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无涯今天看起来比平日里强势得多,容轩不禁有点心慌,一时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于是一指日头,“过……过午不食……你懂吗。”
“那你是准备早朝的时候腰疼,还是准备以后午膳都在床上吃?”
只是片刻犹豫,无涯似乎就已经是没了耐心,按倒了容轩在石桌上。张口刚要言语,就被无涯长驱而入的软舌堵了回去,挣扎了半晌才有空喘了口气。
“唔……哈……无涯,这里是后花园!”
“是你寝殿的后花园,”无涯魅着凤眼补充道,“没有你的允许,谁敢进来?”
“万一有人要来传话……”
“我也不介意他们围观。”
舌畔的纠缠摄取着容轩的理智,一时间一月未见的情思轰然涌了上来,挣扎着的双手猛地勾过无涯的脖颈,不服输般地吻得更甚,转而间就成了主动的索求。
“呵……”间隙间无涯的笑声微微带喘,“还以为你不想要。”
“少废话!”
“唔……”
由于无涯的坚持,容轩必须天天习武,以备不时之需。
容轩自是叫苦连连,然而无涯半点要放过容轩的意思都没有。也因为无涯的坚持,加之容轩的聪颖天资,现在的容轩至少将无涯双指封穴的本事学了大半。学成之后,容轩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宫中宫人全部点住,自己得意地在宫中咧嘴大笑。看到无涯走了过来,激动的心情让他没有意识到眼前之人是谁,正准备一指头戳过去的时候,被无涯拽着手腕反擒着扣住。
“疼疼疼疼疼——!”
“连我都敢点,反了你了。”
容轩反驳道:“我哪儿想点你了。”
“那你刚才这么一脸欢腾地伸着俩指头朝我冲过来是想干吗?”无涯听了,眉毛一挑
“想玩剪刀石头布。”容轩谎话编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无涯嗤笑一声,学着容轩刚才的样子伸出双指:“你家的剪刀是这样的?”
容轩立刻把合着的两指分开来,做了个剪东西的动作。
“这不还没来得及张开呢吗……”
无涯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世子宫里的宫人都站着不动了吗?”
“你来之前我们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轩儿,既然玩得这么开心,那你要不要也来玩玩?”无涯说着手上一用劲,容轩立刻龇牙咧嘴起来。
“好吧我错了我不该点你……”
轻叹一声,极宠溺地在心里笑笑松开了手,等他转身过来替他揉了揉手腕。
“练得怎么样了?”
“喏,你看。”容轩挑了挑下巴,抬眼扫了扫宫里被他封住穴道的宫人们,一脸得意。
无涯靠近宫人们看了看,欣喜的表情显露出来。
“练得不错。”无涯说罢低头轻轻一吻,“赏你的。”
“教得不错。”容轩也学着他在他唇上轻轻一触,“赏你的。”
容轩咧嘴笑笑,到底这小半年来的功夫没有白费。
容轩其实学得很快,快得无涯也有些意外,只是有一点不好,除了封穴,无涯再想教别的他就死活都不肯再学了。
无涯说,双指封穴只能在近距离有难的时候才有用,万一遇到不测,根本不能用来防身。若要防身,就必须多练一些身手,然而容轩只是一味地说没事没事。无涯劝说道,万一自己没能及时保护到的话该怎么办,容轩立刻瞪着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你怎么能不保护我……”
“我没说不保护,我是说凡事总有万一,毕竟就算是我也不敢彻底保证你的安全。”特别是在景国出了事之后,无涯更觉得容轩有必要学一点刀剑功夫,就算不能达到克敌的水准,权当是锻炼锻炼身体也是好的,“比如说这次我一个月不在,万一在此期间遇刺,你该怎么办?”
“我这不好好的吗?”容轩坐在石凳上,身子一歪躺在了无涯腿上。
“轩儿,能好好说话吗?”
容轩闭眼假寐:“安啦……容宫很安全,而且流芡身手也不差,不用担心。”
“你不会隔空封穴,如果能学一点刀剑防身自然更好,为什么不学?”
容轩推诿道:“这不是有你在吗?”
无涯摇头道:“你也清楚,我不可能真的每一刻都保证护在你身边,起初不是也是这样考虑着的,所以才同意学的封穴么?”
“司衣处要置办新衣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容轩笑着把眼睛看向别处。
“轩儿,不要转移话题。”
“用望鹤兰怎么样?或者是竹子的?你应该不怎么喜欢太过复杂的……”
“容轩!”
无涯扳过他的肩膀,容轩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又撇开了去。
“你绝不是因为不擅长,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习武?”
“别问了,我不想说。”容轩坐了起来。
无涯一愣,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抓着容轩肩膀的手开始暗暗用力,剑眉微蹙,带着股杀气似的看着容轩。
“是因为他?”
“什么他。”容轩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不要在我面前装傻,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无涯松了手垂在两边,“你是不是为了颜都?”
“怎么会。”容轩笑笑,以拳推了推无涯的肩膀,“回去吧。”
无涯的脸色依旧黑着,容轩不敢多说话,擦过他的肩膀往回走去。
“你宁可让我担心着,也不肯有朝一日要和他刀剑相对,是不是?”
不知走出多远,背后忽然传来无涯语气冷冷的一句话。
“怎么会。”容轩回了回头又转过身去。
三个字如同一个拙劣易破的谎言,干涩无味,只要无涯多问一句,容轩恐怕就会挡不住想要把一切都以实相告。
除了封穴,颜都精通各种武艺,尤其是剑术,层次绝不会低于无涯。容不想习武,不想学会刀剑,他若学会了,有朝一日必定要和他刀剑相向。他是容国世子,容不下有人背叛容国,他也是容轩,他不想看到颜都死在自己面前。
不想。
于他,嘴上说得再是强硬,再是容不得他,想要他身死之后挫骨扬灰,心里也还是有那么一分温柔莫名而顽固地存留着。
“轩儿,你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么。”苦涩里已然加了一味无奈。
头开始痛起来了,不想再做思考。
良久过后,一声轻叹:“回去吧。”
等回身过去,方才那袭霜色的身影,已然不知去了哪里。
63.颜熙
不久,廷尉府传来消息,已经找到了宁丞相私收贿赂的证据。容轩下令查抄了丞相府,搜出的家产竟有近千万。
宁书怀被赐自尽,其子也被削去官职,遣返原籍,特意恩准家眷同行。隔日一段三尺白绫,结束了这位三朝元老的一生。朝中一时人人自危,容轩的治国理事之才是众人都认可的,但却意料到对宁书怀这样曾经德高望重的老臣,下手也并不心软。从前觉得年幼可欺的小世子竟会有如此凌厉的手段,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无涯依旧天天跟在容轩身边,上朝,下朝,见臣,商议事情,容轩交付的事情,都能迅速而完好地解决,朝中的赞美之声四溢,一时间众人都忘了自己曾经嘲讽过无涯是“男宠”,更曾暗地里称世子是“君子娈”。
平日里,容轩问一句,无涯答一句,此外在没有更多的言语。两人不再同寝,不再同桌用膳,无涯一直都住在近身侍卫的屋子里,夜里一直守着寝殿,晨间很早就已经在寝殿外候着。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无涯一直沉寂着跟在身后,一个不小心险些会忘了身后还有人跟着。
“是,末将遵旨。”
“是,微臣现在就去办。”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那天之后,无涯再没有叫过他一声轩儿,他亦只称他是靖将军。
众臣面前让人不得不叹的忠臣明主。
大殿之上甚至能许下谁人都奢求不到的一世君臣,规矩得半点僭越也无。一句句的“靖将军”一声声的“殿下”“微臣”“末将”,不知道伤得是谁的心,淌的是谁的血。
一个人在寝殿中的时候,容轩曾微微有点后悔自己曾经的言行。无论何时,在他们之间,颜都都是不能触及的话题。不想习武的缘由自然是不能告诉无涯的,可就算不说,聪敏如无涯,不见得会不知道容轩心中所想。
无涯不问,容轩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至少面上相安无事,但是心里并不想如此相安无事下去。
这样毕恭毕敬的君臣,竟然也就安然地过了许久。
提冬数九,转眼已经是快要二九的日子。容都四季无雪,冬日不比景国的纷飞大雪那般严寒,却也是寒气最足的时候,清晨起来,喘息时会呼出一片白雾。
容后喜欢梅花,容国没有红墨雪梅,容王就在容宫各处都植了红梅,只为博她在冬日里也能娇容一笑。容轩已经许久不见容后,入冬之后,命人送了许许多多的红梅到北宫。宫人也剪了梅枝摆了放在各宫中。红香四溢,不甜不腻。阁楼东望,不禁想到还在东线不曾归来的容敏,东疆许是有些见雪的,不知道容敏见了雪,会不会想到谁。
一人闲来无事在宫里胡乱逛着,绕过宫墙忽然看到流芡的身影在前面伫立着,容轩便开口唤他。
一向伶俐的流芡却没有回答,似乎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情,连一点要回话的意思也没有。
“流芡?”
容轩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正对上了简言从前住的屋子。再看流芡,心中不免微微一沉。
简言死后,他的屋子就被封了起来。新来的宫人们也都避讳着那间屋子,宁可和别人合住也不愿意独用那个房间。流芡求着容轩不要毁了简言生前的住所,容轩答应了,此后那间屋子就一直空着。门上的封条撕了又贴,贴了又撕,容轩一直都知道是谁,但是从来没有追究过。
他终究,还是没能放下。
“简言……”
刚想开口的容轩听到流芡开口,一愣神,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等找到他了,我就来找你。”流芡兀自笑了起来。
“要找谁?”
流芡一惊,转身看到容轩忙跪在地上告罪。
“起来。”容轩微微一挥手,看流芡低着眼睛,“方才说的,是想找谁?”
流芡脸色不自然地笑笑:“没什么,小人胡乱说的,殿下就当没有听过。”
“流芡,你这是想对主上有所隐瞒吗。”
“小人不敢。”流芡满脸惶恐。
容轩引他坐下,细细问了起来。流芡多少还是有些顾忌,不肯言语。
“这里只是容轩和流芡,没有世子。”
流芡抬起头来,神色动容。
“小人……经常会梦到简言,”流芡缓了缓道,“梦里面和他相识还不久,他还是那个样子,安静得很。”
说起简言,流芡脸上满是安心的颜色。
“起先每次从梦里醒来我都会难受,我会想到他其实已经不在了,梦里再好终究是虚无缥缈的。可是后来,我想着,能在梦里见到他也不是坏事,如果我连在梦里都见不到他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最近,我梦到简言,到梦的最后总是会看到他满身腥红,浑身都是自己抓出来的伤痕,他一直跟我说他好痛,好痒,浑身都很不舒服,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容轩的手覆上流芡,想让他渐渐激动起来的情绪缓和下来。
“殿下,简言是被人害死的,”流芡抓住容轩的手道,“我流芡就算穷尽此生,也要把那个人揪出来,要他给简言陪葬!”
“而后呢,报了仇之后呢?”容轩问道,他看到流芡脸上神色一僵,“报了仇之后,你就要去陪简言么?”
流芡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语的不忠,垂下眼睛来有些讪讪。
“流芡,容宫之中,你的命就是我给的,我不许你死。”容轩回握住流芡的手。
流芡轻笑出来,第一次抬眼直视着容轩。
“若是有一日,靖将军被女干人害死,难道殿下不会如此吗?”
容轩微微一怔,瞪大了眼睛:“你对简言……你们……”
“简言在那边一个人呆了一年了,他那么怕黑的人,我不放心他。”流芡淡淡一笑。
不容容轩多问,流芡起身将容轩送回了寝殿。
东线战争又起,此番景军进容,与此前极为不同,相比比之前的僵持消耗,已是迅速了许多,在双方都伤亡惨重的情况下,还是攻下了容国东疆的十几座城池。虽然并不是大片的疆土,但也说明了景军对容国的了解已经进了一步,容轩若是再无动作,恐怕也守不了容都多久。
自己的国土上有两国厮杀,王都永安城那里却是半点消息也无,一直对容、景两国交战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颜青进言,说应该先发制人,先收回了失守的城池,再乘胜追击,不能坐等着景国进攻容国了才有反击。立刻有文臣反对,说容国先祖有训,非我疆土不可擅欺,提议只要收回疆土就好。
“如若能够谈判,那便可以免除一场战争,何乐而不为?”
颜青心直口快:“他景国侯是何等豺狼虎豹的心性,他若是能够接受谈判,又怎么会突袭卫国?梁大人若是觉得谈判可行,不如就劳累梁大人跑一趟东疆可好?”
那文臣立刻讪讪闭嘴。
“颜老将军,在下敬您是将军,战功赫赫,不敢说与您争辩什么。可是战争一事耗人耗力,与景国交战这半年来,容国国库是日益空虚,容军将士也是越来越少。先发制人固然是好,可将军真有那信心能一举击退景国吗?”
颜青轻蔑一笑,出列向容轩奏道:“世子殿下,末将以为,犬子颜熙可担此大任。”
颜熙便是颜家二子,如今正在东线统领容军。
容轩知道颜青是什么意思。此前景国能够吞下容国十几座城池,和景军夜里偷袭有着一定关系,颜青此番替次子颜熙请命,也是希望他能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殿下!世子殿下!”
早朝的时候,流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大殿上,双膝落地的时候一阵闷响,仿佛快要磕碎地板一般。正在争执的众大臣因为流芡的忽然闯入而停了下来,纷纷朝这个宫人身上看去,激烈的争吵变成了细碎的交头接耳。
容轩正坐在大殿之上,广袖一挥,让流芡起来说话。
“流芡,何故惊惶至此?”容轩皱着眉头问道。
流芡似乎双腿发软,立起时费了好大的劲,而后又不自觉地跪落回去,脸色惨白得如同宣纸,表情仓皇得有些可怖。大臣们看着流芡的模样,不禁在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容轩藏在袖中的手也紧紧揪了起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努力维持着外在的平静和稳重。
“殿……殿下……”流芡哆嗦着身子,往颜老将军的方向微微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