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君——洗骨岭
洗骨岭  发于:2015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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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向前走了两步,却又顿住,看着面前的罗重,就像一只胆怯的小马驹试探着沟壑的跨度。

罗重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皇帝,从衣袖里取出一只新鲜的草编蚱蜢,嫩绿的颜色,鲜红的眼睛,被吊在草茎下方轻轻抖动着。

“虫虫……”

小皇帝顿时面露欣喜,脸上挂着两个深深的酒窝跑上前来,主动挽住罗重,一边手里提着那根新鲜的草蚱蜢。

罗重面无表情地牵着小皇帝穿过重重碧草,踏着青砖铺就的蟠龙祥云,离开翟斟行宫,走向宫门外停驻的那一辆黑色銮驾马车。

銮驾栓着八匹毛色相近的骏马,每一匹骏马身上都带着青铜制作的护甲,车身是由一层铁一层青铜和最外面的一层黑漆铁皮所制成,车身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只有一个窄小的透气窗,窗子上还装着一层栅栏和一层挡板,从车盖上垂下的幔帐一直垂落到地上,已经完全起不到原本遮挡的作用。

黑色銮驾停在翟斟行宫前显得有些庞大,小皇帝看到的时候还伸手用袖子挡了一下眼睛。

“陛下,登车吧。”

车架距离地面足有半人的高度,只有一个小太监跪伏在地上。

小皇帝回头看着罗重,显然并不明白自己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罗重直接俯下身,抱起小皇帝跨进了黑色的銮驾。

“虫虫——”

全封闭的銮驾内一片漆黑,小皇帝害怕地抓住罗重肩膀上的布料惊叫了一声。

罗重伸手拉开透气窗的挡板,一些单薄的光线照进来,尽管不能够驱散黑暗,却让眼睛感到了光明。

随着外面太监尖细的一声“起驾”,封闭的车内轻微地晃动起来,小皇帝牢牢地抱住罗重的脖颈,连手里握着的草虫掉落也不知道。

从气窗里进来的日光照在小皇帝白皙的脸上,长长的扇形睫毛落下一片阴影,乌黑明亮眼珠在睫毛的缝隙里映照出气窗上的日光,犹如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的明珠。

罗重低下头,调节一下被小皇帝缠紧的姿势,鼻尖便从对方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闻到一股淡淡的芷兰香气——常年征战的钟昭公在这昏暗的光下准确地从小皇帝敞开的衣襟里捻出一朵干枯的芷兰花,花朵本身已经没有任何香气了,似乎是通过浸染,已经将它所有的生命精华都给了佩戴的人。

“虫虫……”

小皇帝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罗重感到鼻息间的芷兰花香气更加浓郁了一些。

小皇帝向后挪动了一下,双手却仍旧环抱着罗重的脖子,随着车身的一阵颠簸,罗重一下被拉得压倒在了小皇帝的身上,两个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能够感觉到彼此脉搏跳动的频率。

小皇帝似乎有些不安,他的脉搏跳得很快,甚至有些凌乱,而压在他上方的罗重面无表情,连脉搏也平静得没有太大的起伏。

小皇帝仰躺在铺着厚厚软垫和篾席的鸾车上,头枕着罗重温温热粗硬的掌心,睁大眼睛,看着上方的脸越凑越近,直到一个冰凉柔软的触觉轻轻压在嘴唇上。

原本平静的脉搏一下变得清晰躁动。

罗重按住小皇帝挣扎扭动的躯体,“撕拉”一下扯开那件脆弱的纱衣——

第22章

陆礼脚步匆匆地走在朱墙边的玉石侧道上,怀里揣着什么被衣袖包裹出一个棱角,举止间有些过分喜形于色了。

他清楚地知道手中这一份奏报代表了什么——尽管他还没有看过其中一个字,但是将它送来的人已经如同北飞的燕子带来了好消息。

他现在必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主上,钟昭公罗重。

当陆礼来到金章殿的时候,却扑了个空,殿外的太监对侍人陆大人还是十分熟稔的,抱着拂尘细声细气地说道:“钟昭公前去翟斟行宫接皇帝陛下了,并不在殿内。若是陆大人信得过奴下,奴下必定在第一时间呈交钟昭公。”

陆礼听到罗重行踪的时候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古怪地变了两变,最终从怀里取出一锭金子,连同那一封被他揣了一路的火漆奏报交到太监手中,看不出喜怒地淡淡说道:“并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劳烦您将这奏折放到钟昭公桌案上。”

太监拿住奏折,推开了那锭金子:“奴下是为钟昭公办事的,大人不必如此。”

“既然如此,不犒劳做事的人难道反要奖赏束手的闲人吗?”

陆礼说着,将那一锭金子硬是塞到了太监手里。

太监没有再推拒,借着拂尘的遮挡收进了袖子里。

陆礼低着头慢慢走下金章殿白晃晃的玉石阶梯,低着头没让任何人看到他脸上的失意,直到远处传来车轱辘隆隆作响的声音,他抬起头,一眼看见了九龙盘云桥上正在向这边驶来的车队,黑漆的銮驾被包围在一重近侍,一重罗家军的中间,外面还有数不清的随从。

长长的车幔一直垂落到地上,随着銮驾的前进左右晃动出花苞状的弧度。

陆礼看着那銮驾,跪了下来。

罗重不愿让任何人看到此时的景象,他将封闭的鸾车打开一条缝隙,向外面的人命令道:“所有人都把头低下——”

然后他抱着怀里的小皇帝慢慢从銮驾里跨出来,尽管知道在场没有人胆敢抬头偷看,他仍旧用自己的外衣将傻皇帝整个兜头包裹了起来,走向他暂住的金章殿。

跨上台阶之前,罗重从跪在人群中的陆礼身边经过,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毫无停顿地走了过去。

一走进室内,罗重用脚踢上身后的折门,将怀里的小皇帝直接丢到了地上。

被摔在地上的小皇帝却很吃痛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骨碌从包裹他的衣服里钻了出来,嘴唇被咬得又红又肿,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扯坏了,露出胸前一大片白花花的肉,之前被那带着凶兽面具此刻划伤的刀痕,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药,再加上湿热的天气里疏于照顾,已经有些溃烂了。

小皇帝坐在地上愣愣地搜寻着将他就这么丢在地上的罗重,一点儿没觉得胸前的伤口有什么不对的,甚至在觉得发痒的时候还会伸手去挠,挠疼了才会皱起肉脸瑟缩一下。

“傻瓜。”

罗重手里拿着两个小瓶子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小皇帝挠疼了自己整张脸皱成一团的模样,才发觉原来他在开心和怕疼的时候都会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小皇帝听到罗重这样说,顿时瞪着眼睛,像是等待着下一步指令般认真盯着罗重的举动。

罗重却轻轻踢了小皇帝一脚,将他从地毯的中央往旁边赶了赶,自己拎着两大约是药瓶的东西就着小皇帝腾出来的空位席地坐了下来。

罗重单手将小皇帝按在柔软的地毯上,另一只手里的药瓶刚刚凑到那溃烂的伤口上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住,低着头在身边搜寻了一下,却没找到什么趁手的物件。

罗重索性将头上束发的木簪拔了下来,满头的长发披散下来,如同一层帐幕将两个人包裹子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

“咬着。”

罗重将手里的木簪塞到小皇帝嘴边。

小皇帝乖乖地张开嘴叼住有些冰凉的玉簪,腮边的那两个酒窝因为这一动作又显露了出来。

罗重看得愣了一下,举着药瓶的手一个不留神就倾倒出了白色的粉末,落在小皇帝胸前的伤口上,很快融化在了血水里——立时便引起小皇帝一声剧痛的尖叫。

罗重握着木簪的手还没来得及拿走,连带着被小皇帝那一口好牙咬进了肉里,他忍着痛,索性将手里的药粉全部倒了上去,细细密密地没给那溃烂的伤痕留一点儿余地。

小皇帝被药粉疼得厉害了,脸颊两边都咬得鼓了起来,长久不愿说话的喉咙发出尖锐的嘶鸣。

等那粉末的药性暂时过去了,两人身上都已经出了一声冷汗,小皇帝肉实的脸上粘着不少发丝,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是罗重的。

小皇帝松开牙口,罗重握着木簪的手上已经被咬出了血,殷红的颜色将菱形的嘴唇染上了艳丽的色彩,还有一些从嘴角蜿蜒地滴落下来。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小皇帝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将那漂亮的红色染得更多。

“傻瓜……”

罗重眸色变深,轻骂了一句,俯身吻上小皇帝嘴角,将那上面的血迹细细处理干净。

小皇帝发出轻轻的呼噜身,就像一只被捋顺了毛的猫,垂在两边的手不知觉自己环抱住了罗重的脖颈。

受到邀请的罗重毫不客气地加深了这个鲜美的亲吻,将小皇帝整个抱起来,寻找最亲密最舒服的发泄姿势。

两个人就像扭在一起的麻花,在地上翻滚着,撞倒了不少东西,金属和瓷器落在地上发出不同的声响,不尽相似地在两人耳边交织成特殊的音乐。

翻滚的麻花一直转到边上的案桌旁,小皇帝胡乱地扭动身体,猛地撞到了坚硬的桌腿,一个东西落下来砸在了他的头上,小皇帝委屈地摸着被砸痛的脑门,气呼呼地举着“罪魁祸首”正想将它一把丢出去——罗重一眼看到了奏报上特殊标记的火漆封印,刚上头的欲念一下子退了个干净,从小皇帝手中夺了过来,当即便拆开阅览其中的内容。

百十来字,罗重只扫了两眼就将之看了明白,合上奏报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喜悦与忧愁交织的复杂神情。

“冠礼之后……”

第23章

小皇帝看着罗重陷入沉思的模样,跪立着用膝盖走过来,褐色的纱衣拖拽在身后犹如一条巨大的尾羽。

他大着胆子伸手抱住罗重粗壮的胳膊,将脑袋探了过来,看向那摊开的奏报:“虫虫……?”

“你看得懂吗,傻瓜——”罗重嗤笑一声,将手中的文牒合拢,捏捏小皇帝酒窝消失了的脸颊。

小皇帝扭开头,伸手要去够被罗重一直抓在手里的奏报:“它……我……”

罗重举高手里的文牒,用硬实的封面轻轻拍打小皇帝伸出的手背:“抓什么抓……”

小皇帝原本是真想要拿那本文牒,被罗重逗了一会儿,很快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更加起劲地伸手抓捞——对他来说这不外乎又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游戏。

罗重两根手指捏着奏报,故意在小皇帝手指能碰到却勾不到的高度来回甩动,如同拿着一根鲜嫩的胡萝卜逗弄欢快的小马驹。

小皇帝跪在地上几次没有够到,索性脸颊一鼓,直接站了起来。

罗重忽然伸手将他拦腰抱住,搂进自己怀里:“真是傻瓜……”

罗重抱着小皇帝,下巴搁着头顶,心口贴着他背后的纱衣,闭上眼睛,从不流露悲伤的雄主低声自言自语:“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

罗重正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准备着小皇帝的加冠典礼,一方面是因为小皇帝的缘故,一方则是因为姜州城。

鉴于陆礼的计策,百越大族之后对待姜州的态度让城中的首领反向了京城大与,甚至在那本奏报里,还提到了大概能够救周显的百越秘药师,而他们愿意归顺的唯一条件就是小皇帝的加冠典礼——即意味着皇帝的亲政。

姜州要的是授命于帝王而非听命于权臣。

罗重自然是同意了,能够用最轻松的方式获得最好的结果,何必非要杀兵费卒。

此刻女工正在为小皇帝量身制作加冠仪式的礼服,小皇帝挺直了腰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站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当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冰冷与高傲,完全符合所有臣民对于自己帝王的全部想象——前提是小皇帝不要时不时偷偷张望坐在案桌上批阅奏折的罗重。

女工很想发笑,可只要瞥一眼凶横的钟昭公,就完全把到嘴边的笑意给吓了回去。

完整的礼服包括了上衣下裳鞋履冠帽腰束披挂绣幅全套二十四件,代表了人间二十四节气,外衫绣幅上集合天、地、日、月、星辰、龙、云、鸟、鱼、藻、海、斧十二纹章,暗合宇宙洪荒万物时辰之数。

而这完整的一套丈量下来,小皇帝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当一个女工将软尺绕上他腰腹的时候,小皇帝用力地跺了一下脚。

“啪”清脆的一声在安静的殿内显得有些突兀。

女工们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纷纷跪了下来。

罗重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向正满怀不安看着自己的小皇帝。

“陛下是觉得累了吗?”

小皇帝没吭声,就是抬眼看着他。

虽然如此,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女工们却是看不到的。

于是罗重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听陛下的先退下吧。”

心灵手巧的女工们轻柔地答应了一声,纷纷退了出去。

待屋里的人都走干净了,罗重立刻便伸手掐住小皇帝没有酒窝的脸颊,道:“怎么,又不安分了?”

小皇帝的眉梢耷拉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罗重,左右两个手指捻着纱衣的袖子扭成了一股绞绳。

罗重忽然想起翟斟行宫中那个在草丛里挑着笨拙舞蹈的小皇帝,勾着嘴角哼了一声:“想出去?”

小皇帝忽然抿嘴笑了,露出腮边两个深深的酒窝。

“不行。”

罗重一口回绝。

小皇帝脸上的酒窝顿时消失。

“得先换身衣服……”罗重挑着眉,伸手翻了翻小皇帝褐色的纱衣。

守在皇城大宫门前的值班侍卫今天看到一贯忙于政务的监国钟昭公大人出城骑马去了。

钟昭公京城去京郊牧马,这并不稀奇,只不过这次没有看到钟昭公身边带一个随从,反倒是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穿着绯色宫装的女子。

猜测的流言风语大约很快就会传得到处都是,不过这都不会影响罗重此次出行的心情。

到了空阔的郊外,罗重便放松了缰绳任由胯下的坐骑纵情奔跑,猎猎大风垂掉了兜在小皇帝头上的帽子,被松散地扎成一个辫子的头发打到身后的罗重脸上,还带着淡淡的芷兰花香气。

坐在前面的小皇帝紧紧搂着罗重粗壮的腰身,回头迎风发出惊喜的喊叫声,就如同初飞的雏鸟在天地间翱翔。

罗重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搂着小皇帝,一切都被隔离在剧烈的风声之外,忽然感到这一刻的天地只属于他们两人。

心中一动,便忍不住低下头,在小皇帝天庭饱满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只是轻轻的一下,如同羽毛般一触即离。

小皇帝猛地回过头,摸摸刚刚被亲过的额头,看看罗重——尽管对方正专注地看着前方没有一点儿搭理他的意思,两颊忽然就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将脸整个埋进了罗重温热结实的胸前。

罗重低头瞥了一眼小皇帝如同蹭鼻涕一般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一句:“傻瓜。”

京郊有一条小河,河面宽而河水浅,两边的风景很好,不过却没几个人知道这条河的上游其实是源自皇城。

跑累了的坐骑在河边饮水食草,罗重带着小皇帝坐在河边休息。

小皇帝看到碧绿的野草很开心地就跑了过去,想必又是为了那些活灵活现的蚱蜢。

罗重在内心自嘲了一番,也就随他去了。

“虫虫……”

小皇帝捧着一大束野草来到罗重面前,罗重刚打算伸手抽取一根草叶给他编蚱蜢,却被小皇帝的动作愣住了——他不知从哪里摘了一朵蓝白色的野花,细细的还没有小指甲盖儿一半大,小心翼翼地捏在食指和拇指中间,如同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一般,慎重地将之别在了罗重的衣襟上。

“我有,虫虫也有。”

小皇帝笑着,脸颊上的两个酒窝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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