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无力。心中懊悔着,目光越过剑身,无涯冷峻的脸咫尺可见。
“既然郡主嫌无涯浪费时间了,那就如郡主所愿,尽早结束吧。”
极顺从的语气,听起来却是满满的不屑。无涯猛一使力将容敏推出几尺便提剑刺来,容敏手中的飞凤滑落,摔坐在看台前顿时脸色惨白。
“敏敏!”
“姐姐!”
看台上容王、王后和容轩的声音同时响起。
容敏皱眉起身,咬牙伸手扯下腰带往后尽力一甩,一根长鞭从腰间脱出,将离她最近的容轩只觉得腰周一紧,下一瞬整个身子被扯飞出看台
,整个人就往擂台上扑去,迎面看到的,就是靖无涯直指自己的腾蛟剑。
“容轩!”
“无涯!”
是谁瞪大眼睛惊慌地落了剑,失措地喊了他的名字?是谁伸出双臂,接住他滚落一边?是谁黑发掩目,却忘了藏起那一脸忧容?容轩看见的
,是容敏拾起飞凤剑眉目冷酷地就要刺向护着自己的那一身霜衣,惊惶得来不及过多言语便翻身将无涯护住。
“你……”容敏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幕。
擂台周围寂静一片,好像所有人都因为震惊而屏住了呼吸一般。
靖无涯一手静静护着容轩,一手死死握住容敏的剑身。温热的暗红自无涯的掌心流出,顺着白皙的手臂滑下,无意落下的几滴,渗在容轩茜
色的衣衫上,点点滴滴,亦苦亦甜。
良久,耳边听到剑叮当落地的声音,容轩才把眼睛睁开,浑身没有感到一处疼痛。他起身回望容敏,容敏惨白如纸的脸上惊惶一片,再望向
剑身,心中一凉。
飞凤剑上,有血。
容轩慌张地查看着无涯,印入眼中的,是无涯暗红一片的手掌,以及掌中刻下的两道深深的剑痕。
“我输了。”
无涯站起身来,似乎没有怎么在意手上的伤势,只拱手认输,随后轻轻垂下双手,看着容轩。
“有没有伤到。”
全场仍是寂静一片。
容轩扯下袖间一条织锦,牵过他受伤的左手替他简单地包起,说出的话冷静无比:
“我不许你走。”
台上的容王总算缓过神来,紧接着,周围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容王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看向容轩。无涯丢了兵器又负了伤,就算他
是为了救下容轩,这场擂台也是他输了。输了,就失了成为近身侍卫的资格,靖无涯从哪来,那便回哪去,总之,不可能再在容王宫里呆着
了。
“既然如此,那……便是靖公子输了擂台……”容王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我说了我不许靖无涯走!”
场上又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容轩。那一句话容轩声音极大,震得容王都惊讶地停了话语。容轩一脸怒容,恶狠狠地看向容敏。
“容敏。”咬牙切齿地咬出这两个字,容敏苍白的脸微微抬起,“你不过是不想输,用这样的方法,你不觉得自己太阴险了吗。”
容敏眼神一晃,避开了容轩的目光。
“父王,无涯他已经过了两位将军的擂台,刚才他是……为了我……才失了机会,他原本可以……”
“容轩,”无涯轻声道,“我输了。”
容轩无视无涯的话,仍盯着父王看:“他是为了我……他是为了我才……”声音颤抖着,眼中已是氤氲了水汽一片,心里不知是慌还是苦。
“靖无涯,”容王叹了口气,不再看着容轩,“既然如此,那就只能……”
“父王!”
一直没有说话的容敏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是足以引过众人的目光。她脸上已经没了方才因为惊异而发白的颜色,神色淡然,嘴角似乎还
隐隐有一线笑意。
“靖无涯过了三关,儿臣也同意让他做轩弟的近身侍卫。”转而面向靖无涯一拱手,“靖将军,此后,轩弟就交给你了。”
“敏敏……这……”容王语塞,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惊呼声。
“郡主殿下,无涯确实输了,郡主不必……”
“靖将军能为了轩弟舍身相救,相比起为了赢得擂台险些要了自己亲弟弟性命的我,靖将军赢了,赢得彻彻底底,容敏甘拜下风。”
容王已经愣在台上不知该作何反应了,还是容敏提醒他,他才忙宣布:
“景国靖氏无涯,本王现晋你为公子容轩的近身侍卫,位同将军,即日起随身护卫,不得有误。”
无涯一愣,拱手回道:“臣定当忠心护卫,死而后已。”
擂台内外总算热闹起来,众人正想围上擂台庆贺,容轩却匆匆牵着无涯离开了。
无涯手上满是鲜血,容轩看着那深深的剑痕急得快要哭出来:“疼不疼?”
无涯摇摇头,眉头却皱了起来。
容轩替他清着伤口上的血,药酒擦到伤口,无涯尽力忍着还是冒出一声抽吸。
“我……我尽量轻点……”容轩道,包完手的时候,眼中氤氲长久的雾气结成水珠来回滚在眼眶里。
无涯沉默良久,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容轩的头,安慰似的应了一句:“容轩,我没事。”
泪水应声落下,滴在自己手背上。
“可是我心疼,我真的心疼。”
容轩哭起来委屈得像个孩子,无涯一时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看着他伏在自己膝头哭得伤心,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肩一边心中自问
着。
明明就是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当时见他摔向擂台,怎么就忽然乱了心境,怎么就那么自然的会想护住容轩?
“容轩,容轩?我真的没事,别哭了。”他单手扶起容轩,轻轻揽在怀里柔声安慰,一如天泽山上时温柔的语气。
7.燕射(上)
为了止住容敏刺过来的剑,无涯伸手捏紧剑身时使了不小的力道。飞凤剑剑刃锋利,两道剑痕几乎深至手骨。好在救治的及时,否则无涯的
左手很可能就此毁了。容王宫中珍贵药材数不胜数,容轩指明了要太医院给无涯用最好的药,每日亲自上药,悉心照料得周全。
手上缠着纱布的几日,容轩几乎包揽了无涯身边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
“无涯,你手不能沾水,我来帮你洗脸。”
“无涯,你手受伤了少动,我来帮你穿衣服。”
“既然不能两手并用那入寝前更衣也放着我来。”
诸如此类,几乎要把无涯整个给供起来。直到一次用膳的时候,记不清第几次看着容轩把饭送到自己嘴边的无涯终于忍不住了:“容轩,我
伤的是左手,吃饭我还是能自己来……的……嗯……”
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容轩塞进一口饭,无涯嚼了两口,鼻子轻轻发出一声叹息,有些无奈地看着容轩正笑得开心。
流芡和简言曾经在晨间替容轩更衣的时候向他提过,照顾靖将军的事情,交给他们下人来做就好了,容轩毕竟是一国公子,这样去照顾一个
侍卫总是有些不合情理。
容轩听流芡说完,抬眼看了他们俩一眼:“说完了?”
“小……小的说完了。”
“哦。”容轩回了一句,然后迈步走出寝殿。
“公子去哪?”
“去找无涯啊,他大概也起床了,我去帮他洗脸换衣服。”
流芡脸上干笑着,和简言对视了一眼:“公子……所以小的刚才说的……”
“你说了什么?”
容轩回头看他,脸上已经是有些等得不耐烦了的表情,流芡在心里擦了擦汗,嘴上只好回道:“没什么……公子您去吧,小的命人传早膳去
……”
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过找人去照顾无涯的事情。
宫人们闲来无事喜欢趁着自家主子不在的时候凑着聊聊闲话。
擂台一战,靖无涯一战成名,宫人们反复论着那天靖将军如何风姿飒飒,连败两位将军,又如何忠心护主在关键时刻护下了容轩,最后也必
然聊到,自家公子和这位将军之间的事。一个宫人提起,近日来看靖将军看公子的眼神和之前不同了,靖将军好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总爱
把公子不当回事了,靖将军好像终于喜欢上公子了,靖将军被公子照顾的时候,脸上好像一脸幸福的表情云云。轮了一圈最后问到流芡,流
芡顿了顿说:“我觉得吧……就差一句话没说出口了。”众人恍然。
一日,容轩正替无涯换药,淳安殿里的宫人传来话说容王请公子过去一趟,容轩应承了一声复又低头细心缠着纱布。
“还不快去么。”无涯看着他,一缕墨黑色的长发从容轩脑后落至身前,绸缎似的直直地垂着。
“父王叫我去能有什么大事,”容轩头也没抬,“替你换好药再去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心里莫名地一动,无涯瞳孔倏地放大,眼睛却连容轩的头发都不敢盯着了。幸好彼时容轩专心于手上的纱布没有抬头,无涯一时真不知道该
用什么表情看他。
“对了。”容轩忽然抬头,印着水的眼睛大大地睁着,“鬼决……这几日来在宫中拖延了你不少的时间,你没说所以我也就没问。找鬼决的
事,被拖了这几日不要紧么?”
无涯摇摇头:“失心散倒也不是要人命的毒药。服下的人只是每月会在月晦月盈各发作一次,熬过也就好了。可失心散引起的心痛会让人几
欲一死以求解脱,月月折磨谁也生受不起,不然我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容国寻访鬼决。”
容轩点点头。
“我临行前,友人从一位医者手中的一方解药,每副只能解一次失心之痛,十二幅过后那药便再无效用,因而半年之内,我必须找到解药赶
回景国,否则就只能再想别的办法继续拖延着。这几日的拖延无人可怨,是我自己要你带我去找鬼决的。但于我而言,自然是越早出发越好
。”
容轩轻轻覆上他的掌心,应道:“嗯,我们尽早出发。”
估计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流芡在门外催了一催又略等了一会儿容轩才从无涯房中出来跟着那淳安殿的宫人走了。
“靖将军。”流芡正准备回宫,听到身后衣衫窸窣摆动的声音,偏头一看,是靖无涯从屋内走了出来。听见流芡叫他,靖无涯微微颔首算是
回应。流芡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容轩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看,无涯游廊上把玩着那只玉笛,看着容轩一脸难看地走了进来,收了玉笛朝他走去。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情?
“刚才在淳安殿,”容轩自顾自说起来,“父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封我为容国世子。”
无涯道:“那是喜事,为什么脸上这么难看?”
“整个容国就我一个公子,我一早就知道这世子的位子是我的,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就因为这个也不用是这个脸色吧,到底怎么了?”
正问着,流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个风尘仆仆宫人,身后背着箭囊和弓。容轩看到他们,脸色一僵,躲到无涯身后。
“公子,您必须练啊……”流芡劝道,容轩仍是躲在无涯身后不肯出来,那背着箭囊的宫人脸上有些尴尬。
无涯一脸询问地看向流芡,流芡忙求道:“靖将军,你劝劝公子去学着射箭吧!”
容王只有容轩一个儿子,册封世子是迟早的事情,刚才在淳安殿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容轩装着一脸激动的样子,说着自己一定会不负众望
,做好容国的世子,帮助父王稳固容国江山,为容国子民带来安乐等等。原本宣告册封世子一事到此就结束了,之后等着参加一回册封大典
这早就板上钉钉的事儿也就翻过去了,结果不知道哪个寻死的官员,在容轩准备抬脚走人了的时候,提出在册封典礼那日,让世子行燕射之
礼,以显世子的大气与当之无愧。
无涯听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说起容国的燕射一事,无涯也有些耳闻,不过就是当着三军百官之面,将翎羽箭射向容王宫正门前所悬挂的靶
子上,靶子并不会小,只要拉弓架势显足的王族气派,又能够一矢中的便可,又不需要什么百步穿杨的功底,按理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容轩却是誓死推脱。
“射个箭而已,你有什么好怕的?”无涯问道。
容轩避开他的眼光瞟向别处。无涯拿询问的眼光看向流芡和那小厮,两人也纷纷避开无涯看着别处。
“容轩。”无涯道,口中柔软的语气颇有些无奈,“你是不是不会射箭?”
容轩脸上一僵,却是出卖了实情,无涯不禁扶额。
是了,容轩……是一点功夫都不会,但是无涯没想到他连王族子弟最基本要学会的骑射都不会。
无涯叹了口气,追问什么时候是册封大典,容轩嘴一撇身子一转,彻底不想理他的模样。流芡见状,忙代答道:“十天之后。”
无涯劝道:“燕射并不是难事,你还有十天时间,大可以现在学会它。”
容轩也知道燕射势在必行,可他偏偏就是不喜欢练武,长到现在连马也不会骑。第一次容敏带着他上马,他在马背上被颠个半死从此发誓再
也不要靠近马,容王劝说不得只好作罢,以至于后来知道容轩学会了驱驾马车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射箭有什么好的,姐姐练习射箭的时候手上满是被弓弦划伤的痕迹,看着都痛,本公子又不用上场杀敌,学它干什么?到时候射不到靶子徒
留笑柄给他人笑话,折兵赔本的买卖他容轩才不做。
“烦死了,燕什么射?射什么燕?从前都没这个规矩怎么一轮到我就事儿多?”
流芡好言劝道:“公子,您就试试吧,一会儿回去我让简言上小厨房做两个你最爱吃的点心好不好?”
“吃两个点心就能射好箭的话,还要养那些个弓箭手干吗?!本公子不玩儿了,这破世子谁爱当谁当去。”容轩一脸不耐烦,说完转身就走
,被无涯一把拉住。
“容轩,你试都没试过就这么放弃了?好歹是一国公子,你能不能有点男子气魄?”无涯皱眉。
容轩一听就怒了:“是是是!我没男子气概,我不喜欢舞刀弄枪的!我就是男子女相,我还爱躲在深闺中绣个花鸟,我还跟个女人似的喜欢
男人,还费尽力气留了个男人在自己身边就等着有一天他能发现他自己是喜欢我的好答应我陪我一生一世!”
容轩恨恨地瞪着无涯,一大串话从口中蹦出来,容轩猛地一甩手腕想走,结果没成功,无涯还是牢牢地抓着他。容轩本来就因为燕射之事心
情不好,又被无涯说了一句,这下自己敌不过无涯的力气心下更是恼火。连甩了几次都没成功,脸上就渐渐红了起来。
“放手!”他朝无涯吼道。无涯瞪眼看他,手上用劲越来越大。
“看你对我耐心这么足,总觉得你不像是会随便说做不到的人,怎么不把这耐心放一点到学着射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