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城事 下——梁白开
梁白开  发于:2015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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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大人,就得做大人的事。

他缓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以后哥几个不要老催着我结婚啦,我不结了。”

林柏月脸色一变:“瞎说什么,你今天喝多了,上屋里歇着去。咱们改日再说。”

姜彻摇头,拍拍程锐微微发抖的肩膀,对林柏月笑笑:“嫂子,你心细,应该能猜出来。我长这么大,除了姜叔,真正亲的人也就你们了。我不骗人,有事儿也不瞒着。”

他长长舒了口气,说:“当初没跟冯英结婚,以后没准也不会结了,都是有原因的。因为吧,我打算,打算就跟小锐过吧。”

一时鸦雀无声。

毛子一脚把眼前的凳子踹翻了,气得面红耳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邹灵一手抓着他,惊诧道:“姜彻,你说什么呢!”

姜彻笑笑,看向程锐,问:“你给毛哥当弟媳妇,愿意不?”

林柏月抓着李成庆的手,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李成庆点了支烟,问:“什么时候的事?”

“挺早了,一直没跟你们说。”

李成庆问妻子:“你早知道了?”

林柏月垂首,轻声道:“他还跟冯英好的时候,人家就常说,他心上老是记挂着程锐,我哪想那么多?后来,冯英结婚,我去出份子,才又见她,说了两句。她在我面前哭,问我知不知道,姜块儿一门心思都扑在这孩子身上。”

李成庆蹙眉:“怎么没听你说过?”

“姜块儿不跟我们说,我能瞎猜吗?你这两年身体又不好,我也管不了别的。”

姜彻说:“不怪嫂子,是我不好,一直没说。”

李成庆抬眼看他,沉声道:“程锐还没十八吧,你多大?这么胡闹!”

程锐张口欲言,姜彻一把按住他,笑笑说:“本来嘛,我就觉得是胡闹,才没跟你们说的。”

毛子看他这时候还护着程锐,略有平息的怒气又烧了起来,伸手指着姜彻,又扫一眼程锐,徒劳地张大嘴,半晌只说了两个“你”字,干脆一甩手就往外走。邹灵起身追他,经过程锐时不禁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李成庆把烟掐了,说:“你理解吧?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们。”

“我知道。”

李成庆起身,走过来抱住姜彻,拍了两拍,说:“换成别人,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他是担心你。”

姜彻笑笑,说是。

李成庆看看程锐,见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摸摸他头,叹息道:“才多大一点,就得让人护着。”他和姜彻一起长大,绝不相信他会对未成年的男孩子下手,又看两人状态,便猜出了七七八八,料想毛子也看得出,定是程锐出了问题。他们对程锐好,是因着姜彻,眼下猜到这孩子把好兄弟带上了歪路,还被人好好护着,说不生气是骗人的。李成庆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含了谴责的意味,已是克制,毛子拔腿走人,想来也是怕忍不住揍他。

他说完,又对姜彻说:“好好过,咱们还是兄弟。”

姜彻眼眶发红,说知道。

李成庆没再说话,咳嗽数声,和林柏月一起出去了。

姜彻听见林柏月叫李望,要他快回家,那孩子笑着说:“爸爸妈妈,刚才我给妹妹用狗尾巴草编了戒指,你看!”

林柏月佯作惊喜道:“真好看,望望好棒。”

李望说:“嗯嗯,可是她拿给毛叔叔看,叔叔给扔了……”

他声音减远,姜彻听不清了。

屋里剩下三个人,都不说话。姜彻揉揉脑袋,先开口道:“好了。”

程锐强忍的眼泪刷地下来了。他低下头,抓过姜彻的手,喃喃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想到……”

“别碰我。”姜彻忽然说。

程锐慌忙松了手,瞪大眼睛看着他。

姜彻甩甩手腕,也不看他,淡淡道:“离我远点,省得我揍你,上楼去。”

程锐想说什么,咬咬嘴唇,乖乖上了楼。

魏宁看他上去了,才说:“到底年纪小,还是个爱哭鬼。”

姜彻没吭声,出门走到河边,坐在长椅上,呆呆望着河面。

魏宁把大厅里桌椅摆齐,跟过去坐下,笑着说:“没看出来,脾气挺大。故意的吧,看把矮瓜吓得。”

姜彻身子一歪,额头压在他肩上,说:“他活该。”

“你这么靠着我,矮瓜见了又该吃醋了。”魏宁失笑,也不推开他。

姜彻哼了一声,骂:“你们俩勾勾搭搭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呦,我辛辛苦苦给你俩当参谋,到头来两头不是人了。”

姜彻笑,肩膀一抽一抽的。

两人沉默片刻,魏宁叹息道:“其实矮瓜挺辛苦的。就你看嫂子那眼神,他能不难受?阿彻,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少了根筋,又碰上矮瓜这种神经细的,俩人都辛苦。”

“这时候你就别说我了,哥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尽了,他还不信,我有办法?”

魏宁乐了:“你信?”

姜彻闭上眼睛,感到疲倦。

说到底,不过是程锐无法相信,姜彻喜欢着他。所以他不安,闹别扭,哭,却毫无办法。

一个人不喜欢你,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天气闷热,许多蜻蜓贴着河面飞来飞去。魏宁悠然地数着蜻蜓,笑笑说:“要是你都不信,他能信?”

试着喜欢,试着喜欢,姜彻一直在努力地做,却抱着哄小孩的心情,甘心停留在表面的和平之上,从不敢往深了问。

他和程锐接吻,拥抱,相互抚慰,像是恋人一样支持他。那背后,并不是“喜欢”,而是“承诺”。再往背后,到底是什么?

魏宁下一句问得直截了当:“你还觉得,你不喜欢他,是不是?”

姜彻重新坐正,不知道答案。

魏宁又说:“要是矮瓜和嫂子一块掉河里,你先救哪个?”

姜彻立马笑了。河面上水波粼粼,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看着那些耀眼的亮光,笑着说:“没准。”

“真糟糕。”

“谁知道。”

40.告别

我闻到过她的秀发在空气中的飘香,我亲吻过她柔软的双唇,我曾触碰到她温暖的手,我宁愿要这些短暂的时刻,也不愿意要没有这些的孤独的永生。——《天使之城》

姜彻这天将近三点钟才上楼睡觉。

在酒吧喝了不少,上楼时脚步都是踉踉跄跄的。

屋里没开灯,他一手在墙上摸索,找到开关按下。啪的一声,突然亮起的白色耀得人睁不开眼睛。他抬手遮住,从指缝间依稀看到有人。那人从沙发上坐起,过来搀住他。

“小锐?”

程锐不说话,搀他到床边坐下,蹲下去给他脱鞋。

眼前是有着柔软黑发的脑袋,姜彻想,那手感一定很好,所以不由摸了摸,晕晕乎乎地问:“你还没睡啊?”

“睡不着。”

“要多睡觉,你在长身体,要多睡。”他话没说完,身子一歪,重重栽倒在床上。

程锐抬着他腿搁到床上,又倾身给他脱T恤,太重,拽不下来,只好半跪在床上,两手自他背后穿过,将人拉起,一点点把衣服退下来。姜彻低着头,倚在他肩上,嘟嘟囔囔地说话,听不清楚。花了些时间,程锐将人脱得只剩下短裤,好在还是夏天,不担心感冒。拉过毯子盖上,又用湿毛巾给他擦擦脸,这才脱衣躺下。

没有关灯,程锐翻了个身,静静看着他。面对面睡着,呼吸纠缠在一起,混杂了酒精的味道。他并不喜欢,却觉得安心。

白天在酒吧,程锐始终留意着他的神色。他知道姜彻轻松散漫的笑容背后,是不肯泄露的悲伤,所以愧疚不已——实际上自察觉到那些难以启齿的心思之后,这愧疚就始终追随着他。程锐无比清楚,他将姜彻拉上了怎样一条隐秘而不堪的路。

因为程锐,姜彻放弃了触手可及的婚姻,失去了养父留下的营生,只剩下受损的视力和肩膀,以及他可能避之不及的感情。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姜彻得罪了朋友。程锐知道,对于姜彻来说,毛子他们是最重要的亲人。

在某个瞬间,他看着姜彻微笑,却从未这样后悔过:如果没有说出来,没有喜欢他就好了。

姜彻想要的,绝对不是现在走的这条路。是有多悲伤,才会露出那种笑容啊。

程锐想说对不起,说算了,我放弃了,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痛苦,却无法开口——因为姜彻微笑着和他站在一起,说话时揽在他肩上的手温暖有力,让人有种被爱的错觉。

舍不得。

明知道姜彻的保护和爱无关,却下意识地想,说不定再等等,他就会爱上自己。

程锐深深厌恶着懦弱而又卑微的自己。

他躲在姜彻身后,闭紧了嘴巴。

然而更为不堪的是——他看着姜彻沉睡的脸,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一丝愉悦:姜彻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堪称承诺的答复,这样就绝对不能赖账了。

程锐啄他的嘴唇,喃喃道:“哥。”

如果他们能够接受,那么就不会再催着你结婚了。

然后是鼻梁,眼睛,程锐用舌尖轻轻舔他的眼睫,说:“对不起。”

如果他们不能接受,那也没关系。

手指贴着他的脸颊滑下去,下巴,锁骨,胸膛,程锐渐渐沉迷在煽情的抚摸当中,声音沙哑:“喜欢你,真的。”

他们会放弃你,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也是。

我们只有彼此。

只有我会一直在。

到那个时候,你会爱上我吧?

程锐闭上眼睛,放任愉悦感如烟升腾,聚拢,将他笼罩起来。软弱的程锐说,放弃吧,根本不可能;理智的程锐说,你应该放弃,两个人都好过,你这个变态。

现在,他选择了最为清晰的声音,那个程锐说:我是个变态啊。

不知是第几次,程锐从梦中惊醒,他爬起来看表,上午九点钟。姜彻还在睡。窗外天色暗淡,厚重的灰色的云沉沉压下来,一切都灰蒙蒙的。

他再睡不着,洗了把脸,坐回床上看电视。

刚好在放映一部老旧的电影,也不知道开始了多久。

他把音量调小,姜彻只是翻了个身,没有醒。

过不多时,雷声轰鸣,雨水倾盆而下。冷风从窗纱灌进来,裹挟着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台上。程锐又起身去关窗户,推推拉拉好几次才关好,地板已经打湿一片。街道上汽车驶过,划过水面的声音隐约传来,像是隔了好几个世界。

他重新坐下。

又过了十分钟,男主角和女主告别,坐上前往战场的火车,本以为还有很长的片子戛然而止,程锐一愣,看着不断滚动的字幕出神,一时缓不过劲来。他还没有跟上剧情,便结束了。

姜彻还在呼呼大睡,一条手臂伸过来,搭在他腰上。

程锐发了会呆,又开始了一部新的片子。

这次是喜剧,他很快便忘掉了刚才的剧情,因着新的故事忍俊不禁。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姜彻低沉的笑声,扭过头,见他垫高了枕头,正看着屏幕傻笑。

“这人也太悲催了。”姜彻说。

“是啊。”程锐附和道。

两人不再搭话,专心地看,在有趣的地方不约而同笑起来。

等到电影结束,程锐看着滚动的字幕,忽感到一阵怅然。

电影多好,只有短短两个小时,就是极其绚烂的一生。

但生活不是电影啊。最好的东西在荧幕里,电影中短暂的波折、团圆、幸福、悲伤过后,还有更加漫长而平淡的生活在荧幕外。除去必定的终点,一切都是未知,莽莽撞撞地摸黑前行,还必须要忍受无数的重复和波澜不惊。

“想什么呢?”

“嗯?”

姜彻揉着宿醉的脑袋,脸皱成一团:“给我揉揉,疼。”

程锐手指插在他发间,给他按摩,想到什么,低声说:“对不起。”

“说这干嘛。”

“要不是我的话……”他缓缓揉动手指,思索着语言,“要给林姨他们解释吗?”

姜彻说得利落:“不用。多少年的兄弟了,就这点事,还能绝交不成。”

程锐沉默,过了很久,又问:“哥,你后悔不?”

姜彻笑道:“你有后悔药?”

程锐也笑,说:“要么你恨我吧,我不好,但我想清楚了,我非要缠着你了。”

他手指力道恰到好处,姜彻舒服得眼睑半合,身体滑进毯子里。程锐话没说完,他便抬手一掌拍过来,说:“多大年纪就爱啊恨啊的。还‘你恨我’吧,多大仇。”

躲开了这巴掌,程锐俯身想亲他,笑着说:“喜欢你。”

姜彻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坐起来伸伸懒腰,说:“洗脸刷牙去。”

“我洗漱过了。”

“你哥还没呢。”姜彻打个哈欠,踩着拖鞋出去洗漱,一开门,被外头雨水吓了一跳,惊道,“好家伙,下这么大!”

一夜没睡好,这时已到正午,程锐倦意上来了,蜷进毛毯里说:“这种天,最适合睡觉了。”

“不吃点什么?”

“随便。”

姜彻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帘刷牙,说话时口齿不清:“厨房没法用,泡方便面吧?”

程锐揉揉眼睛,说了声“我来”,爬起来烧水。

下雨的午后,潮湿而凉爽,格外适合睡觉。

两人都只穿短裤,各自披了条毯子,在床上盘着腿并肩而坐,捧着泡面看电视,吃完了,程锐出去扔垃圾,冷得直哆嗦,跑回床上躺好。两人一个没睡好,一个脑袋疼,电视也不关,听着窗外哗哗雨声,很快便又睡着了。

再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还是灰蒙蒙的。

程锐睁开眼睛,隔着缭绕的烟雾,看到姜彻倚在床头抽烟。他蹭过去,抱住,手指在他腰间游移。姜彻不动,他便愈加放肆,伸进短裤里去。

姜彻垂眼看他,脸上是浅浅的笑容。

程锐忽觉得,他这样子非常好看,禁不住坐起,侧过身吻他,手指加快了动作。

姜彻掐掉烟头,空出手探向他的那处。

温暖的手掌很舒服,程锐禁不住,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喃喃说着喜欢。雨还在下,屋里没有开灯,视线里一切都因为看不清楚而有了暧昧的轮廓。

他很快就出来了,趴在姜彻身上,困倦道:“等一下再擦干净。”

姜彻脑内清明许多,抬手看看指间的一片黏腻,笑了笑问:“你什么时候开学?”

程锐凑在他胸口轻轻舔着,回答道:“八月中,要军训。”

“那不就很快了。”

“嗯。”

姜彻用干净的手摸到他的脸颊,拂过眼睛,想了想说:“真远,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嗯,还要先坐长途。”

姜彻拍拍他,一手支床坐直了身体。程锐不解,抬眼看他。

“程锐,”姜彻注视着他的眼睛,漆黑清澈,倒映着他的模样,“过来。”

程锐坐到他面前,像只温顺的大型犬。

姜彻笑了,凑上去亲亲他,又退开,问:“你想不想做那个?”

程锐呆住,傻傻看着他。姜彻只是笑,看向他的眼神很温和。嗓子一阵发紧,程锐迟疑道:“你愿意吗?”声音竟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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