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阴影里的梓烨现身，殷明月明显松了口气，高声笑道：“我说是谁这么好的兴致，大半夜的来围观我打苍蝇，原来是梓烨兄……新物质的应用已经研发成功了吧？否则怎么有时间出来闲逛，是不是？”

梓烨冷淡道：“这么说，明月兄一定是研发成功无疑了，哼哼……这么大的苍蝇难得一见，我没见过世面，出来瞧瞧也在情理之中吧。”

“当然，”殷明月颔首微笑：“梓烨兄想到近前来看看吗？这个大家伙可不像是本土出产的，很有些破坏力。嘶……我想想，这与梓烨兄一贯的地外生命理论不谋而合呀，充分印证啊。”

梓烨瞳孔快速地收缩，整个人像是瞬间降低到了零度，有没有地外生命，这是学界近二十年前争论的一个课题，起因是梓烨父母，一对矿物和生物学家提出的一个假说，但是他们并没有给出强有力的证据来，就都相继离世了，外界普遍对他们没有过多关注。殷明月无端地提起他们，只能是从一个人那里听说的，梓烨冷哼了一声，忍住没有说话。

“梓烨兄似乎来了很久了，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从这里出入的？”殷明月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有些嚣张地用手指点了一圈平台的四周，“这畜生明明要向四十二号地飞去，为什么要折个大弯到老城来呢？”他别有深意地盯了梓烨一眼，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竟有些像冷血动物般的光华。

“谁知道，毕竟是……畜生的想法。”梓烨耸了耸肩，目光不错地回瞪着殷明月，双方的气氛一下子就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正在这时，一台推进器飞快地冲到天台上，舱门一开，一个精致的男人跳了出来，说精致都不足以形容，纤尘不染的制服，严谨地扣到脖颈的衣领，还有高傲地挺直的脊背和仰起的头颅，这分明是一架高速精准计算的机器，用全身诠释着什么叫高贵和克制。

他面沉似水地来到了殷明月身边，轻轻拨开扫到脸上的短发，十分有教养地说道：“部长阁下，请尽快回到驾驶舱里，在空气中暴露传感衣是违反机械战甲操作规程的，另外，怪兽的尸体也需要尽快地带回实验室冷冻保存。”

殷明月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玩味地看着那漂亮男人，懒洋洋地开口：“理由找的又准确又公正，清昀你在占据道德高点这方面的修养的确不凡。”

工程师陈清昀低垂下目光，用手指捻了捻袖口，

“请注意您的身份，部长阁下。”

殷明月冷笑了一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扬声对梓烨道：“梓烨兄，我少陪了，留下点空余时间，你们老乡见老乡，多叙叙旧吧。”说话间也不看梓烨，说完后更是头也不回地登上了机甲，数秒后那庞然大物再次动了起来，震天动地升上半空，拽着折翼啸龙的尸体，毫不拖泥带水地向东南方向飞去。

陈清昀的齐耳短发再次被热风刮到脸上，他没有再次抚过，有些踌躇地走到梓烨跟前，

“你果然也在这里。”

梓烨眼睛余光刚好扫到身侧的一块龙蛋碎片，微微侧身挡住陈清昀的视线。

波澜不惊的陈清昀眼里突然有了一丝委屈，他不再刻意压制，带着怒意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放弃对第三生命星系的探索……伯父伯母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你要让他们泉下有知，都为你悬着心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直和波利卡集团你争我夺的，我夹在中间很为难！”

梓烨不为所动，直白地说：“探索未知的宇宙本来就不是波利卡集团的专利，如果只是这样都令你为难，我不知道你的工作要怎么进行下去。”

陈清昀不敢置信地看着梓烨：“你知不知道公司的同事还有业界的同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议论我和你的，我和殷明月在一起，完全是在和你分手以后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却要我一个人背负朝秦暮楚、嫌贫爱富的污名……梓烨，你不能这么自私，当初我放弃工作，跟你来到派尔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可是机甲研发科技发展的那么快，我不出来工作，我的学识、理念很快就会被淘汰，我人生前二十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梓烨无奈地看着陈清昀，有些不愿意再多说，但还是捏着头皮又开了口：“清昀，我没有阻止你工作，还有你选在哪里研究、和谁恋爱，也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你把工作中遇到的一切阻力都归结为我的出现，这既对我不公平，也不利于你人际关系的处理。”

陈清昀眼里渐渐起雾，眼圈也变得通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轻轻地擦了一下鼻端，

“你就是不愿意放弃，对不对？梓烨你太固执了，现在波利卡集团还能容忍你，但是不代表他们会永远容忍你，到那个时候，我也不能……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你了。”

梓烨被陈清昀弄得完全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只是为了不激怒对方，露出龙蛋的破绽，于是敷衍地“嗯”了一声，当做回答。

不过陈清昀却似乎还是被激怒了，他猛地抬起脸，怒目瞪着梓烨，一边的眼眶里，一颗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淌了下来，

“梓烨，当时你为什么不忍一忍，为什么不选择留在帕拉斯特星，你毁了我们的一切！”他激动得肩膀直抖，半晌恨恨道：“你快离开这里吧，政府军很快就会戒严老城的，你的身份太敏感，被人查到会很麻烦！”

然后，再不看梓烨一眼，转身小跑着跳上了推进器，升空扬长而去。

梓烨望着很快消失在天际的一个光点，脸上一片阴郁，久久地吐出一口浊气来。

他也知道这地方不宜久留，拾起了刚刚看到的龙蛋碎片，又确认了一番周围也没有可疑的东西，才警惕地来到萨维的藏身之地，

“我们快走，这里随时都会有军队的人来……”

梓烨绕过矮墙，压低了声音催促萨维，而然墙后面已经没有了人。他左右看了看，地点就是这里没有错，但萨维的的确确不见了。

28.忐忑的逃离

注视着空落落的墙角，梓烨第一次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怎么会这么大意？

“该死！”他狠狠地一脚踹倒了矮墙，还觉得不甚出气，但是远处的脚步声提示他政府军已经逼近了，他必须马上离开。

萨维并没有跑远，他开始并没有独自先溜的想法，只是看到梓烨先是充满敌意的和殷明月对峙，随后又和殷明月的手下交谈了好一会儿，期间那个从推进器上下来的漂亮男人好像还哭了，这是怎么回事？进展太唐突了吧……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两人实在让萨维有些不安，掌握的信息太有限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梓烨。于是，趁着他们针锋相对的口角之时，萨维很没种的偷偷溜了。

跑出了很远，萨维隐蔽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仔细地从皮囊里取出了龙蛋，再一次感受着它的生命的律动，即使不是高等级的折翼啸龙，萨维也不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幼小的生命，还没有出生，见识过这世界的五彩斑斓、美丑善恶就中途夭折，他要把这颗雌性啸龙托付给他的龙宝宝好好地带大，一定不让它落到殷明月那群人的手里。

他从包里揪了一些替母草叶子出来，没有工具只好自己放到嘴里嚼碎，把湿漉漉的叶子均匀地涂抹在龙蛋壳上。折翼啸龙的蛋一般会在母体的囊袋里组满三个月，这样温度湿度都可以保持一个平衡，还可以隔绝很多外界伤害，这颗小龙蛋失去了母亲的庇佑，这些都是很难达到的，萨维给他涂上草汁，也是希望它自身的抵抗力和生存能力强一些，可以度过这危险的时期，顺利出生。

萨维能够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了啸龙事件的严重性，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化解它，只有逃，带着龙蛋逃离这里，不能再给他身边怀有善意的人们招惹祸端了。查查老板对他很不错，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很照顾他，贤真公主虽然差点，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用不着付出打破平静生活的代价。

萨维穿街过巷，不敢走大路，一直溜着阴暗的街角来到了城外。那台老爷推进器一直没有修理，想用它代步是不可能了，但是么蛋老人和阿杰给他的软体，他要带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推进器，突然一个男声道：“如果你是以这个速度逃亡的话，我友情建议你还要加快一点速度。”

萨维大吃一惊，借着昏黄的月光，他才看到一个人影从推进器旁走了出来——“孤狼”梓烨，明显带着怒气向他走来。

“我只是不想给大家惹麻烦。”萨维也觉得自己不够光明磊落，可是他也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好选，他对任何人付出的信任，都是在拿那颗龙蛋做筹码，他没法大方。

没想到梓烨居然这么快就赶到了自己前面，萨维心里不禁更加戒备了几分，他还记得梓烨单手降服狂化的刘燕的情形，自己现在也没有把握一定是他的对手。

梓烨点了点头不置一词，冷酷地像看一件工艺品一样打量萨维，半晌，才不悦地开口，

“我无意夺走你的宠物蛋，”他直白道：“你不是这个星系的人类，你是曼特斯人，对不对？”

萨维看着梓烨一字一顿地问出自己的身世，不明白他为什么表现的那样沉重和患得患失的，他点点头，见梓烨还是那么专注地看着自己，出声承认道：“我是啊，我是曼特斯山人，刘燕他们也都知道的。”他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他不知道梓烨为什么对此这样紧张。

梓烨失语了一分钟，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萨维，

“哈，真是不可思议……”梓烨的表情悲戚，令萨维有些毛过悚然，他说：“听着，萨维，我不是你的敌人，但是今天，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都要求你跟着我走，必须立刻走，我只是一个人，都可以很快找到你的行踪，相信政府军和殷明月也会很快回过神来，你没有隐藏过身份，他们找你易如反掌，被他们抓到的下场不会好，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

萨维被他说的也有些紧张：“我之前一直在一个卖快餐的小摊位打工，他们会不会为难他们呀？”

梓烨点了点头：“会吧，不过，如果你能不再和他们接触，也许可以减少他们的嫌疑。时间长了，或许就不那么关注他们了。”

他的话和萨维的猜测不谋而合，弱小的平民一向是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的，除非他们现在立即抓到萨维，否则对查查一家来讲都不会好过，萨维苦闷地回想起了么蛋老爷子的话，看来自己真的是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

“走吧，”梓烨走上前来，搭了萨维肩膀一下，

“我的推进器在那边，我们快一点……”

萨维翻腕抓住梓烨的手腕，认真地看着对方：“你不怕我给你找来祸事吗？”

梓烨面无表情地看着萨维爆出青筋的手，眼风飘忽地扫了萨维一下，轻描淡写道：“不怕。”

萨维被他拉着走，锲而不舍地追问：“是因为我是曼斯特山人吗？”

问话令梓烨刹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过来一会儿，肯定而简洁地回答：“是。”

萨维沉默，一会儿主动追上梓烨的脚步，

“走吧。”

树林里停放着梓烨的推进器，不知道表面涂了一层什么材质，离四五米远就完全看不到，隐身的效果很好。

萨维好奇地登上了推进器，里面意外的很宽敞，除了驾驶和副驾驶席外，还有四平米左右的空地和两个乘客席位。

他乖乖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和梓烨交谈，前途未卜，命运完全不在自己手里掌握，令萨维心里很堵。

推进器升空平稳，梓烨也不是活泼的人，两人沉默不语地飞行了两个多小时，萨维强迫自己看窗外的夜色，克制紧张的心情，终于降落，打开舱门，展现在萨维面前的是一个硕大无朋的仓库，一群工装裤打扮的年轻人围拢了过来，

“哇，老大，第一次带人来啊！”

“不正经……就知道胡说！”

“喂喂，不要吓到新人啦……”

一群人随意地开着玩笑，萨维却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兽皮囊，他答应梓烨一起来时，是觉得他就一个人，自己有余力可以应变，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多的同伴，之后的局面不用猜也知道会完全脱离他的掌控，萨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梓烨完全没有和那群人搭腔的意思，回头对萨维吩咐了一声“走”就穿过了人群，径直向仓库深处的舱门走去，萨维别无选择，只能跟上。

“哟，老大好严肃啊，好怕怕呀……哈哈哈哈……”

“不是抓怪兽去的吗……怎么弄回个美人来啦？”

“嘿嘿……”

“你干什么……”

萨维在人们过于兴奋地尖叫和奚落声里来的舱门前，看着梓烨的手在舱门前挥动了一下，沉重的铁家伙就“呲”的一声打开了，里面居然是一派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景象，人们井然有序地穿梭在钢铁和管道之间，一台三十米高的人型机甲矗立在巨大的穹顶下，无声地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

29.EXL基地

萨维被这世界高速发展的战斗技术所震惊，他前后左右地扭着脖子，眼睛都不够看了，在远处看到殷明月驾驶的大机器就很震撼了，现在人站在这庞然大物的脚下，萨维清清楚楚地感到了一阵心潮澎湃的激动，这个大家伙，比曼斯特山上最大的球磨震龙兽还要大上一些，想必战斗力也很惊人。

梓烨领着他进来，随即关闭了舱门，匆匆对萨维说“在这里等一下。”就转身走开，向机甲后面的一个钢制脚手架上走去。萨维心里还是没底，对梓烨没法信任，因此目不转睛地看着梓烨的背影。

梓烨登上钢架的二层，在拐角处拉住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两个凑到一起，离的很近，低头交谈了起来，其间中年人还露出了很吃惊的表情，抬头看向萨维这边，好像是企图过来，不过被梓烨拦住了。

半晌，他们才结束了争论，梓烨又独自一个人走了下来，他来到萨维身边，看着萨维的目光里带有一种难言的情绪，浓烈而已迷茫。

“走吧，我给你安排一个住处。”梓烨说。

他们从巨大的仓库穿过，甩开熙攘的人流，进入细长而幽谧的走廊，萨维忍不住问：“这里已经不是本莱维城的范围了吧？”

梓烨点头：“嗯。”

萨维：“……”他是个脸皮很薄的男孩，鼓起勇气追问了，得到的是对方极其敷衍的回答，他就再开不了口了，只能郁闷地跟着梓烨，默默地走。

“我们是EXL自由组织，游离于政府的监督之外的，不过没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所以你不用担心，在这里是很安全的。”

“嗯。”萨维无力地回应，心想你都敢在殷明月面前演戏，把我给带到这个大军工厂来，机械战甲也研发出来了，还敢说什么自己不是和政府对着干，哪个政府会允许有不受自己控制的武装存在啊……啊啊？

不过毕竟还在接受对方的庇护，萨维虽然傻，也尽量在脸上不表现出来。

又走了不短的一段迂回的路，他们进了封闭的电梯，梓烨按了面板上的负十七层，然后抱着手臂不再多说。萨维感觉电梯是下行的，用心估算着距离，这大概得是地下五六十米的距离了，派尔星的人可真有本事啊，萨维赞叹地想着，居然可以挖地这么深，把建筑建到地底下。不过这个梓烨不会是真的要把我关到这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