小情都处理好了,此刻虽是浑身疲惫,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入秋天黑得早,北堂朝赶到行宫的时候天色已经不甚明亮了。汤鹿群殿的外围是一个较小的皇家马场,马场外围是外院。北堂朝没有急着进行殿,他静默地骑在马背上看着落日光辉逐渐消失殆尽。他在心里数着时辰,待他掐住末指时,便见汤鹿群殿的灯火纷纷地亮了起来。整片宫殿在灯火照耀下,依山傍水,如同俯卧的窈窕少女,青砖红瓦,温柔中又带着气势恢宏。

即便是疲惫沉重,他却依旧勾了勾嘴角,心里叹道:又是一年。额娘,朝儿又来陪您了。

朱雀跑过来站在马侧低声说:“王爷,宴场周围都检查过了,没有异常。”

北堂朝只随便点了下头:“不会这么快的,大家都不必紧张。”

“是。”

北堂朝的目光缓缓扫过整片前院,似无意般随口问道:“晏存继还没到吗?”

“没有,但应该快了……”朱雀回道。仿佛应验般的,他的话音刚落,院门外就远远的传来一阵哗然的喧闹。晏存继那大咧咧的笑声非常容易辨认,北堂朝忍不住皱起了眉,他有些不悦地勒着马向门口偏了偏身子,只见门外火光渐渐亮了起来,那伙人走近后,竟然将这一殿灯火都比了下去。不过片刻,晏存继那夸张的十二抬大轿便明晃晃地进了院。

朱雀叹了口气:“这就来了……”

汤鹿的总管太监一早便在门口迎候,他一见着人便立刻带着一众小太监堆着笑迎上去。北堂朝只冷着面色拉着缰绳站在远处,那浓稠令人作呕的深紫色轿帘一掀开——他本以为会看见满脸猥琐笑的晏存继和一脸不情不愿的季华鸢,是以他纵然非常想别过头去,却还是强迫着自己仍旧盯着轿门口看着——然而这一次,他又错了。那帘子一打开,花蝴蝶一样的姑娘扑通扑通地跳下来,空气中的脂粉味瞬间达到了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北堂朝不能掩鼻,只能青着一张脸硬挺着,一直等到最后一个姑娘下了轿,才终于听那轿子里懒洋洋的声音飘出来:“公公,烦劳您把我抬下去吧。”

两个小太监连忙进了轿,不一会,便一前一后地抬着晏存继金灿灿的软榻出来。晏存继这伤受得可真是快活,那软榻上只皮裘便铺了三层,他被人抬着下来,路过姑娘们还顺势伸手摸了几把,在一片娇笑中舒服得几乎要哼哼出来了。

北堂朝终于忍不住,他用力咳了一声——还好,他这北堂王毕竟还有点威慑力,那些个姑娘立刻便消了音。晏存继收敛起笑容,懒洋洋地抬起眼睛斜眼瞅着他,说道:“有事?”

北堂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定一些:“季华鸢呢?”

晏存继好像这才想起来还有季华鸢这么一个人,他咦了一下,拍着小太监的肩膀撑起半边身子来,往后头眺望了一下,嘟囔道:“他应该是骑卫队第一个啊……人呢?”

北堂朝皱起眉,拉着缰绳走过去,不悦道:“王储殿下,您这是又要搞什么名堂。”

晏存继不以为然地嚯了一声,一拍手,说道:“不是我不请他坐轿子啊,是他自己嫌我这轿子里味道不好……”他说着,嗨了一声:“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你这天天娘们唧唧的,半天见不着面就痒痒啊!真是怨不得他烦你!”他说着,颇为同情地使劲拍了北堂朝一下子,然后无视了北堂朝瞬间乌云密布的脸色,直接对着姑娘们嚷嚷道:“夫人们,走,和本殿找乐子去!”

姑娘们这才又笑出声来,有人娇笑着问:“殿下,人家给你的行殿够不够大,能不能住得下我们姐妹啊?”

晏存继颇为得意地哼了一声,抬眼睛瞟那太监,太监连忙哈腰说道:“够大够大,绝对够大,除了圣上和王爷,分给您的行殿是最气派的!”

晏存继满意地哼哼了一声,拍着他说道:“快点快点,带本殿去看看。”

于是,这一群人就彻底忽略了北堂朝,直接便声势浩大地被带进了马场。北堂朝铁青着一张脸,看着晏存继浩浩荡荡的卫队骑着马从他身边一个一个地过去,他冰冷的眼睛盯着每一个人过去,却一直都没看见季华鸢。

朱雀面上维持着非常周到的微笑,站在北堂朝背后他看不见的角落,若无其事地偷偷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以防止过一会暴风袭来殃及无辜。

晏存继的卫队足足百来号人,北堂朝耐着性子等,一直等到最后一个人过去,他不耐烦地往院门口一扫,才终于看见了那个他一直在找的身影。

季华鸢穿着一身水墨丹青的白袍,骑着一匹毛色雪白的大马,慢慢吞吞地进了院。一旁的太监原本都是等晏存继的,都要跟着走光了,只余下一个年龄小的。那小太监顺手替他牵了一下马,问道:“您是跟着西亭王褚的吗?”

季华鸢点了下头。那太监遥遥指了指,笑着说道:“您落下了,快跟上去吧。”

季华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丝毫不着急似的,拉着缰绳走得慢极了。那小太监在边上疑惑地看着他,只觉得连马都走得憋得慌,小心翼翼地迈步子,活像是个大姑娘。然而偏生马背上那位主还一脸的风轻云淡,那人的气质太清冷出尘,让他不敢多问。

“季华鸢。”北堂朝沉声叫他,季华鸢停下来,回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说到:“有事?”

北堂朝起初是只打算瞄他一眼便走人的,但是却实在放心不下,他干脆翻身下马走过来,随手挥退了周边的奴才,皱着眉打量了一眼季华鸢的下半身,想要问,却犹豫了一下,末了只是含糊地问道:“不舒服?”

季华鸢冷笑了一声,挑眉看着他:“你心里没数吗?”

北堂朝隔了一宿略消减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他压制着怒气,沉声道:“罚你也是你该得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季华鸢冷笑了一声,突然拔高声音道:“不劳王爷费心,华鸢身上痛快得很,没有半点不适。先行一步!”他说着,突然一夹马肚子,一把拽起缰绳,竟然策马直接朝马场奔了过去,把北堂朝远远地丢在身后。

季华鸢逞了这一时之快,暗地里自然苦不堪言。他强忍着臀上越来越火辣辣的疼痛,一口气策马奔到了殿群外。等在边上的马夫小跑过来替他系马,他随手丢了缰绳咬着牙翻下马背,只觉得仿佛连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咬着牙强挺着回到晏存继留给他的小偏殿里,将门窗关严,然后小心翼翼地褪下了自己裤子。

雪白的亵裤已经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季华鸢无奈地扯过一面铜镜扭过头照了一下,那原本青紫肿胀的皮肉已经因他这一路骑行而磨破了几处,沾着浅浅的斑驳血印。其实北堂朝打得再重,也不至于如此,只是他这一路骑着马从宫里跟着浩浩荡荡的卫队进山,山路颠簸,焉能不痛?季华鸢又疼又气,恨恨地丢了铜镜,找了一套新的衣裤换好。然而他刚刚在床上伏着休息了一会,外头便又传来晏存继那招人厌的声音:“华鸢,华鸢!走了走了!吃酒席去!”

季华鸢认命地叹了口气,慢慢踱步到门口,打开门,无语地看着晏存继转眼间便换上的那一身大红色绣牡丹的锦袍。晏存继非常装地在这深秋冷天摇着一把扇子,笑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磨磨蹭蹭的。”

季华鸢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不是有晚宴吗?快走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噢噢。”晏存继也没放在心上,笑着道:“席子都摆好了,正好,我也尝尝你们南怀的野味。”

这时的季华鸢还不知道,这一场酒宴不仅仅是往年的家宴,而是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

126、野味宴

季华鸢素来最不愿意迟到,一路忍着痛催着晏存继走得很快。然而他们进了宴场才发现自己来得算是早了,皇帝和北堂朝都还没见人影,只有桌上的酒水果点已经铺摆好。晏存继有些扫兴地嘁了一声,拉着季华鸢在皇帝下首右侧的席子前坐下。季华鸢刻意和他保持了些距离,说道:“快到时辰了,等等吧。”

晏存继不满地抱怨道:“我是准时来的,想不到你们南怀人却都要晚到。什么嘛,搞得我很没架子似的。”

季华鸢懒得理他。北堂治他不敢保,但是汤鹿的宴席,北堂朝向来是准时的,今天也算是奇怪。他看了一下周围,席子都空着,只有他们斜对过那一席坐了两位看起来略带些拘谨的少年。季华鸢不认识,但他猜到大概应该是今年及第的三甲。让他困惑的是,三甲竟然只来了两个。

季华鸢正奇怪着,突然见场内零星的下人纷纷退下了,殿外传来秦如海的高喝:“皇上驾到——”

晏存继哼唧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季华鸢本本分分地站起来,垂手直立。北堂治爽朗的笑声传进门,北堂朝温和好听的声音夹在之间,季华鸢许久没听北堂朝这样轻松柔和地说话了,他远远的好像听北堂朝在问什么人:“几岁学画?”

季华鸢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只见北堂朝跟在北堂治身后进来,身边走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那少年眉眼中愉快却又带点腼腆:“画江幼时愚笨,学画时已经八岁了。”

北堂朝哈哈一笑:“开蒙晚,造诣倒不浅!你这名字起得也妙。”

季华鸢挑眉看着,那少年眉眼间分明青涩,却青涩得十分好看,低头一笑像是初开的白山茶骨朵。那人趣说道:“画江也是受不了读书太苦,突然有一天在纸上写名字消磨时间的时候,觉得应该要学画!”

北堂朝和北堂治齐声大笑,一行人终于走到晏存继这一席前,晏存继挑眉笑了一声,说道:“这是……”

北堂治回身拍了拍那少年,说道:“王储看看我们南怀今年的新科状元。”

李画江有些羞涩地抿唇一笑,却还是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微微一礼说道:“画江给王储殿下问安。”

晏存继哈哈笑道:“模样倒不错!”他说着,看了一眼季华鸢,说道:“南怀的状元都生得这么好看,这是你们选状元的传统吗?”

北堂朝心情很好似的,竟然破天荒地插话回答他:“江南人杰地灵,当然不会仅仅一枝独秀。”

一直没说话的季华鸢突然皱了一下眉。北堂治大步走上御座,等在殿外的莺莺燕燕这才获准进殿,殿内瞬间便坐满了人。北堂治一挥袖,高声说道:“开宴!”

于是,宫女鱼贯而入,精致鲜亮的菜肴瞬间摆满了席台,清酒斟入镀银的细瓷,礼乐声起,喜悦祥和的气氛一瞬间便充盈了整个宴场。

北堂朝拉着李画江在自己席间坐,李画江有一些犹豫的样子,北堂治笑道:“画江坐吧,北堂王多少年不这么提携新人了。”

李画江便谢恩坐下,端起一杯酒朝北堂朝朗声敬道:“画江初来帝都,多谢王爷照拂。”那声音脆朗朗的,说不出的好听。北堂朝笑着举杯回酒:“画江举止谦和腼腆,为人又落落大方,实属不易。不是本王照拂你,而是这帝都确实数届不见这么出挑的状元了。”

李画江脸一红,掩饰似的将酒饮尽。北堂治笑着回过身指着李画江对季华鸢说:“华鸢,十年了,你的后辈里,画江是最出挑的。回去朕给你看看他今年的文章,真是不错。”

季华鸢只是笑了一下,捡了最让人挑不出错的一句场面话:“南怀人才辈出,实在是幸事。”

北堂治笑道:“这就有些言不由衷了啊……”他说着,便示意秦如海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竟然朝季华鸢举杯道:“朕这江山,只有朕是不够的。朕就以你做代表,敬你们这些人才一杯。”他说着,爽朗地笑了两声,说道:“噢,对了,华鸢不胜酒力,朕便许你不必回敬了。”他说着,心情很好的样子,一仰头便将酒饮尽了。

季华鸢分明感受到,李画江起初并不留心的目光往这边探过来了。季华鸢没有回望,他只是温温地笑出声,举起酒杯道:“圣上赏酒,华鸢再不胜酒力,也断断不敢失礼。华鸢在此遥祝南怀往后人才兴隆,愿江南不仅没有一枝独秀,更是满园皆春。”他说着,大大方方地仰头将那杯酒干得一滴不剩。季华鸢酒杯刚一放下,就听北堂治赞了一声好,北堂治扭过头指着季华鸢对李画江说道:“画江,我们南怀的状元虽然仕途必定一片光明,但也不一定都是要入仕的。那些官场气污人清质。你无心官场,倒也不必担心开罪了朕,你的这位前辈,当年就是官场里清风荡月走了一圈,然后干干净净地出来了。朕倒乐得为南怀多保住几位清质人!季华鸢也尤善作画,来日,你们可以好好切磋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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