沆瀣一气 上——陶毕
陶毕  发于:2015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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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样,那就走吧。”王沆领着张哲之向前,直到走到湖边。

南方大多都是湿润的天气,各处的水土都极为接近。和江南差不多,湖边也种满了柳树,枝条一根根垂下来,倒影在镜子一般的湖面上,煞是好看。

“这里原本是没有这么多柳树的。小时候,只有两三棵立在这,连挡风都不够。”

张哲之就这么听着,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顺着柳树走了一阵,就拐进了一个小巷。

这个小巷像是常年没人走动一样,两边都堆满了垃圾,还散发着恶臭。张哲之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半天落不下脚。但眼看着王沆越走越往里,他还是忍着恶心跟了上去。

“你大概没来过这种地方,”王沆并不惊奇张哲之的反应,他反而更加和颜悦色,“我小时候就经常在这个巷子里过夜。那时候这里到处都是无处可去的流浪儿,夏天还好说,臭气倒也能够忍受,就是冬天不好过,冷得简直要人命。”

“二毛子就是死在这,”他停了下来,脚尖点点地,“死的时候整个人都挂着一层白霜。”

他继续向前走,不久就拐出了小巷,眼前是一家酒楼,金字招牌写着“天下第一菜”。

“我小时候常常在这里偷东西,也经常被这里面的人打。往往是要把我揍得皮开肉绽,他们才肯罢手。”但他们应该也不会想到,我每次都不会吸取教训,还是要继续在这里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张哲之在旁边听着王沆的话,几次欲言又止。

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等到王沆愿意把这一切中最重要的事情都告诉自己为止。

所以沉默就伴随着他们。两人甚至连目光的交流也极少,微微错开的距离,像是硬生生在中间拉了一道沟。

但王沆看起来对现在的情况也并不是很在意,他在‘天下第一菜’里买了五十几个包子,随手拎着,看到一个乞丐就送去两个。一路走下来,倒也零零散散快送完了。

然而最后一个他却自己留了下来,咬了一口之后,又摇摇头,叹息着将它包好放在了路边。可张哲之并不觉得奇怪,他只觉得时机越来越成熟,是好事。

又这么走了一阵,穿过大街小巷,远离热闹喧嚣,王沆最后停在了一座破庙前,他终于转过头,面对着张哲之,道,“这便是我的家。”

终于,时机到了!

第二十六章

破庙不大,最多算是个能躲雨的地方,冷风顺着两侧的破门往里吹。庙的正中间是一座挂满了蛛网的破烂神像,已经看不出是哪个神仙了,不过泥巴做的东西还是要结实些,稳稳地坐在那,挡了不少风。

神像前面是个供桌,供桌斜下方铺着一堆稻草,上面还放着几个破烂的蒲团,看起来不怎么脏,应该是经常有人来才对。

王沆和之前一样,招呼也不打就迈腿往前,然而张哲之却一把拉住他!

“王沆……这个地方看起来好眼熟。”他眉头搅在了一起,“但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啊!”

王沆马上反手握住了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该把一切和盘托出,扭转局面;还是就该这样继续沉默下去,顺其自然?然而最后,他也只把张哲之拉进了些,带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走的并不是直线,歪歪曲曲地走着,偶尔王沆还会停下来,目光时而悠长时而喜悦,拉着张哲之的手也一直未曾放开。不过这一次,张哲之明显变得多话起来。

每当王沆停下来时,他也会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事物,有时候还会抢在王沆之前,说出一些奇怪的——只有曾经的包子哥哥和自己才会知道的称呼。

走了一圈之后,王沆只感觉心跳得越来越快,手心里也都是汗。

可就在这时,张哲之目光钉在正中间的佛像上,像是要把它看出个洞。突然,他甩开王沆的手,快步走到了佛像旁边,脚一蹬就爬了上去。王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见他把佛像推离了原位,一只手伸到了佛像背后,像是要摸出什么东西来。

好奇心总是在作祟,或者说,是那一点不知在等待什么的期盼,让王沆没阻止他,反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张哲之掏了许久,才把手拿出来,袖子上不知道是裹了多少灰尘。

他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一脸困惑地朝王沆走去,“这是什么?”

王沆笑了一声,“该我问你才对。”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随手拍了拍灰,“就像是脑袋里有个声音在说,那儿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要我一定把取出来。”

他手一伸,递到王沆面前,“像是小孩子玩的九连环,破破烂烂的。”

‘九连环’三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直戳进王沆胸膛。他感觉后背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尘封已久的记忆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像是要活生生地把脑袋撑爆。过了一阵,他才缓缓地接过那个东西,如同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拿着。

张哲之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你这是怎么了?”

王沆不答,之前的犹豫、忐忑,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团火焰,推他向前。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不是吗?

他握紧手中的九连环,拉着张哲之坐到了蒲团上,一边拨弄着手中的九连环,一边对张哲之露出一个淡笑,“既然老天让你找到了它,就证明我猜测的一切都是对的。所以,我打算把这一切都告诉你。”

和想象的情节一模一样,王沆看起来已经完全放下了对自己的反被,明明该高兴才对,可他并没有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反而是有些闷闷地。

但到了王沆这,他只以为张哲之在认真思考自己的话,就伸手过去拍拍他的头,“想知道的,你全部可以问我,我都会回答。”

“我想问的多了去了……”张哲之嘀咕了一句,复又看了看王沆手里的九连环,“这个九连环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一看到它就像是丢了三魂失了七魄似的。”

王沆倒也很坦然,“这是十三年前,包子哥哥在这个破庙里,带给我的玩具。”

张哲之瞪大了眼睛,“可是,我怎么会知道它藏在哪?!”

“是啊,这也是我想要问你的问题,”王沆目光如炬,“你怎么会知道它藏在那。”

他继续说道,“更何况,十三年前,我和他分开之时,他见我不告而别,一气之下就把九连环藏了起来,饶是我后来怎么求他,怎么向他道歉,他也不曾告诉我它的去处。”

他又问了一次,显得有些咄咄逼人,“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我真的不知道!”张哲之的表情一点也没有作假的成分,他连连摆手,“一进这庙里,我就没来由地觉着亲切、熟悉。一看到那个佛像时,就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我走,它告诉我那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非拿出来不可。况且,我也有些好奇那后面会藏着什么,冲动之下就去拿了出来……“

“该你聪明的时候,怎么就那么笨呢?”王沆笑起来,把九连环递到张哲之手里。

“是了是了,我是不聪明,”他喃喃道,“哪能比得上送给你九连环的那个人。”

张哲之话里的委屈王沆也不是听不出来,他索性也笑意盈盈地把话摊开,“当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藏在哪的东西,现在却被你找了出来,你难道不问问自己为什么吗?”

“我……”

“好好想想。”

“这种事情,好好想想也想不出来啊,”张哲之撇嘴,“我和他又不是一个人……”

这当然是王沆想要的答案,他抓住话头,“为什么你和他,不能是一个人呢?!”

“这怎么可能?!”张哲之惊呼,“我印象中,从来没有过这些事情,况且我从小就不生活在镇上,更别提还会救你一命。”

“是啊,你也只是说没有印象而已,并不代表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王沆指了指他手里的九连环,“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解释这一切?!”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张哲之摇头,“我,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这不可能’变成了‘什么都不记得’,明显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王沆见状,放缓了口气,“而且,你小时候不是生过一场大病,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难道你没有想过,生病之前的自己,会时候什么样子,会做什么事吗?”

这下可好,张哲之彻底愣住了,好像事情进展地太快,让他难以接受。

然而对于王沆来说,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于是他慢慢靠近,抓住张哲之的肩膀,刻意压低了语调,像是要将他催眠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是他。”

他眼里瞬间全变成了慌乱,手一松,九连环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脆响,让他趁机从王沆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逃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王沆眼神暗了下去,但还是笑道,“这种事情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敢置信,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正常。”

他顿了顿,“是我太仓促了。”

张哲之嗯了一声,还是埋着头不说话。

想象中的相认的画面变成了这样子,王沆也感觉有些手足无措。这么十多年来,他哪用得着费尽心思去讨好别人?算计的时候倒是多,可那些经历也完全不能指导他现在该做什么。

他想了又想,斟酌了许久,道:“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轻易受到伤害,我会保护……”

“王沆,”张哲之出声打断他,“你和那个包子哥哥之间,并不仅仅只是你告诉我的那么简单,对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王沆愣了一瞬,“是……”

“那你为什么当时还要骗我呢?”张哲之眼睛有点红,他声音都在抖,“那你之前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对我说出喜欢两个字?而且,我并没有拥有‘他’的记忆,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我从来都不了解的人罢了。”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如果我永远也无法想起那些往事,无法变成你口中的那个人,你是不是会很失望呢?”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点和他相像的地方,你又会怎么做呢?王沆,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他呢?”

“我当然喜欢的是……”

喜欢谁呢?

王沆本来觉得,自己这一次是绝对不会再有半点迷茫的,然而当张哲之把这一切都问出口了之后,他也竟然无法把这句话说完。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反问着自己,

是了,你到底是喜欢谁呢?从他告诉你,他失去记忆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的,这已经是两个人了,这世界上早就没有包子哥哥这个人了。

那你喜欢的,究竟是谁呢?

王沆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根本不敢直视张哲之的眼睛,他没有继续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一反常态地示弱,“我也不知道。”

“王沆,我知道你的答案,”他走过来,将九连环递过来,看起来十分冷静,“你在通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隐隐中,王沆好像有了点头绪,那些关心即乱的思考此刻正被一点点的梳理成线,织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网。

过了一会,他突然伸手接过九连环,目光顺着张哲之的手一路看上去,一点点纠缠上他的视线。

“张哲之,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能够想起那些往事,”他手上突然使力,直接把张哲之拉到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之后,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现在抱住的是你,并不是什么包子哥哥。我清楚地知道你们的不同,我能分清我现在到底爱的是谁。之所以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继续误会,以为我心里还在乎其他人。

从头到尾,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关于你一个人的故事。”

怀里的身体抖了一下,王沆却抱得更紧,“相信我,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像是一瞬,又像是经历了几个春秋,被紧紧圈住的人,终于犹豫着搭上了王沆的肩膀,他只说了两个字,我信。

于是接下来的亲吻就变得理所当然,虽然破庙里不是什么适合动情的地方,然而谁还有心情去管这么许多呢?

王沆的手热得像一块烙铁,就算是隔着几层衣衫,张哲之还是能感受到那种像是灼伤般的温度,他感到冰冷的空气一点点接触到自己的皮肤,感叹着这块难啃的骨头终于被啄出了个洞。

【中间省略……】

又是一番收拾梳理之后,两人走出破庙时,一切看起来无比正常,只不过某些变了的东西,就像是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们越拉越近。

同样的,王沆也默默放弃了那个荒谬的想法,现在看来,不管张哲之能不能回想起小时候的事,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然而万事万物并不曾顺从人们的想法,他总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第二天一早,王沆才醒,就看见同榻而眠的人直直地盯着自己,眼神清明。

还是一样的面容,却又多了些难以言表的变化。他看见张哲之眉心一点疲倦,半响才沙哑着开口,

“王沆,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第二十七章

王沆不以为意地半撑起身子,道:“梦到什么了?”

“有个小孩子,”张哲之面带困色,“长得和你挺像,但不似你这般冷漠,总是黏糊糊地跟在人后。”

王沆来了兴致,“然后呢?”

“你倒来了兴致,“张哲之斜他一眼,也盘腿坐起来,“这梦特别长,就像是真的发生过那些事情一样,别人都看不见我,我就跟个鬼魂似的在旁边看着,整个人也不自觉地往那个小孩子身边靠。”

王沆顿时警觉了起来,“你看到了什么?”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真的你,”他若有所思地回想着,“不过这样想起来,梦里的场景确实和镇子有许多相似之处……”

王沆有点心急,又催促了几句。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看着两个小孩子打打闹闹,感情看起来挺好”张哲之有点不耐烦,“中间也没发生过什么,就是梦快完的时候,有一个小孩子因为另外一个被打得挺惨,看着怪可怜的。”

王沆一愣,不敢置信地求证,“你有听到里面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吗?”

“名字?”张哲之先是摇摇头,突然又一拍手,“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孩子跟在一个女人身边,叫她‘商锦姑姑’来着。”

王沆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握住张哲之纤细的手腕,道,“我本来还想着挑个好日子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可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

张哲之不满,“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记起来了,”王沆忍不住亲了他一口,“你梦到的事情,都是我们小时候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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