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轻揉了一下我的背,问,“撞得疼不疼?”
我们的距离靠得很近,血腥味在狭窄的空间内无处藏匿,我看向他的右臂,子弹撕裂了男人的袖子,暗红色痕迹浸透大片区域。
“刚才为我挡的那下?”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手停在他的右肘部,想检查一下他的伤口。
“恩,他们可能以为第一个出来的会是我。”
沈瀚天一条命比一百条郑睿的命都要值钱,他以肉身挡我,我都替他觉得不值。
“可惜呐,那群人白白错过了这次机会。”
男人没理会我的挪揄,揉了一下我的头,我们的视线错开,他说,“没事了。”
“恩。”
我应了声他的话。拿出药箱,等他脱下军绿正装外套,剪开了他的袖子,子弹没有射进他的身体,只是从他的手臂处擦过,火光燎过皮肉,出现一块深却不大面积的烧伤。
这让我想起了当年,我试探沈瀚天,他去救亓官霖的场面,亓官霖用专业的包扎手法,为这个男人疗伤。多么完美的一对,男才女貌,他受伤了,她为他修补伤痛。她被欺负了,他为她出气,为她光芒万丈。
我对沈瀚天笑了一下,低下头一口咬上沈瀚天还在渗血的伤口,尖利的牙齿滑过裂口的边缘,舔走淡淡的硝烟味,然后舌头直接窜进肌理深处,像吮吻深爱的恋人,缠绵悱恻,却又温柔浓情。
沈瀚天的肌肉僵了一下,然后放松,揉着我的头,低着声音柔声说,“一般你有什么不满了,求我不成之后,会咬我。”
我愣了一下,像是被击中软肋,恼羞成怒地合齿咬上他的皮肤,鲜血的铁锈味更浓地溢满口腔。
“不过这次,我不会再答应你。”沈瀚天用左手把我抱进他的怀里,动了动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我咬着。
他的举动没有让我愉悦,反而让我有种淡淡的悲凉。
郑睿,你因为一个不存在威胁力的人心中存有芥蒂。
我有些挫败地靠向沈瀚天,从下方,以一个被他囚困者的姿态仰视这个男人,嘴边带上笑容,“我不会包扎,待会让人给你处理下。”
沈瀚天低下头,对上我仰视他的眼睛,左手摸着我的眼尾,“小睿,你心中在介意什么。”
“哦?有吗。”我笑得更浓了。
“你有。”沈瀚天不容置疑地回答。
我伸了下手,手指在后座的操控盘上轻触,随便按下一首音乐,命运中,播放出来的是理查德克莱德曼演奏的梦中的婚礼。
琴声很悠扬,旋律带着点淡淡的悲伤。
“很美的音乐。”我说。
外面血肉横飞,死伤人无数,无辜的当地人被牵扯进这场战斗,还有为沈瀚天浴血厮杀的亲信,以及拿钱亡命的雇佣兵。
相比车内,却十分安静,圣洁。
“恩,很美。但不如你。”
沈瀚天没有去急着理会他的梭曼大事,这批人是谁,有没有被活捉,或者亲信的生死。他顺着我的话回答,眼中充满真诚,包容。
“我很久没弹琴了。”我埋首在他的怀里叹气。
“等过两天回去了,就弹,”他亲吻着我的额头,“你在介意什么?”
我不喜欢玩死鸭子嘴硬的游戏,我乐于看别人做出艰难的选择,我喜欢看沈瀚天为难的表情,“我讨厌亓官策。”
沈瀚天黑眸内的光曳动了一下,微乎其微。
“他是我的恩师。”
沈瀚天不如我想象中的无情,他做事很有分寸,虽然做事阴狠,但张弛有度。
“沈瀚天,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待在你身边,就做点事,让我开心些,哪怕只是哄哄我。恩?”
我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情绪变了,他不像之前的包容,柔情,询问中带着一些严肃的味道,“你想怎么做?”
他本来篡权夺位已经大逆不道,现在还要置人于死地,更是不给人留余地了。这不是沈瀚天的作风。一个满脑子只有杀意的人,是成不了领导者的。
“他让我在军区的时候很为难,杀了他。”
沈瀚天的眼睛阴沉了下来,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把我摁在车上,然后教训一下谁才是强的一方。
“我答应,但你得给我一点时间。”
我抱上了沈瀚天的脖子,像是谈判成功般地笑得很开心,他则单手搂着我,很紧。估计这个时候,他在苦恼,他在痛苦,也在挣扎。但自始自终,他都很冷静,脸上的肌肉都没有动一下。
“算了,死了不是太便宜他了?一条腿,我只要。”我笑了,在他耳边说。
当年他和他女儿想让我妈死,想让我死,留着让这个喜爱权力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无权无势的生活。
沈瀚天的五指扣上我的腰,强势的力道让我完全无法逃脱,他说,“只要你待在我身边,什么,都可以给你。”
除了自由。
“我……”
还没等我说完,沈瀚天吻住了我,他并不野蛮,也并不霸道,只是让人不容拒绝,却深情迷恋。
其实虽然讨厌亓官策,可是我也讨厌杀戮。我心中有不痛快,也要拉沈瀚天一起。
第八十八章
沈瀚天不是黑社会,他是西南地区军部未来的掌权人。为人民,为社会,法律认可,人民也必须认可他。
一场枪战结束,他出来收场了,安抚受惊的群众。
男人没有穿上外套,捂着他受伤的右臂,带着我以及刚才浴血厮杀的便衣军人走到了几名受伤的彝族人身边,他不顾自己的伤势,蹲下身询问村民的伤势,命令人给他们送上最好的药,立刻送到医院,医疗费,村子重新建设的费用全部由国家承担,并且保证梭曼毒气弹不会威胁大家的生命安全以及财产安全。
沈瀚天的衬衫袖子被挽到肘弯,血液浸湿离伤口最近的布料。因为我的“处理”,鲜血渗透了他的手掌,从指缝间溢出。
这里的县长匆匆赶来,看到一个少将流着血指挥现场,并且安排待会上山的工作,立刻被吓着了,赶忙跑上来诚惶诚恐地问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沈瀚天的表现十分亲民,让县长去说服群众,带大家撤离到安全的范围外。
这位老县长在这里生活得久了,根也在这里,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的少数民族百姓比城里人对根、故土这样的词汇有着更深的信仰,他们宁愿死在这,也不愿意离开家乡。
这样偏激的执念,并不让人惊讶。
他们基本上与世隔绝,靠着这一片山水养活了祖祖辈辈,用最原始的教育观念去教导孩子们,要像山一样伟岸,勇敢无畏,克服无数的难关。
这是一个很难协调的问题,这也十分考验一个领导的决策能力。一方面要保护村民的安全,一方面,要尊重他们的信仰习俗。
几辆军车从刚才的地方陆续开来,后续来的部队领导没有开车门,直接从敞篷军车里跳出来,顾不上后面的随行,来到沈瀚天面前敬礼。
“西南地区,猎鹰特种大队大队长成澈,请指示。”
这个人是上次在沈氏武器试射研发基地遇到的那个上校,没想到居然被调到了特种大队。看来沈瀚天故意将他调动到了这里,牢牢地握着西南的这把利剑。
“北极狼小队在前方监视,让猎鹰配合他们的行动。”
北极狼?范正明也在上面。我握了一下手。
缓缓地,一种庆幸的感觉涌上心口,在山上殊死挣扎的劫匪,全部凭借梭曼才能叫板沈瀚天,而非他们的战斗力。如果梭曼毒气弹爆炸了,我们都得死到一起,没有谁能侥幸逃生。
“是。”成澈绷直了身体,“要不要先为您包扎一下?”
“不用,小伤,人民安危要紧。”
成澈似乎感动一下,然后用标准的军姿转身,开始召集猎鹰的指挥小组过来开会。
一张军事地图被铺在军车前盖,成澈在山上布置战线,等所有人都被分配到后,他看了一眼沈瀚天的脸色,然后命令开始行动。
这会是一场血战,也许,我们都会丧命于此。
紧张的局势依旧紧张,我被晾在一旁好一会儿,成澈像是终于看了我一眼,惊讶透满双眼,但是不该问的不问,他深谙此道,于是他决定忽略我,对沈瀚天说,“我安排一下,您先带郑先生退到后方。”
沈瀚天皱起眉,骂了成澈一句,“退什么,我的兵,还有村民们还在战斗。”
“可是。”成澈虽然想劝,犹豫不决,但话很干净利落,这是军营对人的磨练。
“可是什么,人民安全是第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白了吗。”沈瀚天沉声警告,声音带着惯有的严厉。
“是!”成澈立刻带着人马上山了。
这两人演出了为国为民的忠义形象。
等他们忙完正事,我抬手遮了一下毒辣的阳光,本来想扔下沈瀚天,一个人上车去补眠,突然想到,沈瀚天绝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瞬间觉得自己单纯地可怜。沈瀚天的这辆车就是最好的避难所。
梭曼毒气弹一旦爆炸,除了强大的爆炸力之外,最致命的是它泄露的毒气,顺风向的话,整片村落都要被毒气侵蚀。而沈瀚天的这部耗巨资定制的军车,内置换气系统,最多会在路上被强大的冲击力掀翻,推出几里外,它的汽油是由特殊泡沫制成,即使受到袭击,也不可能爆炸。
沈瀚天对我说,“困了?上车睡一会吧,醒了事情就结束了。”
“你有多少胜算?”
沈瀚天笑了一下,“你不是觉得这件事情是我一手推动的?放心。”
不错,这是他黑吃黑的手段,但,逢赌必有成败,他是政治上的赌徒,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显得有些急于求成。
我苦笑了一下,能为什么?因为亓官策,他坐上了亓官策的位置,实在太快了,他只花了两年。他的实际年龄,在领导团体里也太年轻了。
他告诉过我,他把事情解决完了才来找我,他想解决我担心的,我讨厌的,我不喜欢的,让我安生待在他身边,不再有逃跑的想法。
我想一脚踢上这辆破车的门,发泄怒火。
这让我想起,当年,沈瀚天也是从特种部队出来,硬扛着在沈家取得一定的地位后,才来找我,让我不容拒绝他的那段时间。
我以为我经历了那些事能成熟一些,没想到,走了一大圈,我与沈瀚天相比,还是太稚嫩了。他永远走在我的前面,就像下一局棋,我下一步,他思十步。
他可能看我没回话,替我开了车门,用受伤,但干净的右手把我推上车后,关紧车门。
车窗是深灰色的,几寸厚的防弹玻璃将我的世界与他的完全隔绝。
我透过车窗,看着他叫来个列兵,替他把右臂的伤口简单地处理了一下,然后走进临时搭建的指挥所里开始坐镇指挥。
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他能及时进来吗?他有没有也把自己的命搭在了这个计划之中?
与外面的残酷对比。
车内,空调很舒适,垫子很柔软。车座下有小型的柜子,里面没有红酒,但有上好的茶叶,还有热水。更甚至,还有足够的小点心,以及药品。
我无心用茶,靠在车座上,手指抓住手下的布料,握紧成拳。
在我的手边,有一个无线通讯器,可以用来求救,也可以用来联系沈瀚天。只要我心念有一丝动摇,就可以用一个得宠人的身份,撒个娇,软糯几句,说我害怕,然后名正言顺地把沈瀚天从他的亲信下属那里叫过来,和他待在一起。
第八十九章
这部车里的设备可以接收军方的信号,但可悲的是,我不会用这东西。
我伸手想要打开车门,可车门紧闭,它被沈瀚天从外面锁上了。我像被关在一个舒适的牢笼里,与世隔绝。
如果他们遭遇不测,周围将是尸骸成群,沈瀚天死了,范正明死了,唯我独活。
我一拳狠狠地砸在防弹玻璃上,车窗丝毫未损,我的拳面鲜血淋淋。
“沈瀚天,放我出去。”
我低下嗓子哑喊了一句。
这仿佛预示了我未来的生活,被锁在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但如同困兽。偶尔,沈瀚天忙完之后会来看望我,然后他再离去,只剩我一个。
昏暗密闭的空间给了我无尽地恐惧,止不住荒谬的猜想在脑际蔓延。
我颓败地发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抓住一个人,哪怕他是我恐惧的沈瀚天。
鲜血留在车窗上,如同死神过境,取走了车外人的性命,是他们的血,撒满这个华美的牢笼。
我拿起通讯器,它默认的频道是沈瀚天手上的通讯器。
“沈瀚天。”我用低沉严肃地声音掩饰自己凭空的臆测。
“小睿,害怕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害怕,我只想见一个活人。
“过来。”
“好。”他没有犹豫,声音里包容与宠溺的味道让我更加不安,我怕,就在他过来的一瞬间,发生了意外。
“现在,立刻。”我失去往日的自持,显得有些急躁。
“正在往回走。小睿,车窗怎么回事。”
他应该看到车了,看到我的血了。
“不小心撞的,没事。”
他已经坐进车里了,我松开通讯器,掉到了车座上。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问,沈瀚天拿出药箱帮我把左手上的伤口包扎,处理了一下。
“以后别再随意挥拳了。”
他的这句话我听出了命令的味道。
我看向车窗外,没有回答他的话。
沈瀚天把我的外衣脱了,独留一件薄薄的衬衫。他拍了拍我的头,让我枕到他的腿上,“睡一觉,什么都解决了。”
“给我一根烟。”
“你的身体不适合抽烟。”
“就一根。”我示弱。
沈瀚天看着我的样子,估计他也觉得我有些不对劲,竟然意外地答应了。
我点燃了他给的烟,像个老烟枪一样吞云吐雾,时间在一步步地走,范正明的生命也随着时间的消逝,在沙漏之中慢慢地流着细沙,最后全部耗尽,静如死灰。
沈瀚天捡起了我掉的通讯器,调频,然后开始在车内接受信息。
像他这样的人,会出留在最安全的地方,才是他的部下们最希望的,因为沈瀚天是这次任务失败后,他们唯一的指望。
他要做的很多很多。
如果梭曼毒气爆炸了,作为负责人,他需要代表中方与俄罗斯人交涉,然后继续处理中俄军事交流的这个项目,想尽一切办法,在未来为国家谋求更多的利益。为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士向军方要求更多的补贴,为他们的家人安排更适合生存的环境。而不是站在这里,嚷着与村民们同生共死,留下一大堆的后事给事不关己的部门去处理。
烟燃到一半,就被沈瀚天走手中抽走扔到了窗外。
我品着仅存的味道,枕到了他的腿上。
“北极狼,对方的战法有些奇怪。”这是一个不熟悉的人的声音。
枪声从通讯器那边传来,密集地令人窒息。
“先确保梭曼不会爆炸。”北极狼的声音很轻,节奏很慢。这是一名狙击手在战场上常有的呼吸频率。
“我带人从C区突入,阿邦,哨子你们掩护我。”
这一声,是范正明。
这个傻子,他为别人总是尽心尽力。
“正明,等等,也许战况会有转机。”这是另一名军人的声音。
“猎鹰的人折进去了一大半,那边也在准备引爆梭曼,没机会了。只有从C区试一试。”范正明的声音很稳,也透着一种压人的气魄。
停了三秒,北极狼说,“我掩护你,阿邦哨子火力压制B区。阿城和我换位,你来牵制对方狙击手。我到C02,这里对C区视野最佳。”