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言澈也隐隐明白了大狼之意：“我打个地铺便是……”

话未说完那狼浑然不顾他的意愿，又衔住他裤腿用力提上床铺，令他不得已躺下，然后自己将两只前爪扒在他床头，歪着头看着他，一副得意洋洋又居心叵测的模样。

“卿寒……”尽管无法语言交流言澈却仍是为它的行径缓缓温暖起来，伸手按在它的前爪上：“我们……明早就回澜月城，好不好？”

大狼蓦的缩回爪子，碧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我们早些回去，就能见到凤溟。”

言澈自言自语的道：“你还记得凤溟吗？你说过……他的灵力不在你之下。我们回去可以问问他，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助你恢复些灵力……”

声音越说越小，愈发的底气不足。

这种可能性有多微乎其微，他又怎会不知。

否则先前在瓦西族中，轩胤怎会不出手相救。

只是已经到了这步，哪怕只有最微弱的一丝希望，也不得不尽量尝试。

大狼从喉咙里低低发出不明声音，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是又抬身衔了被子，丢在言澈身上将言澈盖住，自己在原地静静趴卧下来。

言澈手愣愣攥着被子，盯着地上的大狼有一时失神。

为何他总有种奇异的错觉，仿佛这狼……并不似轩胤所说的，完全不通人性？

第107章

次日清晨，言澈同老沛丹与阿邦告别，又简单的提及在瓦西一族发生之事。

老沛丹听完一言不语，抽着旱烟连连叹息，还是大狼看不过去，努力以头蹭了蹭他的手臂。

阿邦抱着小狼一脸不舍，那模样活似一对相爱的眷侣要被硬生生拆离：“言兄弟，上次便是如此，这次又……你们怎么总是这么快就走……”

明明是个高高大大的汉子，说起这话来的委屈模样活似被人狠狠欺负了一般。

小狼在他怀里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跌跌撞撞跳下来，摇摇晃晃走到大狼跟前，小爪子抓住大狼，低低叫了一声。

大狼低头看它一眼，又仰头扫了眼阿邦，最后不情愿的叼起小狼，把它送到阿邦腿边，自个又重新回到言澈身旁卧下。

言澈微愕，却也立即明了它意，温声道：“阿邦兄，那小娜……就先暂留于此处，不知是否方便？我们……”

顿了顿他摸了摸大狼的皮毛，又道：“我会尽快陪卿寒回来看它。”

“方便方便！”阿邦呆若木鸡了半天，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脑袋点的如同捣蒜，抑制不住的喜悦：“我一定天天去打山鸡喂它吃！”

出林至括淼村的路于走了两遍的言澈而言已然驾轻就熟，负责行船的仍是那个阿中，收了言澈的银子之后他仍然面露贪婪之色，结果被那大狼龇了龇牙，吓的立马变了脸色，连话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撑船送这一人一狼沿宜江前往澜月城。

到了澜月城的码头已近黄昏，那阿中就如同送走了凶神恶煞终于可以逃难一般掉头撑着船便跑，连个招呼都不敢多打。

码头此刻人来人往最是热闹，见言澈一个文弱读书人的模样，身边却跟了头明显不善的大狼，纷纷投以诧异眼神，远远躲避。

言澈视若无睹，也不在意，只领着卿寒走向自己于城郊租下的小院。

绕过杨府时大狼顿了顿脚步，又歪着头看看，似在思索，见言澈仍在行走毫无停留之意，又急忙跟上。

简单的小院出现在视野，驾轻就熟推开院门，示意大狼先进去，“今天天色已晚，先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我会去杨府，问问小少爷凤溟居于何处。”

凤溟一看便是享受惯了的，那日对他这住处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想必不会甘愿在此受罪。

话音一落，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凤溟摇着折扇出现在那里，一身风流倜傥的潇洒：“我还能在何处？美人儿你也真是，一去这么久，为了等你我都……”

未说完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盯着言澈身边冷冷看着他的大狼：“你……寒？！你真同他回来了？！”

大狼昂了昂头，一副不屑理会他的架势。

“你可真是好兴致，”凤溟走向它，抑制不住笑出了声：“竟然以本体就这么招摇过市。我看你赶紧……”

手在触碰到大狼的一刻笑容凝固在脸上，凤溟缓缓转过头看着神色不豫的言澈，迅速铁青的脸色被杀气笼罩：“怎会如此？”

“……”

“我同族中许久未曾联系……发生了何事？他的灵力呢？！”凤溟咬牙切齿：“是谁把寒弄成这样？”

言澈一僵，看了看身旁的大狼，闭上眼木然应：“我。”

凤溟双眼发红，猛然揪起他的衣领。

还未来及动作，身体却被重重一撞。凤溟踉跄了下，低下头见那大狼冲他恶狠狠挥了挥爪子，不善的咆哮一声，露出森森白牙。

“不对不对，”凤溟这才回过神似的放开言澈，连连摆手：“你一届凡人，哪有这个本事？究竟发生何事？”

言澈微僵，仍是将事情的经过始末同凤溟说了一遍。

虽然每提及一次，每想到一次，便是无尽内疚折磨。

凤溟听完静默良久，又低头看了眼歪着脑袋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大狼，一脚不轻不重踹在它身上：“相识数百年，怎从未发现你如此愚蠢？”

大狼对他可没那么好的态度，一爪子挠回他腿上。

凤溟吃痛的缩回腿，恨恨泄愤的拍了拍大狼的脑袋，沉吟片刻，才向着言澈摇摇头：“恢复灵力之事，既然连轩胤都束手无策，我亦无能为力。”

“强扭天意，以己万年寿数换你一世生存，这代价寒想必早已知晓。”凤溟皱了皱眉：“我与他灵力本就并非一路，治愈疗伤尚可，此刻这般……即便送入他体内，只怕也是石沉大海。”

虽说本就未抱什么指望，但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否决的滋味也并不好受，言澈扯了扯唇角，勉强挤出个笑来：“既是如此，也再不强求。”

说罢他揉了揉大狼的皮毛，“我罪孽深重，现在……仍能这般照料它，已是莫大幸运。”

大狼嗷呜一声，顺从的任他安抚。

“你……”凤溟抓了抓头，看着面前无法交流的一人一狼反倒觉得心酸起来：“我族与人，本就殊途。寒他……未能看透此事，也是他的命数。将来你若寻到合适之人，无论……是男是女，将寒交予我便是，想必他也不会介意。”

“言澈此生，”言澈一字一顿道，神情凝肃，更似许下誓言：“必不会再有他人。”

凤溟被这话堵的无言以对，与大狼定定对视，竟也从对方的碧眸里，看出些许无奈忧伤来。

第108章

“凤溟！”稚嫩童声欢快的远远传来，打破院里的僵滞阴暗，带来一丝生机：“今天先生表扬我了！你答应的！我今晚可以留在这同你睡……”

院门被重重推开，小杨冉欢天喜地的冲进来，却在见到陌生访客时一下睁大了眼，又惊又喜的叫了一声言先生，便一头扎进言澈怀里。

言澈怀念的搂住小杨冉的背拍了拍，轻轻拉开他：“你看，先生带了谁一起回来？”

“咦？”小杨冉黑曜石般的眼睛圆溜溜的睁着，好奇的打量了卿寒半天，才拍手笑道：“是好威风的大狼！言先生好棒！”

大狼骄傲的扬了扬头，言澈先是微怔，也不由弯了弯嘴角，又强行忍住，唯独一旁凤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煞是有趣。

他原本以为这养尊处优的小少爷鲜同外界交道，不识得世上还有狼此物，所以之前一直冲着他大狗大狗叫个不停，他也听之任之。

哪里想到小杨冉竟然能认出大狼来？

既是如此，凭什么他凤溟的本体便会被当作大狗？

凤溟不是滋味的瞪着大狼看了好几遍，也着实没看出它究竟比自己的本体威风在何处。

言澈失笑的捋捋他的发，“小少爷喜欢大狼吗？”

“喜欢！”小杨冉脆生生的应，也不怕生，勇敢的上前，用力抱了抱大狼，还在他身上揉了两把，惊喜的叫：“大狼好软！”

大狼歪了歪脑袋，宠溺的随他折腾，凤溟却撇了撇嘴，觉得愈加不是滋味起来。

“可是……”小手松开大狼，小杨冉往四周又看了一圈，小脸终于现出失望的神色：“言先生，你不是去找卿叔叔了吗？卿叔叔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他……”言澈笑容僵住，不由哽了下，“小少爷想他了吗？”

“嗯！”小杨冉连连点头，有力的强调：“冉冉很想念卿叔叔！”

说着他垮下脸：“可是卿叔叔人呢？他……难道真的不愿意回来了？他真的不要我们了？”

言澈滞了一滞，没再说话，只勉强笑笑，眼圈却微微泛起了红，半晌才轻声的保证：“卿叔叔……不会不要我们……”

得到了言澈的许诺小杨冉一下高兴起来：“我就知道！那卿叔叔什么时候回来？他还答应过要陪冉冉玩的！”

“好了好了，小子。”怕他再这么说下去勾起大伙伤心之事，也着实看那大狼屡屡扫向自己的得意眼神有些不顺眼，凤溟拦腰抱起他，扛在自己肩头：

“言先生刚刚远行回来，想必是累了。今儿我陪你睡在杨府，咱们别打扰他们，明天再来！”

“可是……”小杨冉频频不舍的回着头，却仍是被凤溟不由分说强行带走。

暮色渐沉，蒙蒙的天空压抑的厉害。小院恢复了惯有的寂静，只剩下言澈与静静卧着的大狼。

言澈在原地呆呆站了良久，最终蹲下身，将脸埋进大狼的长毛里。

皮毛那处很快感觉到湿润，大狼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听到言澈的声音响起，带了丝鼻音：“我也很想他……”

大狼动作僵住，歪头蹭了蹭他的脸，又舔舔他的手，喉咙里发出低低呜咽声。

“卿寒，我很后悔。”言澈慢慢抬起头，揉了把通红的脸，见大狼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碧眸湿漉漉的，像极了那人，竟有一瞬间恍惚，好像对方能听的懂自己的话一般。

念头一出又觉得自己想的实在荒谬，言澈自嘲的笑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又一下下顺着它的毛不再避忌：

“我当初……不该为了一己私心坚持去找你。这样你……想必还能继续当你的族长，还能在族里活的很好，不用沦落到现在这般……”

说着他声音有些哽咽，然后再也说不下去。

从他被卿默抓住，成为负累的那一刻，他便有了这般想法，却对着卿寒一直说不出口。

可现在……彻底没了机会。

大狼向他凑过来，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在他脸上蹭了蹭，用自己的皮毛拭去上头的液体。

言澈轻轻叹口气，又摸了摸它的长毛，自言自语：“我的错无从弥补，这一辈子还能这么陪你走下去，也算上天待我不薄。只是终究……委屈了你。”

大狼前爪微抬，又缓缓放下，任对方将它牢牢抱在怀里，眼神也慢慢黯淡下去。

第109章

一年后。

待好不容易教完城北孙家那不学无术的小少爷，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

言澈婉拒了孙家老爷的款待与留客，埋着头自己匆匆往回走。

他的居所位于城南城郊，澜月城虽说不大，以人力从城北走到城南依然是段不短的路程，而到了这个点，街上也早已没了车夫。

幸好路上还有家酒楼正待打烊，言澈匆忙赶过去买了些熟食，想了想，又额外加了份烧鹅。

本打算早点回去好好做份晚饭，谁能料到孙家小少爷竟那般顽劣。

言澈想着摇摇头，又向着冰冷的双手哈了口气，试图让它们温暖起来。

长街寂静，只有一轮圆月高悬，皎洁又清冷。

到家时已是深夜，言澈刚推开院门，一个暖呼呼毛茸茸的巨大物体便扑了上来。

言澈猝不及防，差点被压倒在地上，反手抱住对方，略带歉意的道：“今儿回来晚了，饿不饿？”

大狼嗷呜叫了一声，也不知听明白没有，以头蹭蹭他，又咬住他裤腿拉着他往屋内走。

“我给你带了吃的，”言澈一头雾水的跟进去，却在就着月光点着蜡烛后，看到地上那只已然气绝的野鸡顿了顿，望望身旁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活似在邀功的大狼：“你抓的？”

大狼只向着那只鸡歪歪头。

言澈拾起那鸡，揉了揉额角迫使自己抵御困倦，又打开自己带回的食物一样样放到大狼身前：“你先吃，我去把这鸡烤熟。”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狼就养成了狩猎的习惯，一旦他不在家，便会自行跑到城外的林里山中打猎。

有时大狼叼着猎物回来也会恰好遇上前来探望的凤溟与小杨冉，然后便会吃力不讨好的换来一阵毫不客气的大笑声。

难得大狼有点乐趣，言澈自也由得他去。凤溟每次来虽笑的厉害，却也总会将大狼口中的美食抢走，然后在桌上留下些不菲银两。

“你就收下吧，它这般做，想是不忍见你为了生计奔波辛劳之故。”面对言澈的推辞凤溟总是一本正经的这么解释。

言澈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每每这种时候总对自己生出些无奈来。

凤溟人聪明，天资又极高，帮着小杨冉打理家中生意，连何管家都连连称赞自愧不如。

他研读诗书，对生意却着实不在行，又不愿如先前一般寄人篱下，便索性以教书度日。

时间久了他的名声也渐渐起来些，找他的人家也逐渐多了点，现在虽温饱不愁，可比起杨府那养尊处优，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他倒也安于此处，只是总觉得，苦了始终伴随在他身边的大狼。

埋头多接点活赚些银两，给大狼准备爱吃的食物，闲时便领着大狼四处走走，隔段日子便去看望被阿邦照顾的太好明显乐不思蜀的小娜，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弥补对方。

野鸡很快变成了烤鸡，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来。屋内的大狼循味而至，爪子趴在言澈身上，眼巴巴的瞅着那火堆和色香味俱全的鸡肉。

言澈失笑，撕下一大块最好的鸡腿肉来，递到它的嘴边。

大狼蓦然扭过了头去，拒绝近在咫尺的美食。

言澈不知它在闹什么别扭，侧过身又再度递给它，却被它抬爪一挡，手臂不由自主转了方向，鸡腿赫然出现在了自己唇边。

大狼似乎这才满意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副他不吃就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屋外的天依旧寒冷，来时一路的寒意却被心底的暖意逐渐驱散。看着言澈一口口的吃完，大狼才叫了一声，心满意足的眯了眼趴下。

把剩余的鸡肉硬分了大半给大狼吃了，又收拾了小院，累了一天困意一阵阵袭来，言澈打了个哈欠，便草草和衣睡下了。

不知是不是吃饱了的缘故，大狼反倒是精神十足，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不时还凑到言澈身前看看，对着对方难以掩盖的倦容眸里露出些不舍的意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