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江不敢逞能了，按照指示谨慎地制动，终于成功。以蜗牛速前行，但拐上稍荒凉的路就自主加速，左右抡方向盘转得惬意。教练急了，差点暴跳如雷：“你开得再快都改变不了你是新手的事实！”祝江一边答应一边尽情享受超越少数车的乐趣，生生把教练噎得无语了。

高速也让顾晟兴得以过把驾车瘾。秋风飒爽，透过窗缝拂在面上既不柔和也不冷硬，有种特殊劲道，像飘在云端般爽快。窗外景物飞快驰过，满树火红的枫树、银装素裹的银杏，经过的某条道边还种满了四季常青的柏树。柏树啊……父亲生前偏爱象征坚贞的柏树，搬进别墅之初便移植了几棵种在庭院里，细心照料下已从小球团长成又高又壮的大球团，保卫庭院。父母在树木间摆放了架秋千，年幼的自己时常荡着玩打发时间。树影婆娑，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都是最美好的回忆啊。

他没得及更深地触碰心底记忆。由于他们在靠边那道上行驶，此时对面转弯过来的一辆车，半个车身横在祝江道正前方，等待他开过。祝江不忌惮加速，这回真正紧张了。不理会教练吼出来的指示，他煞车一踩手刹一拉，轮胎发出刺耳摩擦声疯狂减速至停车。三个人又体会到了大起大落的感觉：头呈三十度倾斜，身体却被安全带保护着几乎不动，一秒钟后头重重砸回椅背，被反弹，小幅度震荡后才停止，像嗑了摇头丸般摇摆，美妙销魂。

顾晟兴没反应过来，以为撞车了，瞬间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扶住驾驶座努力稳住。他头脑中浮现出父母的身影，祈求保佑我生还吧！直到车猛得停住，他安然无恙，才睁开眼惊魂未定地打量状况：坑人啊！

祝江乍看镇定，细看双手都在颤抖，几乎握不住方向盘。教练见多不怪，翻个白眼：“明天补上今天的份，我先送你们回去。”

祝江浑身脱力般瘫在座位上，几分钟后吐吐舌头放松心情，拖着略发颤的手脚爬到后座。面子是顾不得了。

顾晟兴想都没想，抓过祝江双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拍动示安慰。

祝江惊讶地盯着他看。事实上顾晟兴也在惊讶：这貌似不是好友做出的动作？但祝江皮肤好细腻……他举止自然，别人丝毫看不出他心中有千万只松鼠奔过。别人也看不出祝江隐藏在衣领下的脖颈红艳艳的。

尽管他对祝江很是关切，他坚决不再坐学员车了。三番两次骤停刷新了他对驾驶的三观，也给他带来了挺重的心理阴影。但是当祝江试探性地问作为基友的他是否愿意送考科目二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反正他不忙碌，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早就做过多少遍了，没积极性。

祝江选的这天不巧，在公车上时是阴天，到了考场雨淅淅沥沥地落下，不久响雷大作，前奏放完豆大雨点不要钱似得向地面砸，水花飞溅，衬得本就偏远的考场越发凄迷，唯有考试车亮的血红大灯穿透雨幕。这场景拍鬼片最适合不过。

顾晟兴看过天气预报，带伞到达汇合地点，一眼望见祝溪等在屋檐下。雨水被风吹偏，窄小的屋檐遮不住身躯；她没带伞，穿得还是单薄职业套装，冻得簌簌发抖。

顾晟兴不是圣母，他记仇，看着有那么点报复的快感，但很快消失无踪。他上前将伞撑到祝溪头上。祝溪抬眼看到藏青色伞面，又看到顾晟兴，轻声道谢。这样子的祝溪倒不讨厌。他默然等待。

祝江飞奔而来：他在车站等车，又跑回宿舍拿伞，顺手帮两人各带一把，因此迟到。接过多余的伞，顾晟兴觉得暖流涌上心头，表情柔和许多，可惜没人看见。

祝溪在旁边简明扼要地临时传授了经验，祝江挥别二人进入等待区。半小时后轮到祝江，总算运气降临，被分配到离送考区最近的考位，他们看直播毫不费劲。

先是必考项目。积雨路滑给倒桩加剧了困难，顾晟兴看他将要触碰到杆边缘时紧急拉停，心跳不由加快，眼睛死死盯住车和档杆间的距离，同时飞快计算拐方向盘的角度，拳头捏得死紧，恨不得张口提醒祝江。直到祝江不负众望，在被红外线扫到出局前倒回安全区才长舒一口气。身旁祝溪也用灼热目光盯着车距，尽管表现得不在意。

接下来的停车也是困难重重。斜雨模糊了后视镜，祝江屡次伸头向后观察，被淋了个透心凉。顾晟兴不知为何心像被揪了一下，某种东西呼之欲出。他迈步挪出送考区缓慢接近考点。考官们大半缩在平房里，没留意到。顾晟兴又向前挪了些，直到警戒线。祝溪就看着他。

祝江注意到靠近人影，刚想说话，顾晟兴把伞朝下，遮挡住脸孔和手臂，伸出两根手指在伞沿下悄悄地比出向左的手势。祝江微张的嘴变成了“O”字形，差点呛一嘴雨水，伶俐地接收提示朝左打方向盘。一系列小动作发生得飞快，连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考官都没发现。

祝江有难，就看顾晟兴。每每祝江向车窗外望时都看到摆出标准姿势的一只手，忍俊不禁的同时也被触动。天衣无缝的配合使祝江在恶劣天气状况下做到了全部项目一次过。

顾晟兴对违规良心略不安，但他更拗不过帮不上好友忙的焦灼感，朋友当前，破次例吧。

祝江轻松地走出考场。顾晟兴是通过观察他步伐比平时快，眸子亮如晨星判断出心情的。

祝溪绷着的脸放松下来，但还在念叨哪里不完美，被祝江“叭”地亲在脸上，她才住口，捂着脸瞪祝江。这时祝江竟然揽过顾晟兴，“叭”地一下亲在他的脸颊上。

三个人都呆住了。祝江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气息不稳地解释：“惯性，根本停不下来！”

祝江嘴唇的触感还停留在脸上，柔软冰凉。顾晟兴摸摸脸颊回味，多少年没这样的待遇：父母去世温情亲吻不再，男女朋友压根没有。小违规值得了！全身都好温暖。祝溪见到这个动作恶狠狠道：“摸啥？”

顾晟兴淡然收手，与姐弟俩分别。在公车上，他恨不得刷自己一巴掌：亲吻不是男女间才做的吗？为何被同性亲他如此高兴？还有……那种感觉，是悸动……

第八章

顾晟兴在公车上想了很久。他虽然对爱情不甚了解，至少知道想亲吻同性是非正常的。屡次行动不受控制也让他警觉。理智举措是远离祝江这个“病毒源”，重新找朋友。但是……每次想到祝江松鼠般的可爱吃相，他都狠不下心说和他绝交。两人在一起，时间总是不够用，在发自内心的愉快中沉溺。不像和葛律师交谈，总是拘谨于辈分关系；也不像和高露洁聊天，跟不上快节奏。倒更像……家的感觉？温暖无匹。顾晟兴纠结着，头脑变成一团乱麻，索性捶捶脑门，停止思考。

他抬头才发现旁人用异样眼神看他。谁莫名其妙敲打自己？顾晟兴铁青着脸瞪回去。算作祝江的错！

巧合做崇，顾晟兴现在经常遇到让他举棋不定的对象。先是早晨的例行跑步，每当顾晟兴转过临近操场的实验楼，就能看见祝江迎面跑来。两人背道而行，再碰面，再分开，构成循环。接着是上英语课，兴许是为学生出国读研做准备，这学期英语课安排得尤其紧，两天一次。他们又都喜欢坐最后一排，所以每次都自然地挨坐着。原先教室后排是紧俏的睡觉好地方，自从被腐女们宣传“给萌情侣留独处空间”，推波助澜后，公共课上最后一排便成了二人专属。顾晟兴和祝江都不是受流言左右的人，只要不妨碍听课，任意。晚上祝江还不定期来蹭饭，因为顾晟兴的作品实在太美味了！祝江表示乐不思蜀，早把父亲做的荼毒了他二十一年的饭菜忘到十万八千里了。吃食赛高，他嘴馋时便啥都不顾，用渴望眼神看向顾晟兴。而顾晟兴不忍心多看那双乍看正直，其实蕴含求喂食内涵的大眼睛，几乎每次都妥协。而后又恨铁不成钢，后悔应该保持距离，自制力不翼而飞了。却乖乖地做出丰盛美食。

这天，祝江又坐在顾晟兴的公寓里无声地狼吞虎咽，右手一筷子鲜香入味的三杯鸡翅，左手一勺子金黄软嫩的板栗豆腐，嘴里还在嚼着松脆的玉米虾仁，半刻都不消停。顾晟兴也默默地吃着，被祝江影响，食欲大大增强，平常菜也变成了美味珍馐。

祝江突然想起什么，咽下满嘴食物开口：“高露洁，就是我俩的策划，说要给我接剧。你能传授些经验给我吗？”

顾晟兴放下筷子，搜罗脑海中的经验。作为湿兄，传授师弟秘笈义不容辞。但其实顾晟兴没有多少经验，高露洁简直胡来。他才接了两部剧，真正得到提高的还是有祝江参与的这部，拿得出手的只有听社团夫子讲课汲取的知识。

他不想显出弱势，假正经地问：“你姐怎么不教你？”

“她在忙活毕业考试。”祝江坐直，模仿古代听师尊上课的学生，恭敬垂头聆听教诲。

“接受过培训吗？”

“有几次。但终归不能代替实际经历。”

……顾晟兴老湿除非在祝江遇到问题的时候前去解惑，没有其它发挥作用的余地。挫败感油然而生，顾晟兴不服输，主动请高露洁约夫子PIA戏充电。双方都在努力，你追我赶，不知不觉中进步明显。

又过几天，某陌生企鹅号向顾晟兴发来了好友申请，备注祝江。顾晟兴这才想到，他们认识一个多月了都没有要过对方联系方式。而他只在登记社团成员时填写过手机号，隐私保护得很好，祝江八成是向高露洁要的。

当师父便要有师父的样子。顾晟兴不愿意承认万分期待和祝江交流，像大爷般端坐在老板椅上，边给吃饱后打盹的松狮顺毛边等着祝江上企鹅拜托自己。他并没有等很久，祝江在线，很快前来咨询：

澄江：电容麦坏了，求破。

顾晟兴无语。如果他的记忆力没衰退，祝江是几个星期前新买的麦，还难得话唠地炫耀从小店淘得便宜货。果然便宜无好货是自古真理。

41890427：我手上没剧，你可以用我的。

顾晟兴懒得起QQ名，代号而已，下了线谁管它？因此一连串数字不和谐地出现在对话中。

澄江：感激不尽。

祝江其实非常不情愿求助，他亏欠顾晟兴几次未报已让他愧疚，蹭饭次数多到他想自封嘴，再厚颜无耻他别姓祝了。但祝溪在用麦录制退圈剧，他的月开支计划不足以涵盖维修费用，眼下只有借用顾晟兴的麦这个选项，无奈试探，话语打了又删删了再打，逼迫自己才有勇气求助。万幸顾晟兴主动包揽任务，他暂时放下心结，盘算着怎么回报。嗯，顾晟兴想要啥就给啥！再奇怪的东西都没问题。

底气稍微强了些，他隔日准时来到顾晟兴的公寓借麦。

顾晟兴一直好奇祝江接的处女作是何类型的，便不客气地向祝江要来了剧本。粗略浏览，是自己从未涉足的武侠玄幻风古代剧，轻松向，由本社“宋语”的团队编导包办发行。故事主线是女主初出江湖，陪同师傅寻找所谓的武林秘宝，中途与男主相遇，三人成行闹出很大乌龙，一路打打闹闹寻找到藏宝地，阴差阳错下师傅将秘宝认主而长生不老，黯然独身离去，男女主挥泪告别师傅，最后隐退江湖过上了种田打鱼的幸福生活。全本搞笑情节安排得紧凑，网评称笑得菊花灿烂开，可顾晟兴完全没有笑的冲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让对顾晟兴笑容很好奇的祝江大失所望，抿紧唇移开目光。

顾晟兴安慰他：“笑果很好。”

“……嗯。”

“你配男主？”

“不，我配师傅。”

顾晟兴从来没想过祝江的角色居然是偏悲情的师傅，毕竟他向来是开朗形象代言人。而且人设中师傅年过三十，声线低沉沧桑，音色清脆的祝江能生动演绎吗？他皱着眉想象。

祝江察觉到了顾晟兴的不可置信，大翻白眼：“我可是十中选一脱颖而出的，别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顾晟兴调整好心态，满脸正直。

“……”

“还有我没准要用麦，不能让你带走，”这是实话，“你来我家操作吧。”这是出于私心，凭啥祝江围观自己最狼狈的时刻自己不能反围观？

祝江惊悚地睁大眼睛：当他傻得不懂顾晟兴之腹黑心？算了，说好报恩就要做到，忍！

因此祝江来往顾家的次数和频率大幅提高。初出茅庐的他起步最晚，即使有天赋，还是需要每晚上YY和男女主CV以及导演编剧PIA戏，并抽空和社团夫子交谈，才能保证跟上进度。忙于干这些事的时候，顾晟兴和松狮就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搞得他连活动手脚都不自在，分神得厉害，被导演怒喷。

祝江有些生气，关麦离线，像两人初次见面那样严肃地跟顾晟兴协商：“请你暂时离开可以吗？遛遛松狮？或者做作业？”

顾晟兴反驳：“清晨才遛过。作业早就搞定。”

祝江的声音弱下去了：“那你别老看着我就成。”

顾晟兴点头答应，将座椅掉转方向，背对祝江在纸上涂抹写画。祝江回头突袭检查，无异常后安心了，逐渐投入状态。

……真相是顾晟兴虽然没长透视眼，他耳朵灵敏啊。从刚开始的生涩，到后来融入故事里的纯熟，祝江尽力表现出那个故作严厉，本质却是逗比的师傅的性格特点。

除了一点，祝江在教导女主等段落都配得到位，但在男女主互动讲搞笑段子时却少了点什么：祝江无论怎么“笑着说”都很怪异。他对这个段落记忆颇深刻，知道剧本上写着：师傅总算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真是不务正业！”还有一句：师傅实在忍不住了，在其他人笑得前仰后合之时悄悄用轻功离开，然后到无人之地大笑出声。但祝江，套用时下流行的话来形容，那就是“臣妾做不到啊！”

第九章

祝江和导演等人也都察觉到了不妥之处，重复练习好几遍笑语。

可苦了顾晟兴。揪到祝江弱项的他心满意足地打算离开，听见身旁传来扭曲的话语：“你们真是~不务~正业？！”正在整理桌子的手一抖，很快恢复淡定。紧接着又来一波：“你们真是哈哈哈不务正业哈哈！”在顾晟兴耳里，强行发出的笑声极不自然，好似电子辞典人声朗读输入句型的节奏：哈、哈、哈。他不自觉地又一抖，临时放在桌边的厚重书籍被扫到，一本接一本轰然掉落四散。

顾晟兴转过身，透过反光的电脑屏幕，看见祝江含着些许得意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朝这边扫。他秒懂：换着花样报复回来呢。两人眼神经过折射相接于一处，又同时移开，涵义不言而喻。

顾晟兴逐渐迷恋上这种整人被整的新鲜玩法，设法打败敌手充满干劲，心底却仍对祝江有抵触，驻足不前。他看着祝江粗心遗留在自家各角落的手套、词典等物，皱眉：归根结底他仍然不习惯他人侵入，还是魅力独显的危险人物……真怕哪天扛不住诱惑。

他们就在斗智斗勇中度过了一周，祝江很快要正式录音了。以防彼时祝江提前到达公寓，无人在家大门紧闭，顾晟兴将唯二家门钥匙中的一把交给了祝江。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不完整的家里终于添进另外那位主人，和狗狗组成了温馨和谐的家庭。怎么又有家的感觉了？顾晟兴把无限脑补驱除出去，另外那位主人应该是温柔包容大气的女子。他将钥匙递给祝江，却眼尖地瞄到祝江脖子部位在慢慢变红。相当于脸红……不过为何呢？难道他也和刚才的我有相同想法？

顾晟兴这次没能果断驱除出“邪念”，像入魔般认真想象俩男人的同居生活，震撼地发觉对象是祝江，他居然不难接受。甜蜜的吻、细腻的皮肤；多方位的理解、相当的智慧；而且温柔包容，能独当一面，除了性别不符合理想情人标准……停！这世界怎么了？他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对祝江有好感！认真地考虑要和他在一起！他仿佛被雷劈般震惊了，在心里咒骂：就算他不拘泥于世俗，若是父母知道儿媳妇是男人，在天之灵会过得不踏实吧？自己没给他们省心，反而添麻烦，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